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次季睿是真感觉到了什么叫屁股火辣辣滴疼。
他眼神幽怨,含着一分无辜三分可怜,自个儿缩在勤政殿暖阁的角落,明熙帝听完他的缘由,依然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在强烈的运动一场后,明熙帝气息有些不稳,不过心气儿倒是顺了不少。连这些时日,被一个个逆子气得心口闷堵的劲儿都消下去一些。
只是明熙帝依然脸色臭臭的,看都不看季睿一眼。
季睿揉着自己被揍得不轻的屁股蛋,吸了吸鼻子。
暖阁内另外三人就:“”
白老爹和程青衣虽说是叱咤江湖的人物,可面对皇帝,心里还是挺虚的,尤其是这种气氛,你说尴尬吧,是挺尴尬的。
亲眼目睹皇帝上蹿下跳地揍人,能不尴尬嘛。
但除了尴尬,更多的还是忐忑。
这皇宫实在让人难受,连空气都像是撒满了痒痒粉,令白老爹和程青衣感到浑身不适。
跟皇帝做亲家真的没问题吗?
要不是季睿说,小九成亲后可以不用一直待在盛京城,他们两个说什么也不同意女儿嫁入皇家。
白老爹余光扫向季睿:臭小子,你倒是快说句话啊。
程青衣也一记眼刀射过去:到底看不看病,不看老娘走了!
季睿:“”
明熙帝看起来冷着三人,目空一切,实际上余光都在季睿这边,自然也没错过这一幕,他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季睿:“”
他看向王大公公,眼神抽动一下。
王明盛:“”
小郡王啊,您惹出来的,还不得您哄?
奴才也无能为力啊。
季睿:“”
王大公公你的义气呢?
王明盛快速眨了一下眼睛。
奴才自身都快难保了啊。
白老爹:你们还在搞什么?到底什么情况了?
程青衣:季十一,你再缩在那不动,老身就不客气了。
季睿:“”
就在他叹气,顶着再次被揍屁股的风险,抬起头看向明熙帝,就发现明熙帝正眯着眼睛看着他。
危险!
“舅舅,我错了。”季睿怂唧唧,捂着自己屁股,“不能揍了,再揍都只能趴在床上睡觉了。”
室内几人:“”
“呵呵。”
终于,明熙帝神色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季睿见他终于肯呵一声了,知道自己的屁股蛋不用受苦了,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小步小步凑过去,然后在明熙帝不冷不热的盯视下,找了个软垫,垫在椅子上,这才缓缓坐下。
明熙帝:“”
呵呵,装,继续装。
朕揍的人,朕还能不知道?
“我细皮嫩肉的,从小就怕疼,您又不是不知道,下手也不知道轻一点。”季睿就是典型的,给一点颜色能开染坊,这不,明熙帝脸色都还没回暖呢,他已经开始蹦跶了。
“万一把我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说着,季睿毫不客气地把刚才明熙帝只喝了一口的茶拿过来,如牛饮一般,吨吨吨。
明熙帝:“”
白老爹:“”
程青衣:“”
三人表情虽有不同,但都是一言难尽的,王大公公微微一笑,垂下眼皮,悬在心口的石头也落地了。
要知道,这段日子,哪怕是他待在皇上身边时,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太子的逆反,大皇子等人的步步紧逼,朝堂上的搅风弄雨,还有皇上明显不比从前的精力。
所有事情堆叠起来,哪怕是皇上也必须绷紧了神经一一应对。
前段日子,明熙帝刚处理了一半的政务,忽然盯着那一堆折子,来了一句,“看来,朕真的是老了。”
吓得王明盛当场跪了下去,颤颤巍巍,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什么都不敢说。
自从那次突然晕倒之后,明熙帝的体力跟精力就大不如前,以前他感觉自己就跟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似的,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哪怕熬几个大夜,他只需闭上眼睛小眯一会儿就能把精神头补回来。
朝中几位重臣还因为这事儿,不止一次给明熙帝上折子,劝他劳逸结合。
没办法啊,明熙帝能熬,他们熬不住了啊。
对于这些折子,明熙帝都是已读不回。
叫一个工作狂休息,你们在开玩笑吗?
季睿觉得,皇帝舅舅就是那种,血液里都流淌着‘事业’两个字的人,生命不止,工作不息,不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是不会休息的。
小时候他还能靠着撒娇卖痴,缠着明熙帝偶尔早点入寝。但也不是每次撒娇都管用。
不过,如果不是皇帝舅舅勤奋、掌控欲强,这大盛朝怕是如今这点光景都难以维持了。
想劝这样的皇帝舅舅多休息、放一放手中权利、掌控欲别太强,无异于痴人说梦。尤其是掌控欲这一点,越是被他看重的人,他越要牢牢掌控在手中,一举一动都要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个跟在季睿身边保护他的小影子,说是保护,又何尝不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完全处在皇帝舅舅眼皮子底下。
这种跟监视官员还不太一样。
而像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父母。
这要换其他人身上,尤其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不感觉窒息才怪。
只是季睿一开始就知道皇帝舅舅多疑多心这一面,再说,他也不是什么真的小孩、小年轻了,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压力。
甚至,季睿还挺能理解,也愿意配合一下。
这辈子他是打定主意要做个没出息的人,私下里自然是怎么摆烂怎么来,他愿意给明熙帝看,明熙帝还懒得花时间看他摆烂呢。
这不,除了一开始,后面皇帝舅舅不就没那闲心盯着他了嘛。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在舅舅的眼皮子底下,那也是他想给舅舅看什么,舅舅才看得到什么。
但是对季睿来说,这不算什么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就像太子。而太子越遮着挡着不给看,明熙帝就越要看,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的。
季睿还不知道,明熙帝和太子矛盾爆发的根本原因在这,他回来才几个时辰,目前最关心的也还是明熙帝的身体状况。
“怎么样了?”季睿问。
白老爹探了半天脉了,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最后还取了明熙帝一滴指尖血,在那尝了尝味道。
听说是季睿专门为他请过来的江湖神医,明熙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答应让两人看一下。
而明熙帝点头,却让王明盛心头一跳,看了眼季睿,心道,还得是福宁郡王啊,如今皇上的身体情况可是对外严格保密的。
那次晕倒之后,明熙帝就只许太医院院正陈太医近身看诊,甚至是季睿熟悉的刘太医都排除在外。
陈太医查不出这里面是否有内情,在他看来,这不像是中毒,而且明熙帝的情况也算不上非常糟糕,但你要说不棘手吧,也不是。
因为他发现,明熙帝身体各方面的状态确实大不如前,还再缓慢变差中。看起来很像是因为年纪大了,加上常年劳累,过度损耗精力,使得身体终于熬不住,要走向衰亡了一样。
正常的衰老变弱啊
这是陈太医得出的初诊结果,但他也觉得事情太突然了,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宫里待久了,他见多了寻常事却不是寻常发生的,所以
陈太医也建议,最好还是多让几个太医院同僚看看。他也没把握啊。
就连陈太医都觉得事有蹊跷,更别说多疑的明熙帝了。
直觉告诉明熙帝,这里面有鬼。
一瞬间,明熙帝就竖起了满身尖刺,警惕所有人,尤其是这宫里的妃嫔、皇子、公主们。
太医院的太医,明熙帝只信陈太医一人,当然,这信任也是建立在某些东西上的,并不是说他完全相信陈太医的说辞。
其他人,就是刘太医,明熙帝也是丝毫不放心的。他周围如此严密,还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了,谁知道,这些太医又早早被谁收买了。
他那些儿子,如今各个都长翅膀了,想飞了。
所以这么久以来,明熙帝都是让陈太医一人看诊。他的身体情况如何一直是外界想探个究竟,却一丝一毫也探不到的秘密。
不过明熙帝面上看着还是没什么,只是偶尔精力不像以前那般旺盛。
久而久之,也有些人信了明熙帝只是一时身体不适造成的晕倒,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
而皇子们却将信将疑,不过在明熙帝有几次故意表现身体不适,精力不济的时候,他们又觉得,这晕倒一事,会不会一开始就是父皇的设计。
明熙帝本就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帝,他越示弱,旁边人反而越警惕,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这样,明熙帝晕倒一事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而此时,白老爹眉心也拧了起来,一专注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他连面圣的紧张不适都忘了。
听到季睿耐不住性子的催促,他不爽地叱道:“急什么急,急着投胎啊,要不你自己来?”
骂完,白老爹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神情一顿。
同时,一道阴沉的目光投射过来,白老爹登时头皮一麻,感觉自己腿在发软,有些明白那些当官的为什么动不动就跪了。
呜呜呜——
他也想跪了。
好在,季睿及时出声,“舅舅啊,白老爹和我关系好才说话直白的,江湖人士,一向不拘小节。而且,您别动不动就这么凶啊,别看白老爹长得年轻,他岁数很大了,不禁吓的。”
明熙帝:“”
白老爹:“”
季睿眨眨眼睛,“看我作甚?”
明熙帝呵了一声,白老爹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正了面色道:“小人跟这位太医所言相差不大,不过小人不觉得这是年纪大了导致的,您身体突然亏损如此厉害,其中必有隐情。”
明熙帝也知道有隐情,淡淡扫来一眼,犀利道:“有话直说,朕恕你无罪。”
白老爹一愣,他虽然说话文明了点,但也没有拐弯抹角啊,不过在明熙帝的眼神压迫下,白老爹还是快速伸手一指。
“至于什么隐情,可能还需要我夫人来看一看,她比我厉害。”白老爹这是大实话,天下之毒,少有能瞒过程青衣的。
夫人?
程青衣刚要上前的脚步一滞,白老爹就感觉后脖子一凉,他扭头一看,程青衣已经收回视线,一脸‘吃了隔夜饭’的表情走向明熙帝。
明熙帝:“”
要不是亲眼看到这女子是如何变脸的,他肯定要下令抓人了。
小混蛋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江湖游医,毫无规矩,也就是刚才小混蛋满眼担心,要不然朕才懒得浪费时间。
明熙帝自己也派了影卫四处搜寻名医,他也接连见过几人,最后发现都是名声大实力差。
尤其是那个什么怪手神医,原来就是个骗子,明熙帝一怒之下要砍了他,他才惊惧大哭地说自己是借着别人名头招摇撞骗。
而影卫一查,江湖上有点小名气的都叫神医,名气大一点的更是到处都有冒牌货,这个怪手神医光是同一时间传出踪迹的就有十几个。
真真假假,叫人都分不清了。
而明熙帝还要防范有心人故意借着影卫之手,送来一个心怀不轨的‘神医’,行医者要想要了一个人的命,那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哪怕他是皇帝又如何。
所以明熙帝干脆收回命令,不让影卫四处搜罗神医名医了。
陈太医的医术不说第一,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他都没什么办法,外面的各种神医又有何用?
这时,不似年轻女子的低沉嗓音响起,“是毒,也可以说不是毒。”
明熙帝猛地一抬头,眯了眯眼,一瞬间释放的杀气,哪怕是生死边缘徘徊数次的程青衣都禁不住一身冷汗。
“哦,如何说?”明熙帝语气不明地问道。
程青衣心下不悦,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怀疑过,本来就是因为女儿,她才不情不愿地入宫给皇帝看病。
以她的脾气,看病可以,怎么治却是必须听她的。
给皇帝治病,当然不能按她的规矩来。
程青衣本来就憋着一肚子不满,再被明熙帝这种‘你不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朕立刻摘了你脑袋’的眼神盯着,她差点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皇帝了不起啊。
明熙帝又眯了眯眼,杀气四溢,暖阁的空气都凝结成冰了,就在这时。
“舅舅诶,别看程夫人长得年轻,岁数很大的,您别吓着她了。”季睿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跳出来。
顶着明熙帝刀子一般的眼神,他笑笑,还伸手替明熙帝一下一下地顺着背,“您说您,脾气咋还越来越大了呢。”
明熙帝:“”
很好,敢如此当着朕的面指责朕脾气大的人,也就小混蛋
就在明熙帝压抑不住的戾气快浮上眼底时,一双满含担忧的眼睛就这么撞了上来,小混蛋微微泛红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他那张怒意翻腾的脸。
明熙帝一怔,才发现自己喘气有些急促,胸口又有些堵得慌。
季睿也看出他情况不对了,焦急地看向程青衣,“夫人,您快看看我舅舅。”
在季睿的催促下,程青衣还是沉着脸走过去了,在明熙帝身上几个穴位处一点,没一会儿,明熙帝就感觉好受很多。
明熙帝这才拿正眼打量了一下白老爹夫妇,看来,倒是不像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游医。
“白术,给他下针。”程青衣悄悄翻了个白眼,冷着脸驱使白老爹。
不过白老爹一点没觉得不对,他诶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就要上前给明熙帝扎几针,明熙帝却面露诧异,“你是白术?江湖人称怪手神医的白术?”
白老爹嘎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明熙帝居然还听过他的名声,不过在看刚才还唯我独尊,居高临下的明熙帝居然露出如此惊讶神情,白老爹忽然抖了抖无形的尾巴,有点想飘。
想到未来要和皇帝打亲家,白老爹也要给自家女儿提前撑一撑腰的,于是下巴一抬,“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白,单名一个术字,江湖人称怪手神医是也,这么说吧,你这毛病还真只有我夫人能治。”
季睿:“”
白老爹,先别飘。
而且,你好意思替程夫人骄傲吗?
程青衣果然很快露出十足嫌弃的表情。
而明熙帝收起了脸上的惊讶,表情还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季睿担心他发火,刚要缓解一下气氛,就听他语气平静道:“那就麻烦程夫人了。”
季睿:“”
还好,他舅舅还是理智的。
刚说完这话,转头就迎上季睿一双欣慰眼眸的明熙帝:“”
手又开始痒了
从勤政殿离开,季睿缓缓送出一口气,又表情复杂地抬头看了看天。
虽然不像小八说的那般,但皇帝舅舅确实变得更敏感易怒了,季睿也相信,肯定不是小八夸张了,而是皇帝舅舅在他们面前,在一干臣子面前,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暴戾了。
季睿之前一直那么相信明熙帝的能力,不是毫无根据的。
虽然没有人能把事情百分百掌控好,但明熙帝是一个睿智且多疑,理智又善谋的皇帝。
要想对他下手,无疑是相当困难的。
每年明熙帝都会把身边之人筛查一遍,从贴身伺候的到扫地除草的,统统会被清查,稍有疑点就会被捉拿起来。
可以说,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一只蚊子都很难飞进去。
处在他这个位置,怎么能不妨呢?
可就算他防备如此严密,还是被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给击中了。
就算是季睿处在明熙帝的位置,也一样避不开。
他一直知道这个皇宫很可怕,随时要变成一头吞人的巨兽,但此时此刻,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心惊。
怎么躲?
那根本不算毒,剂量小的话连蚂蚁都弄不死。
可就是经年累月之下,不算毒的东西,变成了毒,还是让人查不出来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深入你的五脏六腑、血脉骨髓的毒。
程青衣说,至少有五年以上了,如果不是明熙帝常年劳累,加上近一两年情绪波动太大,也许还不会爆发。
它只会一点点地蚕食明熙帝的免疫力,加速他的衰老而已,等到他身体机能降到一定程度,那就是催命的毒药,一爆发就是回天乏术。
五年之久啊…
谁有如此手段?
到底是怎么做的。
程青衣说:“无色无味,只会在特定的时间里爆发出来才会被查出来。不过,这东西需要非常擅长药理,毒术的人才配制得出来。而且每次下药时还需要根据用药人的生活习惯进行调整。”
季睿都忍不住心底发寒。
那话里意思就是,这个时间越久,越查不出来,只会以为是明熙帝大限到了。
这么说吧,再晚个半年,程青衣都看不出来。
如今因为各种因素提前爆发出来,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这不是毒,根本没有解药。
在季睿听来就是,这玩意儿是破坏免疫系统的,如今时间太久,已经被破坏了,所以只能养,好好养着,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活例子。”程青衣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热度。
她最喜研究这种罕见的病症。
“还是我游走到南疆那边,和一部落巫医交流时得知。听说早已失传,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
她说起这些,话多了,语气都变得快了,可见兴趣之浓厚。
明熙帝的神情让人看不太懂,不过程青衣两人也不在乎这些。
只有季睿和王明盛看得眼皮快速跳了一下。
程青衣虽说没有解药,却有手段助明熙帝多活几年。
通过她最擅长的‘以毒攻毒’法子,虽然过程免不了痛苦,但如今也只剩这个办法了。
白老爹和陈太医的法子都救不了明熙帝,拖一拖,最多还有两年时间。
但如果让程青衣来,明熙帝也许能活过六十。
这在古代,已经算是高寿了。
程青衣还说,如果天材地宝地养着,他自己也从此好好休养,不再操心劳累,延长到七十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如果明熙帝还像现在这般操劳,心思过重,情绪起伏太大,像是大喜大悲之类的,别说六十了,能拖过三年就是好运了。
本来也是,这些问题放在健康人身上,时间久了,身体也会出现各种毛病,运气不好猝死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是明熙帝如今的情况。
季睿眼神复杂,不禁又叹息一声。
这简直就是无解的难题。
那个意思,相当于是让皇帝舅舅二选一,要命还是要权。
想到刚才皇帝舅舅只是些许沉默了一下,就让程青衣用她的法子给他治疗,但季睿却看出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为了减少治疗过程中的不稳定因素,这段时间明熙帝需要好好养身体,正式治疗定在了一个月后。
季睿摇了摇头,一步一步来,有些事虽然劝不了,但是可以唠叨。
对于明熙帝的选择,季睿理解但不想支持。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觉得好好活着,享受人生比其它东西更重要。
但季睿上辈子也是跟明熙帝一样的选择,不然,他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了。
生老病死,又有几人能看透。
季睿忽然双手合十,等他下意识念出一声“阿弥陀佛”时,他一愣,摇摇头,习惯害人啊
白老爹和程青衣也跟着季睿出宫了,调理身体有陈太医足够了,对他们这种江湖人来说,无拘无束惯了,在皇宫,多待一秒都难受。
季睿带着两人出宫,他本来是想在宫里留宿一夜,陪舅舅聊聊天,不过看他神情,今晚应该也需要一点独处。
反正后面机会还有的是,季睿刚回来也还没去镇国公府露个面,就想着过两日再进宫也成。
不过季睿没想到会在宫门口碰见大皇子。
隔了一点距离,季睿都有些不敢认,如果说皇帝舅舅的变化在他看来还不算大,也有些预料之中,那大皇子简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回来了?”
见到季睿,大皇子出宫的脚步也随之一转,待季睿走近几步,他才出声,眸子扫过季睿的光头,他挑了挑眉。
“大表哥,二表哥。”二皇子跟在大皇子身侧,相比起大皇子的变化,二皇子倒是一如往日,温润如玉,只是眉宇间有一丝抹不开的愁绪。
二皇子朝季睿笑笑,刚想说点什么,大皇子已经像是没了耐心,周身气息都随之焦躁起来。
“走了,以后有空再说。”
大皇子转身就走,他步伐大,眨眼间就走出一段距离,二皇子只好朝季睿又干巴巴定笑了下,然后追上大皇子的身影。
季睿看着两人身影快速从宫门口消失,他嘴巴无力地张了两下。
哪怕是亲眼见到,还说过话了,季睿都不敢相信,那个满眼暴躁阴郁之色的人,会是当初那个威风凛凛、英武不凡的大皇子,那个威震北境的大将军。
怎么会
这时,白老爹忽然凑近季睿耳边,嘀咕了一句,“小九的大哥看起来,倒是比皇帝更像有病。”
季睿:“”
他猛地扭头,以为白老爹是看出什么了,然后就见白老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煞气太重,像练功走火入魔了。”
季睿:“”
你吓死个人了!
而程青衣望着大皇子离开的背影,脸上也快速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只是季睿注意力被白老爹勾走了,也就没看到
从皇宫离开,季睿总算明白,小八为何露出那样无力的神情了。
眼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变得陌生,甚至可怕,能不心态失衡嘛,虽说他们兄弟算不上和睦,但怎么说也是一脉相连的。
回到长公主府,季睿都有些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累,他此刻很能和小八共情,然而蔫儿嗒嗒的季睿刚回了公主府,没想到,一抬头看见的就是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的老爹。
季睿:“!”
季定邦看着那颗光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咕咚!
季睿用力咽了咽口水,这个情况,简直比刚才在宫里被皇帝舅舅追着揍还让他棘手。
亲眼见到儿子真的出家,成了个和尚,季定邦一边眼泪狂涌,一边哽咽着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爹爹都爹爹都支持你。”
都是他这个当爹的太不称职了!
季睿:“”
虽然早知道他爹猛男的外表下一颗柔弱的心。
但是
他也是第一次见老爹掉金豆子啊。
季睿手足无措,季睿左右寻求帮助,然后就看到,柳嬷嬷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察觉到自家小郡王慌张的目光,柳嬷嬷转头看来,朝他安抚一笑。
那样子好像在说:习惯就好。
季睿:“”
怎么滴?
难道我爹其实是个爱哭鬼????
第一百四十二章
虽然季睿很快就把自己‘当和尚’的原因又快速重复了一遍,镇国公府也安静了,但季定邦不知为何还是有气无力的。
季睿想到老爹掉金豆子的事,“”
不会是
害羞吧。
季定邦是有些羞耻的,当着儿子的面这样那样,实在不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更多的,还是他觉得自己这个爹做得真的很不称职。
很多地方都没做好。
他就三个儿子,私心一点讲,最疼最爱的也是小儿子季睿,但他连季睿都没照顾好,更别说另外两个儿子了。
两个大儿子也有了妻子儿女,他这个当爹的,除了送点亲手种的菜过去,也帮不上他们什么了。
镇国公府这边,不给他们拖后腿就不错了。
而季定邦要回了北境,有他顶着,说不定还会妨碍两个儿子往上升。镇国公府如今不能出太多职位高的武将了。
所幸季定邦现在也没了那份心思,他只想老老实实地过农家汉子,种菜养竹的生活。
小儿子季睿从小就被接入宫中抚养,虽然宫里面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到底不是自己家,有皇帝疼又怎么样,父母不在身边,被欺负了都没处告状撑腰。
季睿见老爹如此低迷,只好奉献一下自己,决定忍受那震天响的呼噜声,拉着老爹一起睡,一起夜话两三句,开解开解。
结果就听到了老爹这些碎碎念。
季睿:“”
“公主肯定是不放心我,怕我教不好你,给你起不了一个好的榜样,两个大儿子都是公主亲自教养的,说我们国公府那一套不适合教孩子。”
季睿:“”
那个,公主娘亲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她的出发点跟目的肯定不是这个就是了。
季定邦:“我是不揍儿子的。”
这话说得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
季睿:“”
拍拍老爹吧。
结果他这轻轻一拍,季定邦抬头看着那张像极了长公主的脸,哽咽了一下,眼眶瞬间变红。
季睿:“”
先前柳嬷嬷见了他都怔愣了一下,眼眶红红地说,差点以为见到了公主殿下。
季睿也知道自己和公主娘长得像,如今五官长了就更像了,只是他更偏男子的俊美潇洒,公主娘亲多了些女子的明媚英气。
总之,母子两都是数一数二的浓颜大美人。
季睿照镜子光顾着欣赏自己去了,后来想了想,他确实有七、八分像公主娘亲。要是扮个女装,化个妆,怕是能有九分像。
季睿心道,这张脸救了他啊。
要不然刚才在宫里,肯定被揍得屁股开花。
其实要是以前,皇帝舅舅生气归生气,不会如此暴躁的。要是认错撒娇快,说不定这一顿揍都免了。
哎——
奈何世事不尽如人意啊。
刚这么摇头一叹,耳边就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噜声,季睿扭头一看,刚才还敏感脆弱的老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呼噜声一下比一下响亮。
季睿:“”
一时也不知该说他老爹是柔弱呢,还是心大呢
另一边,大皇子,也就是齐王府。
大皇子脚步急躁地回了府,丢下跟在身后的二皇子,也不说什么,反正二皇子来的次数多了,知道该去哪儿等着。
大皇子则径直去了西侧一处院子,他推开茶室的门,因为压抑体内翻腾的戾气,他眼球都微微凸起,红血丝狰狞,大步急切地走到一多宝阁架子处,拿下一个金丝楠木小盒子,一打开,里面就是两颗包裹得很好的圆润丸子。
他抖着手,把外面一层剥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药丸,仰头一口吞下,喉结滚动,他闭上血丝狞笑的双眼。
过了会儿,大皇子才缓缓睁开眼皮,眼中血丝已经褪下去,只有一点残余的戾气浮动,没一会儿,眼底彻底恢复平静。
须臾,大皇子指节用力,手中坚硬的盒子也被捏得变形,即将毁灭之际,大皇子又缓缓卸了力道。
他敛下眼皮,又把东西重新放回去,看了眼一架子相同的小盒子,看不出什么表情地离开了茶室。
二皇子坐在会议厅等他,过了会儿大皇子才缓步而来,看见他周身浮动的煞气消失,二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面色却依旧复杂。
“大哥,你——”
不等他说完,大皇子就抬手打断,“说正事,其余的我自有分寸。”
见状二皇子也只好收起满心复杂,转而说起了接下来的谋算。
太子被废,那接下来就是他们和三皇子那边的争斗了。八皇子,虽说江南一党不可小觑,但八皇子自己不来气,江南一党之前就有一部分改选了其它阵营,有支持太子的,也有支持大皇子的。
所以接下来,最重要的对手还是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都是他的人,七皇子就是个打杂的,五皇子却诡计多端,需要多加防范。
想来太子一倒,太子那边的势力,五皇子也会接收一小部分,到底是跟在太子身边做了好几年事了,肯定用了不少手段渗透太子的势力。
还有就是父皇那边
如果真的身体出现问题,那立储问题,父皇就不会拖太久,即便除了太子,他们剩下的兄弟一开始就不在父皇的选项中。
二皇子和大皇子说到这,两人神情皆是一顿。
二皇子倒还好,只不过一瞬间就恢复正常,他微微抬眸,就看到大皇子脸色沉沉,垂在双侧的拳头也用了些力气。
以前——
他们都以为除了太子,父皇至少还是很看重大哥的。
所有的儿子中,只有这两个在父皇眼中有些地位。
可是这两年多下来,在明熙帝一次次对太子‘手下留情’,一次次容忍、责骂和收拾烂摊子中,他这些儿子也都看明白了。
明熙帝除了太子,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儿子了。
要说三皇子只是一次次摔杯子,每次看到大皇子,忍着妒火和不甘还不忘对着大皇子冷嘲热讽。
那大皇子就是沉默,面上无动于衷,看着三皇子毫无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嫉妒不爽,大皇子用力攥紧了拳头。
大皇子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老三产生同样的心理。
他是长子,从小就备受父皇期待,除了太子,父皇最看重的就是他。尤其太子还没出生前,父皇对他的培养,对他的好,宫里宫外,谁不看在眼里。
所以身为大哥,对于后面的兄弟,他都是尽量做到一个大哥该有的肚量和榜样。后面更是为了帮父皇稳固军权,为了成为父皇心中最骄傲,最值得信赖的儿子,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北境,上了战场。
大皇子以为,他就算比不得太子,至少,也是父皇心里一个值得骄傲与信赖的儿子。
可事实呢。
他从来没被父皇特殊看待过,从有了太子那一日起,他就成了靶子,是父皇亲自给太子选出来的,提前培养好,最能吸引火力,最好用的一个靶子。
如果他老老实实听父皇安排,替太子抵挡其它兄弟的攻击,其它势力的围剿,替太子压下周围反对的声音,那他也许还能多活几年,最后太子要心善,那他就像如今镇国公府季家那些人一样。
做一个用完就自动废弃的好靶子,好刀。
大皇子怎能甘心!
