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殊白
“所幸, 我坚持到回来见你了……”
男子的声音已经低弱到几不可闻,手上却突然一动,两根手指弯曲成鹰爪状, 猛地往自己胸口戳去。
陆溪月心中瞬间攥紧,还没反应过来时已下意识用手格挡, 好在苏白重伤无力,来势凶猛的两指被她成功挡下。
“你做什么!”她厉声呵斥。
男子像是做了坏事被父母发现的幼童, 嗫嚅道:“我, 我把麒麟血取出来给你。”
“混账!”
她脸色瞬间铁青, 左手猛地揪住苏白衣领, 右手高扬,可她看着男子惨白的脸色, 这一掌终究是没有打下去。
她眸光微沉, 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我的?”
男子此刻像极了讨要奖赏的孩童, 执拗地说道:“你说过,只要我拿回麒麟血,你就原谅我……”
“你!”
陆溪月怔怔地看着苏白, 万般言语在此刻都是那般无力, 她终于知道,当时傅朔玄为何会说出那么一番话。
她松开男子衣领,强忍着怒气说道:“寒姨,快去请温韫过来。”
大寒连声应道:“好, 好。”她快步走出了屋子才猛然惊醒过来, 其实她早就该去请温韫, 只是方才所见太过震撼,一时竟然忘记了。
苏白方才剜心那一下已然用尽积攒多时的气力, 被陆溪月松开后瞬间像散开的稻草般无力地倒在地上。
听见男子倒地的闷哼声,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发现男子难受地闭着眼,无意识地用脸颊在她脚边摩挲,她眉心一蹙,伸手想要推开,可伸出去的手在触到男子滚烫肌肤的一刹那,蓦然从推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在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时,她已经一下一下地轻抚男子头顶,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安慰,男子眼神重又聚集了些神采,他看着她,歉意地低声说道:“对不起师兄,是我回来晚了……”
袒露的胸口在此刻甫又裂开,然后在男子痛苦的神情中又慢慢恢复如初,男子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涔涔而下,“你,你若是生气,便再打我几掌,我受,受得住。”
说着便咬紧牙关,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可身子刚离开地面胸口便再次裂开,苏白重伤无力,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她的膝上。
满腔怒气早在不知何时已然消散殆尽,她就着苏白倒下的力道,双腿向左边弯曲坐了下来。
陆溪月看着怀中虚弱的男子,恍然想到将他从寒水瀑带出来时,当时才十岁的少年也是这般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可自那以后,苏白武功日渐精深,她便再也没有见到他这般虚弱的模样。
虚弱到下一刻似乎就要停止呼吸。
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地方被轻轻扣响,震出的涟漪不可阻挡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苏白,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她轻轻叹道。
你不知道这样做,会死么。
苏白安静地躺在她大腿上,右手时而无力地在垂着,时而因疼痛而用力地攥紧,男子的左手本想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又蓦地缩了回去,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她红衣的一角。
她心口倏然泛上酸麻,像是有人用针密密扎在心尖,短促却又绵长,她抬手,将左手轻轻覆在了男子攥着她衣角的手上。
一个冰凉如水,一个滚烫如火,却契合的刚刚好。
苏白倏然睁开眼,向来清冷的眸中蒙着水雾,却又闪着细碎的星光,像是迷途许久终于找到回家方向的雏马,忐忑不安却又饱含期待,他看着她,低声唤道:“师,师兄……”
她拧着眉,轻声应道:“嗯?”
“我方才都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什么?
陆溪月凝神回想,片刻之前的回忆迅速涌来,原来他当时站在门口竟然听见了么,他是听见她对阿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可听见又如何,喜欢又如何?
她低低叹道:“苏白,你明知我最憎恨欺骗,又为何要骗我?”
她想到那些不甘和愤懑,心中猛地一颤,将覆在男子手上的手漠然移开。
“我没有——”说话间胸膛再次裂开,男子腰身瞬间绷紧甚至形成一个漂亮的弓形。
“呃——!”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男子的解释,待裂纹再次恢复后,身上冷汗已又多了一层,就连她都能感受到大腿上被苏白后背冷汗浸透的湿意。
即使如此,她声音中的冷意却没有丝毫和缓,“苏白,当初在禁地,你敢说你没有欺瞒于我?”
“你明明知道是师伯和温峥勾结背叛了山庄,却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你明知道自己和温家的关系,却眼睁睁地看着我为了求医而百般努力,苏白,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男子嘴唇猛颤,溢出的话却被门口传来的急切声音打断。
“阿白!”
竟是温韫匆匆赶到,她本就住在倚玉轩,过来自然毫不费时。
温韫进屋后便扑到苏白身旁,急道:“你真的将麒麟血吞下去了?”
苏白已然疼的说不出话,可他胸前骇人听闻的景象,便是最好的回答。
除了麒麟血,还能有什么东西有这般恐怖的威力。
“你怎么这么傻!”饶是温韫熟读医书见多识广,看着苏白胸前的变化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快,拿着这药方去准备两服药,药材我早已挑选好放在药房,一服用沸水煎,一服用冷水泡,务必要快!”
大寒接过药方快步跑了出去。
“陆庄主,将他扶起来。”温韫沉声说道,她坐在苏白背后,将他本就散开的上衣彻底扯开,看清男子后背景象后,温韫心中顿生一股寒气,这,绝对是鞭痕,她不会认错,可怎么会这么多!
密密麻麻长短不一,或深或浅,有新有旧,温韫双手发颤,阿白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谁将他打成这样?
像是知道她的困惑,陆溪月适时地说道:“是被我抽的。”语气极淡神情也丝毫未改,似乎并不准备向她解释什么。
温韫心下了然,除了陆溪月,她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将阿白伤成这样,不过此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定声道:“稍后待你们服下药后,我即刻替阿白取出麒麟血移到你身上。”
陆溪月心神剧动,竟这么快就能得到麒麟血了么。
温韫凝着眉,自针袋中抽出五根细长的金针,手法极快地扎在了苏白后溪、风池等五个穴道中,沉声道:“阿白,我只能先尽量为你缓解疼痛。”
苏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似乎平静了许多,轻轻道了声:“多谢。”
温韫轻哼一声,这个时候又不叫姐姐了,当真是不乖,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当下正色道:“事情经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听大寒说了,麒麟血珍稀无比,就连温家也从没见过,我也只是在古籍中看到过记载,谁能想到麒麟血竟能焚尽万物,而一般人若是将麒麟血吞下去,只怕当场便会灰飞烟灭,可你不仅将它吞了下去,还能坚持到回来。”
她语气倏然幽邃,“果然,当初阿玄说的是真的。”
陆溪月皱眉,“傅朔玄说什么了?”
温韫反问道:“陆庄主,你还记得我曾告诉你,甘木枝已经不在傅家了么。”
陆溪月点点头,“自然记得。”若甘木枝还在,又怎需如此辛苦地寻找麒麟血。
“阿玄告诉我,在大姑姑生阿白时,不幸难产,当时情况很是危险,姑父他便想到用甘木枝救姑姑一命。”
说到这,温韫面容越发悲戚,“可姑父不通其法,他将甘木枝捣碎便直接和水喂姑姑喝下,甘木枝虽是四大灵药中药性最为温和的,却也不能直接这般服用。当时发生了什么已然无人知晓,只知道最后的结果便是,姑姑确实多坚持了几个时辰,却也只坚持到把阿白生下来,看了他抱了他便去世了。”
她看向满脸痛苦的苏白,继续说道:“而阿白生下来便白白胖胖,不到一岁已能叫出家中所有人名字,三岁启蒙时只看了一遍,便能背出整篇三字经,更是在八岁时便已才名斐然。”
陆溪月渐渐明白过来,惊道:“所以,大半个甘木枝相当于都在苏白体内?”
“正是如此,甘木枝重温养,启灵智,所以知道阿白要去神龙垒时,阿玄只是愤怒却没有特别担忧,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温韫神情肃穆地看向苏白胸前的惨状,“若是普通人,哪怕你逍遥山庄功法再神奇,也抵不住麒麟血毁天灭地的破坏,唯有甘木枝,只有灵药才能与灵药抗衡。”
苏白声音极低极弱,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悲痛,“所以,如果当时娘亲没有怀我,便不会难产,若我不在她腹中,也不会和她争夺甘木枝的药性,我心心念念的亲娘,是因为我才会去世……”
温韫笑着拍了拍苏白肩膀,“怎么会呢,若不是因为当时腹中有你,甘木枝入体,只怕姑姑会当场爆体而亡。更何况,你的名字还是大姑姑取的呢,阿玄当时虽然才七岁,却记的特别清楚,大姑姑含笑抱着你,说玄儿生下来时又皱又黑,这孩子却这么白,不如就叫殊白好了。”
“姑父当时已经为你取好了名字,最后定的名字却还是殊白。”
苏白闻言低低说道:“所以,是娘亲在冥冥之中救了我——”
“药来了药来了!”大寒和谷雨端着药进得屋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温韫也迅速镇定下来,冷静吩咐道:“沸水煎那服给陆庄主服下,冷水泡的给阿白服下。”
说完解释道:“这药以冰灵花、雪蚕虫、火菩提为主药,辅以若干配药,以沸水煎成可短暂抵挡麒麟血的侵蚀,以冷水泡制则可以减弱麒麟血带来的痛楚。”
待两人均服下药后,温韫神色凝重地说道:“阿白,我要在你左右太阳穴上各扎一针,稍后将麒麟血取出输给陆庄主,我需要你保持绝对的清醒和配合,你稍一走神,便有可能性命不保。”
听到太阳穴三个字,就连苏白都不禁有些发颤,却狠道:“好,我受得住。”
陆溪月心下一紧,竟又是受得住三个字。
第62章 战意
受得住, 受得住,所以每次被她审问,被她逼迫时, 都是因为受得住,所以可以忍着不说, 因为受得住,所以所有事情都选择一个人扛?
难道她不是值得信任, 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 只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菟丝花?
她胸膛一时间剧烈地起伏, 只能强行克制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看着温韫说道:“温小姐,需要我怎么做?”
“按我说的来。”温韫沉声说道。
……
夜色已深, 倚玉轩中仍灯火通明。
苏白和陆溪月盘膝相对而坐, 两只手掌心各自被划开两道相交成十字的伤口,两人掌心相对。
温韫的声音在两人耳旁响起, “阿白,你将麒麟血以内力包裹经气海向两手少商、少阳两穴汇集,最后经掌心伤口注入陆庄主体内。陆庄主则和阿白相反, 将注入体内的麒麟血慢慢向气海汇聚。”
温韫凝神强调, “阿白你一定要坚持住,汇集和注入麒麟血务必要慢,一旦过快陆庄主承受不了恐有性命之忧。”
温韫话音刚落,陆溪月便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经过掌心一点一点地进入身体, 经过小臂, 大臂, 最后汇集到她空无一物的气海之处。
好温暖,好舒服, 仿佛整个身子都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温热却并不灼烧,浑身气孔都在此刻张开,她像是久旱的田地终于盼来了久违的春雨,身上的每一块都在叫嚣着,欢畅着。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男子注入的速度极慢极稳,每次只有一点点,刚好是她能接受的范围。
随着她脸色越来越红润,苏白的脸色越发惨白。
直到再也没有温热进入,她才依依不舍地睁开眼,对面的男子牙关紧咬着,俊美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下都白到接近透明,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恐怕若不是头上的金针支撑着,随时都会倒下。
“撤掌!”温韫呵道。
两人手掌这才分离。
温韫快速取下苏白头上扎着的金针,在他耳边柔声道:“可以休息了。”
在她轻柔的话语中,苏白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温韫肩头。
温韫单手抱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苏白,关切地问道:“陆庄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溪月细细感受之下,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并不明显的弧度却带着久违的意气风发,“我现在感觉……好极了。”
之前她气海破碎,内力却并未消散而是分散在身体各处,如今重又聚集,加上麒麟血的力量,她内力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沛浩荡过,她感觉此刻世上没有谁能够阻止她的脚步。
“陆庄主,阿白身上的甘木枝应当也有一部分随着血液到了你身上,你有没有感觉哪里和以前不同?”
