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难熬
陆溪月直到现在终于明白过来, 方才金姐为何要特意询问她,需要什么样的房间。
谁能想到,这牵牛院中, 竟会有这样的房间?
一进门便能看到,房内右首是一面窗, 窗外是高悬的冷月和寂静的西郊巷,至于西首的墙边是一整面墙的立柜, 柜中不知放着的都是什么。
而一张硕大的雕花架子床赫然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三面床帏都被掀起, 只有远离房门的那一面是垂下的。
最让她震惊的是正前方的墙面, 上面悬挂着的,赫然是许多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 而墙面当中, 立着一块几乎和她齐高的铜镜。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大的铜镜,她惊讶地向镜子走去, 直到能够清楚看到镜中映出的红衣女子。
她平日便甚少照镜,原来她穿上女装竟是这个样子……明明还是她,可眉目鼻唇都让她十分陌生。
而透过镜子能清楚地看到, 身后的蓝衣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男子身侧攥紧的双拳暴露了主人此刻内心的紧张不安。
她一回头,便看到正对铜镜垂下的床帏,突然无师自通地明白过来,原来这镜子竟是做这个用途的……
她唇边噙着抹冰凉的笑意, 缓缓走到苏白身边, 摊开手心说道:“把流光给我。”
这一路以来, 一次次的相处,让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 苏白都会照做,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忍受,在他这儿,她永远有最大的安全感和自由。
她可以对他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果然,哪怕明知自己会遭受什么,男子喉头咽了咽,仍是从腰间解下流光放到了她掌心。
她看着手中轻柔的仿佛没有重量,清亮的几近透明的流光,不愧是由天蚕丝制成,哪怕饮血也不会沾染半分,不似人的血肉之躯,留下的伤痕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消弭。
“手。”她冷冷说道。
苏白垂下眼眸,将双手举到她面前。
因为长时间的紧缚,男子冷白的手腕外侧各有一圈渗血的红痕,她眼眸冷了冷,就着那圈红痕将流光再次缠了上去。
本已渗血的手腕哪里经得住这般折磨,男子胸膛的起伏因为疼痛而骤然加剧,墨黑色的眸子里漾起清浅的雾气,却终究没有求饶。
陆溪月冷哼一声,想必他也知道不该擅自解开流光,不该跟来牵牛院,此刻才会这般乖顺地不讨饶。
陆溪月心中这么想,手中的动作却因为男子忍痛的神情而不自觉地放轻,比之上午,即使是捆完之后双手仍有着很大的活动空间。
她牵着苏白走到床边,冷道:“坐下。”
待苏白依言坐在床边后,她眸光暗了暗,把流光的另一头系到了男子身后另一侧的床架上。
现在男子虽仍是坐着,却因为流光的牵引,不得不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连着头部在内,整个上身都难受地向后仰着。
为了缓解手腕的疼痛,男子不得不腰腹用力将上身撑起,甚至因为她方才说的是“坐下”,男子修长有力的两条腿在床前顺服地垂着,没有妄图屈起一条腿缓解腰腹的压力。
男子脊背紧紧绷着,身子形成一个漂亮的反弓,才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额头便已沁出薄汗,陆溪月满意地退后一步,她能看出,仅仅是为了维持平衡已经让男子难受不已。
与男子的煎熬截然不同,陆溪月闲适地走到放着铜镜的墙边,在墙上挂着的物件里饶有兴致地挑挑拣拣了一番,最后选中了一只毫不起眼的黑色短鞭。
她将窗边的椅子提到床边坐下,一只腿舒服地翘在另一只腿上,她将短鞭在空中随意地挥了挥,发出沉闷的破空之声。
对面男子眸光倏然颤了颤,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如琉璃般的眸子里似是包裹着丝丝缕缕的委屈和哀伤。
像是在说,我已经很痛苦难熬了,为什么还要用鞭子打我?
陆溪月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还委屈?
她心中陡然一狠,猝不及防地一鞭抽在男子胸口。
“啪!”
她抽的并不重,比之当日用流光泄愤时轻了数倍有余,却仍是抽破了男子胸口衣服,露出了其下的血痕,男子眉头难耐地皱起,轻轻地倒吸了口气,似乎在尽力缓解胸口的疼痛。
“说吧,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金姐?”陆溪月紧紧看着苏白,目光沉沉地问道。
“我——”男子嘴唇轻轻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溪月眸光一暗,手腕轻抖,毫不犹豫地再次一鞭抽了下去。
“啪!”
和第一鞭的痕迹完全重合。
这次力道比上一鞭大上了不少,尖锐的疼痛瞬间冲破牙关溢了出来,涔涔的冷汗从发丝中渗出,俊美的脸庞瞬间苍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意,待缓过疼痛后,终于颤抖着开口说道:“我,我之前也来过这牵牛院。”
苏白来过牵牛院?陆溪月狠狠蹙眉,“你来牵牛院做什么?”
“上次师兄亲了我,却,却又生气地离开,”男子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着眼睫低低说道,“我想知道该如何讨好师兄,所以才来的牵牛院……”
陆溪月瞬间想起苏白说的是哪一次,她承认当时是因为感受到了未知的恐惧才仓皇离开,可苏白的意思是,因为知道她是女子,所以便来牵牛院,学习男子该如何讨好女子?
“既然如此,你还称我师兄?”她幽幽问道。
男子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屋内氛围一时有些凝滞。
陆溪月不解地皱眉,不过是喊声师姐,有这么难以开口么,正自恼怒着,却看见对面的男子嘴唇颤了颤,略带隐忍地唤道:“主人……”
男子声音低沉而又沙哑,眼尾带着些难受的濡湿,陆溪月只觉一股热气瞬间升腾,让她脸颊越发滚烫。
“啪!”
她再次一鞭抽在男子胸前,正好和方才那道交叉而过。
看着男子胸口再次出现的血痕,胸口的烦躁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消解,她含怒地问道:“这就是你在牵牛院学的?”
她不待男子缓过劲来,没有丝毫停歇地再次一鞭抽了下去,和第三鞭完美重合,“你也这么喊过别人么?”
男子猛地抬眸,急道:“自然没有!”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只有师兄……”
男子说完这话,脸色突然变得异常潮红,素来清冷的眼神破碎而迷离,难以抑制地从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不似疼痛,反而更像是带着某种难言的情愫……
陆溪月看着眼前气息明显错乱,难耐颤抖的男子,不解地皱起了眉,他这是怎么了?
她想到什么,探究地看向手中毫不起眼的黑色鞭子,实在看不出和普通鞭子有何不同,直到她将鞭子凑到鼻边嗅了一口,除了血腥气外,她还闻到一股明显的甜腻香气,不待她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味道,整个身子倏然热了起来。
她一个哆嗦连忙丢开鞭子,那股热气才慢慢散去。
陆溪月心中猛地一凛,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鞭子上,竟然事先浸了药……
她不过是轻嗅了一口便有那样的反应,而苏白却是整整挨了四鞭,鞭鞭见血,那药劲恐怕早已渗进了血液,所以才会有这种反应。
可只有牵牛院的人知道,这鞭子上涂的是药力最强的□□,寻常小倌只要挨上一鞭便已情难自已,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苏白硬生生挺了四鞭才终于克制不住,恐怕会震惊地开始怀疑药效。
陆溪月看着苏白低垂的目光,从克制难耐一点点地变成难过和渴望,仿佛无数的欲言又止酿成了缠绵的炙热。
陆溪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黑色绸布,不容拒绝地蒙在了那双泛着难耐水光的眸子上。
男子拢紧的双手无意识地蜷缩,似乎极其不安和无助,甚至在她靠近时下意识地挺起胸膛,不顾手腕的磋磨,不顾胸口的疼痛,只想要接近她。
第82章 战栗
陆溪月的手指从男子双眼上移开后, 状似无意地滑过渗着冷汗的脸颊,又一路滑过微仰的下颌和喉结。
被剥夺了视觉的身子本就敏感,男子几乎是将下唇咬破, 才勉强压住喉间的喘息。
陆溪月却在此时蓦然收手,冷静地坐回椅子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动弹不得的男子,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点点地红起来, 看着他身上汗水一点点沁出, 看着他终于克制不住剧烈的喘息。
陆溪月唇角弯了弯, 不慌不忙地弯腰, 捡起方才被她丢在地上的鞭子。
再次一鞭抽了过去。
“啪!”