他凭什么从一开始就注定被人利用,用完就丢。那他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他之前的不甘只是不想沦落到隐藏锋芒、无法施展抱负的结局。
而如今他的不甘却几乎要把他的理智也吞没。
他十二岁就成了北境军中一名小兵,靠着真刀真枪的厮杀才一步步升上去。他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他也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甚至有一次命悬一线。
而最让大皇子恐惧,也是一直不愿回忆的一次,就是他手收了重伤,大夫说,他的手很大可能是废了。
大皇子最引人称赞和羡慕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他的手要是废了,那跟废物有什么两样。
而且他还没在北境闯出名堂,他还没给父皇长脸。
大皇子决不允许自己就此成为一个废人。后来,他的部下寻到一个游方道士,那道士医术不错,尤其擅长骨伤。
但道士也说了,那药有成瘾/性,而且,随着服用越多,越难戒除。
但如果不用,大皇子那一手惊艳箭术就再也施展不开,以后也不能多提重物,要好好保养。
那药服用两年就可断掉,但除非你两年后能戒掉,否则,以后只会越来越依赖药性。
服用超过五年,就会影响人的心智,使人变得暴戾冲动,发作时血脉喷张,犹如练功走火入魔,让人嗜血欲望大增。
游方道士劝过,他说,曾经也有个意志坚定的人选择了用药,坚信自己两年后能戒除此药,可最后,那个人在多年后自/杀身亡了。
因为控制不住内心暴虐,失去理智前,选择了自亡。
其实大皇子只要花时间慢慢养,那双手不过是提不得重物,不能太过使用,对日常生活影响也不大。
大皇子心想,怎么会影响不大,他才二十,还没在北境做出一番成绩,还没实现心中抱负。
他如何愿意成为一个废物!
大皇子用了药。
他比道士口中那个人要意志坚定,两年后,他慢慢减少了药量。
不过大皇子也发现,那道士一点没夸张,想要完全戒除实在比登天还难。五年后,他依然没戒掉,大皇子就只能减少和控制药量,慢慢地,慢慢地
已经过了快十三年了,之前也一直控制得很好,大皇子都觉得自己幸运,也许没有那道士说的那般严重。
结果去年他突然性子变得暴戾,尤其是情绪起伏太大的时候,内心嗜血的欲望几乎要压不住。
然后大皇子发现,只有加大药效才能压住内心的戾气。可这一加大,他就是自取灭亡。
为了减缓症状,大皇子让人去寻当年的道士,可道士本就是四处游历,没那么好找,说不定早就死在一个无名小地方。
大皇子只好寻了另一个医术不错的道士,对原本的药方进行了调整,保证他还能继续服用几年,而不出现心智失控的局面。
那道士说了,大皇子要是能每日控制好服药量,至少能坚持十年。
十年啊。
大皇子想,等他拿下位置,稳定几年再传给儿子,有老二老六辅佐,他也放心了。
父皇啊父皇。
你说我都付出如此之多了,你叫我如何甘心,如何认命,如何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努力挣扎得来的只是一个‘利用’二字。
谈完正事,二皇子起身告辞,却在走出门之前,他缓缓回身,神情复杂地看向大皇子。
“大哥,再想想办法,不要再服用了。”
大皇子对上他的目光,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一意孤行的强硬来,“你不用再说,我自有分寸。”
二皇子见他听不进去,唇线一紧,蹙着眉头有些用力地转身就走,却走了没两步又听身后之人道。
“老二,你放心,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不会出事的。”
二皇子敛下眼皮,片刻后才面无表情,语气低缓地说:“大哥知道就好。”
说完,二皇子抬脚离开了齐王府。
而齐王妃得知这边正事商议完毕,端着刚熬好的药汤,亲自朝议事厅走来。在路过花厅拐角时,齐王妃刚要接过装药汤的盒子,让丫鬟们止步,余光瞟到一抹衣角,她扭头看去。
原来是小儿子景旭。
景旭看着那装药的盒子,问母妃,“您又去给父王送药汤?”
“嗯,你父王最近老毛病犯了,都是早年战场上留下的隐疾,腿脚那一块疼得厉害。府上的大夫也针灸治疗过了,问题不大,就是还有些许不适。”
齐王妃在小儿子的盯视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故作平常地说完,又问:“你功课做完了?”
“嗯。”景旭点头。
近来崇文馆气氛也不好,听说姚少傅有了辞官归乡教书的打算,已经像皇爷爷递交了折子,就等批复了。
如今还在崇文馆念书的,都是他们这些皇孙,皇叔们都到了上朝领差事的年纪了。本来姚少傅就是皇爷爷请来教导皇子读书的。
皇子们都长大了,姚少傅请辞,皇爷爷也没有不批的道理。
加上
景旭眼神微闪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父王在和皇叔们争夺什么,他也十二了,不是什么无知孩童。
两个哥哥都知道的事情,他看到的只会更多。
景旭目光扫过齐王妃手中的药盒,在齐王妃让他去盯着两个哥哥,最近多在家里读书,少去外面跟人切磋武艺。
“母妃,父王真的没事吗?那些隐疾会不会很疼?”
景旭忽然出声问道。
齐王妃一愣,看着小儿子还有些稚嫩少年气的脸庞,一双眼睛却已经有了他父王年轻时的神采。
让人不自觉地相信,这是一个可靠的大丈夫。
想到什么,齐王妃不禁笑笑,眉眼柔和地说:“当然没事了,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父王现在还想去院子里打拳呢。不过大夫说了,多养一段时间比较好。”
说完,齐王妃又唠叨了几句,景旭只好点点头,“嗯,我会盯着哥哥们的。”
由于一起在崇文馆读书,那时候有福宁表叔在,他们和崇文馆的皇叔、堂弟相处都还不错,这些年处出来的感情也做不得假。
两个哥哥虽然知道父王在做什么,但他们还是想的太过简单。
八皇叔虽然一直是不愿争抢的态度,可他依然是父王和三皇叔他们警惕的对象。
十皇叔从小就是八皇叔的跟屁虫,和八皇叔关系好得跟一母同胞的兄弟似的。这时候,他两个哥哥还有事无事跑去城外兵营找十皇叔,实在不妥。
而且
十皇叔待的兵营可是护卫盛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与皇宫禁卫军的重要性等同。
这个时候,就算不考虑八皇叔那边,他们也不宜和十皇叔走太近。
不仅是给父王找麻烦,也是给十皇叔找事。
看着齐王妃远走的身影,半响,景旭才叹了叹气,希望事情真如母妃所说吧,也许真是他多想了。
景旭收回视线,带上近侍回去找两个哥哥了,这次必须严厉警告一番才行。免得他们总是不当一回事。
还说什么
一起长大的情谊哪能说断就断。
而且
他们先前还约好,等到了年纪就一起出城找福宁表叔玩的。
景旭脸庞上也不禁浮起一抹怅然之色。
谁能想到,福宁表叔离开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
像福宁表叔那般自由自在,没心没肺地活着,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
身为皇子龙孙。
很多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就如景嘉那双再也看不见世间万物的眼睛。
景旭满心沉重地走到两个哥哥的院子,却没看到人,他脸色难看起来,刚要叫人去找,门外就传来一串急急脚步声。
一听就是他那两哥哥回来了。
景旭板着脸走出来,果然,两哥哥跑得满头大汗,见了她,神情一喜,“三弟,你猜谁回来了?”
景旭拧眉,以为是两哥哥故意扯开话题,谁知下一秒就听大哥激动道:“福宁表叔和九皇叔回来了!”
景旭:“”
季睿回京的消息那是风一般,快速传遍了整个盛京。
在明熙帝如今‘看谁都不顺眼’的紧张时刻,突然,那个备受明熙帝宠溺的福宁郡王回京了。
如八皇子担心那般,几大阵营都不约而同动了利用季睿的心思。
也不需要季睿做太多。
毕竟他纨绔废物的名头大家也如雷贯耳。
但只要季睿能在明熙帝耳朵边,时不时提一两句,在这个选新储君的关头,也许能起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要知道明熙帝多疑多忌,心思更是难测,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年对长公主可是全心信任的,了解深一些的少许几人更知,明熙帝是在和长公主共治这天下。
说出去,怕是惊掉一地下巴,那些人也不敢信。
大家都知明熙帝对待亲姐长公主是独一份的,长公主在他那里说话极有分量。
但也不敢想‘共治天下’四个字啊,明熙帝啊,掌控欲比一般皇帝更强的人啊。
当然,这些阵营的人就算不知道,那也足够他们生起利用季睿的心思。
都出了一个特例了。
说不定季睿就是另一个长公主。
毕竟这些年,明熙帝对季睿的好,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
但是当身边谋臣如此提议完。
不知为何,好久没这么默契过的几位皇子,同时默了。
这些人只看到季睿身上能带来的好处,但跟季睿接触比较多的他们看来,更多的却是麻烦。
这些人是真的一点不明白季睿就不是个能轻易掌控的人。
不不不,别说掌控了,他能不起幺蛾子就不错了。
看着那些自以为‘此计甚妙’的谋臣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靠谱时。
三皇子磨着牙,阴恻恻来了句:“你们是不是忘记,季睿他把林巡抚亲弟弟的人头放在林巡抚枕头边的事了?”
谋臣们一窒:“”
这个是有点有点
那次虽说没对他们阵营造成太大的损害,但皇上也动了真火,整治了一批人,最后还是拿钱平息了皇上怒意,算是把事情揭过去了。
三皇子的阵营,比起另外几个势力,本来就算不上‘富裕’,夺嫡就代表要搞事,可要想办个事,手头没钱根本不行啊。
因为季睿那一闹,他们小心翼翼、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银子,就这么去掉了一小半。
疼啊。
他们一开始也气愤啊,也想过报复的,不是为林巡抚出气,是为那些银子啊。
但三皇子及时警告众人别干蠢事。
现在只是一点银子,真敢对季睿展开报复,到时候就不是一点点银子了。
众人气愤的头脑也清醒了。
差点忘记,明熙帝是明里暗里警告过他们的。
季睿当时要出点啥事,肯定与他们脱不开关系。再说,明熙帝肯定也派了人暗中保护季睿的。
想做到不留一丝蛛丝马迹,不太容易。
就为了这么点银子,惹怒明熙帝,不值当不值当啊。
三皇子见他们有些讪讪,但并没完全打消念头,心里暗骂,一群白痴,季睿要是能用好用,本殿下用得着你们说?
就在这时,最新加入三皇子阵营的五皇子也开口了。
“诸位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私下也千万别找人去接触季睿。”五皇子想到那些年那些事,他就无端心累。
哪怕是过了这么些年了,他也经过不少事了,还有一种被季睿‘啊’一声就支配的恐惧感。
“你们要实在想不明白,这样说吧,季睿就是个没皮没脸的泼皮无赖,他说话,连放屁都不如,放屁还有味道呢,他说话,呵呵,你听进去就输了。指望他给你吹耳边风,我可以保证,他最后能把这耳边风吹成催命毒药,还要反过来朝你要好处,因为他吹耳边风了。”
谋臣们:“”
能让五皇子这种人一脸‘后怕’地说出这种评价
看来他们对福宁郡王的认识还是浅薄了一点。
不过。
他真有这么不靠谱吗?
六皇子一个用力,砰,啪,茶几上的茶盏都跟着跳了几下,吓得满室谋臣心脏一缩,不明所以地看向暴怒的六皇子。
“你们疯了!打谁的主意不好,你们居然敢打季睿的主意,是嫌命太长,早点让父皇送你们下去吗?”
谋臣们:“”
不是,六殿下您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
二皇子听闻,果然不悦地出声提醒他,“小六,注意言辞,他们也是提个建议,没有一定要采用的意思。”
谋臣们:“”
不是,二殿下你怎么也觉得这事儿不可行吗?
然后大家看向大皇子,还是靠您来决定了。
目前他们比三皇子那边有优势,就看谁能先赢下圣心了啊,他们比三皇子更需要季睿这样的人,能吹明熙帝耳旁风的人。
大皇子被众人灼灼目光包围着,他拧了拧眉,断然道:“不妥。”
比起老二和小六,他与季睿接触不算多,但是
大皇子印象还很深刻。
季睿早年就被父皇宠废了,行事也无规无矩,利用他,很可能弄巧成拙。
他们几兄弟虽然争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但理智还没去完全掉线。尤其在这个敏感关头。
但凡
换个人来给父皇吹耳边风,大皇子也能放心点。
成不了事是正常的,因为父皇就不是一般耳边风能影响的。
但是也不会坏事啊。
大皇子都觉得利用季睿的不稳定因素太多,更别说从小到大,在季睿手上吃过无数亏,无能狂怒不知多少次的六皇子了。
见大哥说完,那些人还不死心,张嘴就要再劝,六皇子霍然起身,双目用力扫过去,吓得那些人一僵。
“你们知不知道,季睿那小子就是个狐媚子,只会跟父皇撒娇卖痴,正经事儿一件不会。”
只要是吐槽叱骂季睿的话,六皇子能说个一天一夜。
可谋臣们一听:“”
狐媚子啊
那不正好嘛!
给皇上吹吹风就得狐媚子才行啊。
要是后宫娘娘有那作用,还需福宁郡王作甚。
六皇子还要唾沫满天飞地继续骂,有个人冒着被六皇子踹飞的风险,大胆开麦道:“这不正好嘛,我们就是让福宁郡王使出撒娇手段,给皇上吹吹耳旁风啊。不过,听说六殿下您和福宁郡王从小关系不太和睦,福宁郡王和八皇子关系挺好的,如果我们不提前去拉拢,他肯定帮八皇子啊。”
“没错没错,之前八皇子虽然无意争位,可如今太子被废,他同样是皇上心目中的候选人之人,虽说立八皇子,未来可能会有外戚乱政这种事发生,可八皇子如今表现出的聪明才智、政治手段,也让皇上看到了,他有能力压制外戚啊。”
这人说的没错,八皇子确实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更甚至,比起三皇子,他其实更得父皇的心。
前段时间去江南处置太子一党的问题,父皇就是交给八皇子去办的,说明,目前父皇还愿意给八皇子一个考验的机会。
既然有考验,那说明就有信任的可能。
大皇子神情一变,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谋臣们见大皇子听进去了,以为有戏,刚要再分析一下利弊,六皇子就跳脚了,他成婚后,自觉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已经少有在人前这般不顾形象地暴跳如雷了。
“蠢货,一个个蠢货!”六皇子还想骂得更难听的,但他是读过书的人,要脸。
可谋臣们脸色也很难看了。
大皇子见他如此激动,也摇摇头,看向二皇子,示意他来,毕竟这小六莽撞起来,只有二皇子能压住。
二皇子也扶额一下,叹气,“小六,别激动,你慢慢说,这是在议事,不是吵架,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都听着,别动粗口。”
六皇子忍了忍,好歹把喷涌的怒火给忍了下去,哼哼几声,这才重新坐了回去。
“总之一句话,利用季睿这事儿,本殿下不答应。”
他懒得跟这群脑子有坑的多费口舌。
二皇子:“”
谋臣们:“”
不是,这么任性的吗?
大皇子二皇子,您两位还管不管了?
谋臣们也心气不顺了,哪有这样的啊,发完火骂完人,还用眼神威胁他们不准干。
接受到这位谋臣视线的大皇子,默了默,他扭头看向二皇子,“老二你怎么看?”
六皇子自信地看向自家二哥,他相信,二哥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储位都这般以为,不如我们先让人去试探一下,看看福宁如今是何心态,如果可用,咱们再走下一步,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谋臣们一听,气焰消下去了,一个接一个点头表示同意,如果福宁郡王真的不堪用,他们也能死心。
但六皇子却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他聪明睿智的二哥能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不过令六皇子更震碎三观的是。
大皇子问:“那这试探的人?”
二皇子看向自家亲爱的弟弟,“我觉得就让小六去吧,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更熟悉些。”
六皇子:“”
我二哥可能也被这群蠢货影响了脑子。
怎么会说出这么缺脑的一句话呢?
熟悉?
谁?
我跟季睿?
我跟他是仇人是冤家啊。
哪怕现在年岁不小了,也不代表那些年的气就没了!
可是这容不得六皇子拒绝,当大哥和二哥都拍板决定后,他的抗议毫无意义。于是吃了一肚子火的六皇子,摆着一张吓退众人的黑脸,离开齐王府,翻身上马,快马回了自己的六皇子府。
如今封王的只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后面的皇子都还没封王。
六皇子气势汹汹地回到府上,下人们噤若寒蝉,看他径直走去的方向,他们心底才松了口气。
有六皇子妃在,想必六皇子也能很快消气。
六皇子生着气一路回自己主院,成婚后,他就和赵文璇一起住在住院,后院其它屋子都是空的。
现在,六皇子是继他二哥之后,第二个只娶了一位妻子的皇子,没纳侧妃没迎妾室。就是属下送的歌女舞女他都不要。
虽然二皇子情路坎坷,后面不得已又迎了新人。
但兄弟两痴情的名声不止盛京,整个大盛朝都传遍了,和季睿、小九的坏名声传播度差不多。
都说良妃娘娘也不知怎么生的,居然两个儿子都是痴情种。
这会儿,六皇子还没走近,看到院子里的场景就脚步一顿,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火气,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院子里的人也抬头看来。
成了皇子妃后,赵文璇也不似当年那般冲动、有股子野蛮劲儿在身上,她现在更多了几分恬静稳重。只是一双眸子还是潮气勃勃的,可见日子过得不差,被人好好珍惜着。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赵文璇如今不用人说,就能轻易读懂六皇子的情绪,哪怕他已经刻意收敛过了。
六皇子当然想立刻跟自家爱妻吐槽一番,可是他看了一眼坐在爱妻身边的小姑娘,笑了笑,“绾绾来了,在六叔府上多住几天,正好陪陪你小姨,她老是念你。”
六皇子府和二皇子府隔了有点距离,景念绾每次来都会住上几天,陪赵文璇说说话。
而景念绾和景仁就是当初,赵文璇姐姐生下的一对龙凤胎。
如今两姐弟也八岁了,赵文璇看着与姐姐不太像,却像极了二皇子的侄女,拉着她的手,对六皇子说:“绾绾当然要留下多住几天陪我解闷,还用你说。”
被赵文璇嗔了一眼,六皇子还嘿嘿傻乐,看得景念绾不由打趣地看了小姨一眼,然后笑道:“小姨,我就不当这碍眼的人了,你和六叔,哎哟——”
赵文璇只是轻轻拍了她一下,景念绾却疼得赶紧起身,“好了好了,是绾绾刚才没眼力见了,原来小姨早就嫌我碍事了,这就走,我这就赶紧走。”
“你——”见侄女调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就带着丫鬟出去了,赵文璇没好气地笑道:“你看她,也不知像了谁,我姐姐和姐夫都不是这种调皮性子。”
“像你啊。你是她亲小姨,不像你像谁?”六皇子嘿嘿一笑,坐了下来,就挨着赵文璇身边。
赵文璇轻轻哼一声,“我调皮吗?”
六皇子摇头,“不,你不调皮。”
赵文璇刚要满意点头,就听六皇子说:“你小时候根本就是个虎妞,哈哈哈哈哈,调皮算什么啊哈哈哈哈。”
赵文璇:“”
很好,哪怕是成婚好几年了,这家伙还是能时不时激起她扇人巴掌的冲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六皇子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笑完就垮下脸,跟赵文璇吐槽起另外一件事来。也就是二哥让他去找季睿叙叙旧,顺便探探季睿的态度。
“你说,那些人疯了,二哥怎么也跟着起哄。”六皇子烦躁道:“我和季睿叙旧?他不来惹我就万事大吉了,还让我凑上去找气受。”
赵文璇:“”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受气?
“那些人不死心,姐夫才让你去试一试,试过了,也让他们死心吧。”赵文璇道。
她也听说过一些,自家这位从小就和福宁郡王不对付,不过
“那二哥自己怎么不去,偏要让我去。”
六皇子眉毛倒竖,哪怕是他最尊重信赖的二哥,让他去和季睿套近乎,他也是相当不满的。
“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季睿了。”说这话时,六皇子想到那些年那些事,看着赵文璇的眼神难免就带上了一点委屈。
“你不知道,季睿真的很讨人厌。”
赵文璇:“”
你知不知道
当年你也相当讨人厌啊。
六皇子不知道,他脑袋轻轻枕着赵文璇肩头,像是一头急需安抚的大狗狗,赵文璇嘴角一抽,眼底闪过无奈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赵文璇轻声说:“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们都长大了,脾气也变了不少,说不定福宁郡王和你也能聊到一块儿去了。”
“不可能!”六皇子断然道:“我怎么可能和一个不要脸的家伙聊到一块去。我也不信,季睿能因为多长了几岁就变得讨人喜欢,我是不可能和他好的。”
赵文璇:“”
谁让你和他好了?
不就是聊几句天,试探一下态度嘛,你难不成还要和他做好朋友?
“姐夫说都说了,你总要去做的,与其在这自寻烦恼,还不如早点做完。”赵文璇也快没耐心了。
福宁郡王又不是洪水猛兽,去见一面而已,难不成还能少一层皮?
再说了。
不提外面那些名声。
福宁郡王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啊。
小时候还帮过她一次呢。
六皇子就是不想主动去见季睿,所以才这么憋屈烦躁的,听到这话,他耍赖地蹭了蹭赵文璇肩窝。
“我不想去,我不去行不行,反正我不去,二哥和大哥最后也能找别人去做。”
赵文璇:“行吧,不想去就算了。”
“嗯嗯。”六皇子开心了。
赵文璇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下一秒就听六皇子犹豫道:“可是,我不去的话,二哥又要说我小孩子脾气,说我任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让他少操心什么的。”
“要不,我还是去吧。不就是见个面嘛,季睿那小子,哼,我又不怕他。”
赵文璇:“”
深吸一口气。
有时候想抽自己夫君什么的,也只是有时候
季睿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一些谋臣眼里的香饽饽,也还不知,有些人暗戳戳地想试探自己。
好久没回盛京,季睿也想看看这盛京城的变化。
从宫里看完明熙帝出来,季睿就下了马车,准备一路逛回去。大街小巷的风景一如既往,热闹,繁盛。
这样的光景在大盛朝其它地方却是少有见到的。
季睿一路走过,吸引来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他习惯了这样或呆或痴的目光,偶尔还会报以一笑,然后惹来一片抽气声。
虽然季睿长得好看是主要原因,但是,他今日上街惹来这么多关注,跟他那颗光秃秃的头也脱不开关系。
在这些或惊或叹的目光中,季睿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打扮很快就会风靡盛京城,惹来无数人模仿,尤其是在公子哥圈子里。
光头嘛
他们是无能为力了。
但是,那一身淡雅出尘的气质和打扮,他们还是可以效仿的。
谁叫季睿上街走一趟,盛京城的女子们,从老到少都在议论,说是仿佛看见了九天之上下凡的仙人佛子,不染尘埃,遗世而独立,好看得像是产生了什么幻象。
只不过这么一出场,有些人居然还是给季睿‘洗白’了,说是之前传的坏名声肯定是抹黑季睿的。
那样出尘绝世的神仙和尚,怎么可能会是传闻中那般不堪的人呢。
污蔑,绝对是污蔑。
由于季睿一个光头走来走去,虽然没穿僧袍,但这个年代,除了出家人就没有人剃头的。所以,季睿出家当和尚的事儿也随着他的美貌,一起传遍了盛京。
后面儿盛京城各大成衣铺子都推出了季睿同款风格的服装,好长一段时间,盛京城一改往日的华丽,变成了出尘淡雅风。
而这都是一间名为‘国色天香’的衣料铺子开的头,掌柜的眼力不凡,抓住热点,推出一系列适合男女老少的仙气飘飘服饰。
季睿现在自然不知道这些,不过这‘国色天香’其实也是他名下的铺子,沈菁在见识过了女人市场的庞大后,又开了个以女子为主的成衣铺子。
而‘国色天香’一直没有胭脂、护肤品的铺子发展好,直到季睿这次盛京城大街‘走秀’,那掌柜看到了商机,大胆地推出风格类似的衣服,赚了不少,后面被沈菁知道了,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一拍手,原来还能这样搞。
在以后‘国色天香’发展成大盛朝第一大的成衣商店,引领这个时代的穿衣潮流时,它的第一代也是永久代言人季睿,做出的贡献是不容小觑的。
此时此刻,季睿当然还不知,自己又要被沈菁‘压榨’,他走在街上,引来一阵阵的骚动,也招来不少纨绔子上前攀谈。
季睿,大盛朝第一纨绔啊。
乃盛京纨绔的榜样啊。
你说说,你怎么想不开去当和尚了,这花花世界已经留不住你了吗?
个中缘由,季睿当然不会见一个人说一次,反正家里人知道就行,在那些纨绔公子哥儿痛心疾首,眼含热泪地迎上来时,季睿还以为是他们太想自己了。
虽然关系也没好到那份上就是了。
直到听到他们说的什么。
季睿:“”
“还俗吧小郡王,失去你,咱们纨绔界将是多么大的损失啊。”一人声泪俱下的呐喊道。
“我们又该看着谁去奋斗呢?”
季睿:“”
不知道的还以为失去他,天要垮了。
不是,你们这些纨绔闲得蛋疼?居然搞起追星一套了?
季睿不知道,他在官员、豪强大族间的坏名声,对不少纨绔来说都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能成为纨绔的,哪一个不叛逆?
而这些纨绔,也不是各个都是沉迷女色、醉生梦死之徒。
有的人天生一颗反骨心,就喜欢和‘走正道’的人对着干,谁说生下来就要读书的?读不好书就是没用的人了?谁说必须听家里长辈的话了?不听话就是逆子了?
他们很想给那些‘满口大道理’的人一个震撼的反击。
但他们除了无所事事、惹是生非,根本成不了事,到头来,不过是做些惹人厌烦的事,招来更多的白眼罢了。
可季睿不一样啊。
他走出了不少‘天生反骨’纨绔子们最想走的路。
在外面搅风搅雨,随心所欲,还一边惩治贪官贼匪,勒/索豪强大族,一边为百姓谋了福利。
也就是说,季睿既做了坏事也是做了好事,而且毫无规矩,不受束缚。
这简直是他们做梦都想搞的事啊。
给这个世界一个震撼。
纨绔们的火热目光,弄得季睿嘴角一抽:“”
这些家伙,不怕回去挨揍吗?
要知道,他们喜欢的季睿,可是他们家里长辈最讨厌的。
季睿祸祸的地方豪强大族、或是被他弄得贬官下狱的人,或多或少都和京城里的勋贵大臣有些关系。
季睿是在损害他们的利益啊
好不容易应付完一批批上来打招呼的纨绔,季睿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稍微有些意外。
这些纨绔有上来攀交情的,有好奇的,有意味不明的,但更多的居然是把他看作偶像的。
季睿倒是不知,盛京城纨绔子里面还有这么多‘想搞事’的叛逆少年、青年。
他们真的明白,自己要反的是自己的家族利益吗?