陆溪月凝神感受,眼睛倏然一亮,她的逍遥游心法竟也直接从第四重突破到了第六重。想来这段时间她内力虽无,境界的修炼却并未耽误,此刻加上甘木枝的药性,竟一鼓作气直接突破。
她感受着周身久违的力量,忍不住轻啸一声,声音直透云霄。
一时间整个九溪山,万鸟齐鸣,百花齐振,仿佛在欢迎这片土地的主人重归巅峰。
感受到这轻啸中蕴含的巨大内力,温韫笑着说道:“恭喜陆庄主,就是不知现在你和阿白谁武功更高?”
陆溪月将激扬的内力尽数平复,眼神复杂地看向温韫,旋即躬了躬身,“温小姐数次相救,这个情陆某记下了,来日定会相报,可温峥的事——”
“陆庄主不必多说,我都明白,此事我也一定会查清,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污蔑父亲。”
陆溪月点点头,“如此甚好。”
她感受着气海中充盈激荡的内力,迫不及待地想要杀到唐家,将那些迫害过山庄,迫害过她的人杀一个片甲不留。
她看着靠在温韫身上的男子,凌厉的眼神倏然软了下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温韫低声道:“阿白服了麒麟血疼痛难忍,能这么快便赶到山庄,想必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若不是一股气支撑着只怕还没到山庄便已不省人事了,方才被我金针那么一激,残余的所有气力都消耗殆尽,恐怕要睡上一段时间了。”
陆溪月有些担心,“那,可会有什么后遗症?”
温韫摇摇头,“这个要等他醒来才知道了,不过经此一番折腾,他的经脉之强气海之广都远胜往日,虽然过程痛苦,对他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体内经脉现在极其脆弱,需要好生修养,尽量不要移动他——”
“我明白,就让他在我床上休息吧。”
她走到温韫面前,蹲下身,双手将苏白从温韫肩头抱起,男子闭着眼,乖顺地靠在她怀中,算上寒水瀑那次,这好像是她第二次抱起男子,没想到看上去修长紧实的身形,竟然只有这般轻……
男子依偎在她怀中,睫毛不安地轻轻颤抖,想必哪怕已然失去了意识也还是难受极了,她将他轻轻放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轻声道:“寒姨,去把端午叫过来,好好照顾他。”
她还有许多话要向他要一个答案,她还有许多账没有跟他算,看在他帮她拿回了麒麟血的份上,她说话算话,她会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
安顿好苏白后,陆溪月环顾一圈,皱眉道:“清月呢?”
立夏从暗处快步走出来,急道:“小姐刚刚,哭着跑出去了……”
陆溪月蹙了蹙眉,“你怎么没有跟着她?”
立夏自责地说道:“小姐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说我若再跟着,她便即刻自刎,属下不敢再跟……”
“立夏你还真是个铁疙瘩,她不让跟你不知道偷偷跟么,她万一下山遇见唐家的人怎么办?”
说到唐家,她心中瞬间惊醒,唐忱可是才跟她说过,想让她将清月嫁给唐悟,而唐忱上次约她见面她没有赴约,难保唐忱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她心中倏然一沉,疾声道:“快去,把清月找回来!”
顿了顿,又叮嘱道:“立夏你带几个弟子一起去,一定要暗中寻找,切忌绝对不可被唐家知道清月不在山庄。”
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她恨不得即刻便自己下山寻找。
“是!”立夏慌张地应声而出。
陆溪月看了看窗外清冷的月色,今夜恐怕是难以入眠了,“温小姐,现在天色已晚,你不如先回屋休息。”
温韫犹豫了下说道:“也好,阿白就交给陆庄主了,他今夜只要平安度过,应当就没有大碍。”
就在温韫即将出门时,她突然走了回来,从药盒中拿出一枚淡棕色药丸,“这是温家秘药,服下后二十四个时辰内百毒不侵,若陆庄主相信在下,还请收下。”
陆溪月接过药丸,认真地说了两个字,“多谢。”
温韫笑了笑,“希望陆庄主一定要保重自己。”
陆溪月靠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从去年秋天开始,两人有多久没有像此刻这般平静地共处一室了?
她思绪纷纷乱乱,时而担心苏白,时而担心陆清月,一时间担忧竟压过了恢复功力的欣喜,可直到东方天亮,日光透过窗棂纸洒到了床头,立夏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在她再也无法忍耐时,房门终于被扣响。
她声音急切,“进来!”
立夏甫一进屋,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焦急道:“庄主不好了,小姐,小姐被唐家的人抓走了!这是他们送来的信。”
陆溪月接过书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诚邀令妹赴唐家震雷堂一游,若想相见请君独自前来,忱字。
唐忱!她猝然将信纸攥紧,最后掌心用力,信纸化为漫天雪花散落一地。
当初跟随唐忱杀害她青莲堂一堂弟子的唐家弟子,最后基本都入了震雷堂,而震雷堂现任的堂主正是唐忱。震雷堂就在锦都城中的十字巷,最是繁华聚集之地,想必这也是唐忱将见面的地点选在此处的原因。
陆溪月眸中浮现一丝狠戾,手指颤了颤,她已经许久没有杀过人了,唐忱此举还真是刚打哈欠就有人送上枕头。
她感受着气海中充沛的内力,油然升出一股昂扬战意,以前她按兵不动,是因为内力尽失,可如今的她,毫无畏惧。
唐忱,既然你要战,那便战!
她冷着眉眼,豁然抽出放在床头的扶摇,一道寒光闪过,刺的人心中一凛,陆溪月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她上次抽出扶摇,架在的竟是自己脖子上。
她一路使用逍遥游轻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然下到了山门。
而赶到城中的震雷堂,前后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你是何人!”守门的弟子冲她厉声问道。
她看着两人,唇边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唰唰”两点寒芒闪过,两名守门弟子已然倒在地上。
她看了看手中剑,冷笑一声,一脚踹开铜锁的大门,数十名唐家弟子朝她快速冲来,各种暗器从四面八方同时朝她射来。
当中是有些令人眼花缭乱,手足无措呢。
她轻挽剑花,剑气激荡之处所有暗器无一例外地被尽数反弹,数十名弟子一时间纷纷倒在地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个震雷堂中已是遍地哀嚎。
偌大的院中,只有陆溪月一人长身玉立,红色的衣袂在冷风中翻飞,明媚妖冶潋滟风华,剑尖染血,睥睨众人。
她长剑横指,朝着屋中高声喊道:“唐忱,你以为凭这些虾兵蟹将就能拦住我?还不快滚出来!”
她话音刚落,一紫衣男子缓缓推门而出,迎着她冰冷的目光走到院中,来人剑眉星目,身姿挺阔,正是唐忱。
唐忱看着她,眸光复杂难辨,“阿逍,和两年前相比,你武功又再次精进了。”
陆溪月剑尖轻颤,冷道:“废话少说,我已经前来赴约,还不把阿妹交出来!”
“阿逍,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个急性子,不过,你果然没有失去内力。”
唐忱看着似乎心情很好,“你明明武功如此高强,比武招亲时却没有上场,是不是因为,你其实是女子!”
唐忱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抹极其笃定的笑容,似乎有十足的把握。
陆溪月眉头瞬间拧紧,难道唐忱从阿妹那儿知道了些什么,可就连阿妹也不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
“阿逍,你当初扮成男子是为了躲避唐家的婚约吧,可如今你恢复身份不会有任何后果。”
唐忱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异常柔和:“阿逍,你不参加比武招亲,也不告诉别人你其实是女儿身,是不是因为,你心中还有我?”
第63章 泄愤
陆溪月看着一脸认真的唐忱, 唇角微扬,妖冶的脸庞缓缓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像是三月盛开的桃花, 极美极艳,看的人心中一荡。
唐忱见状神色顿喜, 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陆溪月冷冷吐出几个字。
“胡言乱语, 异想天开。”
声音中带着料峭的寒意, 令人如坠冰窟。
唐忱却并未被吓住, 而是剑眉轻挑, 胸有成竹地说道:“阿逍,你我相交时你年岁尚浅, 当时我并不能看出什么, 可就是前几日,我翻看你的随笔时无意中看到一句话, 你说这个世上,女子总是比男子艰难许多,这句话本没有什么, 可陆清月方才无意中透露, 从你十三岁以后便再也没有抱过她,而自你十三岁后,你穿衣总会若有若无地遮住脖颈。”
唐忱目光灼灼,锐利的眼神似要把人看透, “若这一切都是巧合, 阿逍, 你敢不敢脱下上衣让我看一看?”
陆溪月淡淡瞥了一眼,讽刺地说道:“对, 我是女子,可那又如何?”
见她竟然直接承认,唐忱唇角笑意越发明显,甚至朝她走近一步,双目含情地说道:“阿逍,你明明是女子,这些年却一直以男子面貌示人,就连那个苏白都不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是因为你心中忘不了我,除了我不想嫁给他人?”
唐忱声音温柔,“阿逍,这些年我时常都会想起你,想起我们以前一起练武,一起躺在草地上聊天,一起策马的场景,若早知你是女子,我又何必让唐悟娶你妹妹?”
唐忱定定地看着她,“阿逍,嫁给我吧!”
陆溪月眸中涌动着澎湃的怒气,唐忱他如何好意思再提以前那些事?
见她神色阴冷,唐忱却越发热切,“方才我本想让唐悟和清月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阿逍,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即刻便放了陆清月,还会好生给她赔礼道歉。”
生米煮成熟饭?
唐忱她如何敢?
她倏然攥紧双拳,怒道:“唐忱,你究竟把我阿妹藏在何处,你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唐忱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自顾自地说道:“阿逍,嫁给我吧!你我联合,这整个锦州,乃至整个衡国,都会是我们的!”
男子向来英气勃勃的脸庞此刻竟染上丝丝疯狂。
陆溪月眸底蒙着一层渗人的凉意,“唐忱,我小时候便立誓,若有一日我一定要嫁人,我嫁的人就算武功不如我,也不能差的太多,但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事事以我为先,绝对的服从我,顺服我,不能欺骗我,更不能背叛我。”
她冷冷看着一脸疯狂热切的男子,“唐忱,你觉得你符合哪一条?”
唐忱闻言倏然皱起双眉,不悦地说道:“阿逍,你又何必这般戏弄我?你这是找夫婿,还是找一条听话的狗?”
陆溪月嗤笑一声,“你做不到,便以为这天下男子都做不到?”
“谁能做到,那个苏白么?”唐忱满脸不以为然,“恐怕他对你,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吧。”
唐忱这话刚好踩到她心中痛处,陆溪月胸中怒气陡然间大盛,她倏然提剑,冷道:“你我之间,还是用剑说话吧!”
唐忱仍是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慌不忙地说道:“也好,阿逍我正好让你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打过你!不要忘了,以前你我比剑可是我赢得多。”
“呵,唐忱,”陆溪月嗤笑一声,“你当真是没有丝毫自知之明,以前不过是因为每次你输了以后都会不开心,我便开始有意让着你而已。”
“你胡说!”唐忱脸色瞬间铁青。
想到年少时自己那些无知心意,她脑海中突然浮现端午说的那句话,明明是唐忱造的孽,罪却让苏白受了。
她的满腔怒气和仇恨都聚在扶摇之上,冷道:“唐忱,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我逍遥山庄的逍遥游剑法!”
这套剑法只传历代庄主,就连苏白都未曾习过。
两剑相接,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陆溪月身法飘逸轻灵,红衣翻飞身姿俊俏,本是极美的景象,唐忱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陆逍的速度为何会如此之快!哪怕他能勉强看出其剑法中的破绽,却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在陆溪月密不透风的剑光中,唐忱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冒了出来。
两人拆了不过十招,唐忱便已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能狼狈地抵抗,陆溪月见状再次提速,豁然震开唐忱的长剑,一剑架在了唐忱脆弱的脖颈之上。
在唐忱震惊的目光中,她唇角缓缓勾起抹冰凉笑意,“再不交出阿妹,是想让我先挑断你脚筋,还是手筋呢?”
