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楼珈的语气很平静,但沈今朝听见后,心脏却无比酸涩。
她不喜欢楼珈叫自己的名字,尤其不喜欢对方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
因为她发现,楼珈这么叫自己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哭。
刚发现自己的心意后,本就害怕又紧张,说了几句,又说的都是气话,完全没有解决问题,反倒增添许多误会。
泪珠争先恐后地跌出眼眶,沈今朝抽噎道:“你知道,本来便是这么说的,又,又不是我乱说的……”
楼珈心里的小火苗被沈今朝的眼泪咻地浇灭,什么不满啊戾气啊,统统被无奈疼惜取代。
刚刚不是还大发雷霆跟他呛声,他以为她终于长脾气了呢,没想到还是那么爱掉金豆豆。
楼珈一边帮沈今朝擦眼泪一边问:“殿下是不是在假哭呢?”
沈今朝不要他擦了。
楼珈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又嘴贱了,都是我不好,岁岁都这么伤心了,我怎么还惹岁岁生气呀?”
沈今朝边听边在心里点头,稍稍好受了一些。
至少,楼珈还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即使岁岁污蔑我是断袖,拿贱男人恶心我,造谣我喜欢贱男人,怀疑我是骗婚男,但岁岁是好宝宝,我怎么能跟岁岁宝宝生气呢?”
沈今朝又生气了。
哼!
他又在阴阳怪气了!
但这次的气有些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稍稍,稍稍有些心虚。
“我只是小心谨慎,保护自己。”
沈今朝回忆起过去,神情难免低落:“楼珈,你之前说错了,这世间不是女子可怕,不是女子惯会骗人,反倒是男子说谎欺骗女子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被骗过,本就不想再喜欢谁了。楼珈,我不想再喜欢哪一个男子,尤其是像你这般令我捉摸不透的男子。”
沈今朝承认自己杯弓蛇影,承认自己恶意揣度,但她实在不想再被那般欺骗了。
付出真心却被辜负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
楼珈的手被沈今朝新滚落的泪珠打湿,她轻轻拉开他的手,自己给自己擦干净眼泪,摇摇头:“是我胆小鬼,是我把你想的很坏,是我不好,楼珈,你让让我吧。”
“我可以多一个朋友,多一个哥哥,但是我不想,也不需要再多一个情郎。”
一切事情摊开谈后,反倒有了出人意料的走向。
沈今朝像只应激的小兽,不愿再与楼珈待在一起,总是黏在小绿身边,甚至亲自清点了此行携带的金银珠宝赠予楼珈,全当一直以来允诺他的报酬。
既不打算再跟楼珈在一起,也便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自己的好。
“殿下想让楼公子离开?”
沈今朝左手扣右手:“可以吗?会给大家增添负担吗?”
小绿摇摇头。
此行已近尾声,又无人知晓他们的路线,楼珈的存在相当于多上了一层保险,若要去掉,也无不可。
这话说起来显得不近人情,将人利用完就扔似的,但小绿对此接受度良好。
“但,殿下打算如何劝楼公子离开?”
更深露重,满月高悬,沈今朝一脸惆怅。
唉,是呀,该如何劝楼珈离开呢?
她真的成了他口中的骗子,明明之前说过会留他在身边一辈子,眼下却因为不该有的心动,自顾自地违背誓言。
楼珈肯定会很生气的。
因为这几日她的躲避疏远,他本就一直在生气,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发作。
甚至当沈今朝支支吾吾将珍宝单子递给他时,他也笑脸盈盈地接过了。
沈今朝不解:“楼珈,你在笑什么?”
她预想过他会大发雷霆,阴阳怪气,却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
“殿下与了我聘礼单子,我也早与了殿下我的嫁妆,你我二人如今也算是定了亲,我高兴,自然要笑咯~”
“聘礼,这不是聘礼,还有,什么嫁妆?”
沈今朝一头雾水。
楼珈拉住沈今朝的手,在她手心画圈:“殿下不是不相信我喜欢殿下,还怀疑我觊觎殿下家产吗?我这几日吩咐属下将手里的黄金,藏宝图,地图,军事机密,人才军队都送给了殿下的姐姐,殿下这回总该相信我了吧?”