季睿眸光闪了闪,摇摇头笑了。
这些人,要么天生反骨,要么中二病犯了。
觉得搞事,搞出的动静越大,越能彰显他们的厉害和存在感。
而季睿在下面应付纨绔公子哥儿的搭讪,这一幕也被不少暗中窥探的视线看了去。有的人立刻转身回去禀报,有的人继续跟着,还有的人
“福宁。”
季睿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到一扇敞开的雕花木窗旁边,站着一位风流倜傥之士,瞧着有些眼熟。
而这位有些‘眼熟’的风流公子身边站着的美女,他认识,还是个熟人,就是韵雅阁的琴施姑娘。
季睿眨眨眼睛,楼上的琴施姑娘见了他,也颔首打了个招呼,微微一笑。这里并不是韵雅阁,想来她也是陪客人出来游玩的。
季睿刚要微笑回应,那风流公子又喊他一声,“福宁,要不要上来坐坐?”
这声音
自带一股熟稔。
谁啊,哪家的风流公子哥儿啊,长得倒是跟小七表哥挺像的季睿内心哇了一声,霍地扭头,直勾勾盯着窗户边的风流俊美之人打量。
五官跟小七表哥很像,就是成熟了些,线条更利落了些。
尤其那双浅琥珀色眸子,含着笑意的一双桃花眼,要是把里面三分轻佻七分潇洒给去掉,换成怯怯无辜之色的话
简直就是小七表哥本人啊!!!
季睿嘴巴微微长大,与楼上的七皇子四目相对,七皇子嘴角一勾,手上折扇唰一下打开,轻轻摇晃了两下。
风流才子装/逼必备之一:折扇。
季睿:“”
不是,这才多久,为何表哥们一个个都像整容了一般,弄得他都不敢认了
恍恍惚惚上了楼,季睿坐在了七皇子对面,琴施姑娘在煮茶,窗边的竹榻上还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
季睿余光扫了一眼周围雅致的装饰,然后目光落在对面,嘴角含笑,三分风流七分倜傥的人,见他看来,也只是眉毛微微一挑,像是在挑逗,又像是在耍帅。
他嘴角忍不住地一抽:“小七表哥变化真大,我都不敢认了。”
听到季睿的称呼,七皇子眸光一眨,更像放电了,弄得季睿都微微不适,心道,小七怕是红颜知己不少啊。
“你也变化挺大啊,我刚才也不敢认了。”七皇子笑笑,他的眼神还意有所指地瞟了瞟季睿的光头。
“你当和尚了?不应该啊。”七皇子如今说话不像以前那般遮遮掩掩,多了几分直接。
“这个嘛,说来话长。”季睿什么德性,从小一起长大的七皇子当然知道,他说:“反正要当几年和尚,我欠人人情呢。”
“哦。”七皇子尾音微飘。
季睿忽然盯着他,“小七表哥,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七皇子:“我挺正常的。”
季睿:“哦。”
季睿学着他哦了一声,七皇子忽然正襟危坐,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少了些轻佻风流,稍微正经了些。
“你这个点回京城来干嘛?”他问。
季睿觉得,小七现在是真的好直白哦。
说话也不再怯怯懦懦的,当然,也不是那种强势,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龟缩在淑妃保护伞下,在深宫看人眼色,艰难生活的小可怜。
有了自己的皇子府,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所以七皇子出宫后,逐渐放浪形骸。盛京城多了一个风流才子,喜好附庸风雅,舞文弄墨,还有不少红颜知己。
季睿一直都知道,小七是个聪明人,所以从小他就不争不抢,尽量低调做人,在崇文馆也表现平平,刚刚够上及格线。
以小七的身份地位,想参与夺嫡,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他要敢在淑妃和三皇子眼皮子底下搞自己的势力,无异于求死。
所以
他才干脆风流放荡,沉迷这些风雅之物,摆出态度,让人放心吗?
七皇子如今也是三皇子阵营的人。
只不过,他处理的都是些杂事,毕竟能力一般,也做不了太重要的事,而且,淑妃再三警告,不能让他参与中心事务。
三皇子虽然觉得淑妃过虑了,在他看来,老七根本翻不出风浪,哪个朝臣愿意支持一个名声风流,与烟花女子整日为伍的皇子?
而且老七能力也一般。
怎么和他争?
七皇子这些表现不管是真是假,都在告诉所有人,他不争,也争不了。
在季睿看来,七皇子这么做也是明哲保身,以后不管谁登基继位,他都能做一个富贵闲散王爷。
一辈子无忧无虑,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以小七的聪明,不可能看不清如今局势,他这么问
季睿也不藏着掖着,迎上他的目光道:“担心舅舅身体,我听小八哥哥说,舅舅之前晕倒过,所以回来看看。”
听到他的回答,七皇子并不意外,而他也没有顺着季睿的话问下去,比如:父皇身体如何了?
七皇子嗯了一声,转而看向一旁安静煮茶的琴施,眸光浅浅,不由自主浮出几分笑意。
看在季睿眼里,心头不由微微一动,不管小七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是如何,至少他对琴施这位红颜知己,不像完全做戏。
这样也好。
强迫自己表演,总归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要是自己本来也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小七在文化艺术一道,确实也挺有天赋,说不得以后还能成为历史上有名的艺术家呢。
就在季睿思维发散时,七皇子看着琴施煮茶,好似随口道:“既如此,那你就只管多陪着父皇,不要理会其他人其他事。”
季睿一愣,七皇子这时也扭头,冲他眨眨眼笑道:“过几天韵雅阁有一场好戏,你要不要来看?我也算编排人之一吧,这戏啊,看起来轻松些,我不喜欢看得太累的戏。”
“多谢小七表哥好意了,只是我最近都抽不开身。”季睿笑笑,婉拒道。
吃肉喝酒私下来没问题,大庭广众之下出入韵雅阁,总归影响不好。
季睿也差不多懂了小七的意思。
“而且,我要去了,舅舅知道了,打断我的腿,你信不信?”季睿一脸惨兮兮的说道。
“不瞒你说,我回京当天就被舅舅揍了,现在想想还疼呢,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娇贵,最是怕疼,一点点伤都要养好久,哎——”
季睿摇头,“我得好好爱护自己啊。”
七皇子:“”
琴施姑娘:“”
一段时间不见,福宁/小郡王还是一如既往啊。
见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季睿眨眨眼,刚要说点啥,门哐一声,被人推开了,季睿扭头,正奇怪谁这么没礼貌,结果就看到了小六一张不情不愿的脸。
不经通报就擅闯,也是在打七皇子的脸,可七皇子微蹙的眉头在见到是谁时,立马就松开了。
“六哥,你怎么来了?”七皇子问,余光却扫了一下季睿。
七皇子明面上虽说是三皇子阵营的,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三皇子阵营的边缘人物,自动划入那边,还因为他是淑妃娘娘养大的缘故。
六皇子和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以前的‘三剑客’如今也分道扬镳,尤其是和五皇子之间的关系,冷得不能再冷了。
倒是七皇子,和两人关系都还算可以。
六皇子鼻子喷气,大步走了进来,拉开凳子,毫不客气地坐下,季睿正想招呼一声,六皇子就挑剔地看过来。
“你脑子被驴啃了?”六皇子一张口就毫不客气,“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七皇子:“”
有种熟悉的无语感袭来。
而季睿也好久没见小六这张鼻孔朝天的脸了,此时一见,果然,多年未见,小六依然没变。
说话、表情都还是那么欠揍。
“阿弥陀佛。”季睿忽然一脸慈悲,双手合十,一身佛光普照,看得六皇子就像身上爬了蚂蚁,极为不自在。
“季睿,我警告你,少给我耍花样,你给我正常点。”六皇子不等季睿下一句话冒出来,警惕道:“别以为你剃个光头,我就信了你满心慈悲了,狗屁!你都能当个修身养性的和尚,那我就能当个得道高僧了。”
七皇子:“”
季睿:“”
该说不说,不愧是从小在季睿手上吃过无数亏的人了,对季睿的尿性真的相当了解了。
季睿唉声叹气,用慈悲的语气说:“知我者,小六也。”说完,还不忘朝六皇子眨了眨眼睛,调皮又可爱。
六皇子:“”
淦!
他就说,季睿这小子最能惹人发火。
忍了忍,六皇子脸色宛如吃了馊饭一般,也不看还有七皇子在,咬牙问:“你在外面疯了这么久,回京城来干嘛?”
七皇子就当自己听不见了,他摆摆手让琴施先出去了,亲自手持茶壶给人倒了一杯茶。
“想你呗。”季睿语气自然,眼神一眨,让六皇子好生油腻,一拍桌子,“你今天是不是讨打!”
“人家说真的。”
“给本殿下收起你矫揉造作的嘴脸。”
“讨厌,这是撒娇你懂不懂?”
“”
七皇子:“”
眼看六皇子脸色开始青红交错,拳头紧握,额角青筋跳动,七皇子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劝道:“六哥,冷静。”
六皇子:“”
那群疯子,怎么能想出利用季睿这种蠢主意的。
季睿眨眨眼睛,一脸无辜。
六皇子霍然起身,瞪着眼珠子的样子格外吓人,季睿也下意识挪了挪屁股,离七皇子近了一点。
万一小六发狂,还有个人能拦着,他也好跑啊。
七皇子:“”
好在,六皇子瞪了他几眼,最终只是一甩袖,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还问个屁问问问。
季睿这小子就是死性不改,成不了事。
还跟小时候一样讨人厌
六皇子吃了一肚子无名火,让人给大哥二哥那边回话,他则虎着一张脸回了自个儿府上,准备找爱妻诉苦。
谁知,回到府上只看见景念绾在逛园子,六皇子一愣,问:“你小姨呢?”
“祖母叫小姨进宫了,刚去一会儿,应该用了晚膳才回吧。”景念绾说。
用晚膳?
六皇子看了眼天色,那还有好一会儿的。
想着他就转身,丢下一句,“我也进宫去看看母妃,好久没陪母妃用膳了。”
身后有少女轻笑声传来,六皇子有些羞耻,脚步更快了,眨眼就出了府,翻身上门,直奔宫门。
另一边。
毓秀宫,砰地一声。
只见一向与世不争、性情淡薄的良妃,把手中佛串用力放在桌案上,眉宇间少见的浮着火气。
“告诉本宫,你究竟是何意?”
赵文璇也不知怎么被良妃发现了,她心里一慌,咬着唇跪了下来,“母妃,我,我只是害怕,我怕像姐姐那般。”
听了赵文璇的解释,良妃一愣,目光缓缓从她脸庞扫过。赵文璇眼中的恐惧不似作假,那时她年纪还小,亲眼看着姐姐难产血/崩,留下心里阴影也能理解。
良妃一叹,语气依然严厉,“可你也不该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瞒着小六,瞒着本宫,偷偷喝避子汤药,害得小六以为你和你姐姐一样,子嗣艰难,不想给你压力,早早来求本宫,不要管你夫妻二人的事,子嗣随缘,不纳妾也不喝药,就怕失去你,你倒好——”
越说,良妃越是生气。
要不是无意间发现她偷偷喝药,良妃把人叫进宫,让身边人试探一下,又说找人配了一副有助生育的药,熬好了给她喝。
赵文璇喝倒是喝了,转头就趁人不注意又全部呕了出来。
这下被良妃逮个正着。
一听良妃提起六皇子,原本还在眼里打转的眼泪,夺眶而出,赵文璇泣不成声道:“我我我知道对对不起他我”
良妃皱眉,刚想呵斥,门外就传来太监慌乱的声音,“六殿下,您先等人一下,奴才先禀报一声,您等——”
“滚开!”六皇子怒喝一声,伴随着太监哎哟一声,下一秒六皇子就破门而入,脸上神情吓人。
良妃被他这么一盯,怒拍桌案,“放肆!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六皇子垂下眼皮,眸光扫过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赵文璇,他握了握拳,“母妃恕罪,我一时心急,还望母妃原谅儿子。”
“心急?本宫还能要了你媳妇命不成?”听他这么说,良妃反而更生气了,指着赵文璇说:“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六皇子拳头更用力了,随后又松开,看向良妃,有股子执拗劲儿,“母妃你答应过,不插手我夫妻二人的事。”
良妃:“”
见良妃气得不想说话,六皇子闷头走到赵文璇身边,把人扶起来,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边,六皇子又脚步一顿。
他头也不回,语气冷硬地说:“母妃,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不要在我身边留眼线,这次我不计较,下次——”
没等六皇子说完,啪!一茶盏摔了过来,撞得四分五裂。
六皇子抿直了嘴角,扶着赵文璇出去了。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良妃气得指尖都在颤抖,最后闭了闭眼,才把起伏不定的胸口缓和下去,再睁眼时,怒意散去,只余一片平静。
她抓起放在桌上的佛串,嘴唇微动,喃喃念了几声佛语
六皇子夫妻出宫路上谁也没说话,有些宫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不知往日恩爱的六皇子夫妻,今日气氛怎生这般奇怪。
直到两人出宫,赵文璇坐上马车,六皇子想了想也没上马,而是跟着一起钻进马车。
他嘴角冷硬地抿着,故意扭头不看赵文璇,他在等对方主动开口解释。
可是等了半天,马车里的人也没有说话,六皇子压抑的火气也跟着起来了,他霍然扭头,怒视赵文璇。
可这一看,才发现赵文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六皇子手足无措,干脆把人拥入怀中,手指擦掉她的眼泪,“骗人的是你,你还哭,我都没哭。别哭了行不行,我不生气了。”
刚听说时,六皇子就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锤子,震得头晕眼花,可听到赵文璇说害怕,六皇子的怒火和委屈一下子就被浇灭大半。
别说赵文璇害怕,他也怕。
成婚好几年了,发现赵文璇跟皇嫂一样‘子嗣艰难’,他第一反应就是,赵文璇会不会跟皇嫂一样钻牛角尖儿,比起没有子嗣,他更怕失去赵文璇。
而且,他问过大夫了,女子生产本就危险重重,没人敢保证万无一失地生下子嗣。
这么一听,六皇子突然觉得,子嗣艰难也不完全是坏事了。
万一赵文璇像皇嫂那般出了意外。
六皇子想都不敢想,每次都吓出一身冷汗。
反正如果喜欢孩子,也可以从宗室过继子嗣,而他也说不上多喜欢孩子,现在和赵文璇两个人待着,他还挺喜欢的。
赵文璇也听他说过,以后想养孩子了,就从宗室那边过继一个、两个的。
六皇子把人紧紧抱着,“我也害怕,你不想生,完全不需瞒着我,因为比起孩子,我更怕失去你。”
赵文璇闻言,眼泪不禁流得更凶了。
她用力抓紧六皇子的衣服,任凭眼泪打湿他的衣襟,低声哽咽道:“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以后这些都别瞒着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敞开了说。就算我不喜欢听,我也不会一直生你气的。”
赵文璇也伸手抱住他,很用力,眼中挣扎,最终她闭了闭眼,泪水挤出眼眶,她也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京城内暗潮涌动,季睿倒是不懂,为何那些人敢打他的主意,不过,在偶遇了七皇子和六皇子后,后续也没人找他了。
季睿就当不知道了,每天就跟打卡上班似的,进宫陪明熙帝说说闲话,再跟老妈子似的,在明熙帝耳边不停叨叨,注意休息。
到后面,明熙帝都烦了,天天盼着到点季睿出宫。
而季睿有时候见天色太晚,还会厚着脸皮说:“哎呀,有点晚了,那我今晚就跟舅舅您挤一挤了。”
原本还打算等人一走,多处理半个时辰政务的明熙帝:“”
好烦啊。
朕都听太医说的,减少很多事务了,小混蛋怎么还这么唠叨。
季睿看着明熙帝不开心的脸,嘴角也是一抽。
他就知道,舅舅不听话。
什么叫听太医的话减少了很多工作量,陈太医在您老威胁的视线下,只给您减少了一点好吧。
除了没熬夜了,您每天还是忙得很啊。
“程夫人说了,好好休养,到时候治疗效果才好。”季睿眼神幽幽的,语气也幽幽的,“舅舅您不听大夫的话吗?当初也不知是谁说,不听医者话的人不乖,活该喝苦药吃苦丸子。”
明熙帝:“”
小混蛋。
然后明熙帝只能一脸‘厌世’地放下工作,转身跟着季睿溜圈散步,然后天还没彻底黑就上床躺着了。
明熙帝睁眼盯着头顶床帘:“”
往常这个时候,朕还能处理
“舅舅睡不着?要不把我给您讲个故事?”
“朕睡了。”
小混蛋的故事,越听越上火,不听最好。
看明熙帝闭着眼睛,不打算听他说什么‘享受美好生活,放下一切浮云’的睡前小故事。
季睿:“”叹气。
舅舅真是的。
一点洗脑机会都不给。
也不知道那些想让他给舅舅吹耳旁风的人怎么想的。
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啊,这个人,这个皇帝,是能吹耳旁风的人吗?
但别的人还真的相信季睿能吹啊。
并且,最近越来越蠢蠢欲动了。
因为,至从季睿回京后,大家就发现,明熙帝肉眼可见的变得平和了一些,虽然心思依然深沉难测,但眼神至少没那么可怕了啊。
那时候,明熙帝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立马就要血洗朝堂一般。
大臣们都心惊胆战的,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随时要掉下去。
福宁郡王,有大用啊。
皇子们:“”
这个季睿真的能用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就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鼓动大皇子和三皇子派人去拉拢季睿的时候,明熙帝也治疗结束了。
程青衣虽然已经‘手下留情’,但她的治病法子本就是剑走偏锋类型,病人多少都要遭些罪的。
治疗完头一月,明熙帝有些虚弱,还破天荒地罢了七天的早朝。
等到明熙帝再次坐上金銮椅,百官朝拜时,猛地发现,他们的皇上,似乎,身体真的不如从前了啊。
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连鬓边都染了一点白霜。
百官一震,心思各异,而大皇子、三皇子等人也看得一怔,很快就恭顺地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坐在龙椅上的明熙帝如出一撤。
看着只休了七天,在陈太医和白老爹的针灸、汤药辅助下,迅速恢复了元气,迫不及待投入到政务中的明熙帝,季睿只想仰天长叹一声。
也就是皇家这么多年,还是存了些天材地宝,否则,还真不能这么快恢复元气。
白老爹现在想起明熙帝吃下的东西,还忍不住眼馋呢。
“不愧是皇族啊。”白老爹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嘴脸,每天都要碎碎念几句。
那些东西,他行医几十年,也没见过两回,还是在某个百年望族手上见过一次。
程青衣没白老爹那么夸张,如果是什么天下奇毒,她可能更兴奋一些。
而两人现在最操心的也是白萱萱和小九的事。
季睿当然也记得,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就跟明熙帝提了提。前两天明熙帝还专门叫白萱萱和小九进宫见了一面。
小九的皇子府还在修缮,他回到盛京也进宫看望了明熙帝两次。
不过明熙帝和他小九的关系,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能算是平淡,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除非明熙帝主动召见,小九也不往他跟前凑。
见完面吧,明熙帝也没表个态,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但这个态度,在季睿看来就是希望大过失望。
小九的情况,未来只能做个闲散王爷,要是没喜欢的人,舅舅大概率会给他找一门不高不低,但家世清白,家族也老实本分的亲事。
小九现在有了喜欢的人,可对方却是个江湖女子,还是背景有些复杂的江湖女子。季睿想,哪怕是舅舅这种,对不上心的儿子要求不多的人,也不会轻易点头同意。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舅舅的想法又会变一变。
其他儿子大了都不听话了,为了壮大势力,姻亲也是可利用的一环。像小九这般,简简单单的,舅舅反而愿意多成全他一些。
“舅舅,该休息了。”季睿盯着一旁的计时器,一到时间就出声提醒。
明熙帝:“”
这个是季睿弄进来的,专门摆在勤政殿,每隔半个时辰就让王明盛提醒一声,该休息了。
季睿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身边的,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勤政殿不走,只好把重任交给王大公公。
但王明盛就差苦着脸表示:奴才办不到啊。
有时候,见皇上太过专心,他大气都不敢出,哪还敢提醒皇上时间到了,该休息了啊。
季睿也明白,于是拍拍王大公公的肩头,“都是为了龙体安康,我相信王公公,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时机的,你可是舅舅最信重亲近的人。”
王明盛:“”
我谢谢你这顶高帽子。
此时,季睿在勤政殿,就不劳烦王大公公,自己出声提醒。
说来,今天还是明熙帝把季睿召进宫的,季睿本来打算的是,今天休息一天,明日再进宫。
近来忙着操心皇帝舅舅的身体,他也没怎么放松过。
明熙帝感觉这凳子都还没坐热,小混蛋就提醒他该休息了。他看了眼旁边分外难看的计时器,眯了眯眸子。
过段时间,朕一定拆
“舅舅,您叫我进宫是什么事啊?”季睿走到边上坐下,把勤政殿当自己家一样自在,根本不需明熙帝赐座。
他如此不讲规矩的样子,也看得明熙帝嘴角一抽,原本计划好要摆的黑脸都摆不起来了。
坐下后,季睿就拿起一旁的坚果吃了起来,然后看向明熙帝,“嗐,我知道您离不开我,但也就一天而已,您都忍不了啊。”
明熙帝:“”
再让小混蛋这么插诨打科下去,今天也不用说事儿了。
见明熙帝面无表情,眼神也让人有些看不懂,季睿眨眨眼睛,手上端着杯茶刚凑到嘴边,就听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问。
“你觉得,朕立谁为太子好一些?”
噗——
季睿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来,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向明熙帝。
明熙帝一开始还能装装深沉,但是随着小混蛋的眼神变得越发微妙,甚至是有些兴奋,有些洋洋得意。
好像是在说:天啊,您居然问我?有眼光,不愧是我舅舅,看出了我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我胸中自有韬略。
明熙帝:“”
呵呵,你想太多。
季睿一把擦掉嘴边的水渍,端起茶杯,摆起了高人的架子,看得明熙帝眼神微麻,他还故作高深地沉吟半晌。
似乎是真的在脑子里想,哪一个皇子表哥更好一些。
明熙帝:“”
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天。
别说明熙帝了,就是乍一听到他如此问,神经猛地一跳的王明盛,那心情也跟坐山车似的,在见到季睿这一番表演后,彻底心如死水。
先不管皇上是何用意,福宁郡王是真的太没点自我认知了。
作甚摆出这么一副认真而聪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是真的在像你问策呢。
实在看不下去小混蛋装模作样了,明熙帝忍着抽搐的嘴角,随口一提,“你觉得,小八如何?”
“不行不行。”季睿一听就用力摇头。
明熙帝都有点好奇了,眯了眯眼刚要问原因,季睿就一言难尽地看过来,“小八哥哥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害了他不是,当皇上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的,身体不好都还不能休息。”
明熙帝:“”
王明盛:“”
眼看季睿那张嘴还要继续往下吐槽,明熙帝黑着脸呵斥一声,“够了,闭嘴。”
“”季睿只好用眼神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啧啧,当皇上惨,还不准人说了。
明熙帝:“”
也就你这小混蛋的奇葩脑子会觉得当皇帝惨。
明熙帝忍了又忍,才没发火骂人,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那其他的人呢,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季睿想了想,小眼神一飘,很快又飘了回来,然后唉声叹气道:“我觉得吧,都不错,舅舅你随便选一个吧。”
说完,季睿快速看一眼明熙帝,那一眼好像在说:这种倒霉差事儿,搁谁谁受罪,我实在不想当那个坏人啊。
“表哥们都挺优秀的,舅舅您看谁顺眼就选谁呗。”季睿说到这,又语气一顿道:“不过,您如果一定要我给个建议,那我觉得小六不错。有冲劲儿,精力旺盛,干活肯定不怕累。”
“虽说性子吧,有些过于粗鲁了,但舅舅你可以教啊,我相信您,肯定能把他掰好。”
明熙帝:“”
王明盛:“”
你这算盘子打得皇宫外面的人都听见响声了。
“而且啊舅舅,视野看宽一点,除了表哥,还有表侄啊。”季睿放下茶杯,一拍大腿,“话说,我那些个表侄儿也长得不错,当初在崇文馆我就看出,他们一个个都是优秀的好孩子,对长辈也好。”
“您看着挑,这么多呢,早点选出来也好,您就把事情交给他来做,正好您也休息休息,享受一下生活。”
“这么一想,还是在表哥们中间选一个吧,毕竟年纪大一些,能扛事儿,舅舅您才能轻松些,放心养老嘛。”
明熙帝:“”
王明盛:“”
真该让那些打小混蛋/小郡王主意的人来看看,这是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吗?