她的声音清越好听,像是九溪山的溪水般沁人心脾,此刻听在唐忱耳中却有如恶魔低语,男子俊朗的脸庞头一次出现了恐惧。
唐忱脸色苍白地看着她,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阿逍,我只是想娶你而已,你又何必这样?”
“娶我?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么。”陆溪月神色冷漠,“唐忱,十多年前,我自始至终都只是把你当玩伴,从未对你有过别的心思,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加不会有。”
她声音陡然覆上层森冷寒意,“我只想在青莲堂的弟子坟前把你杀了,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清月,清月在唐家!你饶过我,我这就陪你去找她。”唐忱急道,他知道以陆溪月的性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陆溪月不以为然地说道:“挑断你手筋脚筋,不妨碍你带我去找她。”
唐忱眸光闪过一丝狠意,“如果我受了什么伤,陆清月也会受同样的伤!”
陆溪月不屑地挑眉,“你还想骗我?只要你不死即可,此刻你身上发生了何事,别人如何知晓?”
这院中的唐家弟子纵使没有被她杀死,看到了唐忱这般狼狈的模样,想必也活不到第二日。更何况,她下山前便已派人去唐家打探消息,想来很快便会有结果。
说话间剑尖用力,唐忱颈侧沁出了颗颗血珠,向来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控制不住的恐惧和惊慌,“阿逍,你,你说过会给我一个机会!”
“哦?”陆溪月挑眉,“我何时说过?”
“你,你说过的,你说只要我肯脱了衣服跪在你面前,让你用鞭子抽我,你就原谅我!”
“你记错了吧。”陆溪月冷道,“我说的是如果你这样做,我会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而已。”
“我,我愿意!”唐忱迫不及待地说道,似乎生怕他说晚了陆溪月便会反悔。
唐忱就着现在这个姿势,慢慢地矮下身子,陆溪月的剑也随之向下,直到唐忱双膝及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唐忱犹豫地看着她,“就,就在这个院子里?”
在她冰凉的不容拒绝的目光中,唐忱心下一狠,颤抖着解开外袍,将上衣左右扯开扎在腰带中,露出健壮结实的上身,比苏白要黑上一些,却没有丝毫伤痕,显示出身体的主人这些年的养尊处优。
她用眼神指着唐忱腰间,耻笑道:“把暗器袋丢了。”
唐忱眼神颤了颤,却只能照做。
将暗器袋丢到远处后,唐忱抬头看着她,挤出一抹笑容,讪道:“阿逍,我没有鞭子。”
陆溪月看向院子的另一边,“那儿不是栓着两匹马么,有马就一定会有马鞭。”
“马,马鞭?!”唐忱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那可是用来抽马的,足有三尺长!”
陆溪月闻言有些失望,这震雷堂的马鞭竟然才三尺长,每次苏白将流光幻化成长鞭交给她时,至少都有六尺长,这样使着方才顺手。
她用剑尖点了点唐忱脖颈,语带遗憾地说道:“就用马鞭。”
唐忱看着她,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好,阿逍你松开我,我去拿马鞭。”
“松开你?”陆溪月轻嗤一声,“唐忱,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这么天真。”
她紧紧盯着唐忱,倏然露出抹残忍的笑意,“即使我松开你,你也是跑不掉的。”
看着唐忱惨白的脸色,她眸光骤冷,嗤道:“就这样,跪着过去。”
“跪着过去?”唐忱猛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从这里到栓马的地方,至少有五十步的距离,这院里的弟子不知是否还有意识,可此刻院门大敞着,他现在这种狼狈模样,怎么能被外人看到?
“也是,跪着过去太难为你了,”陆溪月若有所思地说道,唐忱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听她冷冷说道,“你还是爬过去比较好。”
“让别人看看,唐家正义凛然、素有侠名的唐忱唐少侠,究竟是怎样的无耻肮脏!”
她不待唐忱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话音刚落长剑便略微后撤,又迅速压在唐忱后颈要害处,唐忱吃痛之下,只好将脖子越放越低,到的后来,已是四肢在地,匍匐爬行的姿态。
陆溪月见状终于露出抹满意的笑容,像是遛狗一样说道:“就这样,往前爬。”
唐忱的身躯颤了颤,最终还是手脚并用地开始向前爬。
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声越肆意,唐忱的头就伏的越低,真是可惜了,陆溪月遗憾地想到,她站在唐忱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想来一定精彩极了。
甚至当唐忱爬到院门时,她又刻意让他放缓了速度,看着□□的躯体在她剑尖下不住地惊惶颤抖,当真是爽快到就连头皮都在欢畅。
可惜五十步很快便已走完,她越发遗憾,震雷堂的这个院子为何不能修的再大一些。
她右手用剑紧紧指着唐忱,左手从马背上解下一根通体漆黑的马鞭,上下掂了掂,不由撇了撇嘴,这鞭子分量着实有些轻了,不过现在也只能将就一下。
唐忱四肢着地的趴在地上,头发杂乱地散落身前身后,看不到她的任何动作。
她唇边勾起抹冷笑,右手收回扶摇,左手猛地扬鞭,猝不及防地狠狠抽在唐忱紧绷的后背上。
一道翻卷肿胀的血痕瞬间从唐忱左肩一直延伸到后腰。
“啊啊啊!”一鞭落下,唐忱瞬间痛的大叫起来。
如愿以偿地听见唐忱的惨叫声,陆溪月勾了勾唇,这声音当真是美妙极了。
她手上加力,一鞭接着一鞭,毫无章法地落下,唐忱叫的越惨,她脸上笑容就越盛。
原来,她是喜欢听人的惨叫声的。
她恍然想到,当初第一次用流光抽在苏白身上时,当时才十七岁的少年也是脱口而出一声惨呼,却听的她心中沉重而又压抑,没有丝毫痛快,因此她才命苏白在受罚时不可发出任何声音,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哪怕痛到了极致,少年也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嘴唇咬破出血,指甲嵌入掌心,只有实在压抑不住时才会从唇边溢出两声闷哼,她从来没有听到苏白像此刻唐忱般,痛苦而又急促的惨叫哀嚎。
她心中怔了怔,所以从一开始,她对苏白就是不同的,她不想听到他的惨叫声,是怕自己会心软,而此刻听到唐忱的惨叫声,只会让她越发兴奋畅快。
甚至将手中马鞭挥舞地越发疾。
“阿逍,求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再打,我,我就要死掉了。”她再次一鞭狠抽下去,唐忱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汗水血水混在一起,终于忍受不住,开始低声求饶。
陆溪月笑容天真而又明媚,“当初我说的,可是要打到晕死过去,你现在既没有晕,也没有死,如何算数?”
第64章 内幕
“阿逍求你了, 求求你饶了我……”大概痛到意识都有些模糊,唐忱翻来覆去地反复求饶。
陆溪月冷冷看着地上的男子,唐忱狼狈地趴在地上, 整个后背已是纵横交错的鞭痕,翻卷肿胀鲜血淋漓, 绛紫色的衣裤因为爬行而杂乱污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般湿透。
“阿逍, 求你了……”唐忱没有丝毫骨气的喃喃求饶。
陆溪月的怒气在这一声声的求饶中到达了顶峰, 声音冷的像是冬日的冰刀, “唐忱, 当初你带人屠杀我青莲堂弟子时,可有想过他们也会痛, 他们甚至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便已被你们残害殆尽,看着他们血流成河时, 他们又可曾有过丝毫心软?”
陆溪月一句一鞭,声声泣血。
“你当初为了利益欺骗我背叛我时,可有想过我也是人, 我也会痛, 我也会伤心?”
陆溪月左手高扬,手腕轻抖,再次一鞭狠狠抽了下去。
“啊啊啊!”
唐忱脊背瞬间绷直,又瞬间瘫软, 像是在岸上垂死挣扎的鱼, 终于失去了浑身气力。
唐忱挣扎着转头看她, 面无血色冷汗直下,用尽浑身力气从嗓子眼憋出几个字:“我, 我告诉你,当初究竟是谁设计谋害的逍遥山庄!”
陆溪月扬鞭的动作倏然停住,不得不说,她确实很想知道唐忱会如何说。
真是可惜了,这才抽了十多鞭而已。她为了避免一下便把人抽死刻意收着力,眼见唐忱背上虽然伤痕累累、冷汗直流,但总归还是生龙活虎的。
她想到什么,走到唐忱面前,从袖中拿出一枚乌黑的药丸,似笑非笑地说道:“吃下去。”
“这,这是什么?”唐忱惊惧地问道,他如今算是知道眼前的女子手段究竟有多狠,明明十多年前她还不是这般冷酷。
“你吃下去,我就告诉你是什么。”陆溪月嘴唇扬了扬,“左右你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若不是她不想和唐忱有任何肢体接触,她便直接钳住他喉咙逼他吃下去了。
唐忱接过药丸,眼一闭,心一横,将药丸吞了下去,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岁,“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了吧。”
“这是血燃丹。”陆溪月笑盈盈地说道,话音刚落便如愿以偿地看到唐忱神色剧变。
“血燃丹的威力你最清楚不过,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当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唐忱瞬间面如死灰,双目无神,似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你尽管说,若我后面证实了你所说属实,我会给你血燃丹的解药。”至于会不会再用别的方式杀死你,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唐忱似乎终于看到了些许希望,他涣散的眼神突然透出破釜沉舟般的光芒,颤声说道:“是温家,是温家要对付逍遥山庄。”
她厉声道:“温家那么大,究竟是温家的谁?”
唐忱双目紧闭,自暴自弃般喃喃道:“是温屹……”
陆溪月双目剧震,过度惊讶之下马鞭都倏然掉在了地上,怎么会是温屹,怎么会是温屹?
难道不应该是温峥么!
她颤声道:“温屹为何要这么做?他和山庄究竟有何仇怨?还是你又在骗我!”
“我,我真没有骗你,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去年五月的时候,他找到我,说要和我合作。事成之后,我得逍遥山庄,他得温家,可明明计划好的事,却,却不知为何出了岔子。”
她用剑指着他,冷道:“你们究竟有什么计划?”
“温二爷他十分仇恨逍遥山庄,仇维扬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他以甘木枝为诱饵,逼迫仇维扬盗走天蚕甲,损毁历代庄主的牌位。”
什么,损毁牌位?陆溪月眉头紧锁,她明明记得她赶到禁地时,牌位都是完好无损。
“我知道,以仇维扬的脾性,发现自己不过是被利用后,一定会将真相告诉你然后自刎谢罪,而仇维扬一直以为和他联系的是温峥,以阿逍你的急性子,发现牌位被毁,天蚕甲被盗,一定会立刻找温峥寻仇,温峥虽然武功不如你,却擅用药毒,待你们两败俱伤后,我们便可以渔翁得利。”
当真是环环相扣的好计策,就连她都忍不住感叹:“唐忱,你还真是了解师伯和我,在我身边的三年当真是没有白待。”
“那三年,我真的是真心的,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人,唯有真心换真心。”
也许吧,也许当初的唐忱是真心的,可这缥缈的感情终究赶不上他对权力地位的渴望。
“那苏白呢,他与此事有何关系?为何两次见面,你都确信我知道他背叛了我?”
唐忱原本有些犹豫,但对上陆溪月如寒冰般的目光,浑身一阵颤栗,不由自主地说道:“我,我知道温屹九月初三那天安排了人去禁地,以南苍剑法杀死禁地外的弟子,逼迫仇维扬不得不反出山庄,按他的指示行事。”
“阿逍,我是真的忘不了你!”唐忱剧烈地喘息着,语速却突然加快,“我嫉妒你信任他,对他好,你甚至还让他成为了逍遥山庄的二庄主,放心把整个山庄交给他!”
不用说,她也知道唐忱话中的他,指的正是苏白,冷道:“然后呢?”
唐忱狼狈地趴在地上,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传信给我埋在逍遥山庄的眼线,让他通知苏白也在那个时候去禁地,那仇维扬见到苏白,一定会认为杀死禁地外弟子的人是苏白,而你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待苏白,愤怒之下直接杀死他当然最好了,最不济也能把他赶走。”
唐忱看着她,语气越发急切:“这样你身边便没有他人,阿逍,我容忍不了你身边还有别的人!”
