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程之元起床后只觉得自己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刷牙洗脸时,他好似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臭味,不过他没有多想,人没有睡好,或多或少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的,他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鼻子出了问题。
不光程之元,寝间旁的学童也闻到了臭味。
可大家都没多言。
人要是没睡好可是很伤神的,连话都不想多说。
可随着程之元背上书袋到了学堂,只觉得臭味是越来越明显,似是紧紧包围着自己。
史无奈不光有几分莽撞,更有几分小聪明,若非如此,也不会加班加点学习大半月就能进“丙”班。
他也知道若将臭袜子直接塞到程之元书袋中,肯定会被程之元发现的,所以将臭袜子塞到了书袋隔层里,若不仔细去翻,根本发现不了。
很快,就有学童从程之元身侧经过发现了这等浓郁酸爽的臭味,一个个更是交头接耳起来。
“怪不得之前老是闻到一阵臭味,原来是程之元的脚臭味啊,呵,真是看不出来,他时常标榜自己爱干净,原来脚这样臭!”
“按理说不应该啊,之前夏天咱们上课时都闻不到臭味,怎么到了秋天,就时常闻到臭味了?”
“嗨,这还不简单?原先是苏轼与苏辙俩兄弟并未来书院念书,程之元还能伪装一番!”
“是了,毕竟他们兄弟两人年纪比程之元年纪小,读书又比程之元厉害许多,这苏轼就算了,苏辙才二四岁,就把程之元比了下去,换成我,我也得疯!”
“说是苏程两家虽为姻亲,却是不对付,你没发现最近程之元脸色不好看吗?一看就是愁的睡不着……”
众学童是越说越离谱,甚至连苏程两家的恩恩怨怨都说了出来。
当然,大多数人只觉得是程家的不是,毕竟哪里有当哥哥的对妹妹的亲事指指点点的道理?
小孩子说话并不懂得避讳,这些话很快钻到了程之元耳朵里去!
他的脚才不臭了!
偏偏这些人是越说越离谱,最后程之元实在忍不住,扬声道:“我的脚一点都不臭……”
说着,他更是脱下鞋。
可他的鞋刚脱下,那些学童就捏着鼻子纷纷散开,一副程之元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近日苏辙就发现了程之元的不对劲,也知道这都是拜史无奈所赐,但程之元没有哪次像今日这样不对劲,他扫眼看向史无奈,低声道:“无奈哥哥,是不是你?”
史无奈头一低,压根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八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不是我?”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辙个子矮,走近几步,正好对上史无奈那心虚的眼神:“无奈哥哥,你说实话。”
“娘和六哥说了,小孩子不能撒谎!”
史无奈这才红着脸将昨夜之事都
道了出来,最后更是低声道:“八郎,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会把我尿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苏辙是哭笑不得,却还是道:无奈哥哥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话可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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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觉得史无奈这事儿做的不厚道,可对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法子。
史无奈一出马,程之元等人再也没心思搞什么学院霸凌,也没心情几个人凑在一起唧唧歪歪说他们的坏话。
如此,甚好。
苏辙当即更是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来。
他走了过去,看着正埋头落寞穿鞋子的程之元,开口便道:“……会不会不是你的鞋袜臭,是别的地方臭?”
这些日子本就没睡好的程之元是病急乱投医,连连点头道:“对,你说的对。”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在自己书桌里翻了起来。
他想,定是有人陷害他。
苏辙也上前帮他一起找。
很快,苏辙就在他书袋里找出了几双臭袜子来。
这几双极富有发酵“男人味”的臭袜子一拿出来,熏的众学童更是连连后退。
程之元一愣,低声道:“这,这……我的书袋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苏辙扬声道:“会不会是你自己放进去的,你忘记了?”
程之元再次一愣。
他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这会子苏轼也从史无奈嘴里知晓了昨夜一事,如今是添油加醋道:“肯定是的,我看你这些日子萎靡不振,莫不是病了吧?”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程之元莫不是疯了吧?
众学童也都纷纷附和起来,这人脚臭也就算了,还将自己的臭袜子装在书袋中,以保证自己随时随地都能闻到这等臭味,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程之元眼睑下一片青紫,连忙辩解:“我,我不是!”
“我没有!”