对面男子难耐地动了动身子,不知是因为疼痛, 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告诉我, 为什么明知道我会生气,甚至明知道我在愤怒的时候会如何对你, 却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跟来牵牛院。”陆溪月看着微仰着头嘴唇大张,剧烈喘气的男子,冷冷问道。
虽然她心中隐隐知道缘由, 可不知为何, 她就是想听到男子亲口说出来。
苏白被鞭子抽破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双眼掩藏在黑带下,唇边时不时溢出破碎的呻/吟,却没有说出一个她想听的话。
陆溪月眼底一暗, 终于耐心用尽, 右手一扬再次一鞭抽去, 正好覆盖了上一鞭的痕迹。
男子紧绷着的身子瞬间如溺水般狠狠弹了两下,“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哪怕此刻陆溪月什么都不做, 单是时间的流逝对此时的男子来说已是极度的酷刑,更何况陆溪月还在变本加厉地鞭打。
鞭鞭见血,药溶于血。
男子缓过疼痛后终是颤抖着说道:“我,我控制不住,我在嫉妒,在不安,在害怕……”
男子的声音又沉又哑,带着压抑克制到极点后的湿意。
陆溪月没有说话,被剥夺了视觉又得不得回应的男子,一切感官在黑暗中被慢慢放大,他好像彻底放下了骄傲和自尊,破碎的言语不停从泛白的唇边溢出。
“师兄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你的手抚摸其他男子,不想你的怀中抱着其他男子,我想要师兄的眼里只看得见我一个人,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师兄,主人,我的主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男子身子难受地后仰着,脸色潮红,一身薄汗,让人分不清他此刻苦苦忍耐的,是内心的情愫,还是伤口的疼痛。
陆溪月静静坐在椅子上,只有微颤的指尖暴露了心中的悸动和慌乱,一双妖冶的桃花眸里涌着杂糅的情绪,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亮而柔软的。眼前的男子向来是清冷而又坚韧,此时一声一声,似呢喃似热浪的言语,仿佛黑夜里的渔火,驱散了她心中所有不安和忐忑。
她起身,轻轻抚摸男子蒙眼的黑带,指尖隐隐传来湿意,竟是又哭了么……而似是感受到她的靠近,男子的呼吸明显越发慌乱,如渴水的鱼般迫切地向她靠近。
她轻叹一声,俯身解开男子手腕的束缚,将他拦腰抱起,最后温柔地揽在怀中,任由男子炙热的气息将她浓浓包围。
“师兄……”男子呜咽的声音似是带着难耐和恳求,“求你把我捆住,我,我快忍不住了……”
仅仅是感受到师兄的气息已经让他难以忍受,更何况是被渴求已久的人这般紧密的搂在怀中,若不是他尚有一丝理智清醒,只怕已然作出令自己后悔之事。
陆溪月清楚地感受到,因为男子这番话而越发热切的身子,他是在担心,会冒犯自己么。
没有得到自己的允许,哪怕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也不会伤害自己半分。
陆溪月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蛊惑的笑容,在男子耳畔轻声说道:“既然忍不住,那就不要忍了……”
她看着眼前苦苦忍耐的男子,眼底闪烁起深沉的暗芒,她对苏白,一直是复杂又难以名状的情绪,可此刻她清楚地知道,她也是想要他的。
她没有解开苏白眼上的黑带,甚至在他的要求下,用流光在那处缠绕了几圈。
从未有过的感觉如九溪山巅的狂风,呼啸着吹过四肢百骸,猛烈得让灵魂都禁不住战栗起来。
她像是和苏白一起在马场驰骋,在他的追逐下,她一次次酣畅淋漓地到达了终点,而他却因为束缚,一次一次地在快要到达时生生停住。
最后苏白带着哭腔想要解开的时候,却被她无情地阻止,即使那时两人已然分开。
锦都城的夜色向来极美,更何况今夜月光很亮,很透,仿佛照进了人心里,一片清明。
陆溪月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然是第二日清晨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整个屋子都十分亮堂,陆溪月被刺的迷糊地睁开眼,初尝情欲的餍足和酸软便一齐涌了上来,该死的,昨夜她确实太过放纵了……
她一动,便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着,甚至一只光裸的手臂被自己枕在颈下。
陆溪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是被苏白从身后牢牢抱住睡了一夜。
她掀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回头看去,那她亲手覆在男子双眼上的黑带终于松开,她想起昨晚那黑带浸透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越发服帖,哪怕那般激烈的动作都没有松开或者掉下。
陆溪月有些心虚,她是不是系的有些太紧了。
而男子眼睛看不见,握住她腰肢的双手便越发用力,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伸手向下找了找,果然摸到了已然束缚不住任何东西的流光,一想到昨夜这玩意系在何处,她脸颊就有些隐隐发烫。
最后她不经意地低头,看清自己的身躯后一股羞愤的怒意瞬间涌上,她狠狠地瞪了眼还未清醒的男子,愤然想到,要不下次还是把他双手捆住,嘴唇封住好了。
虽然昨夜的一切都是自己默许,陆溪月还是控制不住地愤怒,她冷着脸起身穿衣,却没有发现,她竟已经开始期待起下一次。
而像是感受到怀中人离开,苏白终于轻颤着睁开了眼。
他一睁眼,便看见窗边正在穿衣的陆溪月,眸中慢慢浮现爱慕和满足,旋即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昨夜明明在他耳边说他可以不用再忍的,却到了最后也没有解开束缚,那种一次次被逼停的折磨,他再也不想遭受第二次了。
苏白不安地想到,难道师兄是气他太激烈了?
而整整一夜,他都没有被允许摘下黑带,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不见师兄的神情,看不见师兄眉梢眼角的魅惑风情,他只能在心里想象,那个时候的师兄,一定美极了。
苏白越想越黯然,什么时候他才可以被允许睁着眼睛,没有任何束缚地拥有师兄。
不过想着想着男子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昨夜那般,已然是之前他不敢奢求的进展了。至少在昨夜,师兄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他,那束热烈而又张扬的光,终于照在了他的身上。
苏白指尖勾了勾,沾沾自喜地想到,果然他决定赌一把追来牵牛院是对的,而现在,他赌赢了。
陆溪月刚穿好衣服,便看到一双欲求不满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竟如三月春风般明媚,仿佛那俊美的脸庞能透出光来,不由眼眸一暗,冷道:“醒了?”
床上的男子坐起身子,被子也顺势滑落,露出胸口昨夜被她抽出的血色鞭痕,覆在之前伤愈未褪的红痕上。
陆溪月皱了皱眉,“苏白,你是不是该解释下,这都过去了数月,这鞭痕怎么还没消?”显得她好像十分凶残,整的男子浑身都是伤痕。
对面的男子异常乖巧地点了下头,目光闪烁地说道:“就,就是还没愈合。”说着喉头滚了滚,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似乎十分紧张地问道:“师兄,昨夜,你,感觉如何?”
陆溪月此时已过了方才那愤怒劲,想起昨夜男子也算努力,而她确实也得到了超过想象的舒服,当下穿上外袍,漫不经心地说道:“勉强可以吧。”
而对面的男子听到她这个回答,期待的眼眸瞬间黯了下去,旋即似乎又有些不满,只是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陆溪月不由老脸一红,昨夜的确实不是勉强可以,可以说很可以了。
陆溪月正想着怎么安抚年轻人,却听见苏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和唐忱,谁更厉害?”