陆溪月依旧冷冷地看着唐忱,目光冰冷的像是在说,你怎么配?
可后背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般环环相扣的谋划,绝非唐忱仓促之间,平白无故便能编造出来,甚至每个细节时间都能对上。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竟有人织了这么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引逍遥山庄入局,而这几乎是一个必死之局。
若不是唐忱横插一脚,引苏白入局,只怕此刻她真的已和温峥不死不休,甚至整个逍遥山庄都已和温家宣战。
温屹他究竟图什么,竟要拉整个温家下水?
唐忱仍在喃喃自语,“可不知为何,最后所有事情都像没有发生一样,就连温屹都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所以在应州见到你时,我才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二。”
陆溪月紧紧皱起了眉头,她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师伯为何会以为和他联系、指使他的人是温峥?”
“庄主,我们查到了!”方无计和几名弟子匆匆赶了过来,急切地向她禀告道:“立夏回来报信后我们即刻派出所有探子四处查探,原来小姐是被唐忱的人带到了唐家老宅!”
竟然是在唐家老宅?陆溪月心中倏然一紧。
唐忱从方无计进来便下意识地将头垂的越发低,似乎这样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溪月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看着方无计,用手冷冷指向地上的男子,沉声道:“唐家老宅离此处不过十里地,你们去给唐刑传个话,就说用他换清月。”
方无计怔愣地看向地上狼狈趴着的男子,不解地问道:“庄主,他是谁?”以陆清月在逍遥山庄的地位,唐刑恐怕不会轻易放人。
“你认不出来么?”陆溪月挑了挑眉,“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唐家首席大弟子,唐忱。”
“这是唐忱?”方无计双眼猛地一睁,连忙矮下身去,定睛一看,竟然还真是唐忱,不由露出一抹笑容,“那这可真是一枚有力的筹码。”
心中对陆溪月的震惊佩服在此刻已然是五体投地,向来英气勃发叱咤锦州的唐忱竟然会这般狼狈地趴在庄主脚边,伤痕累累污秽不堪,方无计心中不由升出股透骨凉意,庄主对背叛山庄的人当真是狠到了极致。
陆溪月却还不知自己无意中的举动,竟有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她整个脑子都在飞快地思考着,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唐刑手中救出阿妹。
那毕竟是唐家老太爷,是那个称霸锦州数十年,一手暗器功夫傲视九州,三年前一掌震断师叔浑身经脉,将她伤到不得不闭关养伤的人。
“呵呵呵,老太爷不会答应的。”唐忱听到方无计的话,眸底慢慢浮现难言的悲凉,“他眼中向来只有利益,从来没有亲情,我落在你手里对他来说便算是弃子,他绝对不会为了弃子做出任何牺牲。”
唐忱双肘撑地,用力地抬头看她,惨白的脸庞上目含期待,看上去似乎十分真诚,“阿逍,我真的不知道清月为什么会落到老太爷手中,但是你也知道老宅守卫有多么森严,你不如放了我,一旦我回到唐家,一定会将清月妹妹带来给你。”
第65章 异样
“阿逍, 我身上还有你下的血燃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唐忱恳切地说道,就连扣在地上的手指都在用力地想让她相信他。
方无计听完后眼前瞬间一亮, 这唐忱竟然服了血燃丹,既然如此, 让他回唐家救出小姐,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既稳妥又能避免无谓的牺牲。
陆溪月却冷笑一声, 用长剑挑起唐忱下巴, 玩味道:“唐忱, 你竟然认为我还会相信你?更何况,阿妹一人在唐家, 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她嫌恶地看着满身血污的男子, 对着一名弟子吩咐道:“你去把那边地上的外袍捡起来,给他裹上。”
她一脚踢起地上掉落的马鞭握在手中, 身形矫健地翻身上马,一手从弟子手中提起唐忱横放在身前的马背上,“我去唐家一趟, 你们即刻返回山庄, 谁若敢跟来,庄规处置!”
众人只听见“哒哒”几下急促的马蹄声,陆溪月已然越门而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庄主!”弟子急切地唤道, 却被方无计出声制止, “以庄主的武功即使救不出小姐脱身却也不难, 我们去了也只会是拖累,不如立马回山庄搬救兵在外接应。”
陆溪月对身旁繁华置若罔闻, 快马加鞭朝唐家老宅冲去。
与温家不同,唐家虽然只是四大世家之末,族中人数却是最多的,唐忱将阿妹藏在唐家族地自己的屋里,无非是想让她找不到,却不知为何被唐刑发现,将人转移到了唐家老宅。
唐家老宅守卫森严,却只有唐刑一人居住,这老不死的将阿妹放在他身边,想来是想用来要挟她。
虽然知道阿妹短时间不会有危险,可见不到人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她挥鞭越发急促,而马背上的唐忱整个后背都是累累鞭痕,哪里经得住这般颠簸,本就肿胀的伤口越发崩裂出血,本来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已然是气若游丝,刚开始她还能听到身下传来痛苦的呻/吟喘息,到了后来已然听不到什么声音。
她长街纵马,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已冲到巍峨的乌门前,直到快要撞上大门,她才堪堪勒马。
“你是何人!”两名守门弟子受惊之下连忙左右让开,怒声质问。
“你们看看他是谁?”陆溪月一把提起唐忱,翻身下马,将其苍白的脸旁提到守卫眼前。
“这,这不是首席?”守门弟子一脸震惊,“他怎么——”
“唰!”
两道血光闪过。
弟子话没说完,已被陆溪月一剑封喉,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溪月冷笑一声,右手提剑,左手提着唐忱腰带,揣门而入。
这唐忱当真是好使,她提着他,这偌大的老宅众多弟子,竟无一人敢向她发射暗器,生怕她拿唐忱当肉盾。
她就这般提着唐忱,一路畅通无阻地向里走去,到得后来,她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场,仿佛周身一道无形的屏障,唐家弟子甚至连靠近都不敢,更不用说触犯。
她站定身子,对着前方高声喊道:“唐刑!我来了!”
每个字都蕴含内力,声震四野。
“陆庄主,”一个白袍老者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老者笑吟吟地看着她,语气亲切的像是老友叙旧,“多年不见你脾性竟丝毫未改,明知是龙潭虎穴还敢只身前来。”
眼前的老人,胡须精白,笑容可掬,看着和锦都城中的普通老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看着有些和蔼可亲,除了那一双蕴含精光的眸子,和不那么佝偻的腰背。
陆溪月冷道:“唐刑,我阿妹呢?”
唐刑慈祥地笑了笑,仿佛是她的长辈般温声说道:“陆庄主,我比你父亲还要大上一辈,照理你该称我一声唐爷爷。”
“呸,我算是知道唐忱的厚脸皮是跟谁学的了,快交出我阿妹!”
唐刑依旧笑着,“既然如此,还请陆庄主随我进屋,自会让你见到陆小姐。”
好,陆溪月握剑的手越发攥紧,她倒要看看唐刑能耍什么把戏,她抓紧了手中半昏半醒的男子,跟在唐刑身后进了屋。
她左右打量着,这屋中装潢陈设比起逍遥山庄,不知豪华了多少,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两旁的架子上摆着各种古器珍玩,想来便是唐刑的屋子了。
不过这么大的屋中竟然只有一名年轻男子,陆溪月走近了才看清,那年轻男子怀中抱着一名女子,正是阿妹!
“你把清月怎么了!”阿妹怎么会被一名男子抱着,她定睛一看,抱着阿妹的男子竟然是唐悟,长剑轻颤,指向唐悟,“唐悟,你放开她!”
唐刑坐到房间正中的楠木椅上,温声道:“陆小姐是贵客,唐家自然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喝了蒙汗药睡上一段时间而已,陆庄主无须担忧。”
呵。陆溪月将手中提着的人举高了些,冷道:“这人你们应该能认出来,用他换我阿妹,如何?”
唐刑看着她手中的人,说道:“没想到唐忱竟然败在了陆庄主手下,这不得不让我再次确定我想法的正确。”
陆溪月皱眉,“什么想法?”
唐刑平静地说道:“我知道陆庄主你恨极了唐忱,既然他败在了你手下自然是任你处置,老夫和唐家都不会过问,但若想换回陆小姐,陆庄主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什么事?”陆溪月心生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唐刑苍老的脸庞突然露出一抹笑容,“逍遥山庄当真是好极了,老夫与陆庄主甚至还交过手,这么多年来却不知如此厉害的青年才俊,竟然是,女儿身。”
说到后三字时唐刑咬字很轻,却听的人无故生出一股寒意。
此事不是只有唐忱知道么……她猛地看向唐刑身后的唐悟,瞬间惊醒,“是唐悟告诉你的?”
唐刑抚掌道:“陆庄主真是冰雪聪明。”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枚药丸,托在他布满皱纹的掌心上,“只要陆庄主服下这颗药丸,然后和唐悟春风一度最后昭告九州结成夫妻,届时陆小姐和你都是唐家的人,我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和唐悟?”陆溪月眉心狠狠蹙了蹙,她看了看手中提着的男子,虽然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却明显还有意识,不由似笑非笑地看向唐刑身后一脸紧张的年轻男子,“唐悟,你这是背叛你哥选择了唐刑么?”
难怪唐刑会知道唐忱绑架了阿妹,还知道阿妹具体被关在何处,能将她转移到唐家老宅中。
唐悟却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愧疚,而是理所应当地说道:“唐家人所有人都要听老太爷命令,我这又如何谈得上背叛?”
陆溪月嗤笑一声,将唐忱往上提了提,让他惨白的脸色露在唐悟面前,“你就不怕你哥听了会伤心?”
“我哥自小便教导我,利益面前没有亲情,更何况他明知道你是女子,为何不让我娶你,而是自己要娶你,无非是因为他看上了逍遥山庄这块香饽饽不肯让给我。”
唐悟将放在陆清月颈侧的铁蒺藜又移近了些,目光狠厉的看向她,“既然唐忱他可以,那为何我不可以?”
唐忱双目紧闭,睫毛却在不住颤抖,暴露了主人内心不知是难堪,气愤还是悲伤的心情。
唐刑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了靠,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唐悟说的好,不知陆庄主意下如何?”
陆溪月冷漠地看着唐刑,真是可笑。
以为她是男子时,想要得到山庄便是进攻和入侵,知道她是女子后想要得到山庄的手段,便是娶她?
她看了看只有他们几人的屋子,冷笑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此事不光彩,所以才不让旁人进屋吧。”
话音刚落她将手中一直提着的人猝不及防地朝唐悟丢去,唐悟下意识避让了一下,趁这一瞬的失神,陆溪月以堪称鬼魅的速度从唐悟手中夺过了昏迷的陆清月,又退回了门口。
唐悟手中的铁蒺藜甚至没来得及动哪怕一下。
而抱着陆清月的已然换了一个人。
唐悟惊惧地看向唐刑,似是在害怕被夺走陆清月后会受到的责罚,后者却没有丝毫惊慌,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陆庄主,若只有你一人尚可勉强逃脱我唐家包围,可如今你怀中抱着一人,又要如何离开?”
唐刑脸上笑意又扩大了些,“更何况陆小姐早已服下了唐家独门毒药追魂散,陆庄主即使救了她回去,迟早也还是要回来求老夫的。”
“是么!”陆溪月倏然冷笑一声,内力瞬间激荡,朝门口奔去。
甫一踹开门,院中已是数十名弟子结成某种阵法严阵以待,而身后的屋中更有锦州第一高手,唐刑虎视眈眈,前有狼,后有虎,可谓是腹背受敌,千钧一发。
陆溪月眼眸一凛,唐家还真是看得起她,对付她一人竟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她目光扫过院中神情紧张专注的唐家弟子,一股昂扬战意油然而生。
“唐刑,仅凭这样,可拦不住我!”
