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相守
“陆郎?”
沈灵书抬起素白指节想要抚摸他的眼底。
陆执垂下头, 下颌埋在她的颈窝处,哑声道,“一会就好。”
沈灵书柔顺的抚着他的背, 她甚少看见他这样。
男人一贯冷冽, 少有的柔情在此刻尽数给了她们娘俩。
她心中隐隐宽了心,再也没什么赌气的心思了。
她们能有今天, 实属不易。
一室安静,香线熹微,楹窗下响起了凌霄不合时宜的声音,“殿下, 宫中传召。”
陆执脊背动了动, 坐直了身子,神色如常, 只是眼尾处还有些红。
“过几日再来看你。”他勾了勾她的鼻尖,嘴角掀起一抹笑, “想来袅袅近来也没时间见孤。”
沈灵书美眸转了转, “为何呀?”
陆执倾身凑过去,低头去吻她的唇,语气缱绻, “虽说礼部会操持好一应事宜,可是夫人的嫁衣, 真的不自己亲手绣几针?”
小姑娘被这句夫人羞臊红了脸颊,轻音嘟囔道,“谁要嫁给你了……”
陆执轻笑了声, 依样画葫芦, 朗朗上口:
“我喜欢殿下,七年前入宫就喜欢了。”
“嗯……现在也是……”
如清泉的尾音故意拖长, 微微上挑。
这女儿家软绵绵的情话从男人口中说出,小姑娘美眸瞪圆,羞恼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这些话是她在山洞时对陆执说的。
他存心的吧!
陆执满意的抱了抱她,促狭道,“袅袅爱孤爱到这个地步了,如此深情表白,还说不想嫁。从前怎么看不出你这么口是心非的,嗯?”
“陆执!”小姑娘音量提高了些。
陆执悻悻地耸了耸肩膀,不敢再惹她,怕她病中不利痊愈,起身捏了捏岁岁的小藕臂,便径直朝外走了。
他走了有一会儿,岁岁揪着沈灵书的袖子,轻音道,“阿娘,什么是喜欢捏?”
“所以,阿娘先喜欢的阿耶咩?”
沈灵书扶额,头疼——
宣安门前,陆月菱望着远去的祁军,威风凛凛的银色长龙漫过山野。
盼烟知道公主心绪烦乱,试图说些开心的事儿:“下个月太子大婚,殿下可要早些准备着。”
陆月菱蹙了蹙黛眉,心不在焉道,“给阿弟的贺礼,三年前就准备好了。”
盼烟一怔,蓦地想起,确实,三年前太子殿下亲自去御书房求来的赐婚圣旨。
那时候公主高兴的跟什么一样,只说太子娶了沈姑娘真是算他命好,欢天喜地的备了好多东西,有给太子殿下的,有给沈姑娘的,然婚期还没到,东宫就出事了。
陆月菱目送着直到大军看不见影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直奔御花园走,边走边问,“父皇今日在宫中吗?”
盼烟道:“在的,公主找陛下有事吗?”
陆月菱没说话,没头苍蝇的直奔御书房。
庑廊下,苏公公抱着浮尘,大老远便单膝跪地行礼,“大公主万福金安。”
陆月菱神色稍缓,“苏公公,父皇可在?”
苏公公笑了笑,“公主可是来拿赐婚的圣旨?”
陆月菱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身旁的盼烟顿时羞愧。
苏公公能坐稳圣人身边的位子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都不知道公主此番面圣竟是要请旨。
苏公公道,“公主殿下来迟了,今晨祁大人入宫后已经向圣人请旨求娶公主,陛下已经答应了,祁大人离开前已经把圣旨带走了。”
陆月菱凤眸微睁后又渐渐舒缓,弯成月牙。
日光落在她珠光宝气的头面上,明媚张扬,骄傲恣意。
他好像总是知道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能安抚好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小公主悄悄退了出去,临走时嘱咐道,“别和父皇说我来过。”
圣旨都拿走去给祈王看了,她还惦记个什么!
谁说夏暑难捱,此时此刻,分明春光正好。
陆执回宫后,凌霄守在必经之路的抄手游廊处堵住了人。
他耳提面命的递上好几份名单,都是依次排队等着求见的大臣。
陆执心情正好,看见候在门外的重臣也只是略略皱眉,只道了声:“让他们进来。”
“等下。”他复又问道,“让你传的信鸽可递出去了?”
凌霄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回道:“昨日就已递向扬州,两只鸽子一起,殿下放心。”
陆执颔首,径直朝里边走。
日光流转,更漏从午时落到了亥时。
桌案前散落一堆朱批公文,茶水歇了半盏,陆执揉了揉眉心,脊背坐得僵直。
听了一下午的唠叨,他有点顶不住。
墨色染上窗棂,他抬眼看了看夜色,起身犹豫了半晌。
凌霄从外面走进来,“殿下,可要传膳?”
陆执抿唇,“不急。”
凌霄心领神会,“已经人定了,想必林府已经睡下了,那属下去备马车,去萱安巷。”
陆执想了想,“去宁王府。”
夜风拂面,溶溶月色倾泄在黛色明瓦上,宛若银河。
宁王府的后院空地处,少年一身藏蓝衣袍,席地而坐,衣袂凌乱,旁边散落着几个酒盅,花香泥土的味道里,酒味浓重。
陆执提着一壶酒,看见眼前此景,唇边掀起冷笑,“看来是多余了。”
“哥,你来了。”陆澜朝他晃了晃酒杯,眼底有些受伤,声音低哑。
陆执扔了酒,坐在他跟前,皱了皱眉,有些恨铁不成钢:“陆澜,喝酒能成事?”