他和唐忱,谁更厉害?
陆溪月突然怔住,苏白为何会这么问,唐忱武功自然是比不上他的,又何须问她。
她看着苏白紧张忐忑,又带着丝丝试探的目光,倏然间明白过来,苏白问的究竟是什么。
“嗡”的一声,一股难言的愤怒瞬间从心底直冲脑门,甚至比当初认为苏白背叛了自己时,还要愤怒和气恼。
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指节捏的咯吱作响,那极度的愤怒仿佛已然吞噬了她的理智。
第83章 愤怒
苏白话刚出口便瞬间意识到不对, 可心中忍不住想要一个答案。
他控制不住地会去想,师兄和唐忱在一起时是怎样的,会不会比跟他在一起时开心, 唐忱肯定不会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明明想要尽力做到做好, 却每次都把师兄惹到生气。
苏白心中这么想着,却发现面前的红衣女子, 眼尾赤红, 双目含怒, 竟是生气了。
那颗本就悬着的心瞬间不安起来。
“师兄, 对,对不起……”
陆溪月逆光而站, 清晨的阳光在她身前洒下一片阴影, 像是隔开了身后的阳光,只留身前的冰封般的阴冷, 她就那么静静站着,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苏白心中瞬间涌上一股巨大的悔意, 不顾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直接在床上跪下, 拿起放在床头的流光灌入内力,将一根足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细的长鞭举到陆溪月面前,颤声道:“师兄,你罚我吧。”
陆溪月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目光仍紧紧落在苏白双目之上。
被这双眸子这般盯着, 苏白只觉自己心中一切阴暗都无所遁形, 语无伦次地道歉起来:“师兄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起唐忱, 不该想着和唐忱比较,更不该那么问你。”
“师兄求你了,别这样,不说话……”
陆溪月此刻的模样,让他难以克制地想到当日在禁地外,陆溪月一身素衣阴森可怖的样子。
陆溪月看着苏白逐渐恐惧不安的神情,心中一片冰凉,唇角缓缓勾起抹冷笑,垂着眸离开了房间。
“陆小姐,春风一度感觉如何?”见她下楼,金姐迫不及待走过来,笑眯眯地问道。
然而金姐刚走到陆溪月身边便后悔了,此时的陆溪月周身笼罩着有如实质的冰冷寒意,似乎只要稍微靠近便会被直接冻成冰块。
金姐还没反应过来时已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却见陆溪月眸光阴沉,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塌糊涂。”
金姐瞬间愣住,一塌糊涂?不应该啊,那苏公子可是专门来请教过如何讨好女子的。
陆溪月不关心金姐在想什么,她此刻心中憋着一股汹涌的暴戾无处释放,却又不想再多看那个讨厌的面孔一眼。
“那个子衿呢,”陆溪月想到什么,突然问道,“是不是我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不待金姐回答,陆溪月已自顾自地说道:“算了。”
她对将怒气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没有兴趣也没有兴致。
说着狠狠瞪了眼看着一头雾水的端午,对大寒说道:“寒姨,我们走。”
几乎是陆溪月看过来的一瞬间,端午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一夜过去,庄主看着居然感觉比昨夜更好看了,可是就是这脾气怎么也更大了。
端午愤愤地想到,公子到底行不行,一整夜的功夫都没把人哄好?
“金姐,不知我家公子在哪个房间?”端午问道。
金姐不解地看着陆溪月离去的背影,怔愣地答道:“上二楼右拐,门口挂着紫色灯笼的就是。”
端午还沉浸在被迁怒的委屈中,一脸无辜地推开房门,只见房内苏白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待看清来人是端午后,又倏然暗了下去。
端午有些呆滞,公子看见他不开心么,等等,公子这是什么打扮!
端午快步冲了上去,“公子您怎么了?这,这是被庄主打的么?可庄主都走了,您在这儿跪着给谁看。”
听到庄主二字,苏白涣散的目光重又聚焦,“你说什么?你说师兄她已经走了?”
端午点点头,“方才庄主和寒姨已经一起离开牵牛院了。”
“她走了,她走了……”苏白失神地呢喃,再也维持不住挺直的身形,怅然跌坐在床上。
端午越看越感觉,现在的公子怎么那么像一夜情后被抛弃的苦情女子。
苏白却在此时猛地抬眸,急声问道:“她走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端午想了想说道:“庄主问金姐一个叫子衿的人在哪儿,问是不是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子衿?苏白浑身一震,听这个名字便知这人也是牵牛院里的小倌,他心尖倏然剧烈地疼痛起来,颤抖着问道:“师兄……是要点他吗?”难道还要带他回山庄?
端午摇摇头,“庄主最后说算了,便和寒姨一起回山庄了。”
苏白闻言却依旧面无血色,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紧张。终是穿上破损的衣服,黯然道:“端午,我们也回山庄。”
端午看着苏白的模样,瞬间瞪大了双眼,惊道:“公子,您要就这么出去吗!”心中不由埋怨起陆溪月,真想对公子做点什么,不能脱了衣服再做么。
“公子您要不先披着我的外袍吧?”端午说着脱下身上外袍披在苏白身上,突然感觉现在的公子完全没有往日里沉稳多智的模样。
而另一边,陆溪月直到回到山庄,直到踏进倚玉轩的院门,心中的愤怒烦躁也没有消散丝毫。
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究竟为什么。
“庄主,这是温小姐今晨派飞鸽送来的信。”谷雨见陆溪月回来,忙迎了上来。
陆溪月强自沉住气,暂时抛开那些混乱的思绪,自谷雨手中接过了信。
大寒忍不住问道:“庄主,温小姐信中都讲了些什么?”
陆溪月无意识地皱起眉头,“温韫信中说,她回应都后确实查到了一些端倪,原来那温屹竟真的和逍遥山庄有些渊源。”
“那温屹的同胞妹妹温岚,当年竟然喜欢阿爹,可阿爹心中只有阿娘,因此温岚最后还是嫁到了傅家,成为了苏白一直以为的娘亲。”
“温岚?”大寒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声说道:“难道当年那个总是跟在老庄主身后,叫温风的女子,就是温岚?”
温风?跟在阿爹身后?
陆溪月不得不感慨,阿爹究竟是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么多姑娘都喜欢上他,阿娘是,寒姨是,现在竟还多出个温岚。
大寒困惑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但是温岚嫁到右相府不是很好吗,宰相夫人怎么都比嫁到山野来的好,那温屹总不至于因此而记恨老庄主吧。”
陆溪月却不以为然,甚至她隐隐感觉正是大寒说的这样,否则当初幕后之人为何要指使师伯砸碎禁地中历代庄主的牌位。
除了和山庄有深仇大恨的人,谁会这般多此一举。
陆溪月捏着信纸的手指有些泛白,“不过温韫信中也说了,她目前也只是怀疑,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
大寒有些急切:“那要何时才能找到证据?”
陆溪月看着远处山黛,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有一个机会,能把山庄、傅家和温家的人都聚起来,若温屹当真恨透了这三方,必然忍不住不出手。而只要他出手,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大寒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要如何才能聚的起来。”
陆溪月耸了耸肩,她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毕竟这三方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
待谷雨离开后,大寒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庄主,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陆溪月和苏白上楼后,楼下可谓是议论纷纷,甚至从众人的议论中,她才知道,二庄主竟然之前来过牵牛院。
“呵,发生了什么?”陆溪月冷哼一声,心头好似覆着层千年寒冰。
在她难得心动,难得想要对他好一些的时候,却蓦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好似在情意正浓时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令人瞬间情致全无,唯余满腔怒火。
唐忱唐忱,又是唐忱。
明明已经知道她对他的心意,明明知道她有多厌恶这个名字,却还要在那种时候提及,还是以这种方式。
他是在侮辱她,还是在侮辱他自己。
她现在有些后悔,她就应该把苏白脱的□□然后狠狠抽上一顿再回来。
“寒姨,你去告诉山门的弟子,若是看到苏白回来,便让他自己去禁地,七日——”陆溪月顿了顿,“三日后再放他出来。”
禁地?大寒心中一凛,禁地是绝不会允许带入任何吃食的,这不得饿上整整三日,不过大寒暗自想到,好在陆溪月没有说一定要跪着。
陆溪月说完这番狠话心中终于舒服了一些,苏白就是平日里吃的太饱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饿上几顿想必就没功夫去胡思乱想了。
“哥——阿姐!”陆清月突然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院子,一把搂住她的胳膊,“阿姐,你终于回来了,那牵牛院好玩吗?”