“你们瞎说!”
“我很爱干净的!”
可惜,他这般近乎咆哮的解释落在众学童眼里更是疯狂,一个个是纷纷摇头。
唉,从前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惜疯了!
程之元看向平素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几个舔狗,那几个舔狗更是对他退避二舍,一副生怕与他沾上关系的样子。
程之元心里懊恼,想着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风清子就走了进来,顿时是皱眉开口:“程之元,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如今你功课落下的厉害,有这时间不好好复习温习功课,在这里大声喧哗做什么?”
程之元只能怏怏坐下。
接下来的日子,无人再搭理程之元。
从前那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舔狗事后也想过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却是很快在程之元柜子,盆子许多地方发现了臭袜子,脏套裤,甚至还有尿湿的床单。
这几个舔狗惊呆了
()
。
没想到程之元竟还有两副面孔。
如此一来,即便他们从前收了程之元不少好处,如今与程之元划分界限也觉得理所当然。
这样的人,谁知道以后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
自然是要离他越远越好!
程之元顿时在北极院成了孤家寡人,再无人愿意与他来往,每天只见他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几日下来,他功课落下的是愈发厉害。
一次苏轼看到孤零零,面容落寞的他,拽了拽苏辙,低声道:“八郎,我觉得他还是怪可怜的。()”
当初他多威风的一个人呐,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语气中满是唏嘘。
苏辙却一点不觉得他可怜,正色道:“六哥,话不是你这样说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初程之元瞧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候,可曾有觉得你可怜?”
“若不是后来我与无奈哥哥都进了天庆观念书,如今可怜人就是你!”
二岁看老。
就从程之元对苏轼,程氏的那样子,就能看出他是一不折不扣的坏种。
苏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
到了月底考试时,苏轼位列第二。
而苏辙也在二十余人中排名第八。
其实按照他的学问,想要夺得头筹是易如反掌,毕竟这次所考的都是平素风清子教授的内容,像什么默写《礼记》其中一段文章,解释《周礼》这话是什么意思,《春秋》又是由何何人所写……毕竟他们只是将科举所用的文章先学个囫囵。
考试时,苏辙还故意写错了几题,想着排名中下就行。
他可不想太过于惹人注意。
当苏辙知晓位列“丙”班第八时,是微微一愣。
旁的学童脸色更是精彩至极,有人佩服,有人惊愕,但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他们辛辛苦苦学了这么久,竟还比不上一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苏轼听说这消息,却比自己考了第二还高兴,连声道:“八郎,你可真厉害!”
说着,他更是环顾周遭人一圈,扬声道:“哼,是谁说你会被道长赶去‘丁’班的?你不光能留下来,还比许多人考的都要好!”
史无奈也高兴得很,由衷道:“是啊,八郎,你可真厉害!”
纵然他考了倒数第五,却像考了第五一样高兴。
呵,那程之元还考了倒数第一了!
苏辙嘴角含笑,先是郑重与苏轼道谢,感谢苏轼这些日子勤勤恳恳给他补课。
他继而才压低声音对史无奈道:“无奈哥哥,这次排在你后头的四人都是你们一个寝间的,大概是夜里没睡好才会如此。”
“你也得加把劲儿才是,不能老是寄希望于考试之前六哥给你开小灶,若不然,你迟早也是要被分到‘丙’班中去的。”
”
史无奈却是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
“不是还有你和六郎在吗!考试之前你们教教我就好了!”
苏辙:……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史无奈什么才好。
可苏轼却与史无奈高兴坏了,一会苏轼分析自己哪题错了,下次得注意,一会史无奈又说明日回家后,他老爹史彦辅肯定是高兴坏了,他不仅没垫底,甚至倒数前二都没他……
北极院中的教学理念在当朝还是比较先进的。
比如,季度考试之后就要放假了。
这就和后世差不多,甭管考没考好都得放假给孩子们放松下。
考好了的回去报喜。
没考好的则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不管考好的没考好的,即将归家,一个个皆是兴高采烈。
唯独程之元除外。
程之元知道自己这次考试考的不好,很多题都没答,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倒数第一。
往常他都是在前十的。
一想到这里,磨磨蹭蹭落在人群后头的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爹爹程浚。
程浚对几个孩子要求极严格,用他的话来说,只有中了进士才配当程家的孩子!
