珠宝华服，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无趣透顶。
舞台上的顶灯此刻闪得晃眼，让人差点记不起半小时前它们还默契地在副歌部分找不到舞台主角。主持人的手麦音质听起来真不错，也不知道在她手中时怎么就无故失了灵。
在艺人席间来回巡视的摄像头扫过来，叶蓁蓁露出标准的微笑，立即就听见身后一阵尖叫爆发，她笑容放大了些，再镜头移走的瞬间重归平静。
可见她着实很擅长表情管理，方源的担忧完全是多余——怎么就不相信呢？不就是在备受关注的典礼上遭人算计破坏了她精心准备的舞台吗？她还不至于连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
何况她反应及时，舞台也不算完全搞砸，耳返出故障就扔掉，没有灯光就跳得更卖力，手麦声音被调低就唱得更大声，台下的尖叫不会因此少半分，只不过网络上怕是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么说来，她是不是还得谢谢安排这一切的人免费替她虐了波粉？毕竟打点这么多应该不怎么容易，没能如愿看到她舞台翻车，那些人大概比她还要生气。
好吧，坦白来说，叶蓁蓁的确很生气，即使她面上扯出的笑容再完美无缺，内心也只想发疯炸了这险恶的典礼，再扯下那些人虚伪的面具，不管不顾跑回家睡大觉。
可笑她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明明什么都明白，却什么也做不了，还要挂上同样虚伪的笑容与他们虚与委蛇。
冗长的典礼流程似是有一个世纪之久，挺直的后腰早已酸痛没了知觉，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东西，胃也开始疼了。叶蓁蓁难挨间忽然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抬起眼皮，就见大屏上正放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温润如玉的公子哥，望向爱人的一双丹凤眼中好似盈满星河。
画面很快切换到下一个演员，身后的尖叫声潮水般起伏，叶蓁蓁没有收回视线，不动声色跟一众艺人们一起鼓掌，看着获奖的演员们一个个走上舞台，又一个个接过奖杯发表获奖感言，不是什么重要的奖项，感言也不过那么三两句套话，为数不多的看点大概就是他们发言时镜头切到各自的男主角或女主角，引得观众们又是一阵阵尖叫。
“大家好，我是演员董思成。”台上的人如此自我介绍。真的成为了了不起的演员啊，去掉了曾经“新人”的标签和一切前缀后缀，是演员董思成。
“蓁蓁。”身边的前辈喊她，叶蓁蓁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低声应了声，微微侧过脑袋好听得更清楚些，“我记得小董也是在韩国什么男团出道的，你们认识吗？”
叶蓁蓁愣了瞬，随即点头：“认识的。”
怎么会不认识呢？是曾经彼此陪伴扶持着走过最美好最艰难最籍籍无名的年少时光的人啊，只是她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里，真的与他走散了。
02.
“哗——”
纸巾连同呕吐物一起被水流卷走，叶蓁蓁小心整理好礼服，将嘴角的水渍擦干净，刚推开门，助理就立刻把抱着的大衣披到她身上，满脸担忧问：“怎么又吐了？不是说不严重吗？”
“不知道，可能是被气的吧，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弄脏了裙摆，又要赔钱了。”叶蓁蓁随口开着玩笑，众所周知胃是情绪器官，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她洗干净手，指尖被冷水冰得一激灵，没忍住又咳嗽几声，问：“刚刚没人过来吧？”
“没呢，我一直看着。”助理赶紧替她拢紧了大衣，“快回去吧，吃了药应该会好一点，实在不舒服也别硬撑着，源哥说可以和主办方说提前走。”
叶蓁蓁觉得她有点过分担忧了，虽说是为她着想，可就按今晚这破坏她舞台在先，颁奖时加塞其他获奖人在后的情况，如果她提前离席，还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说法，因此即便胃里翻江倒海地疼，她也硬撑着回到艺人席多坐了十多分钟才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席。
就是不知道是那位被她拒绝了盛情邀请的久负盛名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是因她试镜成功失去运作了很久都没拿到的角色的大公司，总之她这几年有意无意得罪的人不少，提前准备好等着她踩坑的黑通稿只怕更不少。
在今天的典礼结束前，她就算是胃疼而死，也一定得死在艺人席贴着她名牌的座位上。
被助理扶着拐出洗手间，走廊上零星有些工作人员走过，但比典礼开场前冷清不少，于是叶蓁蓁得以一眼就看到了杵在她休息室门口的人，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助理跟着停下，一句“怎么了”问到一半，也看清了门口的不速之客，眯起眼仔细分辨，不太确定问：“那是……董老师？”
印象中这位近两年小火过几次的男演员除了似乎同样是韩国爱豆出身外，和自家艺人并没用太多交集，可能是在韩国时认识的，只是她入职时间不长，所以不知道吧。
“……是吧。”叶蓁蓁抽回被搀着的手，轻声回答。
03.