好玩?
陆溪月明艳的脸庞噙着抹冰凉的玩味,人倒是好玩,可惜一切都被苏白最后那句话破坏了。
她状似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陆清月肩膀,“立夏身子好点了没?”
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话,陆清月脸色却突然可疑地红了起来,“立夏他,他其实没有不舒服。”
陆溪月皱眉,“他没有不舒服,那昨日他是怎么了?”
“他,他不想我去牵牛院,所以才故意装病让我去不了。”陆清月乖乖说道。
“故意装病?”陆溪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立夏这种性子的人也会故意装病么,而更加令她不解的是,“他装病骗你,你怎么还一副毫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的模样?”
陆清月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很生气的啦,我一个没忍住甚至还打了他,但是立夏他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他是因为喜欢我才装病骗我的。”陆清月越说越兴奋,“原来立夏竟然喜欢我,像我喜欢阿白那样喜欢我。”
“立夏对你的心思,也就你看不出来。”陆溪月心中了然,想必立夏昨日是看阿妹竟然因为他生病而不去牵牛院,才想赌一把阿妹的心意吧。而他也真的赌赢了。
她揉了揉陆清月脑袋,“你又开始喜欢立夏了?”
陆清月有些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欢和立夏在一起,我脾气不好,但是不管我怎么凶他,立夏都不会生气也不会离开我。”
陆溪月听了这话,竟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苏白,想到那十八岁的少年,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和包容,妥协和默许。
她认真地看着陆清月,“阿妹,即使立夏是喜欢你,却也不能通过欺骗你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陆清月却不以为然,甚至瞧着有些美滋滋,“立夏他也是因为在乎我,才会出此下策,只要知道他在乎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陆溪月正凝神思考该如何教育妹妹,却听见陆清月笑吟吟地问道:“如果阿白也装病想要博得同情,难道阿姐你还会因此罚他不成?”
苏白,装病?
陆溪月冷笑一声,“谅他也不敢如此。”若他敢装病骗她,她会让他这辈子都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她话音刚落,陆清月似乎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谷雨一脸慌张地跑进院内,高声喊道:“庄主,不好了!”
陆溪月不悦地看向门口,何事需要这般惊慌。
却听见谷雨十分焦急地说道:“庄主,二庄主他正要去禁地,突然浑身滚烫,脸色发红,他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口中一直在唤庄主您。”
浑身滚烫,脸色发红?
大寒担忧地问道:“二庄主是发烧了?”
陆溪月负着手,一脸嘲讽:“到了春风境,如何会轻易发烧。”
她想到方才陆清月说的话,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清越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危险的意味,“苏白他,恐怕是在装病。”
谷雨面带难色地摇摇头,二庄主那样子这可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他瞧着二庄主那难受的模样,不像发烧,倒更像是发情……
第84章 清醒
大寒仍是一脸担忧, “庄主,二庄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以他的心性, 不像是会装病的人。”
陆清月却不以为然,一把搂住她胳膊笑着说道:“就算阿白是装病, 不也是为了博取阿姐的关心和关注,说明他心里有阿姐。”
见几人各执一词而陆溪月依旧毫不动容, 谷雨声音越发急切:“庄主, 昨晚二庄主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瞧他难受的样子, 不像是装的。”
呵,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她不过是抽了苏白几鞭子, 何至于发烧?
等等,鞭子?
陆溪月心中倏然一沉, 她猝然想起那鞭子上涂了烈性的媚药,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昨夜那药渗入血液后,苏白难以自制的模样。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苏白却一直被她束缚着一次也没有发泄, 陆溪月心尖猛地一颤,一个惊人的猜测瞬间席卷了她整个胸膛,难道是这药效沉积之后越发凶猛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谷雨,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猩红:“苏白他现在何处?”
谷雨鲜少看到陆溪月这般急切的模样, 忙道:“二庄主到山门后便知道了您的吩咐, 哪怕身子不适还是命端午送他去了禁地, 现在想着应该已经到了。”
“他去了禁地?”陆溪月攥紧的手捏的咯吱作响,“他都这样了还去禁地?”
话音刚落, 谷雨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溪月便已消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甚至在她心中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然赶到了禁地外。
时隔半年,再次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那曾经鲜红如血的枫叶冒出新绿,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谁能想到,不过半年时间竟会发生这许多的事情。师伯竟会为了甘木枝背叛山庄,而苏白竟会是当朝右相的公子,谁又能想到,她会经历惨痛的背叛和武功尽失,如今却又重回巅峰。
她目光紧紧盯着禁地厚重的黄铜门,口中似咬牙切齿,又似低声呢喃地念着那个令人心神俱动的名字,苏白……
她一步一步朝禁地走去,见她到来,守卫的弟子纷纷躬身行礼:“庄主。”
“苏白呢?”她淡声问道。
弟子恭敬地应道:“二庄主他刚进去。”
陆溪月脸色瞬间一沉,苏白竟真的进去了。
此刻这偌大的九溪山,除了她,没有人敢进禁地,也没有人能进得去。
苏白明明知道自己进去禁地后会面临什么,又会遭受什么,却在听到她的命令后义无反顾地照做,他将满身伤痛的自己关在了禁地内,将拯救他的权力留给了她。
陆溪月对着弟子微微颔首,猛地攥紧了双拳,狠狠地推开了禁地的门,毫不犹豫地往密室走去。
眼前看到的景象让她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一个狼狈的年轻男子裹着件灰色的外袍,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密室地面的蒲团上,俊美的脸庞异常潮红,额头满是汗水。
正是被她抛在牵牛院,又顺从地进入禁地的苏白。
她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男子横在身前的手腕,又伸手探上男子额头,手下触感烫的她心尖猛地一颤。
竟是真的发烧了?
她正想起身去叫人,本来蜷缩在地意识全无的人突然跃起,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扑倒在地,就在她准备好迎接后背触地的疼痛,一只胳膊竟蓦然垫在了她后背和脑后。
她心中微恼,正想说些什么,一张炙热的唇突然用力地堵住了她的嘴,瞬间夺走了她所有呼吸。
男子如同渴水的鱼,像是汲取赖以生存的水分一般拼命地吮吸着,在她舌腔中蛮横地掠夺、啃噬,在寂静肃穆的禁地中,唇齿相交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男子不知何时将垫在她身下的手抽出,牢牢地按在她的手腕之上,陆溪月被男子死死压制,甚至连抬手都做不到,直到后背粗糙的砥砺疼痛再也无法忽视,陆溪月猛地凝聚力气,一掌朝男子扇了过去。
“啪!”
陆溪月一掌打在男子脸颊,男子似乎懵了一下,蓦然停住所有动作。
陆溪月猛地推开男子,腾跃起身,怒声道:“苏白,你清醒一点!”