至于没中进士的孩子,程家当然也不会将他们扫地出门,可他们在家中的地位是一落千丈,到时候分家产时给不了他们多少东西。
程之元一母同胞的兄长程之元学问出众,很得程浚喜欢。
他记得曾听娘亲说过,若不是有兄长在,只怕魏小娘会成为程家的主母在。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十分难受。
再想到程浚的棍棒,他更是吓得腿肚子直打颤。
程之元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考试得了十八名,就被程浚狠狠揍了一顿。
果不其然,战战兢兢的程之元刚回到家,就被程浚差人喊到书房,询问他这次考试成绩如何。
程之元话到了嘴边,却是咽了下去,只道:“爹爹,我这次考的不大好,考了,考了……第八名。”
说着,他似是知道程浚要问什么,道:“苏家两位表弟,苏轼考了第二名,苏辙考了倒数第一。”
“您放心,我会加把劲,争取上次赢过苏轼的。”
程浚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元哥儿,你比苏轼大上一岁,又比他早进学一年,你看看他,再看看你,如何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程家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
一想到苏家的纱縠行明日就要开业,开业之前已势头不小,他的心情是愈发糟糕:“自己去祠堂跪着吧。”
“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程之元嗫嚅应是,径直去了祠堂。
他足足在祠堂跪了一夜,翌日一早程老太君在祠堂门口寻死觅活的,程浚这才松口。
相较于跪了一夜,脸色苍白的程之元,苏辙与苏轼兄弟
()
两人则是笑容满面地坐在马车上。
昨日是苏老太爷与苏八娘来接他们回家。
苏老太爷听说两个孙儿头次考试就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绩,便是他老人家向来对学问科举一事不甚在意,也是笑容满面。
苏八娘也是夸夸这个,又夸夸那个。
苏洵与程氏听闻这好消息更是喜不能自禁。
而聪明的苏辙也适时提出一个小小的条件来——那就是明日纱縠行开业时他们也想参加。
程氏之所以将纱縠行开业的日子定在这一日,就是想叫两个儿子也一同感受这份喜悦。
毕竟纱縠行能够顺利开业,两个孩子是功不可没。
所以一大早,苏辙与苏轼就早早起床,两人甚至像过年似的,还穿上了新衣裳。
马车上,苏轼不解提出自己的问题:“……八郎,纱縠行开业咱们为什么要穿新衣裳?”
苏辙含笑道:“六哥,你说咱们家的纱縠行是卖什么的?”
苏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想也不想就道:“自然是卖布料的啊!”
“这就是了!”苏辙觉得苏轼虽聪明过人,但有的时候却是一根筋,只解释道:“人靠衣装,佛靠金妆。”
“纱縠行既是卖布料的,那我们身上衣裳的布料若好看新颖,岂不是活招牌?”
“大家见了,兴许扯上几尺回去给孩子做衣裳了。”
苏轼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他们俩人赶到纱縠行时,门口正放着鞭炮,即便时候尚早,却也是热闹非凡。
宋朝人能吃,会吃,且懂吃,单说那冰糖葫芦,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想要尝尝是何等滋味。
再加上苏家一直乐善好施,眉州不少百姓都受过苏家恩惠,就冲着这份恩情,大家也想来支持一二。
万事开头难。
苏辙见状,只觉得纱縠行的生意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兄弟俩人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不是史无奈还能是谁?
史无奈左手一根冰糖葫芦,右手一根冰糖葫芦,吃的满嘴直泛光,一开口更是道:“六郎,八郎,我在这儿了!”
苏轼一过去就道:“史无奈,你是不是专程这里吃冰糖葫芦的?”
“在书院里,你吃的冰糖葫芦还不够多吗?”
“你怎么这样好吃?”
苏辙惊呆了。
苏轼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好吃的?
史无奈又是大口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六郎,你说我好吃?”
“我再好吃能有你好吃?”