“陆庄主尽管一试,看看今日能否闯出去。”唐刑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甚至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像是看戏般看着她。
陆溪月长剑轻抖,在屋外所有人准备迎接她的猛烈进攻时,突然左手一松,将陆清月放在地上,猛地倒转剑尖向屋中奔去。
逍遥游轻功一时间运到极致,瞬息之间已至唐刑面前,扶摇寒光一闪,朝唐刑胸口刺去!
唐刑神色瞬间凝紧,右手迅速从腰间一抹,十枚秋露朝陆溪月射去!
陆溪月本可以躲避,却只微微一侧身,长剑仍然径直朝唐刑刺去!
“呲!”
前后总共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扶摇刺入唐刑胸口,一枚秋露也悄然射进她的胸膛。
两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唐悟瞬间睚眦欲裂,惊道:“老太爷!”
想要动手却蓦地对上陆溪月森冷的目光,瞬间浑身僵硬的像是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唐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喘息道:“你怎么,这么快——”
话没说完已然从椅子上滑下,倒在了地上。
陆溪月冷冷地瞥了眼唐刑,伸手擦去嘴角鲜血,不慌不忙地转身朝门口走去,单手抱起陆清月,一步踏到院中。
在唐家弟子的环伺中,她长剑染血,红衣猎猎有如杀神,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上,似是响鼓重槌。
唐家弟子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被整个唐家,乃至整个锦州敬若神明的老太爷,竟被眼前这个人一剑刺死,而此人竟然毫发无伤!
陆溪月看着眼神剧震的唐家众弟子,强忍住伤口疼痛挺直脊背,她知道因为方才背对门口,而此刻胸口也被抱着的陆清月挡住的缘故,除了唐悟整个场内无人看到她被秋露击中。
唐刑一死整个唐家便如一盘散沙,只要她表现的若无其事,便没有人敢再对她出手。
果然,众弟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面前走过,却没有一人敢率先出手,甚至有的人还向后躲了躲。
呵,唐家也不过如此。
她就这般一步步走出唐家老宅,比来时更加畅通无阻地走到门口,迅速翻身上马,向九溪山奔去。
从她进入唐家老宅,到此刻出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谁能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看向天边火红的晚霞,金黄的夕阳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恐怕从此刻开始,整个锦州就要变天了。
不知这般骑了多久,她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她知道以方无计的脾性定是回去搬救兵了,可她结束的太快,即使有救兵恐怕此刻也还在路上。
可她不能停下。
万一唐家人回过神来,或者唐刑没有死又来追杀,她和阿妹都逃不了,她只能向前,向前。
不过她真的要坚持不住了……秋露虽然没有命中要害,却毕竟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眼神渐渐涣散,身前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激动声音。
“师兄!”
这……是苏白的声音?陆溪月迷迷糊糊想到,他不应该还在倚玉轩中昏睡,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可这个声音却像是某种催眠的信号,她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住,她放任自己身子从马背上倒下,直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闻到熟悉的草木清香,她眼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接住陆溪月的人,一袭蓝衫风尘仆仆,正是苏白。
他重伤未愈脸色仍有些惨白,方才却直接从正在快速前进的马镫上跃起,借马匹前进之势迅速飞到陆溪月身边,赶在她倒地之前一把将她接住。
山庄收到方无计飞鸽传书时,他正好醒来,也没有心思理会自己伤情,骑上迅捷的汗血马便直奔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怀中的红衣男子,像是看向稀世的宝玉,幸好,幸好这次他没有来晚。
怀中人肤色苍白,唇形姣好,哪怕闭着眼却丝毫不减其风姿,他只这么抱着她便已然心旌摇荡,直到鼻中传入浓烈的血腥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师兄受伤了!甚至伤的很重。
苏白狠狠皱起眉,他本以为师兄只是力竭,可眼下这情形,他若再带着师兄骑马回山庄,一路颠簸只怕会加重伤情。
他将陆清月放到汗血马的背上,拍了拍马屁股,骏马径直朝山庄而去。
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陆溪月抱在怀中,双腿疾驰,飞速朝山庄奔去,一路上双手极稳,哪怕陆溪月只是浅浅地哼了一声,他都会尽力将脚步放到最轻,用尽浑身内力朝山庄飞驰。
他毫不停歇地一路跑到倚玉轩中,将陆溪月轻轻放到床上,不顾自己惨白的脸色和浑身冷汗,用从未有过的急切语气朝门口侍从吼道:“快去请温韫和寒姨来!”
他看着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陆溪月,颤抖着双手解开她染血的外袍,露出里面雪白的肩膀,和上面的点点血迹,眼前画面如九溪山上映雪的红梅,苏白不知为何突然间心跳如雷。
难道是方才奔跑太急所致?
他抛开脑中杂念,将衣衫继续向下褪去,直到锁骨的下方赫然露出一个极小极圆的血洞,他心中倏然一紧,急切地向屋外看去,温韫和寒姨为何还没来!
他凝着眉看向伤口,突然间心神微动,一股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师兄的胸肌和他的相比,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在碰到的一瞬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怔愣地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陆溪月染血的胸口,迷惘的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师兄的胸,怎么这么软?
第66章 青楼
这触感, 软的有些像他认知中,女子的胸脯。
他呼吸瞬间粗重,清冷凤眸中浓烈的墨色翻涌。
难道, 难道……一个惊人的猜测如锤般重重地击中他的心脏,苏白瞬间心跳如雷, 口干舌燥。
他颤抖着摸向陆溪月的脖颈,手下是一个十分小巧的凸出喉结, 虽然小, 但实打实的是个喉结。
他再次看向陆溪月的胸部, 衣服只褪了一半, 整个胸部并没有完全袒露,他要不要把师兄的衣衫全部扯下, 好让他看个清楚, 他手已然伸到半空,心跳之快似乎下一刻便要扑出来, 门外却突然传来喧闹的响动。
“陆庄主怎么了?”他伸在空中的手顿时一僵,僵硬低回头看去,温韫快步走了过来, 而寒姨紧随其后。
他连忙缩回手, 踉跄着起身让出位置,一切绮念在师兄的安危面前都荡然无存。
温韫坐到陆溪月身旁,一眼看到她左肩脱了一半的衣服,不由皱眉看了苏白一眼, 却什么也没说, 而是先专心替陆溪月处理伤口。
苏白瞬间怔愣, 为何温韫看到师兄这个样子竟丝毫不惊讶。
苏白紧张地看着温韫每个举动,看着她上药, 看着她包扎,直到听见温韫说道:“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以陆庄主如今的体魄好生休息几日也就是了。”
苏白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庄主这是怎么伤成这样?”大寒担忧地向他问道。
苏白黯然道:“我收到师兄单枪匹马闯到唐家老宅的消息后,便快马加鞭赶去接应,在山脚的镇上见到他时便已经是这样了。”
温韫沉吟道:“这伤口看着像是被唐家的秋露所伤,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以陆庄主如今的速度竟还能被伤到。”
不过旋即温韫又轻快地说道:“左右陆庄主现在已无大碍,我们还是出去,以免打扰她休息。”
大寒点头道:“正是,现在天色已晚,从睡梦中把小姐唤起来真是太抱歉了,二庄主您这脸色瞧着比庄主的还白,您和温小姐就先回屋休息,庄主这儿有老奴守着就好了。”
苏白身子却没有丝毫移动,他定定地看着大寒,一字一句地问道:“寒姨,师兄他真的是男子吗?”
大寒眼中瞬间浮现惊讶,像是不理解他为何会这么问,随即淡然地说道:“庄主自然是男子了,二庄主为何会这么问?”
苏白犹疑道:“我方才看见师兄的胸部,和我的不一样,要,软上一些。”
温韫瞬间瞳孔剧震,阿白竟然上手摸了?看都看了摸都摸了,竟然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温韫恍然想到,难道阿白还是个雏,从来没有见过女子的胸部,更不用说摸了,而陆庄主又是躺着,确实不是很明显。
京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成年后都会有通房丫鬟,想来阿白年岁尚轻,离家又早,所以这方面一无所知了。
大寒笑道:“这有什么,二庄主身材修长,肌肉紧实,庄主这段时间一直内力全失,所以肌肉自然要松软些。”
苏白还想再问,却被温韫拉着出了门,走出屋外后,苏白伸手拦住温韫的去路,沉声道:“温——姐姐,师兄他是——”
“他是什么?”温韫不以为然地问道,心中却在暗叹,自家的小表弟着实不成器。
见她这随意的样子,苏白眉头皱的越发紧:“你方才也看到了师兄的胸部,他是不是,是不是,其实是女子?”
温韫撇撇嘴,傻弟弟,她答应过陆庄主不会告诉别人,当下也只能回道:“陆庄主自然是男子了。”
可苏白心中疑虑却怎么也消散不了,师兄真的是男子么,男子会有那么软的胸脯?
温韫看着他,忍不住劝道:“看看你自己这脸色,惨白的像雪一样,你现在浑身经脉都还是乱的绝不能再这样剧烈活动。”
苏白不以为然,冷道:“我自有分寸。”
温韫冷哼一声,这人也就在陆庄主面前还能乖一些了,她打了个哈欠说道:“随你怎么想,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苏白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端午,锁着眉问道:“端午,你摸过女子的胸部吗?”
端午脸色瞬间一红,声如蚊蚋地说道:“自然,自然没摸过。”
苏白像是喃喃自语般问道:“那女子胸部和男子胸部有何不同?”
端午思索了下,答道:“这个嘛,女子的胸那自然是又大又软。”
苏白认真回忆了一下方才看到的景象,师兄的胸膛确实很软,但着实算不上大,看上去甚至比他的还要小一些,难道真是他孤陋寡闻了,女子的胸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负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俊美的脸庞染上急色,“这女子的胸部究竟长什么样?”
端午漫不经心地说道:“公子您想知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哪儿看?”苏白停住脚步,倏然问道。
端午瞬间捂住嘴唇,他,他怎么就这般脱口而出,意识到失言后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如果被陆溪月知道他竟然撺掇公子去那种地方,还不得挖掉他的舌头。
一股巨大的悔意席卷而来,端午目光躲闪地说道:“没,没有哪儿……”
苏白目光陡然凌厉,冷道:“快说!”
端午心中瞬间一凛,脱口而出:“青楼!”
反应过来后哭着说道:“公子您可千万别告诉庄主是我说的啊!”
苏白瞬间怔住,青楼?
他怎么没想到。
当下颔首道:“端午,随我走城里一趟。”
端午急着向后退了一步,哭道:“公子咱们还是别去了吧,若是被庄主知道您去青楼,不得剥掉您一身皮。”
苏白一脸不解:“我只是去看看,又不会做什么。”更何况若他寻不到一个答案,浑身都难受不已。
端午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可终究不敢违逆苏白的意思。
锦都城清水巷,添香楼。
明明已是深夜,两人在楼外便已听到楼内的喧嚣纷闹,如今进来之后更是热闹非凡,苏白甚至有种是不是整个锦都城的人都在这儿的感觉。
进门后放眼望去,整个楼内不见一盏烛火,四周竟都是用大颗的夜明珠点缀,三层高的楼内亮的如同白昼,当真是大手笔。
“两位相公是第一次来吧。”老鸨看到苏白,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极其殷勤的笑容。
苏白今日蓝衫玉簪,腰间别着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和一支碧玉笛,清冷矜贵,像极了城中富贵人家的公子。
老鸨讨好地问道:“瞧小公子这模样,还有点害羞呢,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白自从进楼后眉头便一直紧紧皱着,这整个楼内都弥漫着一股过于香甜萎靡的气息,让他很是难受,当下忍着不悦说道:“随便来几个就好。”
“随便来几个?”老鸨脸庞笑的像秋日里盛开的菊花,“小公子第一次来,可不得把你服侍好了?”她转头对着身旁的人说道:“诗情,你去把海棠她们几个叫到楼上五号房。”
说完又对着苏白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公子这边请,我带公子上楼。”
苏白双手负后漠然地点了点头,老鸨的笑意却更盛了。
端午跟在苏白身后拉着他衣袖小声说道:“公子,我们回去吧。”公子不要命他还是惜命的!