一缕鲜血自男子唇边淌下,如墨的眸中终于闪过几丝清明,苏白颤着嗓音说道:“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了……”
他已经忍了快要一天一夜,此刻哪怕只是微风拂过,对他来说都有如狂风骤雨般刺激,哪怕只是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浑身战栗不已。
更何况此刻站在他眼前,和他肌肤相亲的人是师兄,是他放在心尖,渴求已久的师兄。
“师兄我错了,求你,不要生气……”苏白摇摇欲坠地看着对面目光阴沉的女子,卑微的道歉等来的却只有沉默,和越发煎熬的内心。
“师兄你若是生气,便杀了我吧……”苏白无助地呢喃,杀了他,好过让他生生受这心灵和□□的双重折磨。
陆溪月沉着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苏白,男子灰色的外袍早已掉落,紧实有力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露出胸口被她凌虐的痕迹,乌黑长发凌乱地散落,长睫之下的清冷凤眸泛着诱人的红,眼角湿意越来越盛,整个人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魅惑,像是在邀请着她的品尝。
即使已经难受到这般地步,即使知道她不会帮他,却还是忍着不去找旁人吗……陆溪月心尖不可抑制地剧烈颤了颤,一股酸麻悄然扩散到四肢百骸。
面对这样的男子,她又如何能不心动。
“苏白,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你能做到吗?”
她看着他,冷冷说道。她不想和一个失去理智的人纠缠,那样和野兽又有何区别。
巨大的眩晕裹挟着狂喜,撞的苏白脑子一阵轰鸣,师兄说,她愿意给他,她愿意,她真的愿意,她没有生他的气!师兄一定也是心疼他,喜欢他的,否则师兄为何会跟来禁地中,又愿意帮他?
陆溪月看着对面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在禁地烛火的映照下,发出耀目的光泽,似最璀璨的琉璃,将她的视线全部牢牢抓住。
旋即,她听见男子肯定地说道:“我可以。”
男子强忍着难受蹲下身,用不住颤抖的手拔出她靴中的短剑,在她注视的目光中狠狠地插在自己的左臂之上。
鲜血瞬间自伤口喷涌而出,流到地上形成红色的花,带着丝丝蛊惑的意味。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间溢出,男子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脸颊冷汗更是涔涔而下。
唯有那双漆黑眼眸异常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兄,我清醒了。”
陆溪月垂眸笑了,无声而又妖冶,冷淡眸光瞬间有如星华流转,潋滟生波,勾魂夺魄。
第85章 求婚
她扯下一截袖口, 轻柔地包在男子伤口,几乎在她打完结的同时,便紧紧坠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这一次, 苏白抱着她,用他炙热的身躯替她挡住冰冷坚硬的地面, 男子鼓起一往无前的勇气,热烈到几乎放肆, 从她的额头、双眼、鼻尖, 一路向下, 直到那最柔软的地方。
她好似被那深渊一般的眸子深深吸了进去, 任由他紧紧抱住自己,任由他撬开她的唇舌, 任由他攻城略地……她完全沉浸在男子炙热的气息中, 瘫软在那个叫苏白的天罗地网之中,她像是一汪水, 被狂野的风紧紧包围,软的连跟手指都抬不起来。
“苏白……”她忍不住低声唤道,而那绵软呢喃的语调和声音, 让人分不清是制止还是催促。
“师兄, 我在。”男子滚烫的气息在耳畔响起。
“苏白……”
“我在。”
她紧紧抓住男子肩头,像是暴风雨中的船只抓住唯一的锚,她看着男子眼里的晦暗流光一点一点汇集,像是九溪山顶的夜空,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像是飘到了空中, 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却在耳畔热切地响起, “师兄,我爱你……”
“苏白, 你是属于我的。”本是凶狠的声音,却因为颤抖的尾音而柔和了几分。
男子眼底的情意顷刻间覆盖成汹涌的波涛,“师兄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她耳边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变成一片虚无的纯黑,她甚至分不清那明亮的是烛火还是苏白的目光,那模糊的是意识还是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唤她,才终于从失神中逐渐清醒过来。
涣散的视线渐渐清晰,男子正用漆黑如墨的眼凝视着她,俊美脸庞上有着让人心动的情意和坚韧,明显已然恢复了正常,甚至好的不能再好。
她衣裳已经穿好,舒服枕在男子膝上,终于放心地阖上眼,任自己沉浸在疲惫之中,这次真是太累,太累了,和昨夜的轻松完全不同。
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能沉睡过去,却听见男子兴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师兄,嫁给我好不好?”
陆溪月瞬间怔了一下,是苏白在说话么,难道她其实还没清醒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
她挣扎着睁开眼,却看见男子笑容明媚的像是三月的春风,“师兄,嫁给我好不好,做我的妻子,我会一辈子爱你、惜你,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凡是你想做的我都会为你做到,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得到。”
嫁给他?
一辈子?
陆溪月瞬间困意全无,她看着一脸餍足笑意的男子,冷然说道:“我拒绝。”
苏白唇角笑意倏然僵住。
他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就连指尖都被麻痹地毫无知觉,过了良久,才不可置信般低低问道:“为什么?”
明明他们方才那般和谐,明明他们都已属于彼此,明明两人间已再无隔阂。
陆溪月没有说话,她不解地看着男子,为什么不让快乐持续的更久一些,每次都非要在这种时候,说一些败兴的话。
男子想到什么,急切却又坚定地说道:“如果师兄你仍旧怀疑我,你可以给我下一辈子的血燃丹,我可以忍受每个月的疼痛,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陆溪月看着男子颤着湿意的目光,轻叹一声,“苏白,人不要许自己做不到的承诺。”
男子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定定地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道:“师兄,我可以做到。”
“你能做到?”陆溪月抬着眸,毫不掩饰目光中的不屑和鄙夷。
她猛地抽出手,“苏白,你的一辈子,你自己能做主吗?”
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受伤,旋即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可以!”
呵。
她丝毫不信。
陆溪月想到唐忱之前说的话,语气越发冷冽,“你娶妻,你父母知道么?你娶妻,需要父母同意么?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不回家,不见父母?”
“他们会同意的——”在她的连声质问下,苏白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可说到一半却蓦然停住,到了嘴尖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陆溪月眸光中的冷意仿佛凝成了实质,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苏白,你说的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以她了解的傅善渊,刻板守礼,腐古不化,根本不会同意苏白娶她这样的女子。
她幽幽说道:“我记得端午说过,傅善渊甚至给你和国公府的小姐定过亲,听说那位小姐至今不相信你死了,还一直等着你。”
苏白双手猛地一颤,“不是这样的,她绝不是为了我才没有出嫁,无非待价而沽而已。可你不同,师兄,我们已经那般亲密,我会对你负责。”
负责?
“呵,”看着一脸认真的男子,陆溪月忍不住嗤笑一声,“苏白,我不需要你负责,再说了,你又拿什么负责?”
“如果你父母不同意你娶我,甚至想要把你拘在京城你怎么办?如果他们一定要你娶别的女子你怎么办?若最后温屹真的是谋害山庄的幕后凶手,我定会与他不死不休,届时你又怎么办?”
她长叹一声,“苏白,在你做不到的时候,不要随便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男子神情越发痛苦,额头冷汗再次涔涔而下,“师兄,我本来就对不起父亲和娘亲,我不能……”
“苏白,我无意逼你六亲不认,更何况若你当真能狠得下心抛弃父母,你就不是我认识的苏白。”陆溪月声音平静到几乎冷酷,“可逍遥山庄和天临城,你只能选一个。”
苏白看着她,怔怔地说不出话。
过了良久,她轻轻笑了出来,“总算你没有说出,让我随你去天临城这样的话。”
苏白露出一抹苦笑,眸中慢慢浮现悲绝和颓然,“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你不会为了我舍弃逍遥山庄……”哪怕师兄现在对他的一点点好,也是他付出无数的努力才得到。
陆溪月视线掠过男子因紧张而攥紧的手指,因不安而颤抖的身躯,终是软下了心肠。
她伸出手,覆在男子因为绝望而冰凉的手背上,定声说道:“苏白,我给你半年的时间,如果你能说服你父亲母亲,和温家的人,都来逍遥山庄参加你我的婚礼,我就同意与你成亲。”
“当真?”