明熙帝本来是想吓吓小混蛋,顺势就把小混蛋‘赶’远一点,等盛京城的水平静了再回来。
有小混蛋整天在身边叭叭叭,明熙帝做事都束手束脚的。
不用影卫调查他也知道,现在私下里不少人在打小混蛋的主意。受到帝王宠信的人,自古以来都如此。
只要能对帝王产生影响,旁人就会想要拉拢,想要利用。
即便一开始不想卷入是是非非中,慢慢地,或是利诱或是被迫,不知不觉就卷进去了。
而这些被帝王宠信过的人,一旦卷进去,没几个有好下场。
就是小混蛋不想背叛他,不愿意背叛他,可明熙帝也知道,有时候会身不由己。而且,他最不放心的是,小混蛋这缺心眼程度,很可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情。
明熙也不愿意看到,有一天小混蛋和他哪个儿子站在一起,说出他无法容忍的话。
他既已做出了决定,那有些事就该尽快落实。
时间,不等人。
季睿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明熙帝,有些疑惑,“舅舅,你——”
刚才那些话并不完全是讨巧,在季睿看来,那几个表哥放一块比,都相差不大,选谁都可。
夺嫡之争快点结束,对大盛,对百姓都好。
要是舅舅能放权,躺平养老,那就更好了。
明熙帝却忽地抬头,朝季睿看来,那眼神不禁令季睿一愣。
“下个月,小九成婚后,你们就回清觉寺吧,老老实实履行你许下的承诺,当完这几年和尚。”
季睿:“”
对上季睿略显呆愣的眼神,明熙帝语气不容置疑道:“朕会给小九和白家女儿赐婚,无朕宣召,你们也别回京了。”
明熙帝的赐婚圣旨下来后,季睿才明白,原来在他们回京之时,舅舅就知道了。还让钦天监的选了个最近的日子,尽快给小九把婚事办了。
小八的婚期都还是过完年之后。
如此短的时间筹备婚事,排面自然比不上其他皇子,但白老爹和程青衣不看重这些,相反,还挺开心的。
因为成了婚就能离开盛京了。
好歹是老江湖了,即便不了解朝堂政治,他们进京后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多,有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小九是皇子,留在盛京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离开好啊,有他们在,有女儿在,这江湖上谁敢欺负他们一家子。当然,江湖是非多,女儿女婿要么跟白老爹回家待着,要么跟季十一在清觉寺待着,都可。
婚期一定,白老爹和程青衣脸上总算带了些笑容,开始为女儿的婚事忙活起来。
皇家给的聘礼贵重,他们虽是平头老百姓,也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让皇帝看看,小九娶了他们女儿,还占便宜了。
这边,白老爹一家开开心心地准备婚事,小九也无忧无虑地等着当新郎官,只有季睿有时候会双手撑着脸颊,看着天空发呆。
一个月眨眼就到了。
这天,小九要从皇宫出发,来公主府迎亲,对了,为了给白萱萱身份看着好看些,明熙帝让季睿认了她为干妹。
小九一大早先去见了明熙帝,跪谢圣恩,明熙帝看着这个不在他期待中降生的儿子,也因为某些原因,从一开始就被他放弃的儿子。
即便是明熙帝这样一位铁血冷情的帝王,此刻眼中也流露出一分动容。
也许,朕真的老了。
明熙帝透过小九的面容,好似看到了更年轻的镇国公季远。
“去吧。”明熙帝抬抬手,让人起来,小九站起身,正要退出去,明熙帝又说了一句,“”成婚以后就是大人了,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小九今日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格外精神,他也没察觉到明熙帝那点不一样,点点头,眼睛亮亮地说:“儿臣知道了。”
等小九一走,勤政殿又安静下来,明熙帝坐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王明盛小心地瞟了几眼,刚要上前换杯热茶,顺便问一声,要不要去观礼,明熙帝就垂头继续处理手头事务了。
见状,王明盛也只好重新垂下眼皮,恭候在一旁。
小九穿着婚服,牵着新娘子一起走入皇子府,这一幕让季睿也有些恍惚,想到小时候还呆呆傻傻的一个小豆丁,突然也成亲娶媳妇儿了。
时间真是一晃就过去了。
季睿回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心头也浮现出一丝无力感。
很多事情,他做不得,做不到,也不能做。
身处皇帝舅舅那个位置,更有旁人无法体会的难处。而皇帝舅舅的抱负,除非打碎这沉疴已久的弊病,否则,动一步都难。
翻天覆地的改变,伤筋动骨的改革,最后也不一定就能发展好,历朝历代,哪个不是吸取前人经验,不断改进,可时间一久各种弊端就会出现,到头来,发现问题还是那些问题。
哪怕季睿大胆出击,去做点什么,皇帝舅舅也不会答应的。
当权者,没几个喜欢能力太过妖异的属下。
明熙帝是宠爱包容他的长辈,同样也是封建王朝唯我独尊的皇帝。
如果季睿表现出的能力太过非凡,威胁到了皇帝的地位,哪怕是舅舅也容易心生忌惮。退一万步说,即便舅舅能包容,下一任皇帝也容不下他。
除非季睿有谋反之心。
季睿疯了才吃饱了去挑下这个担子。
反正,总有优秀的人出来救世,时代的发展总能成就一批厉害人物。
奉献自我,实现价值,掌握权利什么的,上辈子已经干过了,这辈子就当度假了,也过一个不一样的快乐人生。
待宴席落幕,季睿也终于敛下眼皮,仰头喝下一杯酒,那点情绪也随着浓烈的酒味儿扩散,然后消失不见。
帮着应付完客人,来到后院寻人的八皇子就看到,月光下,小院里,那个光头和尚手边摆着一壶水果酒,还有烧鸡、猪肘子、酱排骨、烤鸭。
季睿动作豪迈地扯下一只鸡腿,嗷呜一口,跟饿了八辈子似的,吃得又凶又急。
下一秒,季睿动作就停住了,顺着感觉抬头看过来,八皇子那张黑里透红,红里泛青的脸庞就映入他的视线了。
季睿:“”
八皇子磨牙。
季睿脖子一缩,眨眨眼睛,讨好一笑道:“小八哥哥你要不要过来吃点,挺多的,我吃不完。”
八皇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信季睿一句鬼话了。
和尚?
恩情?
说到做到?
呵呵,这小子哪天能干一件正经的事儿,他景韶把名字倒过来写,不,他能把脑袋摘下来送给季睿当球踢。
看见小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最后更是懒得跟他多费唇舌,一甩袖,留给他一个羞愤的背影。
季睿:“”
糟糕,这下是真生气了,一时半会哄不好那种。
季睿头疼,只好大口啃鸡腿,安抚一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一旁的小全子和小禄子:“”
成了亲,又过了几日,明熙帝那边就开始催人离开了。
季睿只好带上小九,还有开开心心的白老爹三人,打包好行李,和镇国公府一一告别完,最后再和柳嬷嬷交代了几句。
柳嬷嬷年纪大了,留在公主府养老,知琴陪在身边。而知棋知画知书三人都相继成了家,是柳嬷嬷帮忙想看的人家,如今都过得还不错。
镇国公府只要继续低调本分,在这一场风波中也能安然无恙。
没有季睿和小九在,镇国公府还更安全。
就这样,季睿带上小九几人,又一次离开了盛京城。只不过这次他不准备东走西逛,暂时就待在清觉寺。
一是给老和尚物色一下继承人,二来也是听皇帝舅舅的话,三来嘛,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到处乱逛。
由于是领了皇命离京的,季睿猜想,小八成亲自己应该是回不来了,到时候只能备一份大礼送去了。
而季睿离京这日,他不知道,街上酒楼还有城楼之上,还有好几双眼睛目送他们离开。
七皇子在那日邀季睿喝茶的雅室,等人从街上走过,他才收回视线,倚在窗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引来琴施姑娘的目光,她看着神色有些奇怪的七皇子,嘴唇微动,这时七皇子也转头朝她看来。
“难怪那些人都忍不住想利用福宁,就连三哥都动了念头。”七皇子摇摇头,眼睫微垂,“父皇他,看来也是真心宠爱福宁的。”
琴施一怔,看着七皇子这平静得近乎不在意的表情,她一时也有些看不懂了,连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收了回去。
也许,七殿下早就看得明白,也收起了那点期待。
琴施眸光一闪,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殿下,该您走了。”
两人中间还有一副棋盘,刚下一半,闻言,七皇子轻轻一笑,随手捡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一处。
见他落子,琴施一笑,低头看去,结果这一看,半天都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她微微惊讶,虽然殿下棋艺一直不错,但如此神来一手不像他的风格。
而且
这一子看着像是巧合碰撞出的惊喜,但若是一早布下的局
“看傻眼了?”七皇子突然一笑,“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琴施啊,你知道,这人和棋子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琴施抬头,看着笑得风流倜傥的七皇子,眉眼一柔,问道:“什么?”
七皇子冲她眨了眨眼睛,手指一伸,点过她挺翘的鼻尖,说:“棋子是死物,人却是懂变通的。你把本殿下的棋路都摸透了,本殿下当然要学点不一样的本事了。”
琴施笑笑,她喜欢在她面前如此轻松自在的七皇子殿下,忍不住夸道:“还是殿下厉害。”
除了七皇子,另两处,二皇子和六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坐在窗边,看着季睿一行离京。
三皇子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季睿才是父皇亲儿子。”
五皇子看一眼嫉妒不甘的三皇子,笑道:“三哥说的哪里话,就是因为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才能得到这份宠爱。”
话音落下,三皇子不置可否地嗤笑一下,眼神却越发阴鸷。
五皇子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看来,父皇也准备尽快了结了,三皇兄,我们可要小心了,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哼。”三皇子眸色森森,一口喝下杯中烈酒,“本殿下也等了很久了。总该让父皇也看清,到底谁才适合接他的位置。”
五皇子立马应承了几声,又给三皇子倒了一杯酒,看着这清亮如白水,香味浓到刺鼻的好酒,他赞了一声。
“好酒,就是喝多了容易上头。”
五皇子本来不怎么喜欢喝烈酒,不过喝了一回就再也喝不下其它的微苦微酸的酒了。
后来那‘醉仙酒庄’出了几款没那么烈的白酒,五皇子立马派人去购买了一批。
除了上过战场的大皇子,这些兄弟里就属五皇子爱喝酒了。
“可惜,每年产量太低。”
三皇子挑了挑眉,看着清亮如白水的酒液,也点点头,算是承认五皇子的夸赞,这酒确实不错。
“酒是粮食酿造的,每年能推出这点产量已经不错了。”
如今大盛朝国库都还空荡荡的,没钱也没粮。
五皇子哎了一声,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他说:“可惜可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另一边,八皇子和十皇子站在城墙上,目送着季睿他们远走,直到变成一坨小黑点,八皇子才说:“回去吧。”
十皇子还是如小时候一般,沉默少言,嗯了一声。
而这些看完‘热闹’的皇子,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倒霉,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了个头。
几位皇子隔空对视一眼,很快就转开目光,朝不同方向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季睿他们离开没多久,盛京城这边就热闹了。
朝堂之上,明熙帝多次当众斥责大皇子,就连一向做事谨慎周到的二皇子都被波及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同是大皇子一派,行事鲁莽冲动的六皇子却没有被提及。
敏感的大臣不禁眼皮一跳,这不是跟太子被废之前,屡次遭到皇上当众斥责一样嘛。
大皇子一派的人也领悟到了明熙帝展现出来的态度,这是再一次向大家表明,他看中的继承人里没有大皇子吗?
三皇子一派的人可不就高兴了嘛。
大皇子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冷峻,压抑在身体深处的暴戾几乎快冲破牢笼了。他不甘,他怨恨,他还有委屈和不解。
到底他哪里让父皇不满。
太子都被废了,父皇为何还是不愿给他一个机会。
就在父子两的关系冷到了一个冰点时,一件大事搅乱了事态发展的节奏,也给沾沾自喜的三皇子一派浇了一泼冷水。
北元王庭夺位失败的二王子卷土重来了,只是他这次找麻烦的对象不是北元王庭,而是大盛。
当初二王子兰晁败逃,实力有所损失,但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他作战神勇,也不是说他一颗脑子只会打仗,看不清局势。
草原动荡这么久,再闹下去,即便他成功拿下王位,留给他的也是个元气大伤,四分五裂的北元王庭。
那些贵族习惯了安逸和享受,大多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懒骨头,只要给他们利益就能上钩。
可惜的是,兰晁带领的新势力一开始就来势汹汹,像是要吞了他们,所以他们害怕兰晁继位,一开始就不得贵族人心。
后来又有了大盛朝的支持,二王子彻底失去贵族支持,两面夹击,二王子自然不好应对,见势不对,一路退逃,被赶到了寒冷贫瘠的草原之北地带。
虽说这一路过得不太好,但二王子主要的军事力量却是保存下来了。
而且在这几年,他悄默默的又壮大了队伍,不止有草原小部落,还有当年被赶走的后金残余势力。
队伍大了,吃饭的人口就多了,本来二王子的势力大多都穷,这么多人要养,那就只能抢了。
这次二王子突袭大盛,他打的也是北境的主意。比起抢‘自己人’当然还是抢外人更好。
正好也向那些‘墙头草’草原贵族亮一亮大膀子。
看见没,老子强着呢,识趣的就赶紧掉头跪拜,不然,老子下一个抢谁就说不准了。
二王子兰晁也想趁此机会探一探大盛朝如此的虚实,据可靠消息,大盛朝如今也是内患严重,皇子们夺嫡的动静不比他们兄弟小。
骑在一匹黝黑大马上的兰晁,灰蓝色眸子微眯,犹如一头伺机而动的草原狼,望着大盛朝的方向,闪着贪婪和嗜血的厉芒。
“杀!”他一声令下,马蹄声铺天盖地涌向北境边界。
快速抢完一波,这一群野狼带着战利品退回草原,然后他们的狼王兰晁一勒缰绳,回头望了一眼残破的边城,嘴角一勾。
大盛,果真虚了不少。
兰晁舔了舔左边一颗尖利的牙齿,不趁着大好机会多抢几波,实在是亏。
正好也给大盛朝一个警告,给草原上的人一个大大的耳瓜子。
顺本王者生,逆本王者死。
他兰晁回来了!
北境急报传入盛京城,满朝哗然,在军情送入盛京这点时间,北境战况越发不容乐观。
明熙帝震怒,当朝痛斥:“一群饭桶。”
虽然没有季远、季定邦和大皇子这样的将帅镇守北境,但明熙帝依然留了不少将士驻守。
其中不乏跟在季远身边多年,经验丰富的将军。
虽说兰晁这么快就壮大了势力,杀了回来,让人惊叹,此人不愧是被明熙帝看入过眼中的大敌。
但明熙帝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能让兰晁势如破竹般冲入城内,烧杀抢掠。抢完一波又一波。
如果全部都是庸才,明熙帝也不说什么了,可明显不是,那就只能说明事有蹊跷。现在也不是追究治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这群恶狼驱逐出境,并给兰晁一个大大的教训。
如今大盛还和北元王庭那边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兰晁出头,对那边来说更需要担心。
所以,其实他们两边可以联手起来对付兰晁。
这次一定要把兰晁打得伤筋动骨。
之前明熙帝是刻意暗中插手,让兰晁保留了足够的实力,这样才能给草原留下一个强大的不稳定因素,也为大盛多争取喘息时间。
只是没想到,这个兰晁野心太大,行事太张狂。
明熙帝指节轻轻敲了敲把手,沉着眸子,压着喉咙口的痒意,想到如今大盛的局势,如果还让兰晁毫发无损的逃走,对大盛来说也是个威胁。
不能打残,但必须重创。
毕竟,北元王庭那边也不能放心。
“皇上,臣有本启奏。”
底下吵闹的声音不知道什么停了,明熙帝的思绪也拉了回来,眼皮微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一群人。
明熙帝手指挑了一下,示意他说。
“臣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派个实力强,威望重的武将奔赴北境,主持大局,驱逐恶敌。”这人是大皇子一派的文臣。
明熙帝的表情让人看不真切,语气平静地问:“哦?”
接下来那个大臣就开始吹捧起大皇子来,当初在北境立下的赫赫战功都是实打实的,他也不算乱吹。
有了他起头,大皇子一派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站出来附和,都是请明熙帝派大皇子出兵北境,镇压外敌。
大皇子一派的人忍着心中激荡,他们想,天无绝人之路啊。
皇上哪怕不属意大皇子,可只要大皇子平了这次北境之乱,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军中的威望都会更上一层楼。
而北境的危机如果一直能
到时候皇上也不得不考虑这些。
三皇子他们又能如何,民心军心都在大皇子这边了。皇上一犹豫,那他们也有了喘息的时间,再仔细筹谋一番,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北境这一乱,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大皇子一派要高兴坏了,看着这些人暗暗挑衅的嘴脸,三皇子这一派差点就要呕血了。
还差一点点啊,就差一点点。
先前皇上的态度明显是更有意三皇子的。
于是两边的人就当着明熙帝的面又吵起来了。
一个说‘不然那个大皇子去,还能让谁去,现在朝堂上还有谁比大皇子更有资格,更让草原恶人胆寒’。
另一个说‘满朝上下,多的是武将,难道只有大皇子一人能挑大梁不成,我大盛人才济济,随便指派一个也能逼退恶狼’。
两边的人骂得口水喷溅,但其实都是屁话。
而大皇子那一边的人有句话没说错,一般武将担不起这任务。不过,明熙帝看了眼站在殿中,垂眸低眉的大皇子,沉吟片刻,打断了底下人的争吵。
然后明熙帝起身,丢下一群傻眼的大臣直接走了,王大公公喊了一声‘退朝’就跟了上去。
大臣们:“”
皇上这是啥意思?
不过很快,一小太监走到大皇子跟前,躬身请道:“皇上让齐王殿下去勤政殿。”
大皇子眸光一动,抬脚大步朝勤政殿走去,大皇子一走,剩下的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也各自围作一团,一起出了大殿。
以往大家猜不透的时候,还喜欢往孙相、夏尚书和谢太傅等心腹大臣身边靠,希望探听一下圣意。
可如今,明熙帝的意思,就是孙相等人都有些摸不透,加上如此关键时刻,他们身为心腹近臣,可不敢和其他人走太近。
这边,明熙帝叫来大皇子,又抬手一挥,王明盛就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勤政殿只剩下父子两。
看着身姿挺拔的大皇子,明熙帝问:“你想去吗?”
大皇子恭恭敬敬地往地上一跪,垂首回道:“儿臣身为威武大将军,曾领兵镇守北境,驱逐外敌,如今危急时刻,儿臣虽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儿臣也当挺身而出,为大盛解困,为父皇解忧。”
为大盛解困,为父皇解忧。
话音一落,明熙帝神色都不禁恍惚了一瞬,好似看见了当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离京之前,也意气风发地给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少年郎长成了大丈夫,锋芒毕露,步步紧逼。
“承武。”明熙帝忽然叹了声气,直直地盯着跪在身前的人,而大皇子闻言也身形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就在他忍不住胸腔中的冲动,想抬头质问一句时。
“你真的要一意孤行到底?”
明熙帝这句话一落下,大皇子胸中的冲动瞬间消退,他面色冷硬,垂首回道:“儿臣不知父皇何意,如果父皇不想让儿臣去北境,儿臣只好听从圣令。”
闻言,明熙帝眼底那点温情也冷凝下来,看了大皇子好一会儿,明熙帝忽然冷冷一挥手,“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大皇子起身,垂着眼皮退了出去。
明熙帝没看到大皇子泛红的眼眶,而大皇子也没看到明熙帝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深处,那一丝落寞。
待大皇子离开,明熙帝独坐龙椅上,好半天,他才微微转动长眸,瞄了一眼案机上摆放的密报。
都是近一年多来,大皇子和关西集团来往的内容。
精心培养多年的太子背叛他,从小让他骄傲自豪的大儿子也背叛他。这两个儿子,对他来说
罢了罢了。
明熙帝缓慢地闭上眼睛,待重新睁开时,眼中那点疲惫褪去,又变成了理智冷酷的模样。
既然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朕就让你看看。
北境,乃至这整个大盛的军权,到底是在谁手中
本来明熙帝属意的人选是季定邦,但他突然改了主意,既然大皇子不死心,他就让他看看,让他死心。
不管是从大盛未来考虑,还是朝堂局势,明熙帝都不觉得大皇子是最好的继位人选,大儿子有能力,尤其是领军作战的本事。
但在治理国政这一块,就不太够看。如果明熙帝时间还多,他也愿意给大儿子一个机会,培养看看。
可他时间不多了。
而在这个关头,大皇子偏要触他逆鳞。
皇子们结党营私,他都知道,对于一些事也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唯独关西集团,谁敢伸手,谁就注定与皇位无缘。
明熙帝才不管你是做戏还是真心,有一点苗头,都是他眼中不可容忍的沙砾。
明知道他的忌讳,私下还敢和关西集团来往,关系甚密,这不是明摆着要和他作对是什么?
大皇子领了皇命,带兵奔赴北境。
明熙帝旨意一下,大皇子一派激动了,三皇子一派萎靡了,另外围观的人也开始左右摇摆了。
孙相还有夏尚书等人看着朝臣们的变脸神技,心头一叹,敛下眼中复杂,继续双手一揣,作壁上观。
而谢太傅,原本太子一党的中流砥柱,在太子被废后就成了个哑巴,每日跟个摆设一般,游离在众人之外。
姚少傅递了辞官折子,明熙帝批准了。
可谢太傅告老还乡的折子,明熙帝却压下不批。
原来的太子一党如今不少转头其他皇子名下,跟着五皇子一起奔向三皇子的最多。少数人跟谢太傅一样,身为坚定的太子党,现在都有些心如死灰。
反正,不管是哪个皇子登基,他们都没好下场,斗得凶狠时早把人得罪死了,变成墙头草也不过是自辱名节。
但凡太子还有一丝可救的希望,他们也不会如此。太子本人都无药可救了,他们还玩什么。
摆烂吧摆烂吧。
到时候新皇继位后,看他们老实识趣,说不定还能给个痛快。
可就在如谢太傅一般,摆烂的原太子一党,没多久就天降大锅,差点把他们砸得抄家灭族。
大皇子到了北境,捷报也随之传了回来。
毕竟是立下过不少战功的大皇子,朝臣们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没觉得多意外。
这次大盛还是和北元王庭一起合作,击溃兰晁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当然越快越好,每年军需压力就挺大了,一旦动武,压力那是翻倍猛增啊。
明熙帝也给了命令,尽快解决。
不过那个兰晁可是几兄弟里最能打最善战的,当初拉着一支小部队,硬是把几个有事占满的兄弟斩下马,发展出如今局面,即便是大皇子,短时间内也拿兰晁没办法。
好在这次是两国合作,兰晁纵使不好对付,在两面夹击下,很快就呈现出劣势。
军情传回盛京,明熙帝和朝臣都没太担心,只有户部的人天天压力大到睡不着觉。盼望着大皇子能早点结束。
所以,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当一匹快马冲入盛京,慌张又惊恐,带回了一个满朝震惊的消息。
大皇子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了!
勤政殿。
明熙帝听到传报,甚至还耳鸣了一瞬,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说,他其实还在梦中。
跪在冰凉光滑石砖上的传信兵,冷汗直坠,听到皇上让他再说一遍,他只好咬着牙根,颤抖着再禀报一遍。
“齐王殿下战死沙场为为国尽忠了。”
明熙帝只觉一股腥甜味直逼喉头,胸腔中的痒意再也压抑不住,眼前甚至黑了好一会儿,才噗呲一声。
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皇上!”王明盛惊呼一声,“快叫陈太医。”
在形势一片大好之下,传来大皇子战死的噩耗,别说明熙帝了,就是一众朝臣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又不是什么太凶险的战况,大皇子又骁勇善战,怎么可能呢?
没过几日,朝堂上就有一副将从北境归京,讲述了当日情形。
原来是大皇子自己刚愎自用,不听劝阻,带兵追缴落入敌人圈套。
怎么可能?
有人反驳。
“大皇子根本就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明知不可为,怎会一意孤行。”
“大胆,居然胡言乱语,欺君可是灭九族的大罪,还不老实招来,是不是有谁动了手脚?”
大皇子一派的人简直恨毒了暗中下手的人,想也知道,最大嫌疑人是三皇子那一边的,其次就是八皇子、五皇子等人身后的势力。
明熙帝同样不信,即便大皇子近几年性情确实变了不少,但这副将口中的人,完全是一个面目全非的蠢货。
什么大皇子暴戾,动辄打骂。
上了战场杀敌,仿佛是一头失去理智,只能感知到鲜血刺激的野兽。
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后面连季副将都劝不住了。
大皇子和季家两兄弟可是一起进入军营,一起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情谊非比寻常。他们两都劝不住大皇子,明熙帝能信吗?
而且——
季家两子,在大皇子陷入重重包围后,拼死想带他突围,最终和大皇子一起战死。
战后,将士们只找回季家二郎的残躯,而大皇子和季家三郎‘尸骨无存’,除了他们的兵器,什么都没剩下。
明熙帝不信,可影卫查出来的东西,让明熙帝不得不信。
那个副将口中的大皇子,就是他的承武,那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
“查,继续给朕查!”明熙帝用力捏紧了秘奏,阴沉狠辣道。
“是!”暗影领命。
影卫的效率是很高的,没多久,明熙帝就了解了更多的内幕。为何大皇子会出现失控发狂的原因,还有——
“太子?”
明熙帝意味不明地嚼着这两个字,半晌,他突然冷笑出声。
“这些人是把朕当傻子耍吗。”明熙帝眼中堆积了数日的阴云,即将爆发一场狂风骤雨。
果然,在明熙帝查到手上的‘证据’上桌第二日,朝堂上就有人站出来奏报,状告废太子,也就是庶人景承明通外敌,泄露情报,联合兰晁围傻大皇子,导致全军覆没。
证据也有人拿了出来,北境军中一名四品武将拿出了同僚通敌卖国的信件,那同僚是废太子的人,一直暗中与废太子保持联系。
就连大皇子一派的人也神情激愤的站出来,痛斥废太子罪状,说当初废太子就针对大皇子,对大皇子一直心怀不轨。
明熙帝默不作声地看着,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无,平静得孙相。夏尚书几人都冷汗直坠,很想让这些人赶紧闭嘴。
偏在这时,原本一太子党的臣子战战兢兢跪下来,大喊:“臣有罪。”
孙相、夏尚书还有谢太傅同时扭头看去,目光犀利,直逼而去。那个喊出声的大臣咽了口口水,可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还把原太子一党的另外几人一起拉了进来,说废太子查出景嘉感染瘟疫一事与大皇子脱不了干系,一直蓄意报复大皇子。
之前就做过不少针对大皇子的事,还是他和另外几位着手去办的。
被他拉入水的那几位朝臣,脸色铁青,气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一时间,朝堂上更吵闹了,认罪的,喊冤的,叱骂的,冷嘲的比那菜市场还不如。
明熙帝就这么面无表情,眸光冰冷地看着,尤其在扫过他那些不动声色的儿子时,眼底冰霜都似要凝固了一般。
“够了。”明熙帝语气凉凉地道。
就见上一秒还吵闹不休的朝堂,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闭嘴后,明熙帝却又不说话了,他沉默而平静地扫视众人,轻飘飘的,毫无杀伤力,却让孙相这种心腹老臣都呼吸一窒,登时汗流浃背。
就在所有人都冷汗直冒的时候。
“二皇子,你怎么看?”明熙帝问。
这个称呼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封王,一般正式场合,明熙帝不会这么称呼,心情好还会喊他们名字。
自从大皇子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二皇子就变得格外沉默寡言,整个人就跟谢太傅一般,游离在了朝堂之外。
似乎,失去了主心骨,他也觉得没意思了。
二皇子被点名,他垂首行礼,“儿臣不知,父皇圣明,还望父皇明察。”
他说什么,明熙帝也不在意似的,转眼盯着下一个,“三皇子,你又怎么看?”
三皇子跟二皇子一样,出列,跪下道:“父皇,儿臣虽不知这些是谁所为,但如果确有此事,还请父皇不要姑息,加重惩治,还大皇兄还有无数惨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他说完,明熙帝又没理会,直接看向下一个,“五皇子,你呢?”
