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爱沈今朝的人很多,卫戍安亦是其中之一。
其实真论起亲缘,卫戍安跟沈今朝不算多么近的关系。卫戍安的亲生母亲是国公夫人的妹妹,本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定了亲,却在成亲前夕闹出了丑闻,同府上一名地位卑贱的马奴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怀了他的孩子。
男方那边立刻退了亲,卫府打杀了马奴,却不忍对亲生女儿下什么重手,尤其是有国公夫人相护,竟就这么让她将孩子生了下来。可惜生产当日,她便因为大出血离了世。
是以,卫戍安一出生便是父母双亡,备受欺凌,在卫府过得连奴才都不如。最后还是国公夫人看在他是自己妹妹唯一血脉的份上,将人接到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门风严谨,恃强凌弱之风较其余世家大族,已经尤为衰弱。
但卫戍安身份特殊,仍旧免不了遭受寄人篱下的各种白眼。更何况即使在国公府没人敢欺负他,书院却个个都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看不上他奴隶之子身份的大有人在。
沈今朝第一次见他,便是意外撞见几个性情恶劣的纨绔子围着他团殴。
正捧着个小手炉等侍女的沈今朝悄悄后退,本想立刻去叫夫子,却猝不及防与被按在地上的少年对上了眼睛。
生在蜜罐中的沈今朝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似狼,似豹,带着歇斯底里的凶狠。
沈今朝被吓了一大跳,后退时不慎踩到埋在雪中的石块,狠狠摔了一跤。
听到动静的几个纨绔齐齐回头。
领头的正是曾与沈今朝结下梁子的谢七。
他一看到沈今朝便停了手,眯着眼睛,伸手,旁边的仆从便立刻为他披上雪狐斗篷。
谢七:“沈今朝,你怎么在这儿?”
沈今朝自从前些年与他结下梁子后,从来都是绕着他走,但孽缘就是孽缘,她难得落单,便又撞见谢七干坏事。
或许是因为谢七天天都在干坏事。
沈今朝捡起手炉快速起身,防备地看着他:“我在等人,表姐她们很快便来接我了。”
沈今朝意思很明显:我姐马上就到,你别想着欺负我。
谢七自然也不会蠢到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冷笑一声:“天天姐姐长姐姐短,沈今朝,你不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吗,离了他们你就活不了了?”
虽然不能上手,嘴瘾总还是能过的。
余光瞥见仍被按在地上的人,谢七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更加恶劣:“话说回来,地上这个不也是你哥哥,他爹是个奴才,他便也是个奴才,既然奴才都能当你哥哥,那沈今朝,你的其他哥哥姐姐不也都跟奴才一个身份?”
沈今朝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叫地上的人是她哥哥,她明明都不认识这个人呀。但她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七在借这个人,羞辱她的哥哥姐姐们。
沈今朝不在乎自己被讥讽,却不愿意听别人当着她的面诋毁自己亲近之人。
少见的,少女从来温和清澈的眼中生起些许怒意。
“谢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七身边脑子转得比较快的柳二最先发觉不妙,拦下想要继续讥讽的谢七,小声道:“小侯爷,不能再说了,沈今朝的哥哥姐姐可是有不少皇子公主……”
谢七被噎住,心中懊恼自己嘴快,忘了这家伙虽然窝囊废,却也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皇亲国戚。
但让他就这么服软,他面子上也实在过不去。
气氛一时僵持。
柳二见谢七脸色愈来愈难看,往日好脾气的沈今朝今天却怎么也不肯让步的模样,暗道一声倒霉。
这沈今朝一直温温吞吞也就罢了,真计较起来,谁都压不过她。
谢小侯自然不会出什么大事,到时候背锅的还得是他们这些跟班。
脑子飞速转悠时,余光瞥见地上的卫戍安。
柳二眼睛一亮——有法子了。
沈今朝和谢七仍在对峙,柳二一脚踢上卫戍安胸膛,本就伤得不轻的少年,大半个身子都快埋进深深的积雪中。
柳二横眉竖目:“好你个狗奴才,竟敢诓骗我们小侯爷,四处宣扬自己是熹乐小郡主表兄,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小郡主是什么神仙人物,你自个儿又是什么东西,也敢攀附小郡主,今天我就替小郡主好好管教管教你!”
边说,边隐晦地给其余跟班和谢七各自交换了眼神。
这伙人日日结党作案,心有灵犀,很快就打起了配合。
离卫戍安最近的几个跟班利落地捂住少年的嘴,同柳二一起咒骂殴打他,谢七则拦住想上前阻止这一切的沈今朝,神情倨傲:“沈今朝,我们这是在替你出气,不要不识好歹。”
沈今朝急得额头都要冒汗:“谢七,你疯了,快住手,你们会打死他的!”
谢七无所谓地冷笑一声:“打死了就打死了,不就是个偷情来的贱种,死了反倒干净,你舅舅家不也嫌这种腌臜人物脏了家吗?”
沈今朝:“你到底在说什么?”
谢七:“呵,沈今朝,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是你舅母妹妹跟马奴偷情生下的孽种,前些时日就被接到了镇国公府,说起来也算是你表兄,你猜为什么没人告诉你这件事?”
沈今朝还没说话,谢七就弯下腰,语气加重:“因为他们也嫌这件事脏,所以故意瞒着你,想必你这几日去镇国公府,从未在宴席上见过他吧。”
“你胡说!”
沈今朝忽地将手炉狠狠掷向谢七,手炉中残余的红炭翻出来,当即把谢七的狐裘烫出好几个洞。
跟班和谢七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过沈今朝会突然发作,脾气最坏的谢七甚至都忘了发火。
沈今朝趁众人愣神,快速冲进人群中,推开按着卫戍安的几个跟班,他们虽然力气比沈今朝大得多,但没人敢跟她正面动手,因此很轻易便被沈今朝推开了。
卫戍安只觉得手心一热,有人握住了他已经完全冻僵的双手。
紧接着,身上又多了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
卫戍安黝黑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为他拍落泥雪的少女,的确如谢七所言,镇国公府虽然愿意收留他,却也嫌他上不得台面,每次沈今朝来国公府,他都会被提前通知在自己房间待好。
在所有人眼中,卫戍安的存在都是肮脏,粗鄙,丑陋的。与他相反,沈今朝则是干净,高贵,美好的。
他是地上烂泥,她是枝头白雪。
没人知道,卫戍安曾经在沈今朝来国公府时,藏在暗处偷偷看过她。
看着她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嬉笑随意,待谁都是真心实意的好,不染纤尘的笑。
和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
卫戍安无法不嫉妒,甚至怨恨。
可眼下,那个他只能远远偷看的少女,却柔声对他道:“哥哥,我们一起回府吧。”
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的卫戍安,因这一声哥哥,心头忽然涌上浓厚的酸涩。
本也是不大的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哪能真正做到心如铁石,断情绝爱?
直到少女掏出手帕,一点一点帮他拭去脸上泪渍时,卫戍安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哭了。
面无表情地,一滴一滴流泪。
谢七觉得这一幕无比碍眼,扔掉狐裘,抬高音量:“沈今朝,你才真的疯了,竟然自降身份跟这种货色混在一起!”
沈今朝理都不理他,擦干净卫戍安脸上的眼泪后,踮脚仔细帮人系紧斗篷。
谢七怒火更旺:“你竟然敢无视我?”
沈今朝握住卫戍安的手:“哥哥,我们现在走吗?”
卫戍安颔首。
谢七简直要被气疯了,指着小跟班:“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他们!”
跟班们面面相觑,有人硬着头皮指指谢七身后:“小侯爷,沈今朝表姐她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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