苏白猛地反握住她的手,握的她有些痛。
陆溪月狠狠皱起眉,男子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放开了她。
陆溪月看着男子不安却又带着期待的目光,慎重地点了点头,“自然。”
届时人都齐了,有什么恩怨便都一并解决了吧。
“可我若回京城,说服父亲,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苏白面露难色,他不知道半年时间够不够,他甚至无法预料回京城后会发生什么,他害怕,很害怕……
“苏白,我只给你半年时间,若你能做到,便回山庄见我,若是半年时间都不够,就算给你一年,两年,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男子声音颤了颤,眼底蒙着层水色,“若是我做不到呢?”
“若是做不到,届时你已然知晓答案。我并非逼你,只是这是个迟早都要面对的问题。”说完这番话,陆溪月心中不可控制地泛起股疼意,原来她也会不舍,她也会眷恋么……
原来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洒脱。
“苏白,你若再不走,我便拿跟锁链把你锁起来,让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她站起身,俯视着男子,无比认真地说道。
“师兄,你把我锁起来吧……”苏白失神地低声呢喃。
“你知道,你舍不下的。”陆溪月再次轻叹一声,只觉过去二十余年叹的气都没有今日多。
苏白终于踉跄地起身,目光却紧紧地看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微小的神情,“那在这半年内,师兄你不会找别人,也不会看别人一眼吧?尤其是那个——”
“啪!”
陆溪月红着眼,狠狠一掌扇了过去,清脆的响声瞬间打断男子的话语。
她厉声说道:“苏白,若你再敢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尤其是还是在此刻这种情况下,我就把你嘴巴打的肿到再也说不出话。”
男子眸光剧烈地颤了颤,旋即一把抱住她,那么紧,那么用力,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在,“师兄你答应我,至少这半年内不会去找别的男子,求你了,答应我……”
男子弓着身,将头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厮磨着,像是树枝在用力汲取着赖以生存的阳光。
陆溪月怒气未歇的心口酸酸麻麻,她忍不住抚过男子清峻的脸颊,好像一直都是这个小她六岁的少年在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她却从来没有承诺过他什么。
“苏白,我之前让你做的烙铁,你做好了吗?”
“做好了。”男子有些怔愣地抬头,似是困惑她为何会在此时这般突兀地问起,“师兄是想烙在那批新买的马匹身上吗?”
陆溪月看着苏白,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不是用在马身上,是用在你身上。”
第86章 密室
男子双目微睁, 怔愣地看着她,“用在我身上?”
“对。”陆溪月声音像是玉石相击般冷冽。
苏白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陆溪月手指灵活地探入男子衣襟, 挑起一小片衣角,在右后肩的地方轻轻点了点, 却像是一只铜锤敲在苏白心上,让他动弹不得。
她将手用力按下, 男子顺服地屈下身子, 让她能够轻松地俯视他, 她唇角弯了弯, 认真地说道:“就烙在这儿。”
男子痛苦地闭上眼,却没有说出一个反对的字。
“给你烙一个逍字。”
陆溪月恢复女装后, 便也不再伪装男子声音,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冷冽声线,在密闭的石室里听来, 生生地多了些骄横的意味。
苏白倏然攥紧了颈上黑绳,眸中像是浮现出隐秘的期待,“是陆逍的……逍吗?”
“自然, ”她双手抱胸, 烛光映照下的白皙脸庞满是艳色,“怎么,不愿意?”
苏白静静看着她,幽沉的眼眸似深潭, 似夤夜, 将她的目光全数吸了进去, “烙上这个,我就是师兄的人了?”
陆溪月指尖蜷了蜷, 感觉自己脸颊隐隐发烫,强作镇定地说道:“正是如此。”
男子淡薄的嘴唇蓦然扬了扬,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丝丝蛊惑,“那师兄现在就给我烙上,如何?”
男子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陆溪月却感觉自己快要被灼伤,她垂下眼眸,后退一步,说道:“等你从天临城回来再说吧,那个时候一切才尘埃落定。”
苏白看着她,蓦地向她走近一步,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距离,陆溪月下意识地再次退后一步,苏白却不依不饶地又近一步,陆溪月皱着眉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猛地抵在密室的石壁上,一股凉意传来,她终于退无可退。
她不悦地抬眸,正对上男子漆如点墨的眼眸。
“那,师兄你再给我吃一颗血燃丹好不好,那样至少每个月圆的时候,你都能想起我。”
男子目光清冷而坚毅,明明说着对自己极度残忍的话,语气却是一派风轻云淡,那恳切的表情甚至像是在说,师兄给我吃颗糖好不好。
陆溪月看着男子横在自己头顶的两只手臂,鼻间尽是男子炙热的气息,不悦地挑了挑眉,问道:“你发现了?”
苏白点了点头,“在昨夜,我真正拥有你的时候,我感觉体内的血燃丹就这么一下解开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舒畅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我才知道,原来血燃丹的解法是这样。”
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两人之间就连空气都滚烫起来,他两只手将她拢在身前,声音低沉而又暗哑,“师兄,你只能给我一人这么解。”
只能给他一人这么解?
陆溪月瞬间恼羞成怒,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苏白此刻定是又在想那个唐忱,直到昨夜之前,就连她都不知道这样就可以解血燃丹的毒,更何况,她怎么可能和唐忱这样?
一股怒气倏然涌上,她就着被男子禁锢的姿势,一把攫住男子下颚,一瞬之间反客为主,“苏白,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她手上渐渐加力,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从没有喜欢过唐忱,之前不会,之后更不会,我陆逍这一辈子,只对你一人动过心。”
苏白闻言幽沉的眸光倏然亮了起来,趁这个时机,她猛地向前将男子扑倒在地,双腿将他牢牢压在身下,男子身子难受地后仰着,手掌向后撑在地上。
陆溪月右手抚上男子左臂覆着袖带的伤口,哪怕并没有用力,细嫩的伤口被这般抚弄,男子仍疼的倒吸了口气,她冷冷说道:“除了你,还要谁会为了保持清醒就这么狠地扎自己一刀,除了你,还有谁敢不管不顾地将那燃尽世间万物的麒麟血吞入腹中。”
她手指轻柔地抚过男子脸颊,抚过昨日被她狠狠扇出的那道红色掌印,“除了你,还有谁会乖乖地让我任打任罚,予取予求。”
陆溪月的手指很轻很柔,男子呼吸瞬间一滞,一股战栗从指尖接触的地方涌向周身,却兀自隐忍着她的调戏,“师兄……”男子失神地唤道。
借着他张口的一瞬,白皙的手指毫无阻拦地撬开男子唇齿,在温热的舌腔肆意搅弄着,她看着男子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清峻的脸颊染上熟悉的淡红,“苏白,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心疼、让我心动,让我放下戒心接纳他占领我的心、我的身。”
男子下颌被迫向后仰起,露出完美修长的颈部,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无法合拢的嘴角,连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声。
陆溪月唇角弯了弯,猝不及防地咬上男子耳垂,温热的气息拂过男子耳畔和脸颊,而被她气息沾染的地方,一点点地染上绯红,她凑在他耳畔说道:“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他连我的身子都碰不到,我又如何会允许他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我又如何会容忍他那般进入我的身体?”
陆溪月口中说着动人的情话,脸色却一如既往的冰冷,她直起身子,另一只手肆意地游走上男子胸口,男子撑在地上的手急促地蜷了蜷,才幽幽开口:“就像此刻的你一样,若是换了个人,你难道还会让她这般对你?”