朝臣们深深垂下脑袋,任由冷汗滑落脸颊,听着明熙帝跟点名似的,挨个挨个问诸位皇子怎么看。
直到问完十皇子,明熙帝最后也没说什么,让人把认罪的几个大臣抓下去,他就起身离开了金銮殿。
众人先是大大出了一口气,接着就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这个——
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相和夏尚书对视一眼,两人再一起看向神色颓靡的谢太傅,然后再其他人围上来之前,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而这些事传到季睿耳中,是几日后了,他是从镇国公府得知大皇子的事,因为那两个拼死带着大皇子突围的副将,是他二哥三哥。
季睿放下信件,沉沉吐出一口气。
大皇子的事传回京中,老爹季定邦还来不及悲伤,就被皇帝舅舅派去北境主持大局。
看来,皇帝舅舅不信任何人,北境肯定还有不少蹊跷。
而且,这一败,不止灭了大盛朝的威风,还让兰晁那边势头猛涨,如果不派个有实力又信得过的大将去,稍有意外,对大盛来说,将是不可估量的沉重打击。
万一兰晁趁机联合北元王庭
说是两国联姻,建立起友好邦交了,可这关系悬得很。
还有就是——
不太可能,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北元王庭和兰晁那边一开始就是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大盛。
正所谓,自家的事自家慢慢解决,趁敌人虚弱之际,不团结起来啃下一口那就太傻了。
当然,这只是季睿的猜测,北元王兰诺和兰晁关系并不好,又有贵族利益夹杂其中,想轻易破冰,暂时合作,也是一件不太好办的事。
毕竟现在的北元太后,可是来自大盛朝的瑞宁公主。
再说,北元王庭真有什么异动,不可能完全瞒过皇帝舅舅的眼线。即便一开始瞒过了,舅舅迟早也会查到蛛丝马迹的。
但让季睿眼皮猛地一跳的是,没多久他就由镇国公府的信件里得知,里面居然有人通外敌,而且,矛头还指向了废太子。
季睿知道,绝对不是太子表哥做的。
太子表哥和太子妃离京去小平山那日,季睿得了皇帝舅舅允许,在城外十里亭简单辞别一番,目送两人离开。
季睿看得出来,太子表哥放下了,他‘求仁得仁’,哪怕是一辈子圈禁在小平山,他也自由了。
后来打听一番,季睿也大概想明白了,为何太子表哥会这样。
虽说一部分是发泄,另一部分
他不疯,皇帝舅舅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舅舅了解太子,太子何尝不了解舅舅。
不过京中那些人,似乎是不打算放过太子,或者是说,正好利用太子一把。结局如何,端看太子的造化。
也许,幕后之人还想利用太子‘一死’刺激舅舅做点什么。
季睿眉心猛地一跳,眯了眯眼睛,他忽然一招手,小影子就从暗处飘了出来。
他凑到小影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熙帝一直按兵不动,这可把其他人急坏了。
还有一些人撑不住,对废太子的‘喊杀声’更激烈了,要明熙帝严惩卖国贼。民间都出现了不少废太子通敌卖国的风闻,一时间,民愤四起。
也就是这时,小平山那边传出一个噩耗。
废太子畏罪自/杀了。
众人:“!!!”
明熙帝在看到传报的消息,瞳孔也骤缩了一下,他昏昏沉沉地晃了晃头,就在胸口越来越闷堵时,一道影子快速落下。
“回皇上,福宁郡王让小的传话,太子和太子妃被他救下了。”影卫语气没啥波澜地回禀道。
然而这消息却是让明熙帝猛地抬起头,再开口时,嗓子都哑了几分,“说,是怎么回事。”
幸好季睿反应快,就怕有人拿捏了太子表哥心态,把人逼上绝路。其他人不会,太子表哥还真不一定。
他是真的厌倦了那些东西,好不容易脱身,谁在利用他或是被他牵连,他可能——
季睿也是以防万一,派小影子去暗中保护,如果没事那最好,如果有事就及时救人。
小影子到的时候,正撞见太子和太子妃要烧屋子。
这可真是千钧一发啊。
季睿收到小影子的信,狠狠地拍了拍胸口,大出了一口气,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啊。
大表哥还有北境之事刚发生不久,要是太子表哥也出事,他舅舅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啊。
何况现在他身体还不是铁打的。
听完影卫的叙述,明熙帝怔怔呆了片刻,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欣慰笑意,好在,小混蛋关键时刻做了一件正事儿。
“皇上,小郡王还让白老爹和程夫人进京了,说是给皇上当贴身大夫。两人正在长公主府等着皇上宣召。”
明熙帝:“”
废太子事件一出,朝堂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这时,一直没动静的明熙帝忽然指派七皇子去小平山,查探详情。
没多久,七皇子回来,现场情况不像是意外走水,确实有故意为之的痕迹,但是不是‘畏罪’才那啥就不清楚了。
总之,废太子人是没了。
朝堂上,明熙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好像接连两个,曾经被他看中的儿子去世,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朝臣们看着这样冷漠无情的明熙帝,不知为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他们惴惴不安之际,一个月后,突然又传出一个噩耗。
三皇子出急病,薨了。
众人:“!!!!”
一个月前,三皇子一派表面沉痛,私下里恨不得举杯欢庆,最大的两个对手都倒了,剩下的,即便是八皇子也不是对手了。
他们赢了!
可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三皇子一派的人就被这消息震得傻眼了。
有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整日整夜战战兢兢,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
不可能,怎么可能,皇上不会查到
可事实是,如果不是皇上查到点什么,三皇子怎么可能会得‘急病’去世。
也就是这时,三皇子二舅舅一家获罪,男子充军,女子入罪奴,罪名是贪赃枉法。
就在众人猜测纷纭之际,明熙帝又停下了动作。
淑妃无事,淑妃的娘家其他人也没事。
那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和宫。
淑妃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像是灵魂出逃了一般。
脑海中一遍遍回忆那日的场景。
就在她春和宫的一处偏殿,皇上叫了她和标儿一起,她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敏锐地感到不安。
当听到皇上质问标儿为何通敌卖/国时,淑妃就像被当头敲了一棍,脑瓜子都嗡嗡的。
她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的标儿,虽说缺点很多,但这种毫无骨气,丧失人性的事,不可能做的。
可任凭她和标儿怎么喊冤,皇上都冷冷淡淡地盯着他们,那眼神,淑妃咽了口口水,她知道,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皇上不会如此。
肯定是有人陷害!
淑妃一边痛哭喊冤,一边扭头狠狠扇了儿子耳光,“说,快跟你父皇说,是谁怂恿你,是谁陷害你。”
就在这时,明熙帝也冷冷地扔过来一堆东西,三皇子只瞟了一眼,瞳孔就是一缩,他知道,自己做下的那些事都被父皇查出来了。
也许是知道没路走了,三皇子疯狂大笑,毫不避讳地承认是他做的,淑妃又惊又怒,也疯了一把抽他耳光。
“你怎么敢!怎么敢!”淑妃嚎得声嘶力竭。
她一边痛心,一边也极力想着怎么救下儿子。
如此大罪,全身而退不可能。
废为庶人,哪怕是连她一起也可以,只要,只要能保住命。
皇上的眼神,伺候多年的她看得明白,他今日是不打算放过标儿的。
果然,明熙帝根本不听她的求饶,冷冷地丢下两个选择,“一,朕给你机会自裁。二,连同你母妃、孩子一起贬为庶人,终身圈禁。”
淑妃:“!!!”
这不是逼着标儿去死嘛。
淑妃抱住明熙帝的腿,哭得涕泗横流,身后却传来三皇子惨笑声,他像是发泄一般,把多年嫉妒不甘全部倾吐出来,他骂明熙帝残忍,无情,虚伪。
淑妃刚要转头打骂他,让他闭嘴,身后就传来刀身刺入血肉的声音。
“标儿——”
明熙帝什么时候走的,淑妃根本没心思,她抱着儿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先是骂,骂他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骂他忘记自己一直以来的教导,骂他做事前不来问一问,骂他这几年刚愎自用,傲慢自大,与她都渐渐生出隔阂之心。
最后,淑妃骂得嗓子都哑了,渐渐地就没了声音,眼泪也不流了,她就静静抱着冰凉的身躯在,又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淑妃起身,打开门,面无表情地对候在门外的贴身大太监吩咐道:“三殿下出急症,药石无灵,回天无术,告诉亲王府众人准备后事。”
“是。”
淑妃站在偏殿门口,眸子凉凉地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就头也不回地回了主殿。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明熙帝从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皇帝,他早已做好取舍的准备。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愿意给一条生路。
至于,自己选择走死路的,他自然成全。
和他的皇子们一样,他也是不择手段,从遍布荆棘的路上走到了皇帝的宝座。所以这条路要充斥多少血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明熙帝一开始就选定继承人,安排好其他人该站的位置,就是为了尽量减少血腥和动荡。
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人力可为。
欲望一旦开始,只会越来越大。
漆黑空旷的勤政殿内,除了角落一盏灯,就只剩下明熙帝坐在龙椅上,他双手撑着案台,眸色冷沉地盯着影卫收集到的东西。
他承认,是自己太过自信自大了,才以为北境万无一失。却不知早就被人钻了空子。
武将虽不像文官那么擅钻营,可为了前途,为了权利,也有人选择冒险。
背叛明熙帝的武将还是他当初培养起来,为太子准备的。就是为了防止在他走后,大皇子威望过重,太子压不住,所以一开始,明熙帝就专为太子做好了准备。
只是这个准备到头来,太子没用上,倒是让别人利用上了。
剔掉了季家人在北境的影响,没想却被一些小人钻了小空子。
明熙帝忽感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东西能这么快被影卫找出来,明熙帝可不相信是自己影卫太过厉害。若非没有人‘相助’,影卫也要费一番工夫。
明熙帝看着手边的名单,是前两日他亲手写上去的,处理掉的一些人已经被他划去,剩下的
不急,一个一个来。
最后,明熙帝目光落在几个皇子的名字上,看了半晌,他拿起旁边的朱砂笔,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圈了一下。
想了想,他又在另一个名字上圈了一下。
立谁,还需观察考验一番
明熙帝一番动作,弄得朝堂一片风声鹤唳,后宫同样人人自危。搞不清楚明熙帝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或者说,又要杀什么人。
三皇子一事发生后,王皇后每天都有些心神不宁,渐渐地,她脸色越来越差,经常把宫人赶出去,关起门来发泄一通。
凤梧宫的人都感觉出来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时间好像整个宫殿都被阴云笼罩。
不过在王皇后心惊胆战,等得神经都衰弱了时,明熙帝也还没动手。
这不但没让王皇后觉得松口气,还让她越发疑神疑鬼,不过一个月,整个人就跟当初的太子一样瘦得不成人形了。
“去,去请五皇子进宫来,就说本宫和赵婕妤好久没见他了。”
“是。”
王皇后极力压抑内心的不安,让人去叫赵婕妤过来,她没坐一会儿就在殿内走来走去。
赵婕妤到了凤梧宫,被王皇后的眼神吓得一动不敢动,忐忑地请了安就被王皇后送去一旁的偏殿待着用茶。
有过了一会儿,见宫人独自回来,王皇后刚要发火就听到:“五皇子今日一早就赴七皇子约了,府上的人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王皇后拧眉,这个时候?
“奴才留了信,五皇子知道了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见娘娘。”
王皇后暂时压住内心不满和焦虑,摆了摆手让宫人退下
皇位争夺最激烈,势头最猛的大皇子和三皇子相继离世,这一下似乎给夺嫡之争按下了暂停键。
即便底下暗流还在缓慢流动,可面上又仿佛回到了最安静平和的时候。
但一些等待已久,迟迟没入局的老狐狸,却知道现在才是关键。这个时候选择支持哪一位,至关重要。
明熙帝持观望态度,那个意思不就是,他也想看看,剩下的儿子中,谁能让他多看一眼。
春和宫。
淑妃除了眼底浮了些青色,脸色苍白了点,那些悲伤愤怒似乎早已消失。
可春和宫伺候的下人却比以前还要小心翼翼,只有他们这些常年伺候的人才知道,如今春和宫的气氛有多紧张。
淑妃端起茶杯,盖子轻轻拂过,她浅浅抿了一口,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一下,笑得有些渗人。
前几日,淑妃特意唤了七皇子进宫。
见着如今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七皇子,淑妃笑了,“这几年,你在宫外日子过得不错。”
即便是离开春和宫好些年,七皇子在淑妃面前,还是下意识就露出些怯弱之色,拱手道:“还是多亏了淑妃娘娘的照拂。”
听他如此说,淑妃转头盯了过来,那眼神带着点讥诮,又藏着不知对谁的怨恨杀气。
“本宫不与你拐弯抹角,你想要争那个位置吗?”
七皇子似乎被这句话吓到了,脸色都白了一白,看得淑妃嗤笑一声,“怎么,本宫说话太直白了吓着你了,还是本宫直接戳你心了,让你觉得害怕了?”
“淑妃娘娘,我从来没想过——”
“不管你想没想过,现在想,本宫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淑妃端起茶,喝了一口,“告诉本宫,你要不要。”
话音落下,七皇子就垂下眼皮,双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而他脸上的挣扎,周身释放的不甘和愤懑,统统被淑妃尽收眼底。
淑妃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冷嘲。
所以说,皇家人可怕,一个比一个会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完全叫人看不出来。
不过淑妃不在意这些,无非是互相利用而已,管你真假。
那些人一步步推着引诱着标儿走向绝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让他们如愿以偿。
淑妃握了握拳。
她才不会像德妃,儿子惨死只会哭哭啼啼。
也是,到现在还没看明白,本也是蠢货。有些人本就是豺狼虎豹,偏偏她和大皇子把人家当好人用。
走到这一步,也要怪自己。
就像标儿,别人错,他自己同样错。
标儿以死谢罪,其他人难道就能逍遥?
淑妃目光犀利地扫过垂首不语的七皇子,这小子,平庸却不笨,他跟在标儿身边做事,不可能什么都没察觉,不过是
眼睁睁看着人走入绝路罢了。
可惜自己儿子太蠢,又刚愎自用,傲慢自大,从不愿把她的话听进耳里。
就在这时,挣扎许久的七皇子终于开口了,嗓音干涩地说:“我,愿意听淑妃娘娘的话。”
淑妃噗呲一声笑了,笑声还越来越大,直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才点点头,满一地看向七皇子。
“好,本宫会全力扶持你走向那个位置,不过,烂泥还要有几分本事,否则,本宫这么扶你?你也给本宫看看,你值不值得扶一把。”
七皇子握了握拳,抬头直直地看向淑妃,“不知淑妃娘娘想要什么证明。”
淑妃嘴角一勾,笑得诡异又阴凉。
本宫总要先出一口气的
五皇子也没想到,一向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七弟会主动约自己,还是以那样的理由。
一个大人物想和他见一面?
虽说如今局势大变,看起来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但五皇子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希望依旧不大。
他外家身份太低,一直以来都是太子和三皇子后边的跟屁虫,发展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小股势力,太子和三皇子那边的人不太看得上他。
淑妃还在,养在她身下的七皇子比他更有资格获得三皇子剩下的势力支持。
而太子那边
真正使得上劲儿的,当初在他转头投靠三皇子时就不屑一顾,更别说支持他了。
王皇后现在也不过是外强中干,连后宫的管理权都失去了,太子一死,她更是没有利用价值。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去争最后的位置,五皇子怎么可能甘心。
可他现在确实也需要强有力的支持。
所以在老七突然给他传信,说是朝中一位大人物对他有意,想私下谈一谈的时候,即便知道这可能是老七葫芦里卖的药,五皇子还是去了。
顺便也看看他这个七弟到底想卖什么药。
当五皇子满心戒备,带着人手去了城外一处幽静的山野庄园赴约,看完一场歌舞后。歌女们退下,五皇子就饶有兴趣地看向老七,刚要问。
这时,幕后就走出一人,看清是谁,五皇子双眼顿时瞪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物会是孙相。
五皇子难掩激动,知道此行算是来对了,不过,他依然保持着警惕和戒备,虽然老七生性怯懦无能,但谁知会不会有诈。
五皇子自己就是个狡诈毒辣之人,哪怕七皇子从未被他看进眼里,他也不会放松。
不过孙相这等大人物,要密谈自然需要安静安全的空间。
五皇子跟着两人转身进了后院儿的密室,但其实暗处还跟着两个他培养的几个暗卫。
室内,七皇子主动给他倒酒。
等他动作做完,五皇子才笑眯眯地出声,“慢着。”
然后五皇子把自己这杯换到了孙相手边,把孙相的拿了过来,他朝七皇子笑道:“不是五哥不相信你,而是这个时候,小心谨慎为好,咱们从小一块长大,我才愿意信你一回前来赴约。”
七皇子自然是不在意地摇头,苦笑道:“实话告诉五哥,淑妃娘娘有意让我接替三哥,继续夺位,我不愿做她手中傀儡,我也无意那个位置,所以向孙相举荐了五哥。”
“哦?”五皇子有些惊讶,“孙相果真深藏不露,居然还和淑妃娘娘有合作?”
如果是这样,那之前这老狐狸怎么一直袖手旁观。
“老夫也是最近才选择入局。”孙相说。
他这话,五皇子是信的。
如今再不站队,那就真的没利可图了。
八皇子那边,孙相是不可能选的,剩下的只剩下他们几个,二皇子和六皇子兄弟有异族血脉,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不会选。
再说,二皇子要争,还有大皇子留下的人脉,在一起共事久了,那些人也服二皇子。
那可供孙相选择不就是——
五皇子眸光一闪,笑了起来,举杯朝孙相敬去,“既如此,那以后就拜托孙相多多照拂了。”
孙相也举杯回敬,两人目光相交,不约而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见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七皇子识趣地说:“五哥,那我就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要是以后五哥成事了,希望五哥让我做个富贵闲散王爷。”
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即便不信七皇子,可这话还是听得开心,他点点头,“七弟放心,就凭从小的情谊,五哥也不会亏待你。”
七皇子看了看五皇子,忽然朝他跪下,这是臣子朝君王行礼的姿势,五皇子眼皮一跳,眼中笑意加深。
“好好好。”五皇子心情大悦,亲自起身去扶七皇子,“七弟你放——”
说到一半,五皇子脸色大变,一股剧烈的绞痛感席卷了五脏六腑,他吐出一口颜色变黑的血,五官狰狞。
“你,你敢——”五皇子目眦欲裂,他张嘴要冲门外呼救,噗嗤!利刃直直刺入胸口,五皇子呼吸破碎,急喘了几声,就瞪着双眼,软软地跪了下去。
到死,他眼睛都没闭上。
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不甘多恨。
明明已经足够小心,却还是大意了。
看见七皇子抽出匕首,手指似乎还颤抖了一下,而七皇子垂首盯着倒地的人,一时让人看不分明他此刻表情。
“你就不怕他刚才不换,或者根本不喝?”屋内另一人,也就是孙相忽然眼神复杂地问道。
这个七皇子
“不会的,五哥从小就是这样,谨慎多疑,诡计多端,但是,他又很自信,像是别人都是傻子。要是别人他可能还会更警惕,可对我,他一直都是看不上的。”
听完,孙相半天没有言语,只有眼底的复杂能充分体现他此刻的心情。
“孙相还不走?”七皇子忽然抬头盯了过来,有一瞬间,他的眼神让孙相都感到心惊,可是仔细一瞧分明不是。
七皇子瞳孔是颤抖着的,惊惧和慌乱被他深深藏在眼底,却还是被孙相捕捉到了。
孙相不再多言,转身又从密道走了,而没多久,他再看向身后,看到的就是浓浓烟雾升上天空。
没多久,五皇子七皇子郊外遇刺,在两人喝醉时,有刺客放火烧庄。七皇子死里逃生,昏迷了好几天,可五皇子却不幸身死了。
消息传遍盛京,不知多少人遍体生寒,望了眼皇宫的方向。
凤梧宫,王皇后终于发疯了,不顾宫人视线,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婆子一般,打砸东西,尖叫怒嚎。
吓得宫人们脸色煞白,纷纷躲在角落,缩成一团。
他们不懂,太子死,王皇后都还没疯,怎么现在突然就失控了
春和宫。
淑妃脸色已经养好不少,她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上了妆容,看起来一点不像是当了祖母的人。
只是仔细看,她眼尾还是生出了不少细纹,之前都还没有的。
听到大太监禀报的消息,淑妃画眉的手一顿,镜子里的人忽然勾了勾唇,眼神却是凉幽幽的。
“到底还是皇上了解他的儿子。”
本宫都差点被那小绵羊性子给骗了。
勤政殿。
孙相跪在殿中,毫无遗漏地把事情复述一遍,说完,他也不敢抬头,过了好久,头顶才传来明熙帝淡淡一声。
“嗯,以后你就跟在他身边做事,退下吧。”
孙相心头猛地跳了两下,垂首磕头,然后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人一走,殿内就剩下明熙帝和王明盛,王明盛不知皇上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皇上属意的人变成了——
而明熙帝此时正看着手边的名单,此前被他用朱砂笔圈了一下的,其中一个赫然是七皇子。
一开始明熙帝也以为他这个七子,荒唐风流,是个庸才。
可是真的仔细回想,似乎交给他办的每一件事,都是恰到好处,既不让其他人忌惮不满,又能向上交差。
明熙帝当年还是皇子时,最艰难的时候,也装过平庸无能,更知道,生命都没没保障时,装疯卖傻根本不算什么。
疑心一旦生起,明熙帝就去查了一下。
这才发现他这个七子似乎非但不是庸才,反而心机深沉。
他不像老五那个蠢货,野心大,没底线,专做墙头草,挑拨是非。
老七就安静地做他的庸才,从头到尾没做过任何事,就潇潇洒洒地做他的风流七皇子。
明熙帝这才决定试探一下,他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坐山观虎斗,等待捕猎的最佳时机。
这一试探,果然。
明熙帝挑了挑眉,竟觉得七子和他有些像。
而另一边,明熙帝眸光落在朱砂笔画出的另一个名字上。
明熙帝叹了口气,八皇子终究是不适合这个位置。
然后明熙帝再看向另一个,一开始也被他的朱砂笔圈了出来,此时却被一笔划去的人名。
不知不觉,明熙帝眼底就聚起了滔天杀气,就连候在角落的王明盛都察觉气氛不对,眼皮快速掀了一下,不过明熙帝的神情已经恢复寻常。
“暗影。”
“属下在。”一道暗色影子飘了出来,恭敬跪立殿中。
“给朕查。”
明熙帝语气如夜色一般幽凉。
后面的话更是让王明盛都惊得两眼一瞪,心跳一停然后就如擂鼓般剧烈敲打起来。
二皇子?
怎么会呢。
大皇子的事情出来后,没多久二皇子就称病退出朝堂,如今更是搬去了青云观,说是身体不好,想在青云观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王明盛都听说了,大皇子留下的那些势力,不甘心,想支持二皇子继续夺位。所以,没办法二皇子才躲去青云观,就差像小郡王那般出家,远离红尘纷争了
六皇子府。
在消息传开那日,六皇子当时正在跟赵文璇吐槽,“二哥也真是的,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大哥不在了,可大哥的仇总要报吧。”
“而且,都到这几个份上了,我们努力了这么久,难道就这么放弃?那前面做的事不是浪费了?”
赵文璇有些走神,而六皇子在那跳脚根本没注意到。
“就算二哥不想要那个位置,大哥还有儿子啊,等咱们赢了,扶持大哥的儿子上位不就行了。”
“他倒好,跑去青云观躲清闲了,学什么不好,学季睿远离俗世界”六皇子才从青云观回来,他带着众人希望去劝二哥,失望而归。
“还说要考虑考虑,再考虑下去,父皇太子都立好了。”六皇子烦躁不已。
这话却是让赵文璇眼神一闪,游离的神思似乎也归笼了。
“姐夫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拒绝你。”赵文璇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用力,抬头看向六皇子,道:“说不定,你们再去说一说,姐夫就松口了。”
六皇子眨眨眼,一愣之后又瘪瘪嘴,“哪有那么容易,我们都劝好几次了,我看二哥啊,是铁了心不想继续斗了。”
“难不成还真便宜老八老五他们啊?”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六皇子不爽地瞪着来人,却在听到五皇子七皇子遇刺,一人昏迷不醒一人身亡时,他猛地起身。
“你说什么?”六皇子一把抓住近侍衣襟,表情吓人。
近侍咽了口口水,只好又支支吾吾地重复一遍。
六皇子神情一晃,忽地松手,拔腿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青云观找二哥,这都是什么事。”
“你慢一点!”见六皇子火急火燎的,差点自己绊自己一脚,赵文璇急得起身喊了一句。
等六皇子出了府门,赵文璇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忽然无力地坐了回去,她手指用力,差点把衣角都捏碎。
过了一会儿,赵文璇才平复下眼中挣扎情绪,再抬眸时,又是一片坚定之色。
血债就该血偿!
她的姐姐,难道就该死?
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她不会嫁入六皇子府。
可惜——
二皇子为人太过谨慎,哪怕是亲弟弟所知也不多。借着这个身份,她能查到的也有限。
不过,终于,终于就在她都要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被人利用了,怀疑错了对象时,关键的证据送到了她手中。
她以身作局,才好不容易抓到了一点线索。
赵文璇看得目眦欲裂,恨得咬牙切齿。
良妃,二皇子。
除了她自己查到的,背后还有人送了东西来,赵文璇看完,已经深信,害死她姐姐的人就是那两人。
把东西交给皇上之前,赵文璇也有过犹豫挣扎,可最后她还是选择走出那一步。
即便不是她,这些东西也总有一天会送到皇上手里。
由她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保住六皇子和赵家,还有她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就在六皇子骑马赶往青云观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的人听见马蹄声纷纷避让两边,看见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飞驰而过。
青云观。
室内咕噜咕噜的煮着茶,支起的窗户外面,小雨朦胧。
二皇子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看完之后就放到烛火上,纸条被点燃,火苗快速吞噬了小纸条,化为灰烬。
没多久,小院外面就传来人声和脚步声,二皇子抬头就看到一身潮湿的六皇子走了进来。
六皇子表情很低沉,听到那个消息后,让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是老八?”六皇子眼神暴躁地说:“好歹是亲兄弟,他怎么能下如此重的手。”
盛京城外遇刺客,这也就是说出来骗骗无知百姓。
如今一个生死不知地昏迷着,一个火场身亡,六皇子真不敢相信一直以来都不想夺位的老八会这么狠毒。
“二哥,你再不来气,下一个就是我们兄弟两了。”
这时,二皇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身看向自家六弟,无奈一摇头道:“你还是一副牛脾气,急什么急。而且,是不是老八做的还不一定。”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你,就剩下老八了。”六皇子横眉竖眼道。
然后六皇子就发现二哥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一愣,然后皱起眉道:“二哥,你有话直说。”
二皇子:“”
时常怀疑,他们兄弟真的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吗?
六皇子:“?”