沈今朝眼瞳微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甚至忘了挣开楼珈的手,错愕地回身问小绿:“小绿姐姐?”
小绿视线扫过二人交握的手:“殿下,我没收到这个消息。”
沈今朝稍稍放下心。
一只信鸽突然飞来,小绿取下纸条,片刻后,语气不变道:“是有这件事。”
沈今朝:!!!
楼珈笑得真心实意。
小绿当着楼珈的面大声密谋:“但霍将军说了,若是殿下不愿意收下楼公子,只需一声令下,我们便立刻除掉楼公子,所有东西都已收到,殿下无须担忧。”
沈今朝目瞪口呆。
小绿继续道:“殿下也无须有心理负担,毕竟楼公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楼珈跺脚,拽沈今朝的手,拖长音:“她在说什么呀,殿下你看她!人家哪有那么坏,我说殿下怎么总是误会我,原来殿下身边都是这些对我有偏见的人!”
虽然小绿说得冷酷无情,但显然,楼珈十分清楚,他的小郡主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因此一通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对着小绿俨然摆起了正宫的谱儿。
沈今朝不愿看他欺负小绿,将人扯到一边。
“你为什么要都给?”
楼珈委委屈屈:“我若是不都给,殿下总会以为我留了后手,别有图谋,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殿下。我只是想洗清自己的嫌疑,留在殿下身边。”
沈今朝叫他看得有些愧疚,垂眸:“霍姐姐什么都不会答应你的,你这是做了赔本买卖。”
“我本来就不需要霍鸾答应我什么,我需要的是殿下的信任。”楼珈捧起沈今朝的脸,“我要的东西只有殿下能给,殿下知道,殿下愿意给吗?”
沈今朝:“我不知道……”
她的气息逐渐融进对方的呼吸。
楼珈:“殿下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我一颗心所有家当整个人都扑在殿下身上了,殿下究竟还要我怎么做?”
沈今朝躲他:“我没想还要你做什么。”
楼珈从腰间取出一系列瓶瓶罐罐:“殿下要喂我吃药吗?算了,这招以前用过,殿下肯定不相信。”
“同心蛊?哦,这个也用过。”
翻来翻去,最后还是采取了最原始的方法。
楼珈将匕首塞进沈今朝手心,神情诚恳:“殿下可以挑断我的筋脉,这样便不用担心我祸害谁,殿下来,我教殿下挑哪儿……”
沈今朝一巴掌打飞匕首。
“楼珈不准发疯!”
楼珈真的委屈:“人家哪里是在发疯,分明是认认真真为我与殿下的将来做打算。若是真的发疯,早就把殿下抢走,被殿下恨死了。”
他像蛇一样缠住沈今朝,蹭来蹭去:“我如今都这般听殿下话,这般无害,这般倒贴了,殿下再不相信我,我真的无计可施,只能一个个去把世上的男人都杀了,好让殿下不再担忧。”
沈今朝轻轻拍他:“又胡说八道。”
楼珈反手握住沈今朝的手:“我也没再对殿下生气,没再凶殿下,我改得这般好,殿下就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沈今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她觉得自己需要先一个人静静。
有些事情,一时之间难以找到解决方法,只能暂时搁置。而如今,楼珈于沈今朝而言,便是那个他暂时无法解决的难题。
最初她只当他是死缠烂打玩心重,无可奈何便也由他去,只是在那时的她眼中,他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在骤然发觉自己对他产生的情愫后,她知道,楼珈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再是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存在。
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向楼珈靠近,一半瑟缩着后退。
如他所言,他已经给出了最大的诚意,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她。
可是艰难入眠后,曾让她肝肠寸断的过往却再次潜入梦境,梦境中的疼痛似乎传到了现实,以至于她醒来后看见楼珈的第一眼,选择了往后躲。
过去已经过去,沈今朝此前却未发现,自己一直困在过去。
她急切地回家,急切地躲进亲人安全的怀抱。
纵然楼珈已经付出许多,做了许多,可在她发现自己对他产生的好感源自爱情时,他便已经被贴上了前车之鉴的标签。
“对不起。”
沈今朝小声道歉:“我会让娘亲他们尽可能给你多的补偿,但其余的,很抱歉。”
这些话沈今朝说得很不好受,感觉自己像个道德败坏的坏女人,在欺负楼珈后不愿意负责,意图拿钱了事。
除此之外,拒绝楼珈,想到楼珈会有受伤的可能,也让她难受。
楼珈沉默地盯着沈今朝湿漉漉的泪痕看了许久,才伸出手,揽过小绿的活儿,替沈今朝擦干净脸庞。
“是我太贪心,逼殿下,为难殿下。”楼珈擦去沈今朝又溢出眼眶的泪水,话语前所未有的理智柔和,富有同理心,“明明殿下已经给了我留在身边的机会,我为什么非要奢求更多呢?”