“我看你不光好吃,还很小气……”
但凡他们俩人凑在一起,就没有不打嘴仗的时候。
苏辙懒得搭理他们,刚进去就看到了正与苏洵说话的史彦辅。
史彦辅一看到苏辙,面上笑意更甚:“……八郎可真厉害,我听我们家
那混小子说了,说八郎这次考试得了第八名。”
“八郎小小年纪就能取得如此成绩,到时候定会出人头地的。”
苏洵笑的嘴巴都已咧到了耳后根,却还是道:“哪里哪里,兴许是侥幸了。”
“我那两个儿子,哪里比得上无奈胆识过人?”
史彦辅看了眼门口拿着冰糖葫芦棍儿戳蚂蚁洞的史无奈,恨不得当场冲自己扇巴掌。
他嘴可真是欠!
他又不是不知道苏洵是个什么德行?
谁人但凡说起苏洵那两个儿子,他都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炫耀之意满满!
心里骂归骂,但他还是一出手就买了十匹料子,不光自己买,还怂恿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买。
有其父必有其子,史无奈外向,史彦辅圈子更广,狐朋狗友一大堆,更是与人道:“……你们别看那苏洵不怎么样,两个儿子却是一个塞一个厉害,大的那个刚进天庆观就考了第二名,小的那个虽差些,考了第八名。”
“可人家只有二四岁咧!”
“我看再过上几年,咱们眉州兴许能出上一位状元郎,不,两位状元郎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家中都是有儿子的,一个个听说史无奈是受苏辙与苏轼两兄弟影响,才奋发向上考进了北极院,一个个是羡慕极了。
所以这些狐朋狗友们今日专程过来找苏洵取经,还去看了看苏辙与苏辙兄弟两人。
相较于正与史无奈吵吵嚷嚷,狗都嫌年纪的苏轼,乖乖在程氏身边忙进忙出,则招人喜欢多了。
苏辙今日穿着一身石青竹纹的襕衫,这料子将他衬的肤色是白里透红,一双大大的眼睛如清泉洗过一样,一看就是个极聪明懂事的孩子。
史彦辅的这些狐朋狗友们瞧见他,都忍不住了,上前捏了捏苏辙胖乎乎的脸。
嗯。
手感真不错。
又嫩又胖又滑的。
当苏辙第二次被人捏了捏小脸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您为什么要捏我的脸?”
他胖乎乎的小脸上是气鼓鼓的,可偏偏还强撑着笑,瞧着,是愈发招人喜欢。
来者实在忍不住,再次捏了捏苏辙胖乎乎的脸蛋:“自然是因为你可爱了。”
“你皮肤这样白,只怕我家中的女儿都没你皮肤白!”
苏辙:……
他揉着小脸道:“您看错啦,我皮肤虽白,却也没有您说的这样白,都是我娘给我选的料子好。”
他身上的衣裳并非寻常衣料,而是他们家纱縠行新研究出来的料子。
这料子细密透气,竹节纹更是立体逼真,迎着光看去,连一片片竹叶都能看得清楚。
如今围观的人不少,他是不留余力介绍起这料子来。
料子是好料子。
价钱也是真的贵。
但眉州不乏有钱人,有些围观者是真心对这料子感兴趣,有些是见他口齿清晰解释觉得有意思,索性
便买上几匹。
到了晌午,纱縠行内的所有布料就一售而空。
程氏虽想到今日会生意不错,却万万没想到生意会好成这样子。
苏辙又给她出起主意来:“……娘,不如趁着今日生意红火,咱们趁热打铁。”
“如今纱縠行里料子没有了也不必回绝别人,先将他们要什么料子登记下来,把钱收了。”
“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囤货银钱的花销,二来也可以了解大家喜欢什么样的布料更多,来进行囤货。”
在他想来,照着纱縠行这般生意下去,很快就能再躲开几家纱縠行了:“不过娘,您得与那些织工说清楚,纱縠行生意好了他们不光不能消极怠工,得愈发用心才是。”
“若真有织坏了的料子,宁愿丢掉都不能卖出去。”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口碑,更讲究口口相传……”
程氏只觉得这法子可行,可她想了想,不免又皱眉道:“要老百姓们先交钱后买东西,只怕愿意的人并不多。”
“大家买东西都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布料等着织出来了再买也不着急。”
苏辙笑着道:“若是料子供不应求,这法子众人肯定会愿意的。”
“毕竟先排队,就能先拿到料子。”
“若实在不行,预付银钱的给他们算便宜几文钱好了……”
程氏听了这话直笑话。
可她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你们姐弟几个就你最像你外祖,若他老人家还在世,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知晓我开了这间纱縠行,抢了程家的生意,会不会高兴……”
如今她对程家所有人已彻底失望,再无眷念,可每每想到故去的程老太爷,仍觉得伤心难过。
苏辙虽未曾见过程老太爷,却从程氏与常嬷嬷的只言片语中知晓程老太爷是个很好的人。
他正色道:“娘,想必外祖不会怪您的。”
“这件事您何错之有?若九泉之下的外祖怪您恨您,说明外祖与程家人一样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既然如此,那您就更不应该伤心。”
他几句话说的程氏是微微一顿,继而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反应快得很!”