陆澜甩了甩头,唇边不知从叼掉了根草,闷声道,“哥,你就别训我了。”
他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把头贴在兄长的肩上,可靠了靠却意识到,他们都长大了。
哥哥不再是只带着他一个人玩的哥哥,成了来日继位的储君。而自己呢,母妃过世,出国为质,那段难熬的岁月里本以为遇到可以相守一生的女子,到头来却如水中月,镜中花。
可若云霜是他认定守护一生的人,眠眠又算什么?
陆澜很像扇自己一巴掌。
不可否认,和眠眠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开心。她虽生在高门,却心思恪纯,让他有想保护她一辈子的冲动,可偏偏,他的眠眠也不要他了。
那日宫宴,隔着老远,他便瞧见小姑娘见到他转头就走,离得远远的。
陆执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语气不禁缓和了些:
“陈家昨日进宫面见父皇,亲自谢了你救女之恩,你若是想娶陈家女,也不是并无可能。”
陆澜薄唇翕合,动了动。
“不过。”陆执又补了句,“你得要自己先想清楚才是。”
“告诉哥哥,那个叫云霜的,你忘了没?”
陆澜沉默。
陆执眼底微敛,就猜到是这个结局。
他这个七弟自幼风流桀骜,这性子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陆执站起了身,“你若想求娶陈家女,云霜这一关,不仅你要过,她也要过。”
“人不怕有过往,有经历,怕的是怎样处理好自己的心。你还年轻,没必要让一段没结果的事给以后陪葬。父皇今日还问孤是赵家二娘性子好还是许家七娘身份更高贵。留给你和陈幼眠的时间不多了,你好自为之。”
陆澜看着哥哥离开的背影,唇角苦笑。
很多时候他都很羡慕哥哥,自始至终,哥哥身边只有嫂嫂一人,三年前在江南是她,三年后在上京,也是她。
与此同时,相府内院中,眠眠坐在棕木嵌玉桌案前,婢女秋月从外面匆匆赶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包袱。
眠眠杏眸暗了暗,“可有找到云姑娘的尸首?”
秋月摇头,“咱们派去的人都说骊山地势太过于离奇,深不见底,但是他们找到了一截袖口和一根断了的发簪。”
眠眠不敢看那包袱,去回忆那夜的触目惊心,却到底还是忍不住肩膀耸动,低低哭出了声。
“秋月,明日去城郊,陪我去给云姑娘立个碑吧。”
——
六月十七,沈灵书接到了东宫掌事宫女兰若的禀告,说王家老太太到京了。
沈灵书初始惊讶,随后不敢相信的让采茵掐她一下,确认了好几遍,“姑姑,这是真的?真的吗?”
兰若笑着道,“真的,娘娘的祖母此刻应该快到城门口了,娘娘静心等待便可,路上一应殿下都准备得十分妥帖,老人家精神极好。”
“多谢姑姑。”
沈灵书太久没见到祖母了,本打算成婚后同陆执一同回江南看望祖母,却不想,他的心思走到了她前头。
兰若道:“殿下说了,娘娘成婚身边不能没有娘家人照拂着,这才辛苦老太太一趟。殿下还说,若是婚期还长,殿下愿意同姑娘回江南再办一次喜宴。”
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想得这样体贴,这样周全,也不管她的眼泪了。
采茵在一旁递手绢,“姑娘,这是高兴事呀,您怎么还哭了。”
“谁说她没有娘家人?”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彻在身后垂花门处。
林夫人由婢女扶着,一身曳地烟紫色罗裙,保养极好的脸上,眼含笑意。
沈灵书眼底一暖,还未来得及请安便听见林夫人道:“窈窈嫁去了祁国,书儿,从此后,我便只你这一个女儿了。”
“母亲。”小姑娘犹豫了半晌,忍不住扑过去唤道。
兰若也被眼前此景刺激的微微动容,她在宫中活了十余载,什么样的宫妃,深沉心计没见过。
林家满门荣耀,二房又是已故的元后娘娘,唯一的嫡女也授封公主,来日便是祁国皇后。
这样的门庭,实在无需巴结她们太子妃娘娘。
她是真心实意的替娘娘高兴,虽然沈大将军和沈夫人已经过世很久了。可这世上,总归是多出一个人疼爱娘娘,做她的娘家人。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殿下万福金安。”
回廊处断断续续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众人一怔,全部抬眼看去,影壁下的男人身姿挺拔清隽,轮廓英俊清冷,一身明黄色的四龙纹锦袍,腰束白玉带,那双绣金纹的黑色长靴堪堪停在沈灵书面前。
小姑娘那双澄澄亮的眼睛,微微怔住,连请安都忘记了。
“走,带你去接祖母。”
沈灵书朱唇微张,“殿下,您说什么?那是臣女的祖母……”
陆宴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笑了声,“也是我的。”
沈灵书心底不争气的一颤,金豆子摇摇欲坠。
陆执凝视着距她一步之遥的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无奈弯唇,“别哭。”
“你一哭,祖母该觉得是孤欺负你了,回头不让你嫁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自打在林府门前转悠那么多天,太子说起肉麻情话的效率简直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顺口。
周围人有颜色的退了下去。
陆执拍了拍她的手,见她不理人,便贴进了她的腰身,将她抵在墙根下,鼻尖烫人的呼吸磨得她脸颊通红,小姑娘这才别开了目光,轻音道:
“我想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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