沈今朝听他退步,心头更是酸涩。
“楼珈……”
他如昨夜那般胡搅蛮缠,反倒令她心安一些。
“不是你贪心,是我太胆小,是我不好。”
楼珈将沈今朝颊边碎发撩到一旁:“殿下真好,这时候还顾念我,若是能一辈子待在殿下身边多好?”
沈今朝心神一荡:“楼珈,你,要走了吗?”
楼珈点头:“我若留下,总会忍不住同殿下亲近,总会忍不住奢求更多,如此这般,必然令殿下为难,害殿下伤心流泪。若我对殿下都是个祸害,又何必继续留在殿下身边呢?”
明明是沈今朝想听到的答案,沈今朝却并没有觉得开心或是松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
沈今朝眼泪越流越多。
明明,这便是她心中的最优解,为何心里却愈发难过?
“你对我不是祸害。”沈今朝哽咽,“你很好,对我也很好,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握住楼珈的手:“你不要走。”
楼珈心头一喜。
沈今朝:“待我与父母说明你的事情,多与你些补偿——”
楼珈心如止水。
“不必了,殿下,那些都是我自愿送给殿下的,至于补偿,我欺负殿下良多,并不需要什么补偿。”
沈今朝抬起泪汪汪的眼眸:“可那样,你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楼珈:“殿下不知道吗?钱财于我乃身外之物,何况,以后我也不再需要它们了。”
沈今朝不解:“为何之后便不需要它们了?”
楼珈苦涩一笑,并不言语,默默离开。
留下小郡主开始发散思维胡思乱想。
再过半日,队伍便能翻过山头,与早已候在驿站的王府亲眷们会合。
沈今朝一边期盼着与父母的相见,一边难免分心担忧楼珈的话外音。
什么样的人会不需要钱财?须知行走世间,即使是公子王孙,也离不开它,除非——
沈今朝心头怦怦跳。
除非楼珈已生死志!
不可能不可能,楼珈那种人,怎么会寻死觅活……
可是他真的很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沈今朝叫来小绿:“小绿姐姐,楼珈在哪儿?”
“楼公子不是一直同殿下待在一起吗?”
沈今朝:“……他走了吗?”
小绿停顿片刻:“属下去寻楼公子。”
“不必了。”沈今朝摇头,顺着窗帘缝隙望向远方,“不该再打扰他。”
“殿下怎知这是打扰,若楼公子就是在等殿下去寻他呢?”
沈今朝:“我……寻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擦了擦眼睛:“本就是我想让他离开的,是我食言在先。”
小绿:“殿下为何这么急着让楼公子离开?”
沈今朝被问住。
她很着急吗?
“殿下喜欢楼公子,但不敢喜欢楼公子,怕与楼公子相处越多,越舍不得对方,是吗?”
沈今朝不得不承认:“嗯。”
小绿:“殿下做得对,楼公子虽是个厉害人物,但心思阴毒,为人蛮横,并不是一位适合相伴终生的良人。”
沈今朝下意识想反驳,又知道小绿没说错,纠结老半天,小声嘟囔:“我也不是。”
小绿笑道:“殿下怎么不是?殿下人美心善,温和宽容,坚韧勇敢,能屈能伸……”
“我不勇敢呢,小绿姐姐。”沈今朝终于又忍不住落泪,“我对楼珈好坏,我欺负他,误会他,骗他。”
“他对我很好,我喜欢他,明明喜欢人家,却还要将人赶走,伤他的心。”沈今朝哭得稀里哗啦,“姐姐,你说得对,我太着急了,我为什么那么着急赶走楼珈呢,我明明可以再好好想想的。”
小绿从窗口递给沈今朝一方手帕。
沈今朝接过手帕,泪水很快将其浸湿。
“都是我太胆小,脑子太乱,又太任性,楼珈真的走了呜呜呜,他走之前,说自己再也不需要钱财,不要我的补偿,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做傻事?”