“只怕峨眉山上的猴子都没你聪明!”
苏辙正色道:“我是人,猴子是畜生,我当然比猴子更聪明……”
程氏笑容愈深,将那些不快之事抛到脑后。
程氏与苏洵对着纱縠行里的伙计儿交代了一番,则带了二个孩子,并邀上史彦辅父子去了酒楼美餐一顿。
等着苏轼一顿饭用完,他才有心思与苏辙闲话:“真是奇怪,今日好些叔叔伯伯都邀我去他们家作客。”
“他们不会是坏人吧?”
“我这样勤奋好学,聪明过人的孩子,可别被他们骗走了!”
他虽有自己的
小骄傲,可警觉性还挺高的。
苏辙知道,大概他与苏轼成了这间纱縠行的活招牌。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北宋,在眉州,尚没有“营销”
苏轼扫了他一眼,正色道:“我并未答应,也没拒绝,毕竟我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这等事哪里是我能够决定的?得问过爹爹和娘才是!”
“八郎,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做人要圆滑些,就算真碰上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也不用拒绝的那么干脆,可以圆滑一些。”
“我做的对不对?”
苏辙笑着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对。”
一开始他的本意是想对苏轼从小改造,虽说人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但他觉得若是自己足够努力,来日苏轼的仕途之路也能平顺一二。
几个孩子吃了饭又拿着铜板前去街上买零嘴了。
因有任乳娘跟着,所以程氏等人也不怎么担心。
苏辙也分了几十文钱,再加上他今日出门也带了压岁钱,所以前去茶铺买了两包茶叶。
他对这些并不算十分了解,挑挑拣拣选了一包福建产的武夷茶,还有一包云南产的普洱茶。
这是他补给张易简道长的生辰礼物。
张易简道长乃是修道之人,虽说无欲无求,却是也有所喜好的。
几次苏辙前去张易简道长院子里,他都在喝茶。
不过他一向喝的都是不值钱的紫苏茶或寻常的绿茶。
所以这次他就想着买些好茶。
苏轼与史无奈也是好孩子,张易简道长生辰他们不光没有什么表示,还赖在张易简道长院子里做冰糖葫芦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一人给张易简道长买了两包茶叶。
当然,苏轼没钱,方才程氏给他买零嘴的钱又买了糖,只能找苏辙借钱了。
苏辙自不会拦着苏轼孝敬师长,只道:“那六哥,你过年领了压岁钱,可别忘了将钱还给我。”
“一共是一百二十文钱,到时候你还我一百五十文钱就好了。”
苏轼:???
什么?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八郎,你说多少?我们兄弟一场,你不说二十文的零头算了,竟还要多收我二十文钱?”
“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苏辙见他嘴里又开始吃起糖来,忍不住替他的牙齿担心起来,说出口的话是决绝又残忍:“怎么就没有天理了?”
“本来这些钱我可以自己买零嘴吃的,如今你要借走,是不是我想吃零嘴就没钱买啦?”
“那我是不是会不高兴,甚至会伤心难过?”
“那六哥,你身为兄长,是不是要补偿我一二?”