看着眼前的休息室大门上贴着的名牌，董思成犹豫再三，手反复抬起又放下，下定决心再次抬起手，骤然似有所感扭过头，就见他牵肠挂肚的人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每一步都走得好慢，像是叠加了电影中的慢镜头，黑色大衣盖住精致的礼服，也盖住了她纤细得仿佛一碰就要散去的身躯。他记得她最不爱穿黑色，总说黑色太沉闷，那些鲜亮明媚的才是适合她的颜色，才配得上她那同样鲜亮明媚的脸蛋。
真的走得好慢，董思成发现他竟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此刻的叶蓁蓁与多年前的她交叠了，无论是带着笑容飞奔向他，还是决然地离他而去，她都该是永远鲜活的。可他看清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看清了她唇上斑驳的口红和苍白的底色。所以如今，只有黑色才适合她这如纸般的面色吗？
明明答应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不守信用的家伙。
“董老师。”她终于走到他面前，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喊出的称呼却如此荒谬，似是一盆凉水淋头而下，浇灭了他所有尚未说出口的关心。
他何必呢？明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明知她和所有人的关系都还是很好，她会去他们宿舍撸猫撸狗，会和仁俊辰乐一起吃火锅，甚至会约ten一起练习和锟哥合作写歌……却唯独除了他，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变成了即使在家族演唱会上正面遇见也最多只会微微点头示意的关系，连打招呼都算不上，陌生人也不过如此吧。
他后来在许多个无眠的长夜中反复复盘回想，他或许不该那么心急把她逼那么紧，应该再等等，又或许根本就不该和叶蓁蓁说爱情……可惜想再多都是无用，时光改变了太多东西，过去的对错原由早已无法追究，董思成原以为他能够放下，却还是在周围的人因为舞台事故反应各异，最终心照不宣对此缄口不言时，独独拧起眉没能维持好表情管理。
那么离谱的舞台事故显然不是意外，他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没有立场问这些的，更无法改变什么，甚至连安慰都做不到，可他在斜后方望着叶蓁蓁笔挺的背脊看了好久好久，终究不得不承认，哪怕时移世易，他也依然无法放下心底那份在意。
董思成终究只能承认，他被长久地困在名为叶蓁蓁的梦魇里。
而现在，无论是梦魇还是绮丽幻境，都被叶蓁蓁轻飘飘的三个字戳破了。
“董老师如果没事的话，能不能让一下？我要进去了。”她没再看他，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本就无甚情绪的眼，唇色在斑驳的口红映照下似乎更苍白了几分，可为何声音在颤抖呢？
董思成张了张嘴，唤过千千万万遍的名字湮灭于无声，作为替换的称呼连他自己也觉陌生：“抱歉，叶老师。”
04.
休息室门外的无声对峙最终被听到动静来开门的方源给打破，叶蓁蓁本就不怎样的心情更是烦乱，干脆晾着门口的不速之客径直走到沙发前拿起方源提前备好的止痛药和胃药就着水一股脑往下咽，看得助理大惊失色，忙不迭阻止：“诶诶诶，姐你慢点！呛到了怎么办！”
果然呛到了，叶蓁蓁咳得撕心裂肺，刚刚才吐过一轮的胃又开始翻涌，方源见状也顾不上有董思成这么个外人在，一把将他拉进门就把门紧紧合上，转过身就见她咳得泪水盈了满眼，叫人想训斥都没办法，无可奈何道：“祖宗诶，你说你这是干嘛，有气也别往自己身上撒啊，再这么下去外面都要传你得绝症了。”
叶蓁蓁一声不吭，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干净眼泪和唇上残留的口红，这才道：“呛到了而已，cici姐麻烦帮我补下妆吧。”
“要不别去了，也没多长时间了，你得好好休息。”方源看了眼时间，“等下吃点东西再回家，不然还有得你痛的。”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多坐一会儿的事，真走了就如他们的意了，而且错过大合照多可惜。”叶蓁蓁垂着眸，将水杯盯出了重影。
“明明刚刚还吐那么厉害。”助理忍不住揭穿。
叶蓁蓁动作一僵，手中的纸团被揉出一小道裂口，极力忽略门口站着的董思成，抬头艰难扬起一个笑：“我真的不痛了，源哥。”
相处了这么些年，方源怎会看不出她在掩饰什么，只好先答应了她，视转线向神色复杂的董思成，疑惑开口：“winwin你——”
“源哥，那我先走了。”董思成立刻道，半点不提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不曾想手刚摸到门把手，就被意料之外的人给打断——
“董老师不在艺人席坐着，特意来一趟，在我门口站那么久，就是为了来看看我休息室长什么样吗？”
当然不是。她明知道是为了什么。昂贵的高定西装衣摆被攥在手心，也不知攥出了多少皱痕，董思成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只好放弃开门，顺着她的话说：“是，你休息室挺大的。”
“嗯，因为我红。”
这番对话让休息室内的气氛彻底沉寂，方源想但凡门口站着的人换一个，都能被她得罪死，没看有几个小员工都吓傻了么。可那是董思成，幸好是董思成。因为是董思成，所以不怕会得罪；因为是董思成，所以她才气性格外大。
“蓁蓁不舒服耍小性子呢，思成你别和她计较。”方源自觉背过打圆场的重担，走上前拍了拍董思成的肩，“来都来了，坐会儿再走吧，你也休息会儿。”
哪有小孩子吵架这么多年不和好的，都是祖宗啊。
05.