“殿下,楼公子不是会寻死觅活的那类人。”
沈今朝被猪油蒙了心:“他是,姐姐,他是,呜呜呜,我好担心他,原本他便不将身子当回事,留下了许多旧伤,眼下他一个人离开,若是遇到危险……”
小绿柔声安抚沈今朝,“殿下别着急,不要胡思乱想。即便真遇上歹人,危险的也是楼公子。”
沈今朝却想起楼珈吐血时的样子,更加认定如今的楼珈是一朵娇花。
“小绿姐姐,楼珈应该是真的受了伤,留下了后遗症,身子不行了,不然我让他离开,他必是不愿的,按照他的脾气,早该将我抢走了。对呀,他那种性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离开,必是打不过你们,才无奈出走。”
“殿下——”
小绿无奈。
沈今朝将手帕揉得皱皱巴巴的:“姐姐。”
“我只是担心他,想他平平安安。”
小绿眼神瞥过一旁笑得狐狸尾巴乱甩的某人,叹气:“楼公子不会在殿下还没安全到家的时候离开的。”
沈今朝:“姐姐,你是说,他还在跟着我们吗?”
小绿点点头:“我认为是。”
沈今朝将脸埋进膝盖:“若他还在,我要跟他道歉。”
小绿不赞同:“殿下并未做错什么。”
沈今朝:“可是,可是……”
“殿下?”
沈今朝轻声道:“可是我还想哄他再陪我一段时间,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是可以,我也想跟他……”她轻轻咽下在一起三个字。
“殿下何须担心?属下倒是认为楼公子一定很乐意。”
楼珈笑嘻嘻。
沈今朝:“可是我也不确定最后能不能做到,姐姐,这又是空口无凭,我都已经骗过他了,他还会愿意吗?”
楼珈笑容凝固。
小绿乐得见楼珈吃瘪,轻笑道:“那我看楼公子这般高傲的性子,恐怕是接受不了的,殿下或许可以试试与旁家儿郎接触接触呢?”
沈今朝的不想接触还未说出口,车帘便被某人气势汹汹地掀开。
“不准接触不准接触,我愿意!”
沈今朝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身青衣的楼珈。
“楼珈,你没走?”
又转头看向小绿:“姐姐?”
小绿满含愧疚地低下头欠身:“抱歉,殿下,楼公子威胁我,说若我不帮他,日后他成为郡马,会第一个发卖我。”
沈今朝:“姐姐!”
小绿姐姐怎么也开始说怪话了!
楼珈直接凑上前抱住沈今朝:“我怎么会狠心离开殿下?不过是小绿大人说我在殿下面前,殿下会无法静心,这才听她的,假意消失片刻,给殿下思考的时间罢了。至于发卖她,殿下,人家可没说过那样的话!”
沈今朝被他闹得脸红,根本不敢看小绿的眼睛,所幸小绿没有过多辩驳,而是体贴地为小郡主拉下了门帘。
“楼珈,松开……”
楼珈将人抱得更紧:“不松!”
听着这人又恃宠而骄的语气,沈今朝反而觉得轻松,甚至感到了淡淡的安心。
心里的石头落下来,眼泪便又开始氤氲。
沈今朝将脸埋进楼珈胸膛,听从本心回抱住他。
“楼珈,我不能保证什么的。”
“好好好,小郡主不用保证什么,随心所欲拿我当狗玩就行,反正不论小郡主耍我几次,下次我都继续给殿下玩。”
小郡主捶他:“不许阴阳怪气。”
楼珈轻笑:“不是阴阳怪气,是真心的。”
嬉笑怒骂,皆是随心,亦是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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