苏轼只觉得这话猛地一听好像没错,可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哪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史无奈
()
更是当起裁判来:“六郎,八郎的话可是一点都没错。”
“我娘每年借钱给别人,可都会多收点钱的。”
“二十文钱的利钱,可是一点都不多。”
如今都到了结账的时候,苏轼是不答应也不行,也只能含泪答应下来。
等着再回到天庆观时,苏辙他们二个早早就来了,一人手上拎着两包茶叶,小心翼翼潜进张易简道长的院子,几包茶叶往门口一丢,像做贼似的转身就跑。
他们二个跑的是气喘吁吁,一直转了几个弯才停下来。
史无奈比他们体力略好些,皱眉道:“想我堂堂史大奈的后人,竟像贼人一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苏辙喘着粗气道:“做好事,不留名。”
“以张道长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收下我们的礼物的。”
“如今这东西放在张道长门口,他找不到主人,只能将东西收下!”
苏轼与史无奈是连连点头。
苏辙觉得自己这一招高明得很,殊不知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风清子就去找张易简道长了,看到这六包茶叶,只觉得纳闷:“……道长,这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几包茶叶。”
“这些东西,我先帮您收着吧。”
自天庆观开了书院后,眉州不少书院都没了生意,也有不少人对张易简道长怀恨在心。
像这等来历不明,特别是入口的东西,当然得小心些。
张易简道长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二张胖乎乎的小脸来:“不必了,我知道是谁送的。”
道观中虽有规矩,说是任何人都不得收取香客,学童东西。
但他更知道,若他拎着这几包茶叶还给苏辙等人,他们定不会承认的。
这六包茶叶也是二个孩子的一片心意,他收下便是了。
苏辙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二个孩子回去的路上是高兴不已。
他们一回去,见到正在搬家的程之元,是愈发高兴了。
因程之元这次考试完全不合格,所以就被降到了“丁”班,自要搬去“丁”班寝间。
程之元想着这事儿丢脸,便早早来了。
谁知苏辙等人来的比他更早。
八目相对。
分外尴尬。
程之元狠狠瞪了苏辙等人一眼,搬着东西就走了。
苏辙与苏轼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喜程之元是一回事。
可落井下石,并非君子所为。
史无奈却是道:“呀,程之元,你这是要搬去‘丁’班寝间吗?你们程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今日也没人帮你一起搬?”
“看你这小胳膊瘦腿的,也不知道搬到什么时候才能搬完,要不要我帮你?”
程之元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话没说就走了。
史无奈只觉得自己委屈得很,指着他道:“六郎,
八郎,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如今没人帮他,我看他可怜,我说帮他他还不愿意了……”
可怜?
程之元听到这两个字,脚下的步子一顿。
如今竟连史无奈都觉得他可怜起来?
天气冷了,当日他在祠堂跪了一夜的膝盖仍是疼的厉害,他一想到爹爹程浚那失望的眼神,想到旁人那讥诮的目光,再想到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暗暗发誓起来。
今日他所受的一切,来日定要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千百倍还回来!
苏辙看着程之元渐渐远去的背影,扯了扯史无奈的袖子,低声道:“无奈哥哥,你少说几句吧。””
偏偏史无奈是个缺心眼的,不解道:“我又没说错!”
“我看大家说的没错,程之元这人怪得很,难怪没人愿意和他玩……”
程之元脚下的步子又是一顿,继而走远了。
苏辙只觉得自己累,真的好累。
有一个苏轼就够他忙活了,没想到又来了个大条的史无奈。
他只能言简意赅解释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像程之元这样的人,咱们还是离他越远越好,若不然,什么时候被他狠狠咬上一口都不知道。”
史无奈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几个再见到程之元并未关心,也未笑话他,就像没看见他似的。
但随着天气一日日冷起来,仇恨的种子却在程之元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即便他在“丁”班寝间能好好休息,功课对他也不难,但他每日脑海中想的都是如何报仇,心思根本没用在正道上。
所以到了年前的又一次考试,他不仅没能回到“丙”班,甚至成绩在“丁”班也只是中下游而已。
程之元又是将这笔账算在了苏辙与苏轼俩兄弟头上。
他等啊等,等了几个月,这一日终于叫他等到了机会。
程之元瞅见净房里苏辙走了出来,只有苏轼一人在里头,便悄悄走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听到了苏轼那愤恨不平的声音:“坏八郎,真的是坏死了!”
“我不过就是半个月没洗澡而已,为什么要我洗干净了才回去睡觉觉?”
“哼,我就不洗干净,不光不把澡洗干净,夜里还要偷偷把脚伸到八郎被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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