感觉二哥在骂他蠢,但又不想直接问出口,显得他更蠢了。
二皇子和他目光交流片刻,又重新转头看向窗外,心里摇了摇头,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事他不告诉小六的原因。
就连老五知道的都比小六多。
六皇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又沉默不说话的人,急得抓耳挠腮,干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结果茶太烫了,不小心就烫了嘴。
听到身后嘶嘶抽气声,二皇子又叹了声气。
其实,这些年他也好多次暗示过小六,可小六没一次领悟他想传达的意思,后面就干脆放弃了。
也许,让小六不知情也挺好的,免得坏事。
不然大哥的事
小六要知道,说不定还会埋怨他这个亲二哥。
老五自以为诡计多端,手段狠辣,殊不知,墙头草做多了,父皇也是容不得他的。所以,老五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不了事。
如今也没人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老五就和他有了合作。只是老五一开始也以为他是要全心帮助大哥。
直到大皇子战死北境,老五才恍然,看向他的眼神不可置信,很快又笑得意味深长,“二哥,你倒是藏得深,把所有人都给骗了,父皇都没怀疑过你。”
二皇子拧眉,不悦道:“五弟慎言,我从未想过背叛大哥。”
可五皇子却用怀疑的视线上下打量他,最终讥笑了一声,“不管是不是,这下,大哥倒了,三哥也废了。”
就凭三哥做下的那些事,如果北境没出事,大哥也平安归来,那三哥只是让父皇失望,从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里撤下来。
这也是一开始他们商量好的布局。
一步一步引诱着三哥跳坑。而大哥和北元王庭一起配合,一边拖延战况,一边给三哥挖坑。
坑挖了,三哥也主动跳了。
只是挖坑人也把自己埋了。
不不不,现在想来,大哥也不是什么挖坑人,不过是挖坑人手中的铁锹,挖完坑,工具自然而然就被抛弃了。
五皇子不清楚二皇子用了什么手段,连大哥都着了道。
不过北元王庭真正的合作人,肯定不是大哥,而是他这位深藏不漏的二哥了。
好一个深情款款、与世无争的二皇子,当初穆筝公主逼着他娶了她,让所有人都替他唏嘘遗憾了一把。
五皇子回忆起以前种种,看向二皇子的眼神有敬佩有防备,还有几分不可言喻的畏惧。
如此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把所有人都算了进去,直到现在还没人发现,想想都让人心惊。
没多久,三皇子的事果然暴露。
局势大变,剩下的兄弟都有了机会。
五皇子也有夺嫡之心,不然不会选择与二皇子合作,只是他没想到,二皇子藏得那么深。
和二皇子斗,他还真没把握。
至于揭露二皇子面目
他们只会两败俱伤,不到万不得已,是干不得的。
那就只能再拉强大的盟友了。
正在五皇子谋算时,他没想到,二皇子早为他安排好了‘结局’。又使了一出他最擅长的借刀杀人。
两人合作,从头到尾,二皇子都是居于有利地位,而且互相并不干涉,只需提前交流一下布局方向。
加上二皇子也是顶着大皇子‘谋臣’身份,很多事情是以大皇子名义去做的。
比起五皇子对他只是推测居多,二皇子手中可掌握了他不少实实在在的罪证。
淑妃,想必是愿意先替三皇子出口气的。
二皇子想到什么,眼神微微一沉,一瞬间周身气息也发生了变化,要是六皇子敏锐一点,就能发现他二哥此刻可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二皇子了。
可惜,六皇子被烫了嘴,在那对着一壶滚烫的热茶发脾气。
想砸了吧,这又是二哥的东西,不砸吧,他又实在憋屈得慌。
正气闷地要起身去屋外透透气,就听他二哥语气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那些人,不日我就回城。”
六皇子一喜,“二哥你说什么?”
二皇子没再重复,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可这已经让六皇子高兴得跳了起来,他冲上去一把抱住二皇子,又很快松开,急不可耐地跑出去。
“我现在就通知所有人,二哥你可别出尔反尔啊。”
等身后吵闹的动静消失,二皇子才伸手拉下窗扇,隔绝了天光,眼眸也随之暗沉下来。
他走到煮茶的炉子旁边,随手给自己盛了一杯热茶。
室内茶香满溢,二皇子闭上眼睛,躺在舒适的摇椅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头,六皇子不知道他二哥满腹的算计,乐得跟个傻小子似的,恨不得插上翅膀告诉阵营内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同样的,二皇子也不知道,再藏得深的狐狸也有被伺机而动的猎人抓住弱点的时候。
明熙帝收到的信息不多,只有关于二皇子妃赵文君身亡的线索证据。
可这已经足够引起明熙帝的疑心。
当然,明熙帝最开始的疑心,也只在于二皇子狼子野心,扮猪吃老虎,隐藏在大皇子身后,一步步登顶。
如果不是这份及时送到他手里的东西,他的立储人选里,二皇子占比还不小。所谓的异族血脉,真追究起来,也不过是良妃的母亲是南疆外族,可那个族群早在正始帝时期就被灭族。
良妃父亲是大盛人,良妃也是大盛人,到了二皇子兄弟这一代,更不用说了。
明熙帝从不觉得这算什么事,不过之前,他心里有继承人选,那这点小毛病就能被明熙帝无限放大,从一开始就压制住两兄弟的野心。
如果二皇子心机真的如此深沉,那明熙帝还真要考虑一番了。
同样都是心机深沉,但比起七皇子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明熙帝更厌恶二皇子的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当皇帝的都不喜欢被欺骗,何况是明熙帝。
你可以装傻充楞,但你不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七皇子只能算是踩在了明熙帝的容忍线上,可二皇子要真如此,那就是大大的犯了明熙帝的忌讳。
虽说明熙帝自己就是如此,常常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深谙帝王心术。可皇帝都是双标的。
也就是说,我可以,你不行。
只是,让明熙帝没想到的是,这一查,顺藤摸瓜下去,居然还让影卫查出了‘意外之喜’。
明熙帝本就是多疑又聪明的人,哪怕只有一点钩子,他也能推测出一大片东西出来。
而看着影卫递上来的东西,明熙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表情更是连王明盛都说不清楚的古怪。
他从未见皇上露出这样近乎荒唐的古怪情绪。
明熙帝忽然闭上了眼睛,他一下子联想到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往串联不起的事情。或者说,被人为地带偏了方向的事情。
不知闭眼沉思了多久,明熙帝身侧的双手都在隐隐颤抖。
王明盛看得心头一惊,到底是什么,居然让皇上都克制不住浑身发颤,面目扭曲
春去秋来,时间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
不知不觉,季睿在清觉寺都待了两年多了。
如今盛京城看似平静下来了,听说皇帝舅舅对小八越来越亲近,像是有意小八继承大位。
北境那边,老爹季定邦临危受命,慢慢地也把局势稳定下来了。
和北元王庭联手,打得兰晁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临近年关时,北境又突生意外。
北元王庭分裂,之前假装臣服的大王子带着一部分贵族叛逃,投靠了二王子兰晁。
这样一搞,两边又呈现拉锯战,这对大盛可是极为不利的。
季睿听到消息,叹了声气,这样下去,大盛怕是连给大军的粮草都要拿不出来了。一旦大盛退了,之前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威势怕是也要付之一炬了。
万一,草原那边见情况不对,暂时联手起来,一起啃咬大盛,把内部矛盾转移到外部。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就在这个关头,明熙帝下令,由八皇子代驾亲征。这几乎是在给所有人一个信号,他要立八皇子为太子。
可季睿却觉得不对,这更像是给江南一党的势力希望,让他们多多掏钱掏粮。他们支持的八皇子要是出个差错,只会便宜其他人。
现在朝堂上还有二皇子,六皇子,七皇子。
尤其是二皇子,现在的声势最大,比之前的大皇子还要难对付。
如今朝堂上不少五官文臣都支持二皇子,除了有之前大皇子一派的势力,还有不少新的势力加入。
而明熙帝的态度也有些模棱两可,你说他有意八皇子吧,他又时不时给二皇子一个机会,做得好,更是不吝夸赞。
夸赞啊,除了大皇子立下战功时,他们还没从明熙帝嘴里听到过他夸别的儿子。
如此一来,朝堂上立储声音最大的就是二皇子和八皇子了。
江南一党的看得心有不安啊,就怕明熙帝是故意虚晃一枪,心里其实更有意二皇子。只是先吊着他们。
可是,这次北境代驾亲征,明熙帝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很明显的信号。只要八皇子得胜归朝,趁着民望,就能立他为储君。
江南一党总算看到了希望,努力了这么久,曙光就在前面,他们肯定咬咬牙,有钱出钱有粮出粮了。
八皇子一党恨不得原地放鞭炮庆祝,可二皇子一党就不开心了。
明明前一秒,明熙帝才表现出有意二皇子的态度,谁想到,北境那边又出这种乱子了。
二皇子同样眉目微沉,他和北元王兰诺也算是合作关系,事情发生后兰诺也给他传了信来。
大王子叛逃,对北元来说也是一件棘手的事,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
虽然大王子的臣服一直都带着点不甘,但大王子和二王子之前打的你死我活的,谁也没想到,他叛逃出去,居然会投靠兰晁。
北元王庭也气得不行,一些贵族更甚至放话,捉到大王子就剥了他的皮!
二皇子也相信,兰诺再傻也不会给自己弄出个大麻烦。
要知道,兰晁本就不好解决,两边联手都只是压制住他,一旦翻身,壮大起来,那兰诺自己的王位都要危险了。
现在这局势,确实对八皇子更有利,而且,二皇子也没忘记,有淑妃和清流一派势力撑腰的七皇子。
对方肯定也不愿八皇子就这么被立为储君。
身边谋臣越吵越凶,二皇子坐在上首凝眉沉思,正想着,他要的东风什么时候来,没想到,心声刚起,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快速凑到他耳边,低声禀报了一个消息。
二皇子眼眸一动,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紧。
终于,他等的东风来了。
没多久,季睿就接到影卫传来的消息,说是明熙帝病重,叫他速速回京,季睿也吓了一跳,赶紧动身,和小九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盛京。
而原本还有些不放心的二皇子,在接到季睿回京的消息后,最终,他在棋盘下落下了早已准备好的一颗棋子。
二皇子看着整张棋盘,闭了闭眼,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刻
明熙帝病危的消息虽然被压得很好,一丝风都没透出来,但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某些人还是听到点风声,只是不确定而已。
其中江南一党的听到这消息,脸色一垮,恨不得立刻进宫去看看明熙帝如何了,他们的钱粮刚刚送出去,你要有事,也等到八皇子回来啊。
就算现在给八皇子送信也来不及,他可是代驾亲征,事情没摆平就擅自回京,那是大罪。
到时候明熙帝真出事了,就成了二皇子等人拿捏的把柄。
原本开心的一件事,急转直下,又成了让江南一党差点呕血的一件事了。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明熙帝身体还棒棒的。
接下来几天,盛京城安静得近乎诡异,哪怕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都觉得像是有大事要发生,每天早早关门睡觉,连城里的纨绔子都少有在街上晃荡了。
而二皇子这边也收到可靠消息,淑妃那边要动手了。
这可是最后的一个机会,想必淑妃也是摸清了明熙帝的真实情况,决定放手一搏了。
淑妃身后的清流一派,虽是文臣,但也不乏武将姻亲。
很快,二皇子设置在其它地方的暗线就传回消息,淑妃和七皇子准备趁所有人不注意,先控制皇宫,然后再制造二皇子逼宫的舆论,在城内动手,清除二皇子兄弟和他们的势力。
八皇子回不来,十皇子驻守在城外,没有明熙帝命令,不可擅自调动兵马进城。
如今后宫管理权在淑妃手上,控制皇宫,对她来说不难。明熙帝已经起不了身,根本下不了什么命令了。
这对淑妃他们来说,确实是千载难逢的,也是唯一放手一搏的机会。
二皇子准备将计就计。
他放在父皇身边的棋子也该用了
夜黑风高,不知为何,可能是出于躲避危险的本能,今晚的盛京城除了高挂在夜空的弯月,就像一座没有人的死城。
到了半夜,早早缩到屋内的百姓忽然听到点异样动静,屏息凝神一细听,居然是惨叫厮杀声。
百姓们都紧闭房门,深怕这片混乱会传到自己家中,惹来无妄之灾。虽说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在盛京城搞出这种动静,不是兵祸是什么。
六皇子负责把赵文璇,还有景念绾和景仁转送到安全地方,再带人和二皇子汇合。他本来也想跟着二哥一起进宫救驾,可又不放心赵文璇。
最后还是应了二哥命令,先把赵文璇和景仁姐弟送到安全地方。
“不管听到什么,你们都不要出来,等着我和二哥来接你们。”六皇子走之前,看着赵文璇的眼睛认真叮嘱道。
赵文璇护着侄女侄子,眼眸含泪,“嗯,我知道了,你要小心。”
六皇子穿着一身暗金色盔甲,虽然不是去战场上杀敌,但这次也是为了救驾,他眼眸微亮,表情也有些激动。
“你放心,等解救了父皇,我就来接你。”六皇子说着,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了一下赵文璇。
赵文璇眼角的泪终于克制不住,滴落在他肩头冰凉的护甲上。
“你要小心,别逞能,我等你平安归来。”
快速话别完,六皇子最后看一眼妻子,转身面色坚毅地走了,留下一部分人保护赵文璇三人,其他的都跟着六皇子杀入皇宫。
而此时,皇宫同样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惨叫声,血腥味很快就朝福春宫方向侵袭而来。
季睿守在病榻前,明熙帝还是闭着双眼,脸色煞白,整个人都透着虚弱无力之态。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喊杀声也由远及近,季睿垂下眼皮,忽然拉住了明熙帝放在床边的手。
福春宫外,两边人马呈对峙之势。
淑妃和七皇子带着人守在门口,而二皇子和六皇子一路杀进来,此刻浑身染血,看着杀气腾腾。
门口就是一把椅子,淑妃坐在椅子上,像是等着二皇子到来,她嘴角甚至还含着一抹笑意。
“二皇子这是作甚,难不成也学废太子逼宫夺位?”
如今皇宫有一半被他们控制住了,淑妃手头的人也死的死,退的退,不再是他们的对手。
二皇子面色一冷,站在道德高点,厉声道:“本王护驾来迟,淑妃,老七,你们居然敢对父皇不利,还不速速就擒。”
“呵呵。”淑妃冷笑出声,“带着兵马闯入宫中的可是你二皇子,要说图谋不轨也该是你吧,趁着皇上卧病在床,意识不清,你就想要翻天了?”
“休要狡辩。”二皇子举起手中长刀,指着淑妃,“到底是谁趁着父皇昏迷不醒,欲行谋反之事,淑妃,本王奉劝你不要再做无用功,认罪就擒,等待父皇的处置。”
话音落下,淑妃冷嗤一声,不过,还不等她再反驳什么,外面又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微微一晃。
没多久,十皇子领着城外驻军的身影就出现了,不用说,现在皇宫内外都被包围起来了。
二皇子见状,眸子深处闪过一抹志在必得,他冷冷地凝视着淑妃二人,犹如在打量两具尸体。
然而下一秒,淑妃却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前俯后仰,这个模样,像是走到绝路,疯疯癫癫。
但不知为何,二皇子在她笑声起来的时候,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今夜之事,仔细想来,有些太过顺利了,顺利到,他这样谨慎的人下意识觉得不对。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时机就来不及了。
而且,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皇宫内的眼线,明熙帝虚弱之时偷偷发下的命令,不可能出现意外。
最最关键的是,明熙帝是真的——
咳咳。
此时淑妃笑声一止,下一秒又是一道闷咳声,二皇子表情微变,难不成明熙帝还没完全失去意识
那正好,让他亲自下令处置了淑妃和七皇子,比他更名正言顺,至于接下来的事,二皇子眯了眯眸子,那就是他说了算了。
明熙帝的咳嗽声传出,周围的肃杀气氛都为之一凝。
不过,待那抹玄色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淑妃和七皇子起身行礼,而明熙帝一双几欲噬人的长眸直直盯过来时,二皇子正要下跪行礼的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
周围人全部跪下,齐呼万岁。
包括跟着他一起来的赵家人。
所有人都跪了,连搞不清状况,一脸懵逼的六皇子也跟着跪下,可是余光却注意到自家二哥跟傻了似的,木在那一动不动,六皇子着急地小声喊他。
二哥,二哥——
二皇子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与明熙帝隔空对视,那双冰冷深邃的长眸,再也不掩饰滔天的杀意。
二皇子恍恍惚惚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
输的人是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场宫变就这么戏剧化的结束了。
季睿看着即便被包围,陷入绝境却依然平静、温和的二皇子,如果不是亲历了这场宫变的始末,看他这样,还以为二皇子是被冤枉的。
二皇子那副温润的面孔,让季睿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和皇子妃恩爱时,眼神温柔,真情流动的好丈夫,还有一有空就亲自去崇文馆外接儿子景仁的好父亲。
他还曾在盛京城的街上遇见二皇子带孩子逛灯会。女儿坐在他肩头,一手牵着儿子景仁,一家三口的画面看得人十足温馨,就是感叹,如果
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还在就好了。
讲真,如果不是舅舅搞这一出,季睿也发现不了二皇子打造的温润君子皮囊下,机关算尽的勃勃野心。
实在是,这么多年的隐忍和谋算,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的眼神不由复杂,如此心机跟手段,真的不怪大表哥等人输得那么惨。
即便他前世也经历过家族夺权争斗,但现在这么一比,季睿心凉凉地表示,皇权争斗,真不是一般人能玩明白的。
二皇子见大势已去,自己成了瓮中捉鳖的那只鳖,即便也想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但他也没有情绪失控地大吵大闹,而是放下武器,士兵押着他下去,他也一言不发。
倒是六皇子从刚才的懵逼中回神,再被士兵押着时,他挣扎了两下,又急又惊地看向明熙帝。
“父皇,我们是进宫救驾啊父皇,父皇您怎么把我和二哥抓起来了,父皇,您抓错人了啊,真正谋逆的人是老七啊,父皇——”
“二哥,你快跟父皇说清楚啊——”见自家二哥老老实实地被人押着走,六皇子急得抓心挠肺。
二皇子没有理会他,这个时候,也许六皇子多嚎两声,活命机会更大一些。因为,从头到尾,他是真的所知不多。
“父皇,我们是接到您的命令才叫老十带兵入宫的啊,父皇,我们冤枉啊。”六皇子大喊大叫,那样子,就差指着明熙帝脑门骂他。
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季睿:“”
可怜的小六,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闭嘴!”明熙帝也嘴角一抽,眼神一扫,立马有士兵上去捂住六皇子的嘴,六皇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呜呜呜地叫着,却在接触到明熙帝扫过来的警告眼神时,渐渐停下挣扎。
六皇子眼神逐渐不甘,充满怨念,他已经认定明熙帝就是病糊涂了,不知怎么就被奸人蒙蔽了眼睛。
忠奸不分。
善恶不明。
一眼就看懂小六表达的季睿:“”
很快主谋被带下去,夜色微凉,空气中还飘荡着无法忽视的血腥味,明熙帝闷闷咳嗽了几声,季睿刚要扶着他回去休息。
虽说这一场‘病危’是做局,但季睿也看得出,皇帝舅舅的身体情况却是也不容乐观。
明熙帝摆摆手,“朕还要去一趟毓秀宫,这边剩下的事情,老七你来处理。”
“儿臣遵旨。”七皇子恭恭敬敬地回道。
淑妃看着明熙帝远走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被黑云盖住的月亮,轻笑一声,“魑魅魍魉终归是要显形的。折腾这么大半夜的,本宫也乏了,小李子。”
小太监立马躬身上前,淑妃把手搭上去,被人扶着走了。
良妃那个女人就喜欢披着无害纯良的皮囊,专做借刀杀人的事,淑妃一直暗暗警惕良妃,但始终抓不住她的小辫子。
如今事情败露,良妃肯定跑不了。
但能让明熙帝专门亲自跑一趟,淑妃眉梢微挑,看来,良妃那贱人比本宫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很多事情,即便是明熙帝也查不到线索了。
只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连蒙带猜地,让明熙帝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
如果真如他猜测那般,那良妃,可比老二藏得还要深。
一开始心惊,震怒,滔天的杀意与恨意几乎要压不住,让明熙帝差点失去理智,直接上毓秀宫找良妃对质。
可是,没有证据。
除了二皇子妃之死,其余的都没留下让人能抓住的证据。
慢慢地,明熙帝也变得平静下来,开始将计就计,如果真如他所猜想那般,那这场布局就会逮住幕后之人。
在他假装意识不清,消息泄露出去不久,隐藏在他身边的那颗暗棋就动了。
见到跪在床前的小太监那一刻,明熙帝就知道,猎物快上钩了。
如果不是自信他的身体熬不住了,以老二的谨慎是不会轻易走出这一步险棋的。而能如此笃定他熬不住,一旦毒发,回天乏术,那必定与下药之人有所牵连。
想到这些,明熙帝嘴角也扯起一抹凉薄狠戾的弧度,这皇宫所有人,果真没有一个是令他失望的。
当初听到程青衣说这毒,是南疆一失传的毒方,明熙帝并没就此联想到有一半异族血脉的良妃身上。
良妃不擅药理,以前还差点糟了别人算计,第一次产子可以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且,她身边如果有这样的能人,也不可能瞒得了这么多年。
明熙帝查来查去,查不到给他下药之人。
只揪出一些不知情,被利用的小喽啰。
明熙帝甚至都怀疑到了关西集团身上,是他们在宫中布下眼线,暗中行刺。
直到
二皇子妃之事抖到了他的面前。
赵家小女赵文璇居然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家姐姐是枉死的,以身作局,慢慢地查到一些东西。
她想不通,与姐姐恩爱情深的二皇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直到皇子们夺嫡愈演愈烈,大皇子战死,她又听六皇子整日抱怨,众人想要推举二皇子上位,可二皇子迟迟不应。
她这才猛地惊觉,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又怕六皇子,赵家人还有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被二皇子这个伪君子牵连,最终决定破釜沉舟,用了些手段,借用六皇子的手把东西送到了明熙帝跟前。
她想替姐姐伸冤,也想保住她在意的人
毓秀宫。
哪怕是今夜这般血腥杀伐的宫变,这里依然没被人打扰,还是檀香幽幽,宁静祥和。
守夜的宫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明熙帝带着人走进来,一路上也没碰上人,直到来到良妃最常待的小佛堂门口,守在门口的几个宫人才惊得立马下跪请罪。
“不知皇上亲临,怠慢了皇上,奴婢们罪该万死——”
明熙帝抬手打断战战兢兢的宫人,“良妃在里面?”
“回皇上,娘娘今日忽觉心神不宁,从未时就进了小佛堂礼佛,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闻言,明熙帝眼神诡异了一瞬,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有种即将揭开一切真相的激动,手指都痉挛了一下。
不再理会跪了一地的宫人,明熙帝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小佛堂的门。
王明盛眼神冷冷一瞥,就有人把毓秀宫的下人跟拖了下去,手法之熟练,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待清除了闲杂人等,王明盛守在门外三米远,其余人也都老老实实地隔着很远的距离。
小佛堂内,良妃跪在蒲团上,缭缭檀雾中,她微阖双眼,手指很有节奏地拨动着串珠。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才眨了眨眼睫,慢慢地睁开双眼。
“皇上怎么来了?”她缓慢回头,看见明熙帝就不惊也不喜,手指却下意识捏紧了串珠。
“听说皇上身体不适,臣妾心头也时常不安,本想身体好一点了就去看望皇上,没想到,还是您先来了臣妾宫里。”
明熙帝定定地看着良妃一张只能算是清秀的脸庞,在他满宫妃嫔中,真的不打眼,可这一身宁静祥和的气质,在他还年少时,看见良妃的第一眼就留下了印象。
实在是,和那些朝气明媚的年轻女子很不一样。
当然,明熙帝也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特别了些,后面又见她本分低调,还喜欢吃斋念佛,所以在需要子嗣,嫡子又迟迟不来的时候,除了德妃,明熙帝也给了良妃率先诞下皇嗣的机会。
“老二发动宫变失败。”到了这个时候,明熙帝也懒得多费唇舌,“朕让人把他们两兄弟暂时关押在内廷。”
良妃一直没啥波澜的表情终于变了,手上一个用力,那串陪伴她多年的佛珠也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
“皇上,这里面是否有误会,承文一直以来都是安分守己的孩子,他绝不可能——”
“行了,事已至此,朕看得明白。”明熙帝不耐烦地打断她,长眸微眯,目光犀利,让良妃心头一跳,好似被明熙帝给看透了一般。
“倒不如说,为了你儿子的命,你还是老实点,把那些事一一给朕交代清楚。”
良妃呼吸一滞,脸色下意识一白,懦懦道:“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您想要臣妾交代什么呢?”
“良妃,朕的耐心有限,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朕来见你,不是给你辩解的机会,而是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
明熙帝语气冷酷得没有一点感情起伏,“你让朕满意,朕就留下你一个儿子的命,否则,朕一个都不放过。”
听着明熙帝残忍十足的言语,良妃先是身形一晃,有些站不稳地撑住桌沿,她垂着头,手指倏地用力抓紧桌面。
低低的笑声从她喉间泄出,在这静谧佛堂有些诡异。
“皇上如何才能满意?我的儿子,难道他们就不是皇上的儿子?呵呵呵呵,也是,皇上您心里什么时候有过他们呢。”
良妃似乎是情绪崩溃了,满满的怨念委屈,结果一抬头,接触到的就是明熙帝冷酷到极点的眼神,她神情一僵,极快地扭曲了一下。
明熙帝看了眼佛堂上,已经燃了一半的檀香:“你还有半炷香的时间。”
良妃:“”
“不愧是以冷血无情著称的明熙帝。”良妃终于卸下了伪装面具,眼神嘲讽,她撑着桌沿,缓缓地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抬头看向明熙帝,此刻平静的样子就跟刚才束手就擒的二皇子一模一样,凝神细看,才能看到她眼中滚动不休的暗潮。
“皇上想知道什么?”良妃微敛眼皮,好似话家常一般,“让臣妾猜猜看。”
“是想知道您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对此,明熙帝毫不意外,然而他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看着那个坐在佛相旁边,却心机深沉,犹如蛇蝎的女人,明熙帝眸色森寒。
“长公主的事,你是如何撺掇季婉?那个被季婉弄进宫的丫鬟是你的人?借刀杀人,你真是让朕都大开眼界。”
听到这些,良妃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甚至轻轻叹息一声,“论聪慧和谋略,臣妾当然比不过皇上,连证据都没留下的事情,皇上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话音刚落,良妃就感觉自己被杀气笼罩了,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此刻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得到了真相,明熙帝非但不觉痛快,反而压抑不住滔天的恨意和杀戮之气
砰!
良妃就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直到撞翻佛相,跌落在一地破碎的瓷片中,她吐出一口血,抬眼看向明熙帝,笑容带着点疯狂。
“咳咳——皇上,可还满意?”
明熙帝的眼神冰冷得犹如看死人一般,在良妃那点子疯狂笑意下,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朕很满意,所以,朕决定给你一个痛快,不久就送他们兄弟下去见你。”
良妃瞳孔一怔,伸手就想抓住明熙帝,可她的手刚抬到半空又无力地掉了下去,她想要咆哮,想要嘶吼,可在与明熙帝怒目相对片刻后,她突然就笑了,躺在了一地碎渣中。
“成王败寇,不过,路上有这么多人陪,还有皇上在,我母子三人又有何惧哈哈哈哈——”
屋内到底在说什么,王明盛听不清,可当良妃尖锐笑声响起时,他眉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没多久,屋内猖狂的笑声就消失了,王明盛脑袋深深地垂下去,即便后背寒意森森他也没挪动一下
宫变结束,得知二皇子获罪,良妃受不住惊吓,半夜发了急症,救治无能。在给二皇子定罪时,良妃也受到牵连,剥夺了四妃之一的尊号,贬为庶人,匆匆下葬了事。
二皇子被囚在深宫冷殿,最后是王明盛带着人过来,送上一杯酒,二皇子问了王明盛几个问题。
见他已是将死之人,能说的,王明盛就简单地回应一句,不能说的,王明盛就保持沉默。
只是,没想到几个问题结束,二皇子忽然大笑起来,从一开始的平静到现在的疯癫,判若两人,一旁看守的侍卫都下意识提高警惕。
不过二皇子只是癫笑,他笑着拿起那杯御赐毒酒,复盘了几日的思绪在这一刻好似变得清明起来,他边笑边喃喃自语。
“技不如人,输得不冤。”
王明盛站得近,听明白他的低语,下意识蹙了蹙眉,二皇子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见他一口喝完,没多久五官就痛得狰狞起来,七窍开始渗血。
王明盛要等着人气息全无才算完成任务,所以他站着没动,眼神往虚空处一瞟。
直到他衣摆忽地被人用力拽住,王明盛惊了一瞬,低头就和残留一口气的二皇子目光一对。
“告诉小心”
最后几个字他已经无力说出口,但王明盛靠得近,所以能根据他的口型辨认出来。然而不等王明盛反应,眼前人就无力地倒了下去。
王明盛皱眉,“二皇子?”