苏白撑在地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目光却一直凝在她身上,透着的满是痴迷和爱慕,哪怕说不出话,她却感受到他在告诉她,只有她,只有她。
寂静的禁地中,此刻只听得见男子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道多久,陆溪月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两只手放过男子,她看着眼尾泛红,雾气氤氲的男子,似撒娇般地说道:“苏白,你这样,真是让我忍不住想继续罚你。”
对面的男子听到她这话,清峻的脸庞直接红到了耳根。
看着男子少有的羞赧,陆溪月倒是一派从容地站起身,指着密室的另一头,定声说道:“那边,就是我逍遥山庄历代庄主的牌位,他们都是见证,待你从天临城回来后,我就给你烙上属于我的印迹,而那时也就是我们成亲之时。”
“师兄,你现在就给我烙上好不好?”男子哑着嗓音说道,听着竟有几分蛊惑的意味,“这样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至少我还能摸着它,想念你。”
烙上这么个印迹,哪怕是最强健的骏马也要几日动弹不得,更何况是人了,这样至少他可以有借口多留几日,师兄是不是也会再照顾他几日。
第87章 深情
石室的烛火摇摇曳曳, 男子清峻的眉目散发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温柔和专注,仿佛月照幽潭,夜风清朗。
被这样的眸子全心全意地看着, 陆溪月一声“好”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直到浑身上下传来强烈的不适, 才将已到舌尖的话吞了下去。
陆溪月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那药力太过凶猛,还是苏□□力太过旺盛, 她甚至不知昨夜究竟被要了多少次, 她担心若是药劲泄不掉会有损身体, 便也一直放纵着, 可到头来苏白倒是舒坦了,难受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儿, 陆溪月忍不住抬脚踢向男子胸口仍然红肿着的鞭痕, 男子吃痛之下瞬间咬紧牙关,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始终没有任何躲避, 直到男子疼的脸色苍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心里才终于平衡了一些。
这下好了, 总不能光她一个人痛吧。
直到她放下脚站定, 瞧着没有要继续折磨他的意思,男子才松开被咬破的下唇,如溺水般大口地喘着气。
陆溪月双手抱胸,带着薄怒地说道:“今日累坏了, 有事明日再说。”
说到累坏了三字时她有意加重了声音, 配上烛火掩映下越发明艳的脸庞, 看的男子瞬间红了脸,过了半晌, 才声音极低地说道:“对不起师兄,你罚我吧,下,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陆溪月心神瞬间一荡,这人脸皮这么薄,以后可还有的玩了。
她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又体贴地替他披上那件已然脏兮兮的灰色外袍,最后猛地凑到男子耳边,勾了勾唇,热息滚烫地说道:“苏白,我现在发现,你是不是就喜欢我罚你?”
漂亮的桃花眼一笑之下微微上挑,本就妖冶的脸庞越发勾魂夺魄,像是将满屋光彩揽于一身,就连烛火在此时都显得格外暗淡无光。
男子身子瞬间绷紧,就连十根手指头都在紧紧用力,他看着她,轻颤着嗓音说道:“师兄对我做什么,我都喜欢。”
男子的目光温柔极了,像是在说,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陆溪月心尖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一股酸酸麻麻悄无声息地扩散到四肢百骸,让她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可能也唯有眼前这执着而又坚毅的男子,才能将她那颗冷硬许久的心,捂出一丝热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的禁地,却是相携而出。
守禁地的弟子见两人同时出来,俱是愣了一下。庄主和二庄主并非第一次同时出现,可这次给他们的感觉却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怎么看怎么像一对壁人。
九溪山重峦叠嶂,溪水淙淙,今日更是一派春光明媚,桃花红,梨花白,翠竹绿,让人觉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公子!”端午正坐在竹屋的院子里怅然若失,却突然看见苏白推门而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太过思念公子所以看花眼了,“公子您不是应该乖乖待在禁地里,怎么会出现在竹屋?”
确认眼前人真的是苏白后,端午有些着急地问道:“您就这么溜出来不怕庄主罚您呀?”庄主的手段他可算是见识过了,折磨起人来简直一套一套的。
罚他?苏白脸色不自然地红了红。
心中不可抑制地想到师兄方才说的话,和昨夜师兄在他身上,面色酡红,明艳无双的模样,苏白喉头艰难地咽了咽,俊美的脸庞再次一路红到了耳根。
“公子您脸怎么红了,昨日的发烧还没有好吗?”端午说着就探上苏白额头,瞬间惊道:“还真有些烫。”
“无妨。”苏白不自然地避开端午的手,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是师兄允我出来的,你无需担心。”
端午闻言狠狠地松了口气,毕竟陆溪月发怒的样子着实太恐怖了些,“看来庄主是消气了,咱们终于能舒坦一段时间了。”
苏白垂着眸没有作声,他如何敢奢求舒坦……
他抬头望着远方,“恐怕暴风雨就要来临了……”逃避了许久的人和事,也到了该面对的时候,陈年的伤疤,总有揭开的时候。
暴风雨?端午不解地抬头看了看天,这天气明明很好啊,蓝天白云,阳光明媚,花香缭绕。
转头却发现苏白正兀自出神,目光深邃而又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如果端午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苏白遥望的正是天临城的方向。
与苏白的低落不安截然不同,陆溪月惬意地躺坐在倒满热水的木桶里,氤氲的雾气显得白皙的脸庞越发妖冶。
“寒姨,帮我准备一份避子汤。”她漫不经心地吩咐。
大寒正拿着勺子一下一下地替她加水,闻言手猛地一颤,避,避子汤?
“庄主,您和二庄主——”大寒忍不住欣喜地问道,“你们亲近了?”
感受着身体传来的不适,陆溪月冷着脸点了点头,谁让她终究是不忍心。
大寒带着沧桑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太好了,庄主您和二庄主终于嫌隙尽释,修成正果了。”
陆溪月闻言脸色却阴沉了下去,“嫌隙尽释?恐怕不见得,我还没有查清当初究竟是谁在谋害山庄。”
她今日在禁地,看着原本放着天蚕甲的石台空空荡荡,心中如何能不愤怒悲痛,她相信苏白和此事无关,可若真是温屹在背后捣鬼,苏白会如何抉择,她和苏白又要如何相处。
大寒知道陆溪月在担心什么,温声劝慰道:“上次温小姐来信不是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不见得便是温二爷。”
陆溪月嘲讽地笑了笑,若是连温韫都开始怀疑温屹,那只能说明温屹极大可能便是幕后黑手。
她眸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狠厉,“既然找不到证据,那就创造证据。”
大寒愣住,“老奴没懂,怎么创造?”
陆溪月没有回答大寒的话,而是冷声说道:“待苏白养好伤,就会启程去天临城。”
“天临城?”大寒想到什么,惊道:“二庄主是要回家吗?”
陆溪月阖上眼,漠然地点了点头。
回家,天临城才是他的家么……
大寒担忧地说道:“听之前温小姐和傅将军所言,那傅丞相似乎很严厉,甚至冷酷到不近人情……”
陆溪月不耐地打断:“如何说服傅善渊,是苏白的事情。”
“那如果二庄主说服不了呢?”大寒忧心忡忡地问道,庄主和二庄主两人好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若是因为二庄主家里的缘故而无法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说服不了……陆溪月身子向后仰靠在桶壁上,望着房梁一时有些出神。
有时她真想不管不顾地把人强行关在九溪山上,或者直接冲到天临城抓住傅善渊逼他答应,可那毕竟是苏白的父母,解铃还需,也只能系铃人。
“如果他说服不了傅善渊,只能说明我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既然如此,我也不会非他不要。”总共她会等上半年,若半年后苏白没有回来,她便自己找证据。
可口中这么说着,心中难过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
那个男子是从何时开始,竟会如此牵动她的情绪。
“可二庄主此行恐怕也不容易,听说那傅家家法很是严厉,傅将军那般肃穆的人,都没少受家法,更何况二庄主当初就那般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岂不是——”
傅善渊凭什么打她的人?却又恍然想到,恐怕她还真的无力阻止。
陆溪月看着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神情骤然狠厉,“明天便给他身上烙个印,到时候傅善渊见着了,便知道他已然是我的人了。”想到傅朔玄口中严厉古板的傅善渊,看到苏白后肩烙了个“逍”字的样子,心中不由舒坦了几分。
“烙,烙个印?”大寒手一抖,木勺倏地掉在地上,她却像是没有发现般震惊地问道:“是用烧红的烙铁烙吗?”