苏白却像是没有听到般,冷着脸上了楼。
他一走进房间,外间甜腻的气味瞬间减弱了不少,苏白不由也缓了一口气。房间并不大,正中摆着一个大圆桌和若干椅子,最里面是一张帷幕床。
他刚坐到圆桌旁的椅子上,便见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走进了房间,初春的夜晚不算温暖,女子却只穿了件鹅黄色的轻纱薄裙。
苏白哪里见过这种景象,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女子,却惊讶地发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女子相继进屋,到得后来房间里竟齐刷刷地站着十多名女子,屋子瞬间拥挤起来。
眼前的十多名女子,桃红柳绿,莺莺燕燕,或清纯,或妖娆,看的端午脸色通红,苏白却无动于衷,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模样。
老鸨对着方才叫诗情的人怒道:“不是让你就喊海棠她们几个来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诗情一脸委屈,“他们听说来的是个俊俏的小公子,便争着都想来。”
这苏白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而且看上去身体还不大好想来也做不了什么。
既然一定要伺候人,伺候这种阔绰的小公子,既轻松,拿到的赏银又多,总比伺候那些肥头大耳的油腻男子来的好。
老鸨骂完人后却见苏白并无不悦,便也不再责怪,而是笑道:“公子看看这些姑娘,可有您能看的入眼的?”
苏白豁然站起身,一脸严肃地看向老鸨,冷道:“我对她们做什么都可以么?”
此话一出,十多名女子齐齐打了个寒颤。
老鸨似是被他气势震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随即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拇指和食指说道:“这就要看公子您能付得起多少钱了。”
苏白了然地颔首,他瞥向一旁的端午,端午忙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放在桌上,缓缓将盒子打开,里面的景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个木盒中金灿灿的一片,众人定睛一看,里面赫然放着整整齐齐的十锭金子!
老鸨一张老脸笑的都要开花了,忙不迭地端起盒子说道:“老身这就出去,公子想做什么尽管做。”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拉上诗情转身离去,出门后还贴心地关紧了房门。
苏白冷着脸,缓缓凝视着面前这十多名面带惊惧的女子。
明明只是极普通的眼神,不自觉间流露出的冷冽气息却让人心生寒意,看上去只是个矜傲的少年郎,却比城里那些久居上位的大官还要骇人许多。
这些女子此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低着头冷汗涔涔而下,更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早知道这小公子气势这般吓人,还不如去伺候那些老头子。
第67章 算账
端午忍不住再次凑到苏白耳边小声劝道:“公子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就连他都能发现陆溪月对苏白的不同寻常, 若是被她知道公子竟然来了青楼,还一口气点了十多名花姑娘,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苏白丝毫没有理会端午的劝阻, 他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凝步走到打头的一名女子面前, 脸色冷肃的像要把人冻住,那女子吓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很快, 她的胸口被人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 她心中颤了颤, 越发紧张, 就在她以为那只手会再更进一步时,身前的男子气息已然消失。
女子倏然睁开眼, 惊讶地发现苏白已经走到了第二名女子面前, 同样的,他只是伸手轻轻地碰了下那女子胸部, 又很快地缩了回去,似是比她还要忐忑不安。
女子继续看着苏白的动作,一连十多个女子苏白都是如此对待, 轻碰即离。
女子好看的眼眸瞬间浮现出极大的困惑, 这俊俏公子究竟想干什么?以往那些客人对她们都是或揉或搓,可没有像他这般蜻蜓点水的。
苏白摸完一圈后便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中,这十多名女子的触感,无一例外地像极了今日他在师兄处摸到的感觉。
眼前这些人都是女子, 可为何温韫明明看到了却没有丝毫惊讶, 甚至连寒姨也一无所觉, 难道男子也会有这种柔软的触感么?
“公子对我们是不满意么?”那叫海棠的女子对着他柔声问道。
苏白目光冷峻地扫过眼前风情万种的各色女子,十多名女子笑靥如花, 含羞带怯,更是肤如凝脂,唇若丹朱,可他脑中浮现的却是今日无意中瞥见的,陆溪月那雪白的肩膀。
他心中越发烦躁,沉声道:“端午,我们走。”
说完在十多名女子震惊迷惘的目光中,带着端午径直从人群中穿过离开了房间,又毫不留恋地走过繁华的一楼大厅,走到了外面已然空荡的街上。
耳边瞬间安静下来。
苏白转头看向有些困顿的端午,沉声问道:“端午,你之前说的南风馆,在哪里?”
端午瞬间双目圆睁,困意全无,“公子不是吧,您还要去南风馆?”您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说完也发现自己语气不对,和缓了语气说道:“公子,这锦都城的南风馆在哪儿我是真不知道了,要不咱找人问问?再说您去南风馆干什么?”
两人在街上站了这么一会儿,春夜的寒风吹过,苏白终于清醒了下来,喃喃道:“我确实有些魔怔了……”
他倏然升出股巨大的悔意,今夜他都干了些什么。
见苏白终于放弃,端午也终于松了口气,随口安慰道:“还好还好,只要和庄主有关的事情,公子您都会变得特别不冷静,我都习惯了。”
苏白久久没有答话。
“我们还是回山庄吧,”苏白惨白着脸,“我要亲口问师兄。”
“太好了呜呜。”端午顿时生出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今天真的太晚了,公子您身子未愈,我们还是回去歇下吧。”话音刚落端午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真的是困死了。
*
陆溪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明亮而又温暖,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除了隐隐作痛的胸口,其余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不过伤口的疼痛唤起了她昏迷前的记忆,她记得自己孤身闯入唐家,被唐刑用秋露击伤,之后她用尽剩余力气跑了出来,她恍然想到,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好像苏白……
苏白……她低声呢喃道。
看来是他将她救了回来。
耳边倏然传来争吵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虽然很低,可凭她如今的耳力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师姐,师兄他真的是男子吗?”
竟是苏白的声音,可他为何会这么问。
果然,陆清月的回答跟她心中想的一样,“师弟,你为何这么问,大哥他自然是男子了,不然还能是女子不成。”
窗外很久都没有声音传来,过了半晌,才听到陆清月低声问道:“师弟,你真的喜欢大哥吗?”
苏白没有说话,只听见陆清月再次说道:“可大哥他是男子,更何况他对你远远没有我对你好。”
也不知道阿妹做了什么,只听见苏白冷道:“男女授受不亲,师姐请自重。”
“自重?阿白,你对我的时候态度就不能好一些么?”
她听见苏白声音染上了怒意,“如果不是师姐乱跑又怎么会被唐忱抓去,又何须师兄去救,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师兄又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阿妹久久没有说话,想来是伤心了。
陆溪月心下一紧,倏然坐起身子,高声怒道:“滚进来!”
屋外的争执声瞬间停歇,很快房门便被推开,陆清月一路小跑着进了屋,苏白则默默跟在后面,看向她的目光深沉而又炙热。
陆清月快步奔到她床前,握住她的双手,红着眼眶说道:“哥你终于醒了!”随即又委屈地说道:“哥你刚刚怎么凶我。”
陆溪月靠在床沿上,伸手揉了揉陆清月脑袋,果然看见后面站着的苏白眸光又暗沉了几分,她对着陆清月温声道:“我自然不是喊你滚进来,我喊的是他。”
陆清月抬头看着她,一脸歉意地说道:“哥对不起,都是我没用让那个唐忱抓了去,还累的你受这么重的伤。”
“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陆溪月温声安慰道,说完冷冷瞥了眼苏白,“更何况你是我陆逍的妹妹,逍遥山庄的大小姐,就算你做的不对也轮不到别人来教训你。”
苏白愣了愣,对陆清月说道:“对不起师姐,方才我不该那么说。”
陆溪月看都没有看一眼,冷哼道:“这是道歉的态度?”
苏白凤眸倏凝,他缓缓转身面向陆清月,猝然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掌,在陆清月震惊的目光中躬下身子,双手作揖,恭声道:“对不起师姐,我不该那么说你。”
陆清月慌张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师弟你说的对,这次确实是我的错。”
说完却突然想到,这么多年来苏白对着她第一次这么恭敬,却是因为大哥的缘故。
陆溪月看着苏白脸上已然红肿的手印,知道他对自己没有留情,才缓缓说道:“阿妹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苏白说。”
“好。”陆清月看了她一眼,恋恋不舍地出了屋子。
她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你告诉大寒,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陆清月迟疑地应道:“好。”
陆清月离开后,屋内便只有她和苏白两人。
她静静地靠在床沿,屋内安静的连针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在这可怕的寂静中,苏白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陆溪月依旧一言不发,她凝视着眼前低眉顺目的男子,脸色苍白却难掩俊美,一身蓝衫眉目如画,确实是极好看的容貌,就是这性子着实该改一改。
好在她今日有的是时间,可以一件一件地跟他好好算下账。
她舒服地靠在床沿,懒声道:“说吧,方才你为什么会问阿妹,我是不是男子?”
苏白眸光骤颤,双膝一屈,冲着她跪了下去。
陆溪月身子向后避了避,冷道:“别,我可担不得傅大公子一跪。”
苏白猛地抬眸,仓皇无措地看着她。
陆溪月毫无所动,淡声道:“你先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苏白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着,用力到骨节都已泛白,“前天夜里师兄从唐家回来后受了重伤,我替师兄脱衣服时,不小心,看到了师兄的胸。”
“哦,然后呢?”陆溪月声音淡淡。
见她这么淡定,苏白眸底渐深,气息变得有些滚烫,低沉而又沙哑地说道:“我,忍不住摸了一下。”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热辣辣的一掌。
陆溪月声音陡然凌厉,“你不仅看了,还摸了?”
她看向整个头都被打到偏向一边的男子,冷道:“然后呢,因为这样所以你认为我是女子?”
陆溪月内力恢复后手劲比往日大上了许多,只一下苏白大脑便已有些发晕,他咽下口中的腥甜,颤声道:“然后,我去了青楼。”
第68章 任打
青楼?
是她以为的那个青楼么?
陆溪月甚至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姣好的桃花眸倏然眯紧, 脸上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你去青楼,点姑娘了?”
苏白如墨的眸中溢满了自责和愧疚, 声音沉重而低哑,“点了……”
话音刚落, 陆溪月豁然抬脚踹了过去,男子身躯瞬间向后极速飞去, 最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总算她还记得避开要害, 即使如此, 男子落地仍是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在她饱含怒气的目光中, 男子连嘴角血迹都来不及擦, 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在她面前挺直的跪好。
呵, 陆溪月止不住地冷笑,她算是知道方才苏白为何要跪下了,这是明知这件事不对, 却仍要去做。
“为娼为妓, 皆无自愿,这世上逼良为娼,卖良为娼的事何时少过了?你不去挽救那些女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助纣为虐?”
陆溪月豁然站起身来, 越说怒气越盛,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转头却去青楼点姑娘,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又想干些什么?”
说话间又是饱含怒火的一脚踹了过去,苏白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花了比方才长上许多的时间才重新在她面前跪好。
她已然是不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苏白抬眸看着她,深沉的眸中闪烁着细碎的日光,男子执拗地解释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陆溪月微微一怔,旋即怒极反笑,“苏白,你什么都没有做,那你去青楼做什么,你点姑娘做什么?盖着被子聊天么!”
苏白眸中染上急色,低声说道:“端午说,青楼里可以看到很多女子的胸。”
陆溪月再次怔住,她看着苏白,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想去青楼看看,我的胸是否和那些女子的胸一样?”
苏白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点了下头。
陆溪月冷冷挑眉,声音中冷意丝毫未减,“所以你看了?”
苏白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你没看?”陆溪月嗤道。
苏白垂在身侧的双拳攥的越发紧,“我,我摸了……”
摸了?
陆溪月倏然俯下身,一把攥紧苏白颈前的黑绳,眸底涌动着浓浓的危险,“你摸了,用手摸的?”