休息室足够大，不会缺了一个董思成的位置，即便那个位置在叶蓁蓁身边。她坐在化妆桌前补妆，董思成就在旁边的座位，方源把水果坚果零食都端过来，大有看他们促膝长谈的架势，可惜情况注定要让他失望，一个埋头剥完坚果剥砂糖橘，一个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打理头发，好不容易开口还是叫他：“对了，源哥，查出来是谁了吧？”
方源报了个公司的名字，毫不意外看到叶蓁蓁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哦，我说我的奖怎么多了个人呢，也难怪，他们家艺人业务能力那么烂，也只能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了。哥你帮我盯一下，他们家以后要是有哪个爱豆参加唱跳类的节目，只要不是太差，我都能去刷一下存在感，耍阴招拼资本拼人脉我搞不赢他们，光明正大拉踩膈应一下他们还是能做到的。”
方源无言以对，的确是叶蓁蓁一贯的行事风格，就是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未免也太……她今天果然气性尤其大，作为经纪人他也只能应下：“行，会留意的，这仇我也帮你记下。”
“那谢谢哥。”叶蓁蓁余光瞥见低头正把剥好的橘子分成一瓣瓣的董思成，无端又开始找茬：“董老师觉得我记仇吗？”
“叶老师不是一向最记仇了吗？记仇的小本本都换了好多个了吧。”董思成不轻不重地回敬，将橘子瓣在纸巾上摆成一排。
“那董老师知道我最近一条记的仇是什么吗？”发型重新整理好，化妆师铝板在一旁收拾东西，叶蓁蓁却再次闭上了眼，“2026年七月，nct、wayv成员winwin合约到期，和成员们聚餐后离开首尔回国，带走了所有在宿舍和公司的东西，包括公司楼下的艺人屏，没有告诉我。”
“董老师认识那个叫winwin的人吗？觉得这仇我该记吗？”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董思成猜她大概是又想哭了，他兴许该为自己解释什么，或者同她一样罗列出她的种种罪状，可他最终也只是把排成排的橘子推到她面前，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蓁蓁，你还喜欢吃橘子吗？”
06.
在助理果果的印象里，她家老板总是很忙的，她入职才不到两年，帮忙买过的机票怕是能叠成一本新华字典。单说在内地的发展，影视歌曲综艺一个不落，有时她们几个助理光是跟行程就已经累得不行；在韩国的工作她虽不太了解，但总归也是很忙碌的，毕竟叶蓁蓁火到她一个不追星的人从学生时代起周边就从未缺少过她的粉丝，出道近十年也依然能让数万人的演唱会座无虚席，甚至至今仍有人试图买通她来获取些许私人信息。
当然，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活她才不会干！开玩笑，叶蓁蓁作为老板的口碑可以说是业内顶尖，工作虽不少，可给钱大方，并且体谅员工从来不会乱发脾气，光凭这两点，她就愿意一辈子做老板的打工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家老板的私生活绝对干净，恋爱是不可能的，无论怎样的男人最多也只是朋友关系，难得丢开工作出去旅行都是和同性朋友一起。她们几位小助理私下还交流过，这世上一定真的有天生完美爱豆存在，毕竟她们老板就是活生生的典型，业务能力和颜值魅力永远在线，工作和粉丝永远排第一，长红十年绝对不是偶然或运气。最可怕的是，她家老板如今也才将将二十五岁而已。
所以……现在这是……？
她无比震撼地看到她家发着高烧也能把舞台踩碎的老板在那位她以为不太熟的董老师面前红了眼圈，还强撑着不看他假作无事发生。而那位董老师，无论是对她家老板的称呼，说出的话，还是看向她家老板的眼神，都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所以并不只是简单的在韩务工认识的关系，至于更多的，她无从探究，只好看向似乎堪破一切的方源，据说这哥是老板成立个人工作室时从s.m.挖回来的人，具体工作多久了她不清楚，但有关叶蓁蓁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而现在，面对这种任谁看都不对劲的情况，方源什么都没说，还摆着手把他们都赶到了休息室另一边。
那排成一排的橘子也不知是酸还是甜，反正叶蓁蓁最终也只是沉默着尝了几瓣就站起身：“我要回艺人席了，离席太久不好，你也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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