人没有动静,只有抓着他衣摆的手还很有力,用了些劲儿,王明盛才摆脱出来。
让跟随的医侍探了探情况,气息全无。
王明盛这才起身,领着人离开了。
然而,王明盛想到最后那一幕,心头疑虑一闪而过,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也许只是二皇子不甘心,死到临头还要动用诡计,扰人心神。
再说——
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能多嘴的。
如何做,自有皇上定夺
六皇子关押在另一处冷僻宫殿,不见天日地被关了十多天,再被放出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被侍卫押送出宫,一路上,侍卫毫无尊敬之态,动作粗鲁,六皇子本就被关得手脚虚软,这些天除了水,和一点点稀粥,他什么都没吃。
六皇子本想发火,他堂堂皇子,就算现在是‘戴罪’之身,也容不得下人如此放肆。
只是想到父皇老眼昏花,病得失去理智了,他和二哥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刷冤区,这么一想,六皇子满心的怒火瞬间转变成急躁。
也不知道二哥和母妃的情况如何,还有文璇他们,是不是还平安无事
要是老七赶尽杀绝的话——
越想,六皇子越害怕。
他怕赵文璇几人出事。
可是押送他的侍卫不管他问什么都闭口不言,态度冷漠,六皇子只能忍着脾气,看到这是出宫的方向,他还有些疑惑。
难道是换个地方关押?
然后等他走出皇宫,一眼就看到了赵文璇时,惊得双眼一瞪,他快步冲上去,也没注意到那些侍卫押送他出宫后也没管他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发现不对就带着绾绾他们逃走的吗?”六皇子急得不行,这一回头发现没有侍卫,他又一懵。
“?”六皇子是真的从头到尾都很迷惑,难不成老七放了他们一码?
还是说,父皇还没糊涂到底——
六皇子一头雾水,这时手掌突然被人拉住,他怔怔扭头,“文璇,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呢?二哥也没事吗?”
赵文璇摇摇头,拉着脸色憔悴,心神不安的六皇子离开宫门口,一边走,一边说:“先回去,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六皇子也不是蠢,他只是从头到尾被瞒在鼓里,一时搞不清方向,可此时的氛围却让他隐隐不安。
他脾气急,根本等不下去,可还不等他继续问,赵文璇就用力抓着他的手,“听话,如果不想惹出祸事,就先跟我回去。”
如果这个时候六皇子还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那他就不是在皇宫长大的皇子了。
他沉默地跟在赵文璇身后,低垂着头,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二哥,是不是出事了?”
听到身后小声又压抑着哭音的询问,赵文璇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牵着人往回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赵文璇感觉手腕处滴落了一点湿意,她才停住脚步,见这里已经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心中忐忑被抚平一些,赵文璇也终于绷不住情绪,一把抱住六皇子。
六皇子感觉到她的轻颤,也用力回抱,顾不上理清头绪,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赵文璇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眼泪跟决堤的水似的。
明熙帝虽然放过了赵家人,也饶了赵文璇和景仁姐弟,可是,明熙帝不打算放过二皇子和六皇子兄弟。
即便六皇子看起来像毫不知情。
帝王的怒火是需要杀戮来平复的。
明熙帝没有失去理智到大开杀戒已经算是克制了,对于良妃母子,他是恨透了。
可是在明熙帝下旨赐死二皇子的时候,在六皇子那犹豫了一下,杀意依旧不减,但最后却迟迟没有下旨。
赵文璇也察觉到了,明熙帝似乎不打算放过六皇子。
如今她已经被贬为庶人,是戴罪之身,就算想求人救命,也没人敢搭理她。赵文璇走投无路之际,突然听景仁提到了季睿。
一夜之间遭遇大变,景仁好似也长大了,变得更沉默了。他从赵文璇这里得知了一个让他陌生的父亲。
见小姨六神无主,景仁才动了动干涩的嗓子说:“福宁表叔看着顽劣,但对人很好,也不是捧高踩低的人,他深受皇祖皇上宠爱,小姨您可以去试试。”
虽然季睿一直和六皇子不和,但赵文璇咬咬牙,还是求上了公主府,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季睿得知赵文璇求见,倒是没有拒之门外。
而且,不等赵文璇开口,他就说:“六表嫂,你且别急,事情还不到最坏的地步。”
赵文璇怎么不急,皇上一个旨意下去,她家殿下就没命了。
季睿叹气,“舅舅也需要时间平息怒火,你放心,等合适的时机到了,我会跟舅舅提的。”
这场宫变,布局人是皇帝舅舅。
但
受益人并不是他。
皇帝舅舅没有立马下旨要了小六的命,就说明这件事还有转机,只是舅舅他也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在小六被放出宫时,季睿也站在街角看着,见到赵文璇接到了小六,两人牵着手离开,季睿才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宫。
这下,事情总该了结了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没过多久,立储的圣旨就正式发出来了。
八皇子还在北境没回来,领圣旨的自然是七皇子了。
江南一党的:“”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就是了!
皇上,你骗得我们好惨啊。
如今事已成定局,除非再出个什么意外。可很快,朝臣们就发现,支持七皇子的不止有淑妃身后的青林一党势力,还有孙相作为代表的寒门清流势力。
孙相作为两朝大臣,更是明熙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大臣。孙相本人也是个老狐狸,比夏尚书和谢太傅这几天圆滑难对付多了。
之前皇子们争得厉害时,这老家伙一点动静都没,结果不声不响地就把宝压在了最后赢家身上了。
可恶!
孙相那老家伙。
不管其它势力的朝臣们是如何咬牙切齿,七皇子成为太子之后没几天,新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迎孙相家刚及笄的嫡孙女为太子妃。
原七皇子妃成婚一年多就病逝了,后来七皇子也流连花丛,一直没有续弦。
七皇子,不,现在应该叫太子,几个月后,太子大婚,婚礼结束后,太子又迎了两位侧妃进宫。
这两位侧妃,一位是江南一党官员的女儿,一位是淑妃的亲侄女。
虽然淑妃亲二哥因为三皇子一事,全家获罪,但大哥一家受到的牵连要小一些,只是被贬官职。
季睿还没离开盛京,自然没错过这些热闹。
他感觉
看着近日有些嗜睡的皇帝舅舅,季睿只能压下心头的情绪,刚要让王明盛去把小被子拿过来。
一个小太监就脚步匆匆,没什么声响地走了进来,然后凑到王明盛耳边说了句话,王明盛神色微微一变,抬头看了季睿一眼。
季睿挑了挑眉,就见王明盛用口型说了一个名字:王皇后。
对于王皇后的处置,明熙帝一直没下明令,就是夺了她的后权,让她在凤梧宫禁足,把伺候的宫人全部换掉,然后就对王皇后不理不睬了。
不给人痛快,就这么磨着,差点没把人逼疯。
在调查良妃一事时,明熙帝也查到不少王皇后做过的手脚。比起良妃,她扫尾就没做得那么一干二净了,到底留下些足迹。
下毒一事怎么也查不到良妃身上,那是因为,良妃一直以来都是‘借刀杀人’。而这把刀,后宫妃嫔、宫人都是最好的对象。
这里面,最常被良妃利用的就是王皇后和德妃。
德妃论心计玩不过很正常,可王皇后自觉聪明有手段,却不知,自己早就成了良妃常用的那把刀。
王皇后跟良妃不一样,杀了她只是给她一个痛快。
明熙帝真想收拾一个人,怎么会给她一个痛快。
拖了这么久,王皇后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崩溃了,终于熬不住,病逝了。
从王大公公那得知这个消息,季睿这才轻轻叫醒坐在那就睡着的明熙帝,“舅舅,舅舅醒醒。”
明熙帝刚才还在处理政务,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被季睿叫醒,他眼底还有些疲惫的睡意。
“朕眯了多久?”
“也就一刻钟左右吧。”季睿说,还顺手递了一杯暖茶给他。
明熙帝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问:“有事?”
近来他自己也能明显察觉精力大不如前,这些日子的折腾结束后,总会感到疲惫嗜睡。
程青衣和白老爹都给他看过,两人就比太医要直白了,对着明熙帝摇了摇头。
那意思很明显,明熙帝自己太能折腾了。
都叫他放宽心,少操劳,多养生才能活久一点了,他自己不听的。
医者不是神仙,无法逆天改命。
像这种不听话的病人,程青衣和白老爹是根本不会管的,要不是看在他是小九亲爹的份上,两人早就收拾行李回清觉寺找女儿、女婿团聚了。
明熙帝大概也心里有数,他揉了揉额角,就听王明盛说:“回皇上,凤梧宫那边来报,王皇后病逝了。”
闻言,明熙帝毫无所动,只是淡淡地来了句,“嗯,传令下去,北境战事未平,一切从简。”
北境那边其实差不多结束了。
眼看得不到好,再打下去又是个两败俱伤,而自己肯定比大盛要‘伤’得重,兰晁只能先撤。
兰晁心想,大盛朝虽然有机可乘,但现在还没到时机。
虽然兰晁一直以来让人畏惧的都是他强大的作战实力,但能一次次把队伍拉大,也说明兰晁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要是和明熙帝这类人一比,兰晁的心计还是差很大一截的。
而且,他也输不起。
北元王庭那边把他当反叛者对待,兰诺虽不如他们父王那般英勇善战,但被那个中原公主教养长大,心计不差。
目前大部分有实力的草原贵族还是支持兰诺的,兰晁一时间也找不到突破口。
他带着大部队撤走,这么多人要养活,从大盛抢的东西没多久就消耗完了。
兰晁正和部下商议,怎么多弄一点东西,然后就修生养息一段时间,待兵马养足精神再出去找事。
这时,有人提议:“二王子,不如我们把大王子和他带来的人给——”
说话的人做了个一刀砍的动作。
这个提议一出,不少人都出现了心动的神情,同时蠢蠢欲动地看向二王子。
倒不是说他们就贪图大王子和他手下那帮小贵族的东西,实在是,这些日子有些烦了那些人。
明明是叛逃出来投奔他们二王子的,却一天天趾高气昂,之前大家还在打仗,二王子就让他们忍忍,如今不打仗了,就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说实话,大王子对他们来说没啥用。
那些小贵族也不过是待不下去,被王庭那边的贵族压迫太厉害,这才跟着大王子出逃的。
大王子本来也和他们二王子不和,也不知道脑袋被什么捶了,叛逃后居然跑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兰晁一开始也没搞懂他那个大哥脑壳是如何想的,但后面嘛——
他大哥果然是个蠢货。
也就是出身好,运气不错,一开始就有势力追随,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打着‘表面交好,借机刺杀夺权’的歪主意。自己长没长那个脑子,自己不知道吗?
一来就卖惨痛哭,试图消减四王子的防备心,但就差满脸写着‘我有鬼’了,而且没几天就故态复萌,趾高气昂,一脸‘老子是大王子,尔等都是渣渣’的样子。
想着这些,兰晁嘴角也不由一抽,他自己蠢不自知,还把别人当蠢货。
虽说是一个爹生的,兰晁也时常不想承认,自己和大王子是兄弟来着。
就在兰晁扫过众人不想忍耐的神色,刚要说话,外面就传来吵闹声,他一顿,眼神一挑就有人立刻出去查探情况。
没一会儿出去的人就掀开帘子又回来了,“大王子看上耶和将军部落的姑娘,姑娘不从,大王子要抢人,被耶和将军的人拦下了,两边正吵闹着要打起来了。”
兰晁:“”
同在帐篷内商议事的耶和将军眯了眯眼,腰间的弯刀拔出一点,露出凶狠的银光。
这下,兰晁也不好说什么了,反正他也受够了大王子的愚蠢了,他有时候都怀疑,北元王庭那边,是不是故意刺激大王子叛逃来恶心他的。
他手一挥,眼神冷厉,那些属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听话那几个小贵族留下,其余的——”
没多久,停驻的地方就传来惨叫声,兰晁下手从不留情,而且讲究一个斩草除根。天色刚灰蒙蒙亮,吵了一晚上的动静才结束。
那几个听话老实才侥幸活下来的小贵族部落,看着一身血煞气的兰晁从人群中走出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大王饶命,大王万岁。”
兰晁看着这些贪生怕死的小贵族,嘴角冷冷一勾,染血的刀插进地面,他抬头遥望草原另一边。
迟早有一天——
草原上发生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北境,对于兰晁的心狠手辣,北境将士们不觉奇怪。
待送走北元王兰诺的军队,剩下的交由北境统帅季定邦那个,八皇子就回了盛京城交差。
八皇子回到京城见过明熙帝,转头又被贤妃叫进宫。
贤妃看着儿子平安归来,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就说起七皇子立储一事,八皇子拧眉看向贤妃,表情有一丝古怪。
被儿子这样看着,贤妃话语一顿。
八皇子这才问道:“母妃,你想说什么?事情已成定局,难道你还要让我去争?”
贤妃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目光一转,叹了口气说:“母妃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比起七皇子,本来是你——”
“母妃慎言!”八皇子有些头疼地看着贤妃,至从大哥、三哥相继去世后,她也被荣国公府那边影响了。
明明八皇子一开始就说过,自己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如果最后真的是父皇选择了他,那他责无旁贷。
“现在七哥已经是太子,还是父皇亲自选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外忧内患,储君之位早早定下,对大盛,对百姓都好,母妃您也别再听外人撺掇。”
贤妃也被八皇子有些严厉的语气弄得微恼,她扭头,坐了回去,不快道:“行行行,你长大了,母妃说什么你都不爱听了,还有,什么是撺掇?那是我的娘家,也是你外祖家,之前因为你,我已经疏远过娘家了,可是,难不成你还要叫我和他们断绝往来?”
八皇子知道她这是在说气话,他也没有不认荣国公府的意思,可是——
如今明摆着,少生事端才对。
“母妃,父皇的意思您难道看不明白?”八皇子只好拿明熙帝说事,果然,贤妃神情一动。
“而且,您不是早就知道,父皇不会选我继承大统吗?”
贤妃一听,心气更加不顺,“是,比起其他人来说,你确实不是你父皇心中最佳人选,可是——你难道还比不过七皇子?难道选了七皇子就不怕外戚了?淑妃娘家也不弱,她和七皇子还没什么感情,以后等皇上走了,说不定——”
“母妃!”八皇子厉声喝道,被他这么一吼,贤妃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只是也不好在亲儿子面前示弱,于是就冷着面容不说话。
八皇子却用一种有些陌生的眼神打量她,看着她气恼,却不觉后悔的样子,八皇子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心累。
这场夺嫡之争已经让他见识了很多很多,亲眼看到,争权夺利如何让一个聪慧英明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皇兄们一个个相继走上不能回头的路,怎么能不叫人唏嘘又心惊。
可八皇子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母妃,那样贤惠明达的一个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被影响,被改变。
之前,无奈被推着走到那一步,加入与二哥和七哥的争斗中,父皇态度不明,八皇子只好把自己当成储君候选人之一,却从没想过用尽手段去争。
他答应贤妃,努力表现自己,不过,同时也说过,如果父皇最终选的是其他人,那贤妃他们就别再执着。
结果这些人,包括他的母妃,还有荣国府完全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八皇子没有不甘,相反,他还松了口气,也许是见过了皇兄们疯狂的一面,看过了父皇‘孤家寡人’的处境,他现在对那个位置有些敬谢不敏。
被儿子失望的眼神望着,贤妃一时有些哑然,她其实也有些不懂,为何到这个地步了,儿子还是不愿用尽全力去争一争。
明明只要他更主动一些,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以前是以前,争了也没用,而且贤妃也不想儿子拿命去争,可后面形势变了啊。
皇上为何宁愿选一个方方面面不如她儿子的七皇子,也不愿意相信小八有能力处理好各方势力呢?
外戚?
贤妃心想,难不成她还能帮着别人打压儿子不成?
直到八皇子行了礼离开,贤妃才好似回神。
看着刚才儿子站的地方,贤妃抿了抿唇,眼神纠结地闪动了几下。
贤妃从小喜欢看书,知书达理,性子娴静,入宫前,长公主景瑟也和她聊过,说清楚了一些事。
所以她一直都算摆的清自己位置的。
入宫后,长公主和明熙帝也多有帮衬,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她就怀上了小八,可以说,她在这宫里过得算是比较顺遂的。
在这宫里,贤妃经历的斗争和陷害也不算多。
她比德妃看得清楚些,也聪明些,却不比淑妃,良妃等人有手段有心计。
所以,贤妃不知道,她的一些小动作完全在明熙帝眼皮子底下。明熙帝不愿意给,她也翻不出风浪。
八皇子看得明白,贤妃却有些陷入迷障了。
不过好在她还没失去理智,八皇子离开皇宫,心情烦躁地驻足在宫门口,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放松一下。
府上还有八皇子妃,也是一个喜欢在他耳朵边说些不中听话的人。
八皇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还会落到有家不想回的时候。他嘴角冷嘲地扯了一下,余光却扫见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
齐轩铭?
八皇子有些意外,之前齐轩铭是小九伴读,在崇文馆和他关系也还不错,后来小九跟着季睿去外面逍遥了,齐轩铭也离开了崇文馆,说是去游学,见见世面。
比起季睿口中的胡说八道,齐轩铭的游学肯定是货真价实一些。
倒是不知齐轩铭回了盛京城,而且看样子,这些年成长不少,整个人的气质都大变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八皇子收回视线,放下车帘子,想了想,吩咐近侍,“去长公主府。”
他不是没家可回,只是想去看看季睿最近老不老实
当然,季睿这会儿还在宫中,八皇子到了长公主府也不拘束,边喝茶边等,再说了,府上还专门给他留了休息的厢房,要是时间太晚,留宿一晚也不是不可。
明熙帝在勤政殿召见了齐轩铭。
齐轩铭游学归来,身上还没半个官职呢,能得明熙帝亲自召见,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情。
看着有些坐不住的皇帝舅舅,早已知道实情的季睿摸了摸鼻子,刚想开口说话,一个喷嚏猝不及防地打了出来。
季睿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嘀咕:“肯定有谁在背后说我。”
明熙帝:“”
他揉完鼻子一抬头,对上明熙帝无语的眼神,笑了笑说:“舅舅你别急啊,小铭马上就到了,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嘛,太医都说了,切忌情绪太——”
“混账东西,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明熙帝两只眼睛,写着大大的嫌弃二字。
季睿一直摆烂,扶不上墙,明熙帝也早就放弃了,再说,他都是快要下去见阿姐的人了,还能怎么管。
小混蛋老实一点就不错了。
被明熙帝明目张胆地嫌弃,季睿也不在意,没个坐相地摊在椅子上,“是是是,都是大事,反正在舅舅眼里,就没有小事呗,都要亲力亲为呗。”
明熙帝:“”
阴阳怪气的。
哼,朕还不是为了——
为了这天下百姓。
小混蛋懂个屁!
明熙帝板着脸,“这不一样,这件事关乎着——”
“百姓们的口粮嘛,舅舅你说过好几遍了。”季睿掏了掏耳朵,又吹了吹指尖,说:“小铭都说在江南一带找地方试种过了,新稻种子耐旱多产,产量足足高两倍,如果是擅农的人,还能进一步提高产量。还有那什么——”
“番薯。”王大公公在一旁小声友好地提醒道。
“对对对,那奇怪的番薯,也是从别处带回来的,说是抗旱高产物,饱腹感极强,能充作主食,用于百姓日常口粮和军粮都可,要是推广开,再加以改良,能一定程度缓解天灾大旱时,百姓生存艰难的困境。”
“小铭说得很清楚啊,还找地方试过了。”季睿看向明熙帝,眼神无辜道:“舅舅还有啥可担心的可激动的,像小铭说的那样,弄下去试试不就行了。”
明熙帝:“”
一从这小混蛋嘴里冒出来,关乎大盛国运、百姓生活的大事,就跟玩似的。
那齐轩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要透过小混蛋的嘴巴告知朕这个好消息。
当时听季睿说,有件还不错的消息要告诉他,明熙帝第一反应是:又是啥不正经的闲事儿?
最近季睿老是叫他把政务交给太子,然后离开盛京城到处游玩,到处看看。
他以为皇帝出游这么简单吗?
这边,两人正要斗嘴,王明盛都做好耳朵嗡嗡叫的准备了,终于,有人进来禀报,齐轩铭到了。
明熙帝立马收起要和季睿‘干嘴仗’的幼稚嘴脸,恢复了帝王严肃的模样,看得季睿小小瘪了瘪嘴。
齐轩铭被宫人领着进来,他还没来得及行礼,明熙帝就语气略急地说:“免了,快,跟朕说说是什么情况。”
齐轩铭动作一顿,然后从善如流地说起了新稻种和番薯的事情。
这些事——
季睿都一清二楚,毕竟是他安排下去的。
早在两年前,他就让沈菁着人找一块儿地,寻些有经验的农人去试种。两年过去,成效显著。
也是看现在时机差不多,季睿才让人呈到舅舅面前。
至于那番薯,纯粹是惊喜加意外。
一开始得知沈菁越来越深入,后面去到的地方距离小周朝都很远了,说是发现了一处满地都是黄金稻米的粮城。
原来当初公主娘亲留在那里的人手,还在根据当地部落的传言,继续深入探索。只是公主娘亲去世后,慢慢地经费不足,事情就耽搁了。
不过沈菁接手后,两方人马很快接了头,沈菁和当年公主娘亲结下善缘的部落聊过后,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沈菁还亲自参与进了这件事。
一边继续在之前看好的地方开荒,和当时部落搞好关系,一边带着人继续深入探索。
这个路上,死伤在所难免。
听到沈菁‘中毒’出事的消息,季睿头疼地扶了扶额。
他就知道!
还好当时身边有程青衣和白老爹在,听了沈菁的症状,程青衣眉头都没皱一下,转身配了一瓶药,让季睿找人送过去。
季睿不疑有他,让暗卫尽快送到沈菁手上。
当然了,沈菁毒解了,却写了一大篇抱怨信,问他是不是对她有意见了,故意折腾她什么的,季睿很无辜。
这才想起,程青衣给人治病时的小毛病。
见不得人舒舒服服地好。
季睿解释了一下,沈菁本也没放在心上,她差点以为自己这次要玩脱了呢,活下来就不错了。
而且,江湖上五毒夫人的名头她也听说过,所以,就只是故意写信发发牢骚。
谁叫她这个小主子,万事不管,还整天想着摆烂,什么都不急性,这别管那别做的,弄得她一肚子吐槽没出说,刚好借此机会吐两句。
吐槽完,生龙活虎的沈菁就再次踏上了探宝之旅。
季睿:“”
他一直在想,沈菁和皇帝舅舅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算了,既然她想做,季睿也没拦着,反正不是在大盛朝这边搞事。
没多久,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沈菁寻到了。
得知此消息,季睿忽然想到什么,就传信给沈菁,让她找找看有没有跟红薯相似的种植物。
他也就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没多久,沈菁那边还真找到了相似的。
送回来给季睿一看,嚯,不就是红薯藤嘛。
于是在选种新稻的试验田里又加入了番薯。
至于——
季睿看了看站在大殿中,褪去青涩,即便是在皇帝舅舅跟前也不卑不亢,颇有沉稳老练之风的齐轩铭。
小铭当然也是个意外了。
那么刚好,在外游历,体察民生,四处长见识的齐轩铭,一路跌跌撞撞,经历过死里逃生,最后来到了季睿选中的试验田地界。
暗一发现了小铭的身影,季睿一听,立马来了主意。
正好,还在想怎么弄到皇帝舅舅眼前呢。
这功劳便宜那些当官的,还不如便宜小铭。
不过让季睿没想到的是,小铭这些年确实成长不少,他被‘引’到试验田之后,试验田一切事务有人管理安排,进展更顺利了。
沈菁再厉害,那也是个人,分身乏术,之前试验田这边的事情进展比较缓慢,她重心放在了寻宝之旅上。
很快,试验田的成果就出来了。
拿到明熙帝跟前,就能立马推行下去。
季睿想着,这也算一件好事吧。
齐轩铭并不知道背后之人是季睿,他当初见的‘大义’商人连沈菁都不是,而是沈菁一个得力手下,替她看管一部分产业,顺便盯着试验田进度的。
在那个手下嘴里,就是祖上世代行商,偶然发现有高产的稻种和神奇番薯,就偷偷移植了一些回来,看能不能在大盛这边广泛种植。
不仅对大盛对百姓是一件好事,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利益。
齐轩铭一听说,就知道这件事如果一旦成功,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于是二话不说留在了试验田,亲力亲为地参与一切事务,还寻来了更多经验老道的老农,在不同条件下试着种植。
刚一得出确切的结果,他就兴奋得止不住颤抖,快马加鞭赶往盛京城。由于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没有考取功名,齐轩铭想要直接面圣有些困难。
幸运的是,季睿还在盛京城。
齐轩铭毫不犹豫找上长公主府,跟季睿简单解释一番,让他代为转告明熙帝。
听齐轩铭条理分明地讲述完,又看了他提前写好的几大篇实验内容,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明熙帝也露出欣然之色。
“好好好。”
一时激动更是连说三个好。
见皇帝舅舅难得这么开心,季睿也小幅度地勾了勾唇角,只是在明熙帝不吝啬地夸完齐轩铭,就让人叫太子、孙相、夏尚书,谢太傅,还有工部负责农事一块的官员来勤政殿商议要事时。
季睿:“”笑不出来了。
舅舅真是,打定主意要发光发热到最后一刻是吧?
小铭那份报告他看过,直接交给太子拿去办就行了,用得着他这个皇帝亲力亲为吗
拦不住皇帝舅舅工作热情,还被他嫌弃‘碍眼’赶出宫去,季睿嘴角一抽,就差倒地撒泼打滚给他看了。
当然,最后季睿没来得及干这种明熙帝觉得丢脸的事,因为明熙帝提前察觉他的意图,让禁军把他抬出去了。
看着和自己一起,被人抬着出去的福宁郡王。
久没回京的齐轩铭:“”
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不知多少了,只有福宁郡王似乎还是一成不变啊。
被禁军小心放下的季睿,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又恢复成世外高僧的出尘飘逸模样。
只是看向齐轩铭时,他挤了挤眼睛。
“小铭,好久没聚了,去我府上喝两杯。”
一瞬间,什么神仙佛子的气质荡然无存,还是齐轩铭熟悉的‘纨绔’小郡王。
齐轩铭回京还没和家人聚一下,只好婉拒了季睿的邀请。
“好吧,等你和家人聚过之后我们再聚吧,这些年不见,我真是很想小铭你呢。”
齐轩铭:“”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觉这些年,自己脸皮已足够厚,但还是做不到像福宁郡王这般,张口就来‘想不想’之类的话语。
“我也经常想起您和九皇子殿下。”齐轩铭以前就跟个保姆哥哥似的守在小九身边,私心里,也是把小九当天真的弟弟对待。
“九殿下成亲的时候,我本来想赶回来的。”齐轩铭说到这,脸上不自觉地闪过一模遗憾。
奈何,他当时陷入一件棘手的事情中,差点还小命不保。
想到那些违禁出海的商船,官商勾结,剥削百姓,欺上瞒下犯下的种种事迹,齐轩铭就眸色一沉。
如果朝廷能出手——
“小铭,你想啥呢?”季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齐轩铭立刻回神,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到之前一些事情,有些恍神。”
突然,季睿神秘一笑,他这笑让齐轩铭下意识头皮发麻,果然很快就听季睿道:“是不是很怀念我们在崇文馆一起玩的日子,我和小九也时常说起,对了,小九夫妻现在和我大部分时间住在清觉寺,你有空来玩啊。”
齐轩铭看着还是那么喜爱玩乐的季睿,心里无奈笑笑,点点头,“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嗐。”季睿摇头,表情丧丧的说:“你们这些大忙人啊,就会口头客气。我说我那小寺庙风景不错,让舅舅去玩,舅舅也说有时间,有时间再看。”
等他有时间,下辈子吗?