男子有些无措,“师兄对不起……”
陆溪月声音含怒:“你这么做考虑过那姑娘的感受了么,还是说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没有——”
“更何况摸过别的女子的手,”陆溪月冷冷开口,打断了男子的解释,“我嫌脏。”
说完狠狠地松开了男子。
对上她眸中的嫌恶,男子瞬间慌乱不已,急道:“对不起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男子解下腰间流光双手呈给她,声音带着哭腔,“师兄你打我吧!”
她坐在床边,冷眼看着男子,没有丝毫动作。
苏白眼眸一狠,决绝地说道:“惹了师兄生气,我也只能砍掉这只手。”说着便提起左手,以手作刀向右腕砍去。
陆溪月忙伸手格挡,手腕瞬间一震,用上十成的力道才将苏白这一掌拦下来,心中明白男子是真心想要砍手赔罪,神色不由和缓下来,问道:“你摸了那姑娘后,可感觉到什么?”
苏白抬眸看她,眸中墨色翻飞,似乎千种心事尽在这眼神中了,“她们的感觉和师兄的,是一样的。”男子的嗓音低哑深沉,带着无尽的期待和忐忑。
“她们?”陆溪月却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为什么是她们,这个们从何而来?”
她声音含怒: “苏白,你究竟点了几个姑娘,又摸了几个?”
苏白面色迟疑,不安地说道:“十,十多个吧。”
十多个?陆溪月感觉自己快要压抑不住心中汹涌的怒气, “苏白,告诉我确切的数字,我知道你能记得清楚。”
苏白喉头咽了咽,心中一紧,低声答道:“十,十七个。”
十七个?
真是好样的。
陆溪月怒然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来踱去,真是厉害,真是长进了,甫一醒来就给她这么大个惊喜。
她愤然转身,“十七个?苏白,你一晚上摸了十七个姑娘?”
男子神色痛苦没有回答,竟是默认了。
陆溪月胸膛气的起起伏伏,怒道:“把你的笛子给我。”
苏白闻言从腰间解下碧玉笛子,双手呈给她。
她看着那笛子没有动作,过了半晌才从苏白掌心拿起笛子,冷道:“手就这样放着,不要动。”
苏白目光颤了颤,像是意识到什么,将手掌摊的越发平了。
“向后退两步。”她冷声命令道。
苏白低着头,膝行着退后了两步。
她绕过苏白走到窗边,看着手中碧玉的笛子,在日光下莹润生温,仔细一看似有光华在其中流转,当真是极好的材质,宽不到一寸,长约两尺,陆溪月随意地甩了甩,相当趁手。
她回身看向男子,目光骤冷,蓦然扬起笛子,狠狠一下抽在了苏白摊开的手指上。
“呃啊!”
十指连心,苏白瞬间脸色惨白地痛哼一声,低声地抽着气,手指瞬间蜷缩。
陆溪月如今手劲十足,只一下,一道肿痕便自手指浮现,陆溪月沉着脸,用笛子点了点苏白指尖,冷冷开口:“摊开!”
苏白忍着掌心的疼痛和惧怕,用力将手指伸直,放到她的面前。
“既然你敢用手摸,便应该做好这双手保不住的准备。”
她高高扬起笛子,手腕轻抖,再次快速地抽向苏白掌心,男子急促的痛哼一声,下意识地再次将手掌蜷紧。
她用笛子挑开男子手指,掌心赫然已是一道贯穿的血檩子,极肿极胀,仿佛轻轻一碰,便会鲜血淋漓。
不似身体的其他部位,人的掌心和手指只有薄薄一层肉,笛子抽在手掌,这种疼痛没有鞭子那么剧烈,更没有血燃丹那么撕心裂肺,却最是让人难以忍受。
苏白疼地不住抽气,清冷的眼底泛起一层水雾,抬眸看着她,喘息着低声说道:“师兄,是我错了……”
男子颤抖着将手举的更高了些,让她抽着更顺手。
陆溪月却并不急,而是淡声说道:“一人一下,我也不打多了,就打你十七下。”
苏白眸光颤抖,将头垂了下去,显得双手越发高。
她用笛子在苏白掌心点了点,男子又顺从地将掌心摊的更平了些,哪怕这个动作本身就已带给他极大的痛楚。
“啪!”
“啪!”
“啪!”
笛子抽中掌心和手指的声音,清脆极了,伴随着的是男子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
门外的陆清月,此时已然惊呆了。
她震惊地看向大寒,“寒姨,大哥为什么这么生气,又为什么要打师弟?”
她们得到吩咐不敢进屋,却站的离门口很近,虽然听不到里面具体在说些什么,却能感觉到陆溪月极大的怒气,甚至能隐隐听到钝器击打□□的声音。
陆清月脸色慌张,自责地说道:“难道就是因为师弟方才教训了我一句?我虽然不开心,但是没有怪他,寒姨,我要不要进去给大哥求个情,让他别打师弟了?”
大寒听完后忙道:“小姐,庄主和二庄主之间的事情,我们外人不好插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想来庄主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怒火,如今发泄出去应当就好了。
端午在一旁也连连点头,求什么情呀,求情只怕非但没用还会火上浇油,他只求公子别供出他,就阿弥陀佛了。
陆清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寒,外人?里面的人是她最亲的兄长和师弟,她为什么是外人,她何时成了外人?
屋外日光灿烂,九溪山的好风光一览无余,而屋内苏白的痛苦却还在继续。
陆溪月一下接着一下没有给苏白留任何缓冲的时间,甚至每一下都用上了十足的力道,没有丝毫留情地击打在人最薄弱的掌心。
一连十五下,没有丝毫停歇地重重落在男子两只手上,整个掌心和手指都高高肿起,没有一块好肉,一道又一道重叠肿胀的血檩子触目惊心。
“这下好了,再重新长出来的便是新肉了。”陆溪月满意地看着男子红肿不堪的双手,“若再有下一次,你知道后果。”
不知道是因为打手心这种向来是用来惩罚晚辈的手段,还是因为真的疼的难以忍受,和之前每次受罚都不同,以苏白坚韧的心性竟然眼眶微红,就连低沉的声音中都含着颤抖的疼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师兄,我保证。”
陆溪月坐到床边,俯下身用笛子挑起苏白下颌,目光狠戾而又森冷,“若再有下一次,我会毫不留情地舍弃你。”
“起来吧。”
“是。”苏白低声应道,他站起身,两只手火辣辣地肿胀着,无力地垂在身边,剧烈的刺痛肿胀持续传来,不用说触碰,哪怕只是微微颤动,都令手的主人苦不堪言。
陆溪月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淡粉的唇角慢慢扬起。
苏白已许久未曾见过陆溪月绽开过笑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看见陆溪月用足尖点向地面,缓缓吐出两个字。
“倒立。”
声音冰凉彻骨,带着不容拒绝的冷酷。
苏白瞬间怔住,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
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连轻轻触碰都会痛苦不堪的双掌之上?
第69章 任罚
苏白心中泛上一丝苦意, 颤抖着手将下身的衣角缠进腰带。
他咬着唇,看向陆溪月没有丝毫转圜的冷酷目光,默然弯下身子, 缓缓将两只肿胀不堪的手掌贴在坚硬的地面,接触的瞬间眸光倏然颤了颤, 一丝凉意从手掌传回,却丝毫缓解不了半分疼痛。
终是心一狠, 腿用力一蹬, 牙关紧咬, 整个人倒立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 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两只手掌上,却因为倒立的姿势连痛哼都是那么沉闷。
陆溪月却不甚满意, 用笛子点向苏白弯曲的小臂, 不悦地斥道:“抖什么抖,稳住。”
直到苏白终于艰难地稳住了身形, 陆溪月才慢慢开口,“说吧,说说从去年秋天开始, 你都做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说到去年秋天几个字时, 她刻意加重了声音。
听说在倒立的姿势下,人更容易说实话,今天且让她试上一试。
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很快便声音颤抖地说道:“我, 我不该去青楼。”
陆溪月双手抱胸, 漠然地冷哼一声, “这个我已然罚过了,说点别的。”
果然, 说完了这句话,苏白便如她预料的那样陷入了沉默,唯有头上涔涔流下的汗水和已经湿透的后背,显示出男子此时的痛苦。
陆溪月神情阴冷,不说话是吧,她现在有的是耐心好好治一治他这毛病,就是说了这么会子话,嗓子有些干了。
她慢悠悠地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窗边,端起案上的茶壶,里面却空空如也,她不悦地蹙起眉心推门而出,门外赫然齐刷刷地站着三个人,正如出一辙地尴尬地看着她。
陆溪月像是没有感受到三人的局促,对着大寒笑着说道:“寒姨,劳烦你去帮我泡一壶雪顶翠。”这雪顶翠还得是用九溪山的山泉泡着最清香。
说完她便转身又进了房间。
只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陆清月才艰难地说道:“大哥心情好像很好?”
端午一脸担忧,“里面怎么没声音了。”也不知道公子在里面怎么样了,以庄主的手段,恐怕越安静,公子的境况便越惨。
唯有大寒如梦初醒般说道:“老奴得赶紧去给庄主泡茶了。”
陆溪月坐回床上,感受到身下的柔软,一时间舒服极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而一旁的苏白就远远没有她这般惬意,男子浑身大汗淋漓,撑在地上的手掌已是通红一片。
她慢悠悠地说道:“说吧,什么时候说的让我满意了,什么时候起来。”说着声音中含上了冰冷的威胁,“若是敢倒下,你知道后果。”
苏白身子抖了抖又很快稳住,男子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才颤声说道:“当时在温家,我不该不告而别,留师兄一人面对兄长。”
陆溪月点点头,“不错,有进步,虽然只是个小错,但确实算一个。”
不待苏白松口气,她已接着问道:“既然你认识到了错误,你觉得该怎么罚?”
“师兄说了算。”因为倒立着的缘故,男子的声音很是沉闷。
陆溪月缓缓露出抹笑容,“既然是这双脚不听话乱走,自然是要罚它了。”
她命令道:“把下半身朝我弯下来。”
男子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将上半身慢慢反弓下来,整个人极限地折叠着,将双脚伸到她面前。
这一下无疑加剧了手掌的疼痛,男子本来苍白的脸色瞬间有些涨红。
她脱下男子靴子,出手如电,三记笛子狠狠抽在了男子的脚掌上,苏白瞬间猛抽几口冷气,差点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直到陆溪月淡然说道:“好了,直起来吧。”
苏白才狠狠松了口气,大口地喘息着,似是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陆溪月拿起方才被她顺手放在床上的流光,狠狠地威胁道:“下次若再敢不告而别,我就拿流光把你捆起来。”
“是……”
陆溪月靠在床上,慵懒地说道:“继续吧,说说你还做错了什么。”
男子竟又再次变成了哑巴。
窗外春风轻轻拂过树梢,发出好听的沙沙声,而苏白却像一个木桩,无论什么风吹过,都激不起半分声音。
陆溪月不悦地说道:“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现在一件都想不起来?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
男子小声说道:“需,需要。”
陆溪月怒道:“你当时在神龙垒,为何要把麒麟血吞下去?”
因为倒立的缘故,苏白艰难地开口,低声解释道:“我想把麒麟血带回来给你。”
陆溪月神色却没有丝毫和缓,“当你遇到困难时,你明明可以先回来,再从长计议,可你偏要选择将麒麟血生吞下去。”
“你这般不顾性命,若不是你体内有甘木枝,只怕已然命丧当场,届时你要我怎么办,因为从此再难得到麒麟血而不甘,还是因为你的死而悔恨悲恸?”
“你是不是觉得你为了取得麒麟血而丧命,我就会原谅你,一辈子想着你?”
她眼底浮现一层冻人的冰霜,声音冷酷到让人心中发颤,“你明明说过你的命是属于我的,却这样不爱惜?”
陆溪月一声高过一声,怒气之盛像是在人耳边炸开。
“我——”男子的呼吸越发粗重,终究只是低声说道:“对不起师兄,是我错了,你罚我吧……”
呵。
陆溪月忍不住冷笑一声。
就在苏白以为自己即将迎来狂风暴雨时,她的语气却突然温和下来,和缓地问道:“倒立了这么久,手疼了不?”
突然被这么温柔相待,苏白眼眶瞬间泛起湿意,有些委屈地说道:“疼……”
陆溪月温声问道:“哪只手比较疼?”
苏白不假思索地说道:“右,右手。”
陆溪月每次笛子落下来,都会先碰到右掌。
“很好,”陆溪月陡然勾了勾唇,“那我允许你把左手抬起来。”
左手?抬,抬起来?只抬一只手,岂不是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右掌上。
见苏白怔住迟迟没有动作,陆溪月用笛子狠狠抽在他小臂上,声音冷峻:“把左手抬起来,背到身后。”
苏白吃痛之下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待稳住身形后艰难地照做。
单是抬起左手这个动作就已经让他痛苦不堪。
这一动,更是全身重量瞬间压在右掌上,因为手掌的疼痛,整个右臂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苏白整个身下的地面已滴满汗水。
陆溪月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好了,你现在可以想想,你还做错了什么。”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陆溪月感觉自己甚至能听到苏白汗珠滴到地面的声音。
过了良久,苏白才迟疑着说道:“我,不该对师兄隐瞒身世。”
陆溪月不由得绽开一抹笑容,拊掌道:“果然还是倒立的时候,脑子比较清醒。”
可这笑容转瞬即逝,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既然能想起向我隐瞒了身世,就想不起向我隐瞒的其他事?”
她有些愠怒,熬到现在,最关键的事情,苏白倒是一句不提。
眼前的男子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久到她口中越发干哑,怎么大寒泡个茶到现在都没回来?当真是人生气的时候就会倍感口干舌燥。
她含怒走到苏白身边,沉着脸将笛子放在苏白朝向房梁的脚掌上,冷道:“若是这笛子掉下来了,没有你好果子吃。”
苏白身形瞬间紧绷,右掌用力到青筋凸起,骨节泛白。
陆溪月缓缓蹲下身,撕下苏白的一圈衣袖,在男子不安的目光中,用力地覆上了那双如墨的眸上,又在脑后紧紧打了个结。
她这一下系的远比当初在温家,苏白自己系的紧,紧到连浓密的睫羽都被死死禁锢,极强的束缚感让苏白不舒服地哼了一声。
甚至因为双眼看不见,苏白身形明显地颤抖起来,本就艰难维持的平衡越发岌岌可危。
陆溪月一身红衣热烈张扬,说出的话却冰冷似雪,“既然你长了张嘴却不想说话,那我就让你只剩一张嘴能说话,看你能撑得住多久不开口。”
说着又撕下两小片衣袖团成一团,死死塞进苏白的两只耳朵中,严密到男子瞬间只能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听不见丝毫外界的动静。
他被剥夺了视觉和听觉,像是瞬间和外界隔离开来,只剩下无边的安静和死寂。
做完这一切,陆溪月才直起身子,满意地打量着男子的现状,痛苦地倒立着,看不见,听不到,浑身上下不敢动弹,只剩一张嘴还能说话。
她也不管苏白能不能听到,轻声说道:“你慢慢想,我有事出去一趟。”说完径直推门而去,把处于这般无助境地的苏白一人留在了屋中。
她推开门,果然端午和阿妹还齐刷刷地站在门口。
她挑眉问道:“你们两个听到什么了没?”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而大寒正好用托盘端着泡好的茶走过来,对着她说道:“庄主您要的茶泡好了。”
陆溪月闻到这熟悉的清香,不由通体生泰,她阴仄地看向端午,似笑非笑地说道:“端午,你来把茶端进去,放在窗边的案上就好。”
大寒有些不解,端午向来冒失,为何让他端进去?可陆溪月的命令她也只能照做。
“阿妹你守在门口,除了端午,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准进我房间,听清了吗?”
陆清月看着她,认真地应了下来。
而一旁的端午看着大寒放在自己手中颇有分量的托盘,陡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正午,一股凉意却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那扇门里究竟有什么,好可怕,他能不能不进去呜呜。
第70章 心动
陆溪月满意地看了眼浑身僵硬的端午, 冷道:“还不快进去?”
待端午不甘不愿地进了屋后,才对着大寒问道:“温韫在屋里吗,我有事找她。”
大寒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端午。点头道:“在的, 老奴陪您去?”
陆溪月轻轻颔首,“好。”
温韫就住在倚玉轩, 按照平时的速度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只不过陆溪月此刻心情畅快, 这九溪山的浮岚暖翠、和煦春光无不令人流连, 沉浸之下竟多走了一会儿。
等她信步走到温韫房间时, 温韫正坐在窗边, 手中捧着书册认真地看着,整个人沉静而又淡然, 见到她时又突然绽开抹笑容, 惊喜地说道: “陆庄主,你醒了?”
陆溪月点点头, “今日一早便醒了,只不过有事耽误了,没来得及多谢温小姐当时替我疗伤。”
温韫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举手之劳而已, 陆庄主不必挂怀。”
陆溪月神情突然严肃,正色问道: “不知道之前的事情,温小姐查的如何了?”
温韫放下手中书册,挤出抹苦笑, “说实话, 从陆庄主你进来开始, 我就在担心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陆溪月心中一沉,皱眉道: “所以是毫无进展了?”
“也不完全是, 起码这件事同我父亲应当是毫无关系,父亲他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而我也查不到任何是他指使的证据,”温韫说着面露难色,“只是之前那拥有令牌的人离奇死亡,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陆溪月坐到温韫对面,沉声说道:“我听唐忱说,在幕后策划这件事的人,是温屹。”
“二叔?”温韫惊地从榻上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陆溪月指节在案上扣了扣,“唐忱说温屹恨透了逍遥山庄和温家,便想出这么个办法,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见温韫丝毫不信,陆溪月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有个再简单不过的突破口,若真是温峥,他的往事你们可以查,更何况,他既然觊觎天蚕甲,好容易拿到手后又如何忍得住不穿?”
温韫瞬间领会了陆溪月的意思, “若陆庄主相信在下,在下即刻便返回应州。定会查清这件事情。”
陆溪月点点头,她想到还在屋子里苦苦坚持的某个人,说道:“我信你。”
因为信他,所以信你。
温韫想到什么,问道:“不知陆庄主和阿白的伤势如何了?我再替你们把下脉,才好安心离开。”
陆溪月含笑说道:“有劳温小姐挂心,我的伤势已然没有大碍,至于苏白,现在恐怕温小姐无法见他。”
温韫不解地问道:“为何?阿白不是就在山庄里么。”
陆溪月眼底浮现怒气,冷哼一声说道:“他死活不肯透露在禁地中隐瞒了我什么,说明在他心中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对,既然他长了张嘴不说话,我便让他只有一张嘴能用。”说着将她刚刚对苏白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温韫。
温韫听完后神色瞬间沉了下去,肃声道:“陆庄主,你这样做,对阿白未免太残忍了。”
陆溪月眉心蹙了蹙,温韫脾性向来很好,她还是头一次从温韫口中听到这么重的话,当下不悦地反驳:“温小姐,你说过他重伤未愈不可剧烈运功,我不过是让他倒立片刻,哪里残忍了?”
见陆溪月丝毫不理解,温韫声音不由染上了急意, “陆庄主,你剥夺了阿白的视觉和听觉,让他听不见看不到,他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动静,甚至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你可知他会有多恐惧和无助?而在这难熬的虚无中,一般人很容易便丧失了意识,你却还要让他强行违反身体本能,控制自己不要动?甚至他全身都只靠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掌撑着?”
温韫的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怒意,“陆庄主,阿白他虽然经历了很多,可他今年也才十八岁,他甚至还没有行过冠礼,他过往所作虽然不对,却也情有可原,陆庄主不认为自己这样,对他太过残忍、太过冷酷了么?”
温韫甚至想要立刻冲到陆溪月房中,将阿白放下来。
陆溪月看着温韫少有的愤怒急切,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心中倏然一沉,难道这次真的是她过分了么。
“可我方才让端午端了一壶飘香的雪顶翠进去,他,闻着那茶香应当会好受些?”
温韫闻言怒气竟越发蒸腾,冷声道: “茶冷香散,这天气要不了多久茶便冷了,而当鼻尖的香味消失,阿白又再次失去与外界的联系,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闻到,这样给了人希望又打破,岂不是更折磨人?”
陆溪月猝然怔住,可是,她只是想让端午进去房间亲眼看到苏白的模样杀鸡儆猴,好让他以后不敢再教唆苏白去青楼那种地方。
温韫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目光看着她,“陆庄主你离开房间已经多久了?”
她犹豫了下说道:“将尽一个时辰了。”
温韫瞳孔猛地一缩,神色瞬间无比郑重,“陆庄主,你的一个时辰,对阿白来说可能比一天还要漫长,我恳求你现在回去将他放下来。“
此时已不用温韫再劝说,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怀疑,她这样做真的很严重,很冷酷么……
“温小姐,告辞。”陆溪月匆匆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她提起了浑身内劲,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回到了自己房间前,可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她竟少有的忐忑起来,甚至连撞到了大寒都毫无所觉,甚至没有听到端午和陆清月连连唤她的声音,她此刻满心都只有房里的那个少年。
她沉下心推门而入,又将门重重关上。她快步走到苏白面前,地上已然是一大滩汗水,当中混合着少许鲜红,男子小臂不住地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倒下,而她临走前放的碧玉笛子仍待在苏白脚掌之上。
她缓缓地蹲下身,那被她亲手覆在男子双眼上的蓝色衣带已然浸湿。
她用身子挡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轻轻解开衣带,男子身子倏然抖了下,睫毛如虫翅般轻轻颤抖,苏白缓缓地睁开双眼,那双清冷凤眸中已然溢满了泪水,眼眶红肿,竟是哭了许久的模样。
“师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该明明知道谁是凶手却一直瞒着你,你说的对,是我不相信你,我应该如实告诉你和你一起面对,我应该告诉你和一起去查清楚,一起去报仇,是我的错,师兄,是我的错,我真的知道错了……”
男子一看见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带着哭腔向她不停地解释,和一个时辰前死寂的沉默截然不同,可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那颤抖的小臂仍苦苦支撑着。
她轻轻抚摸着男子脸颊,轻叹一声取出塞在男子双耳中的衣团,又拿下放在男子双脚上的碧玉笛子,轻声说道:“下来吧,都结束了。”
在她轻柔的声音中,男子整个身子如溃败的堤坝般瞬间塌了下来,在即将摔倒在地时,被陆溪月稳稳地接住抱在了怀中。
“师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不该瞒着你。”男子修长的身躯乖顺地躺在她怀中,如墨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她,眼尾微红,面色苍白,口中一直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她想将他放在床上,可男子却仍紧紧搂着她的腰,哪怕那双手早已疼痛难忍。
“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欺瞒,你别不要我,不要离开我……”男子眼瞳里泛着淡而细碎的光,如同那只碧玉笛子,有着一种脆弱清澈的哀伤。
陆溪月清楚地感受到,苏白在恳求她,恳求她不要离开他。
陆溪月刹那间心神剧震,竟头一次生出股……怜惜?
莫名的燥热从脊髓深处冒出,陆溪月浑身血液都渐渐沸腾,她由着苏白将手环在她腰间,将男子狠狠压在床上,背部的猛烈撞击让苏白轻轻哼了一声,那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男子向来清冷的眼眸此刻软的像是清透的流光,眼底的黑浓成了化不开的墨,整个眼里好像只剩下自己,而他乖顺地躺在她身下,乞求着她的停留。
陆溪月心中瞬间涌起一种柔软的、酸涩的情绪,像是春日的花蕾般慢慢地膨胀开来,她温热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男子俊美苍白的脸庞,在男子泛着水雾的迷离目光中,皙白的手指没有丝毫阻拦地闯入男子口中,男子像是得到稀世珍宝般轻轻吮吸着。
她一点点挑高手指,苏白被迫仰起脸,露出柔韧修长的颈部,她见状越发变本加厉地在男子口中随意搅弄,在微小的吞咽和吮吸声中,男子突然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喘息。
这声音像是击溃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毫不留情地撤出手指,在男子难过不解的目光中,蓦然俯下身,用温热的双唇将男子所有声音尽数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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