季睿叹气,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忙你们的正事儿去吧,我这个闲人还是找闲人一块玩吧。”
看着季睿摇头晃脑地离开,半晌后,齐轩铭也笑了笑,转身朝自家方向走去
齐轩铭呈上来的东西,不止明熙帝看完了激动,太子还有孙相他们也觉得很激动,尤其是夏尚书。
他苦国库空虚久矣。
每次各地要发生点什么天灾人祸,他和户部的人都要愁得半夜揪头发,实在是没钱也没粮啊。
看着夏尚书激动得抹泪,明熙帝:“”忍不住跟着心酸。
大盛朝国库空虚,不是他这一代留下的问题,而是大盛几代皇帝一起折腾出来的。
明熙帝要不是有亲姐帮衬,靠私库坚持了这些年,朝堂局势怕是只会比现在更乱。夏尚书是难得为国为民的好官,从不结党营私,比孙相、谢太傅,更受明熙帝信重。
奈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夏尚书也很想做点什么,但是,动弹不得啊,一旦说起改革就要动各方势力的利益,刚说个苗头,阻碍就一轮接一轮的来。
要不是明熙帝信任,又力保他,夏尚书这官早做到头了,说不定脑袋都搬家好几次了。
如此这般,夏尚书还能有这种热情和坚持,明熙帝能不心酸,不感动吗?
这次召集大臣们议完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不过比起以前动不动熬大夜来说,真的算很早了。
孙相他们走出勤政殿管的门槛,看着天色,还有些怅然。
七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看着他们神色,“”怎么,跟着父皇一起熬夜才能满足你们?
孙相他们当然不想熬夜工作,毕竟大家年岁也不小了。
只是想到刚才明熙帝难掩疲惫的神色,他们心情有些复杂而已。
勤政殿内,明熙帝确实精神头不太好,集中精力商量了这么久的正事,结束后,他觉得脑袋都有些闷涨。
刚要叫王明盛扶他去休息一下,再把白老爹配制的药丸子拿一颗来服用,谁知,下一秒他就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王明盛大惊失色,“皇上!快叫两位神医过来。”
如今程青衣和白老爹就住在宫中,两个无拘无束惯了的江湖人,自然不想待在这里。可明熙帝情况确实不太好,随时都有可能那啥,两人看在亲家一场的份上,也只好忍忍性子。
听到明熙帝晕倒,程青衣和白老爹对视一眼,两人神情都有些严肃,跟着小太监快速来到勤政殿。
到的时候,明熙帝已经醒了,他只昏迷了一小会儿,但醒来后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从身体深处传来一种腐朽的无力感,让明熙帝怔愣地好一会儿。
等白老爹给他把完脉,明熙帝也直接问道:“朕还有几个时日?”
白老爹吹了吹胡子,没好气道:“皇上您还清楚呢,自己身体不好还敢劳心劳力地干活,你这么下去能熬到明年就是好运了。”
王明盛听到如此冒犯君威的话,换个人,他肯定早出言呵斥了,可这人是白老爹,现在明熙帝的身体可都是他两口子在照料。
程青衣也脸色难看,把完脉,语气冷冷道:“我是擅医毒,不是神仙,要还想活着过完这个年,您最好减少政务量。”
听完两人的话,明熙帝微敛眼皮,心里大致有数了。
看来,朕也就是明年——
“这事儿,还请两位保密,不要告诉福宁。”明熙帝响起整天进宫唠叨的季睿,又无奈又烦恼,“他要知道了,朕耳朵就没清闲了。”
谁知,刚说出口,明熙帝就发现两位神情有点古怪,明熙帝嘴角一抽,“不会是——”
“舅舅——舅舅哇——叫你不听话啊啊啊啊啊——”隔老远就传来季睿大惊小怪的鬼哭狼嚎声。
程青衣:“那小子说一有事就告诉他。”
白老爹:“皇上您早点说嘛,不过,您早点说也没用啊,我们不给他说,他转头就跟萱萱告状,萱萱就说要带着小九离家出走。”
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一起在清觉寺生活,等明熙帝这边事了,他和程青衣就会跟季睿一起回清觉寺。
其实,待在那也还不错。
明熙帝:“”
那次短暂晕倒过后,季睿就自作主张,不顾明熙帝反对,重新搬回了福春宫。这在外人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季睿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而明熙帝嘴上反对,到底也没把人丢出去就是了。
然后,季睿每天都带着明熙帝转转皇宫,有时候又去宫外散散步,把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太子。
明熙帝:“朕其实——”
季睿抓着太子的手,动情道:“小七表哥,辛苦你了。”
太子:“”
然后季睿拉起明熙帝就走,不顾明熙帝眼神在那堆政务上留恋徘徊。
“咳,那就辛苦太子了,对了,尽量在今天内处理完,要是拖久了会——”
“哎呀舅舅,您别啰嗦了。”
“放肆,朕说句话都不成了?
“说说说,在说下去,天都黑了。”
“胡说八道!”
等到一行人走远,拌嘴的声音也逐渐听不见了。
太子扭头看看堆积成小山的政务:“”
第一百五十章
临近年底,各地方上的杂事还挺多,季睿发现,自己不过是带着舅舅玩了一段时间,可怜的太子,眼底已经有青色了。
冬天穿的厚,小七表哥跟他一样怕冷,穿得就更厚,身上瘦没瘦不知道,那张俊美的脸,此刻看起来倒是小了一圈,皮肤白得跟外面的雪一样。
所以眼底的青黑色格外明显。
季睿有些抱歉地看看他,“小七表哥,您身体还好吧?要不要让白老爹给你看个平安脉,弄点强身健体的药丸子补一补?”
本来白老爹夫妇想着快过年了,要回清觉寺和女儿女婿一起,不过季睿把小九两人叫了回来。
这两只能继续住在宫里,给明熙帝当专属大夫。
坐在对面喝茶的太子闻言手一顿,感觉到明熙帝也望了过来,他抬头冲季睿笑了笑,“无碍,就是最近睡得有些晚。冬日我又比较畏寒,所以精神没有春夏时节好。”
换而言之,就是熬夜熬的。
季睿嗯嗯点头,没多想,“是药三分毒,怕冷没啥,多穿点就是,我也怕冷,不过玩玩雪就不冷了,不过这熬夜可不提倡啊。”
说着,季睿小眼神朝某个突然装模作样,低头喝茶的皇帝看去,“你们啊,就是不听我说的,事情再多,那也要注意休息,熬夜要不得,是不是啊,舅舅?”
明熙帝咽下一口热茶,嗯了一声,“太子最近确实辛苦了。”
季睿:“”
切!
“这都是儿臣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太子放下茶杯,恭敬回道。
明熙帝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嗯了一声,看看季睿,好像在说:你看,你以为朕的儿子跟你一样懒吗?
季睿:“”
呵呵。
不过季睿也懒得多说了,反正这些工作狂也听不进去。现在只要舅舅能把政务分一大半出去就可以了。
茶话闲聊了一会儿,季睿就起身要出去了,给父子两留一个安静的工作空间。走出大殿前,季睿隐隐约约听到舅舅提到子嗣一词。
啊,这么一看好像还真是,小七还没孩子呢。
虽然小七成婚也好些年了,只是一开始的七皇子妃成婚一年就病逝了,后面小七也没续弦,一直流连风雅之所,红颜知己遍地,不过,他到底是皇子,应该不会让那个地方的女子孕育子嗣。
小七在外风流,后院倒是干干净净,妾室都没一个。
这么一拖,子嗣不就迟迟不来嘛。
季睿站在外面,雪风簌簌吹了过来,他裹了裹外袍,感觉自己身体虽然没那么怕冷了,但心理还是很怕冷的。
不过玩雪是另一个问题。
季睿看着满地的白雪,心想,小七刚娶了太子妃,还有两侧妃呢。小七身体要没问题,子嗣问题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皇帝舅舅大概也不是担心,就是问问。
小侄儿啊,以前在崇文馆和一个个小东西玩雪还挺开心的。
季睿呼出一口白茫茫的热气,然后捧着小太监递过来的汤婆子,抬脚往后宫方向走。
去找淑妃娘娘聊聊天,过一会儿再回来催舅舅休息好了。
小时候他常上门去玩的几个宫的娘娘,如今也就淑妃娘娘还跟他有些聊兴。
贤妃娘娘近来和小八闹矛盾,他就别去添乱了。德妃娘娘,大病一场后,身子骨就不太好了,最近天寒又病了,季睿也不好去打扰,只时不时派人送点礼物过去。
到了春和宫,发现宫门口有个小太监垫着脚张望。
一见季睿就表情一亮,赶紧迎了上来,季睿很不要脸地说:“娘娘想我了?嗐,我就知她嘴硬,前日还说我老来这烦她,啧啧啧。”
小太监:“”
发现小太监笑得有些怪,季睿问道:“怎么了,娘娘心情不好?”
“郡王爷料事如神啊。”小太监的彩虹屁张口就来。
本来淑妃脾气就不算好,伺候的人都要谨慎行事,如今,更不用说了,淑妃心情好的时候,他们这些宫人也跟着轻松些,可一旦心情不好,他们也要跟着大气都不敢喘。
伺候人哪有容易的。
不过每次福宁郡王来玩,他们娘娘的心情就要好上一些,即便发脾气,福宁郡王也能很快就哄好。
真的,就是以前三皇子都不能这么快哄得娘娘消气。
三皇子有时候还要火上浇油呢。
小太监也是春和宫的‘老人’了,他看得多,内心才能如此感叹,余光不禁扫了眼福宁郡王。
也就是从小就招人疼的福宁郡王,才能让淑妃娘娘也把他当亲子侄一般疼。
季睿问:“谁惹娘娘生气了?”
换个人来,小太监肯定守口如瓶,一丝口风都不敢漏,不过季睿疑问,他恨不得一口气全交代了。
“还能有谁,秦王妃啊,她今儿进宫又说起娘家侄女,说要说给世子爷,淑妃娘娘早就说过不同意,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这次也不知道说了冒犯之言,惹得淑妃娘娘动怒,直接把她赶出了春和宫。”
季睿:“”
不知不觉,当年的三岁小豆丁居然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淑妃娘娘的意思,季睿知道,她提过,说是想等景耀再成长几年,人大一点,想事情更成熟周到一些了再说,正好亲事也慢慢相看。
而且,孙子又不像儿子那会要参加夺嫡,尽快有子嗣比较好。
可能是觉得在三皇子的教育上出了问题,淑妃对景耀也越发上心,以前还交给儿子儿媳,她也懒得管,可儿子走了,儿媳又是个棒槌,她只好亲自来了。
可秦王妃不干啊。
她的独子,她为何做不了主。
以前三皇子在,她就很难插手景耀的事,说她太宠溺儿子,后面连生活上都不让她多参与。
三皇子不在了,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插手儿子的一切了,谁知,上面的婆婆又开始了。
所以不管淑妃是什么打算,秦王妃都觉得,淑妃是故意给她难看。
她娘家侄女哪哪儿都好,亲上加亲的事,偏偏淑妃不同意。
淑妃不同意,她就一直说,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要不是知道淑妃的厉害,她能直接‘先斩后奏’。
季睿摇摇头,自古以来,婆媳问题就是一本难念的经啊。
“娘娘我来啦。”还没走进去,季睿就先喊了一声,等到身上的碎雪清干净了,解下外袍,他才一身干爽地走进去。
淑妃没好气道:“本宫人老了,耳朵还没聋,不用你喊那么大声。”
“谁惹您生气了,火气这么重啊?”季睿一屁股坐在软塌另一端,暖阁温暖如春,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哼!”淑妃重重哼了一声,她胸中有气,不吐不快,“你说,本宫当年怎么就瞎了眼,瞧上了她!当时看她知书达理,贤惠淑静,这才把她选作儿媳,本宫自问,对她也算可以了,可你看看,她倒是对本宫满腹怨言与愤愤,本宫难不成还欠她的?”
“男人不都那狗德性,她自己手段不行,拴不住,难不成还要本宫给一条链子栓自己儿子?”淑妃也是气狠了,说话一点不客气。
季睿嘴角抽抽。
室内留下伺候的也是信得过的心腹,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聋了一般。
“本宫都说了,她是正妻,眼光放远一点,不要老和后院里的女人争风吃醋,本宫就差把话掰开了揉碎了喂给她,她一点没听进去不说。”
“现在还来怪本宫没教好儿子,那意思是,本宫怎么还有脸来管孙子的事!”
季睿:“”
难怪淑妃娘娘这般生气了。
“娘娘说的对,太过分了。”季睿咬下一口炸奶糕,咽下去后又说:“那娘娘怎么做的?”
“本宫当然是立刻让人把她轰走了,本宫真是最讨厌和蠢人说话了,她还有脸提娘家侄女,本宫看,跟她是一样的,一个就够本宫受了,还来一个,本宫怕是不活了。”
“不过,事无绝对啊,万一她侄女是个聪慧明理的姑娘呢?”季睿嘴角还沾着奶糕碎,咬下一口,乳香扑鼻,快速嚼了两下,咽下去又问。
淑妃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本宫是那等无的放矢之人?本宫当然也让人去查过了,她那侄女名声还可以,不过啊,都是堆出来的。”
也就是徒有虚表。
这在名门大族里很常见,毕竟不是各个世家女都优秀的。
“贤内助,贤内助,在外做事顺遂的男人,背后肯定有个能干贤惠的女人,万一相差踏错,妻子也能劝说阻拦,一家主母的位置,不容小觑。”
淑妃说着,眼底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季睿点点头,又拿起一块炸奶糕,“嗯呢,娘娘说的有理。”
淑妃一通吐槽过后,心气顺了不少,扭头看他,嘴角一抽,“你舅舅不给你饭吃?”
“勤政殿的茶点没您这好吃啊。”季睿笑笑,心满意足地咬下一口,啪嚓脆响的外皮下是软烂甜蜜的奶酪。
“娘娘您也吃点,吃点甜,心情好。”
淑妃看他吃得香,本来不喜甜的她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又像是随口一问:“皇上近来身体还好吧?”
明熙帝的身体状况,淑妃肯定也知道一点的,大家不过是心知肚明,不挑破了说。
季睿嗯嗯一声,“还是要多休息。不过您也知道,舅舅不听劝,要不是我紧紧盯着,他肯定丢不开那一堆又一堆的政务。”
淑妃垂下眼皮,没啥情绪地哦了一声。
两人把一碟子炸奶糕吃完,淑妃只吃了一块,就感觉腻得慌,赶紧喝了两口热茶,这才感觉好一点。
看季睿吃完四块还有些意犹未尽,淑妃嘴角一抽,实在不懂这小子的口味,吃啥啥香。
这时,刚煮好的奶茶也上桌了,季睿眼睛一亮,立马抛下手中那杯上好茶叶泡制的清茶,捧着奶茶,吨吨吨。
淑妃:“”
喝完一杯,季睿满足地叹息一声,这才有空说:“对了,我也好久没见景耀了,他怎么样,长得有我高了吗?”
淑妃刚要说,就见季睿认真地看过去,认真滴问:“有我好看吗?”
淑妃:“”
“你最好看行了吧。”她没好气道。
说着,淑妃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浅浅笑意。
季睿满意了,“我本来就是最好看的,从小到大都是。那小耀耀自己什么想法?他想早点定亲吗?秦王妃的侄女,他见过吗?”
“耀儿倒是不急,也说过几年再看。”淑妃说到孙子,语气也好一些了,“耀儿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要强,别的本宫也不操心,就希望他——”
希望什么,淑妃没说。
季睿眨眨眼睛,“小耀耀确实很有主见,性子也特别挑剔。秦王妃肯定是拿他没办法,才多次进宫烦您的,希望先把您说通。”
淑妃一愣,又冷嗤道:“本宫看她是异想天开。”
看来,就是故意来给本宫找气受的。
那本宫生气岂不是如了她意?
哼!
淑妃眯了眯眼睛,本宫才不便宜了别人。
胸口最后一点气也随风而散了,淑妃脸色都明亮起来,季睿又吨了几口奶茶,眼看时辰差不多,他从软塌起身。
“我要去勤政殿叫舅舅休息了,下次再来娘娘这玩。”季睿走到门口,听见淑妃叫他打把伞,外面又在飘小雪了。
淑妃也是知道季睿这人‘体弱还爱玩’,冬日最爱玩雪。
“好的,知道啦。”季睿披上外袍,抱上汤婆子,走出大殿,一旁的春和宫太监递上一把油纸伞。
季睿:“打伞冻手。”
小全子:“谢谢您体恤,不过奴才手暖和着呢。”
季睿:“”
回到勤政殿,季睿双眼炯炯,盯着明熙帝,明熙帝没好气地与他互瞪眼,过了一会儿,败下阵的明熙帝只好起身。
他伸了伸懒腰,意犹未尽地看了眼桌案,转头对太子说:“剩下的就辛苦太子了。”
太子自然笑着说不辛苦了。
季睿:“”
舅舅您这样要不得。
扶着明熙帝往外面走,季睿还小声吐槽,“那么多政务,也不用急着今天处理完吧。”
“这点算什么,朕以前一天处理的量比这个还多一倍。”
“人跟人呢是不一样的,舅舅你不能这样比。”
“呵呵,你以为朕的位置那么好坐?”
“您最厉害了,您也不能要别人跟您一样厉害吧。”
“哼。”
等这点声音远走,太子看了看留下的政务,“”
然后任劳任怨地加快处理政务的速度。
另一边,季睿内心同情了一把辛苦的小七,又和明熙帝扯起了其它闲话,有时候明熙帝会点点头,更多时候是没好气地呵斥。
实在是,季睿说的那些话气人。
而且——
小混蛋怎么哪家的闲事儿都知道一点。
连不少人的内院之事都听闻过,这些,明熙帝都不知道。
当然,他的影卫也没无聊到监听这些玩意儿。
季睿正跟明熙帝说起,某京城小官家宠妾灭妻,还以正妻只生了女儿为由,要把小妾抬为平妻。
明熙帝蹙眉。
季睿:“不过我听人说,那正室夫人性子绵软,才让小妾嚣张,以前也生过一个嫡子,后来出意外死了。”
明熙帝眉头蹙得更深。
季睿:“不过他家嫡女性子刚强,瞒着老爹和小妾的眼线,偷偷联系上了外祖家,她外祖家官做得大一些,有外祖家撑腰,这事儿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说着,季睿忽地扭头,“舅舅你干嘛这么看我?”
明熙帝眯了眯眼,“你这脑子,一天到晚怎么专记这些不正经的事?背书就跟要了你命一样。”
季睿很理直气壮地说:“那能一样吗。书那么厚,那么晦涩难懂,哪有这种事听着好玩啊,不用背就记住了啊。”
话音落下,季睿就缩了缩脖子,感觉明熙帝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舅舅,说好不谈这些扫兴的事儿的。”
“呵呵。”
“哎呀,您不爱听,我下次就不说了呗。”
“哼。”
“我还知道不少有趣的戏本子呢,下次说戏本子好了。”
“”
“这次元宵灯会,咱们也去看看好不?”
“朕考虑考虑。”
“舅舅不想去?那我约小八哥哥一起。”
“朕觉得,你还是该多读书。”
“”
御花园里,王明盛和其它宫人走在后面,隔了几米远,季睿扶着明熙帝走在前面,听着这些闲话,王明盛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快速扬了一瞬
这个年,季睿是在宫里过的。
镇国公府一向热闹,倒是这皇宫的人,明明也有一大家子,却是孤家寡人。
季睿和明熙帝在福春宫,守着锅炉子,吃了一顿暖和的牛肉羊肉火锅,吃完散了会步,明熙帝就有些撑不住困意了。
季睿眼神微闪,又扶着明熙帝回去休息了,等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季睿低头看了看,过了会儿才跟着躺下。
元宵灯会这天,明熙帝不情不愿地宣布,“朕也好多年没去看看了。”
也就是说,朕可以跟你一起去欣赏一下花灯。
季睿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扭开头偷笑,在明熙帝要恼羞成怒前,他赶紧感恩戴德道:“谢谢皇上,谢谢舅舅,真是小的无上的荣幸啊。”
明熙帝:“”
盛京城举办元宵灯会这天晚上是没有宵禁的,街上很热闹,百姓们也都洋溢着开心。还有不少小年轻借此机会传递心意。
明熙帝微服出巡,季睿为了不引人注意也戴了一顶假发,还被明熙帝呵呵了一声。
两人一路逛,季睿边逛边吃,还收到不少大胆小姑娘抛来的花花、帕子、香囊,他朝明熙帝得意地挑了挑眉。
明熙帝:“你也成家的年纪了,朕——”
“舅舅你别吓我,我晚上要做噩梦了。”季睿赶紧把这些小姑娘心意塞给小全子,一脸怕怕。
明熙帝:“”
成个亲搞得像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哪怕没和季睿正儿八经聊过,明熙帝又不傻,自然看出来,这小混蛋还没玩够,根本不想成家。
要是按明熙帝的脾气,管你想不想,朕直接赐婚,压着你成亲。
不过现在嘛——
算了算了,这些操心事留给镇国公府慢慢解决。
反正,朕就算操心,小混蛋也肯定不听。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城墙边,季睿就说上去看看,明熙帝没看对,守城的将士看有人过来刚要过来,王明盛就先一步过去,从袖子掏出什么给人一瞧,那将士神色一惊。
刚要下跪行礼,明熙帝就抬手,“免了,不要惊动别人。”
晚上还是有些冷的,登上城墙,风也大了,刮脸。
王明盛赶紧拿来厚披风给两人搭上,明熙帝看了看城内繁华景象,又转身看向城外,城外也有一条布置了花灯的长路,一直延伸向远方。
季睿站在他旁边,也跟着眺望远方。
“朕第一次逛元宵花灯会,还是跟你娘亲一起,那时候朕也只有五岁。”说起这些往事,明熙帝表情也染上一抹怀念。
“听宫人说好看,朕就闹着阿姐出来看。”
季睿心说,小孩子嘛,爱热闹。
“结果那晚上就遇上刺客,阿姐护着朕,受了重伤。”明熙帝说。
季睿:“”
“差一点。”明熙帝说:“遇上了镇国公府的大公子,也就是你大伯,才算逃过一劫。”
“你大伯也是带着你爹出来看花灯的。你爹——”明熙帝忽然冷呵一声,“看见了阿姐,偷偷跟着,差点走丢,还是你大伯及时找过来。”
“你爹就是个跟屁虫。”
季睿:“”
还是第一次听舅舅说起往事呢。
不过很明显,舅舅从一开始就看老爹不顺眼。
说起来老爹跟舅舅同岁,那时候也才五岁公主娘亲十岁,姐弟恋呢。不过五岁您就知道喜欢漂亮小姐姐了吗?
真早熟。
明熙帝表情有些不爽,“季定邦怎么看,怎么不配我阿姐。”
季睿:“”
季睿还没小小声抗议,明熙帝就扭过头来,盯着他脸仔细瞧了半晌,“还好,你长得像阿姐。”
不然,你想臭美都没机会。
季睿:“”
“啧,不过季定邦再差,也比阿姐第一个夫婿好点,那个病秧子,啧,没用。”
季睿:“!!!”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我公主娘亲二嫁的?
老爹,小看了您的纯情啊。
没想到能坚持这么久。
被季睿微微瞪圆的眼睛逗笑了,明熙帝嘴角一扬,“朕的阿姐,大盛朝的长公主,也是别人敢随便议论的?”
季睿:“”
好嘛,难怪人家都没听说过。
刚说完这么几句,明熙帝又转头看向远方,沉默下来,季睿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安静地陪在一旁。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过了好一会儿,明熙帝忽然说。
季睿扭头。
明熙帝:“这是你娘的愿望。”
阿姐最常对他说一句话,阿荣,辛苦了。
“舅舅。”季睿忽然出声喊他,在明熙帝转头看来时,季睿笑着说:“您也辛苦了。”
明熙帝神色一怔。
季睿这一句辛苦是真心实意的。
对于表哥们来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对后妃们来说,也不是一个好夫君。但对天下百姓,对大盛朝,他真的尽力了。
人无完人,皇帝更是。
换个人来,不一定做得比舅舅好。
明熙帝也忽然笑了一下,他一手背负在身后,一手放在墙边,目光悠远,好似在看更远更远的地方。
他低声说了句话,季睿听得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
元宵灯会后,明熙帝的身体就越来越差。
终于。
在过了季睿二十岁生辰后,在一个很寻常的日子,明熙帝又晕倒了。
这次不是短暂昏迷,躺在床上晕了一天,明熙帝才在太医和白老爹等人的救治下悠悠转醒。
季睿,太子,淑妃,贤妃还有八皇子都在场。
白老爹见人醒了,冲季睿微微摇头,季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看着床上脸色突然变好的明熙帝,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明熙帝把太医和宫人都叫了出去,留下太子和季睿。
淑妃倒是没意见,贤妃抿了抿嘴角,最后也跟着众人一起出去了。
季睿站在一旁紧闭嘴唇,眼眶发酸,鼻子也一样,听着舅舅最后叮嘱了太子几句,郑重其事,庄严而肃穆。
太子听完,“父皇您放心,儿臣记住了。”
明熙帝看着这个跟他很像的儿子,摆摆手,“朕是放心的,你没让朕失望。”
太子神色一怔,安静地垂下眼皮。
“你先出去吧,朕跟福宁说两句。”
太子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出去了,季睿忍着酸意走到床边坐下,明熙帝笑:“你从小就爱哭鼻子,什么不学,学你爹爱哭。”
季睿:“舅舅你知道啊。”
“你爹什么德性,我当然知道。”
“行了,朕对你没什么好交代的,少惹事就成。”明熙帝气息忽然变得急促,“朕还给你留了一道圣旨,还有一些小东西,你自己要是不喜欢在盛京城待着,去别的地方生活也行。”
说着,明熙帝的声音就变弱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季睿,眼神逐渐变得模糊。
“懂事点,别让朕去了下面还操心。”
季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落出来,抓着明熙帝的手,“舅舅您放心。”
明熙帝嘴角浅浅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一道尖锐的声音就传遍整个皇宫,再一道道传遍盛京城。
皇上驾崩了。
属于明熙帝的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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