“自然,不然如何烙得上去。”
“这,这未免太残忍了些?”一想到烧红的烙铁接触脆弱的皮肤,大寒仿佛已然闻到了烧焦的气味,听到惨痛的悲嚎。
陆溪月敛了敛眉,“不过一个小烙铁而已,以苏白的体魄,最多三日便健步如飞了。”
大寒却仍脸色苍白,久久缓不过神来。
陆溪月却没有理会大寒的心思,她美滋滋地泡了个澡,第二日醒来时,感觉自己好极了。
疲劳尽消,疼痛全无。
“师兄,是我。”苏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陆溪月斜倚在窗边的榻上,很是慵懒。
“师兄你今日还难受吗?”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难受了。”她目光瞥到苏白手里拿的东西,顿时有些诧异,苏白竟把烙铁直接带了过来。
她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略显紧张的男子,眉眼不由弯了弯,调笑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陆溪月靠在窗边,身后窗户被竹竿撑开着,一身红衣的明艳女子和屋外灼灼的桃花完美地融为一体,挽唇浅笑间看的男子失了神。
“师兄……”男子凝望着她,低低唤道,暗哑的嗓音融在和煦的春风里,缱绻而又深情。
陆溪月心肠蓦地软了下去,正色问道:“苏白,你真的想好了么?这东西一旦烙上去,除非剜肉去骨,否则一辈子都去不掉。”
“你马上就要回京,若是被你父亲看到你身上烙了个逍字,会如何想?”
“更何况,我虽久处江湖却也知道,只有囚犯才会被迫在身上烙字。”
第88章 烙印
她连着几句话问出口,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苏白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似有流光闪烁,如深沉的夜空般动人心魄。
“我早就是你的阶下囚了……”
男子声音并不高, 却如山寺晨钟般重重地在她心上锤了一下,让她周身麻木, 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子一步步走到她身前, 站定。
在她迷醉的目光中, 男子半跪下去, 将手中拿着的物件高高递到她面前, “师兄你看看,我做的可还合你心意?”
“当初以为是烙在马匹身上, 字做的比较小, 还不到半个巴掌大,”男子气息极稳, 像是事不关己般轻松惬意,“若早知道是烙我身上,就做大一些了。”
陆溪月接过烙铁, 转手便放在榻上, 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正色问道:“苏白,你当真不怕, 当真不后悔?”
男子仰视着她, 忽而笑了出来, 清冷凤眸亮了亮,倏然显出些少年人的意气, “师兄,你的本名就叫陆逍吗?”
“我的本名吗?”陆溪月有些怔愣,没想到男子竟会在此刻问她这个问题,却仍如实地说了出来,“我本名,叫陆溪月。”
“陆、溪、月……”男子若有所思地念着,出神地看着她,低声呢喃道:“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低沉的咬字在寂静的屋内听来,生生多了几分情意,苏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这样看着便能把她刻入骨血,永不分离。
对上男子炙热的目光,陆溪月脸色微红,不自然地说道:“但是我更喜欢陆逍这个名字。溪月不过是阿爹为了纪念阿娘取的,就像清月一样,都是阿爹对阿娘爱意的证明。”
她扬了扬唇,“唯独陆逍两字,是我自己取的。”
苏白看着笑意明媚的红衣女子,像是夺走了这漫山春光于一身,耀眼而又夺目,不由温柔地颔首,如墨的眸子里潋滟着柔光,“好,就烙一个逍字。”
低沉的声音中非但没有恐惧,轻扬的尾音听着竟让人觉出几分宠溺,好像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陆溪月一直紧绷的心神也随着男子浅淡的笑意安宁下来,对着窗外高声吩咐道:“寒姨,去拿一个炭盆进来。”
“庄主要炭盆做什么,她老人家身子骨又不行了?”端午站在院子里,一脸纳闷地问道,自从陆溪月恢复内力后,屋里再也没有点过炭盆,怎么今日突然又要找炭盆了。
大寒看了眼一脸茫然的端午,叹道:“少说几句吧,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端午越发迷茫,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我还是别知道的好,有什么是连我都不能知道的?”
大寒却没有功夫理会端午了,她知道哪怕她再怎么磨蹭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更加改变不了陆溪月的心意,终究只能从偏房里端出个没剩多少的炭盆,推门而入。
“庄主,炭盆来了。”
大寒一进门,便看到苏白驯服地半跪在陆溪月面前,一红一蓝两个身影,一坐一跪,却是莫名的和谐,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晕开淡淡的白色光辉,两张一样绝色的脸庞笼罩在晨光中缥缈似仙,她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大寒不由垂下眼眸,静静地将炭盆端到陆溪月身旁,放下火折子,躬着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大寒离去后,苏白从容地转过身,拾起火折子,没有丝毫颤抖地点燃盆中炭火。
明亮的火焰“唰”的一下窜了起来,照的两人半边脸绯红如火。
苏白接过陆溪月手中的烙铁,投入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中。
旋即慢慢解开银丝制成的腰封,接着脱下外袍,扯开衣襟,将整个右后肩露了出来,骨骼分明,肌肉紧实,再往下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陈旧鞭痕。
陆溪月看着男子沉静如水的眼眸,不知为何心尖竟然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她用力地攥紧双拳,说道:“起来,双手撑到墙上。”
苏白依言照做。
可这样做后,男子便再也看不到身后的情形,任谁心中都会紧张起来。
陆溪月看着男子光裸紧实的后肩,悄无声息地将唇慢慢地覆了上去,几乎是在她接触到男子肌肤的一瞬间,男子猛地浑身紧绷牙关紧咬,待发现疼痛没有如意料之中那样降临时,身子才又慢慢松了下去。
可那一刹那的紧张,背上已然沁出一身薄汗。
这样的疼痛,有谁能真的毫无惧意,更何况眼前的男子,也才十八岁而已。
陆溪月冷硬的心就这么被搅成了一汪春水,她从后面环住男子清峻修长的身子,温热的唇舌从后肩,脖颈,一路厮磨到了耳垂,最后轻轻咬住。
陆溪月在男子耳垂打着转,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撬开男子紧咬的牙关,男子被迫仰起头,张开淡薄的双唇,而那灵活的手指却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变本加厉地搅弄着、勾缠着,就在男子脸色染上淡红,呼吸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时,陆溪月蓦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含住。”她看着男子的背影,定声说道,语气极轻极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痛,就叫出来。”
男子含着她的手指,含混地应了声“好。”
几乎是在男子应声的同时,陆溪月右手拿起炭盆中烧红的烙铁,以极快的速度按在了苏白的右肩之上。
苏白想要忍住,却又不敢咬到陆溪月的手指,毁灭性痛苦来临的一瞬间,男子头颅高高仰起,口中发出从未有过的凄厉惨叫,撑在墙壁的双手已然扣出了鲜血,后背却没有向前躲避丝毫。
陆溪月蓦地松开手,任由那尚有余温的烙铁掉在地上。
“结束了,阿白。”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在苏白彻底瘫软下来的那一刻,她双手从前胸绕过,将男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阿白,你做的很好。”她任由男子虚软地靠在她怀中,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声音一下一下地抚慰着。
屋内安静极了,似乎还能听到烙铁发出滋滋的声音。
“好,好看吗……”男子头颅无力地垂在她肩上,声音异常地沉闷和沙哑。
“好看极了。”陆溪月十分真心地说道,此时一个“逍”字赫然出现在男子右肩后面,哪怕此刻仍然泛着焦黑血色,也能看出来,漂亮极了,让她看了就再也移不开眼。
她一手抱紧男子的后腰,一手揽过男子脑后,将柔软、温热的唇轻轻地覆上男子眼尾,舔掉那因疼痛而不断溢出的晶莹泪珠。
再一点一点地,从唇珠到唇角,厮磨着,轻吻着,不放过任何一处,很轻,很柔,不带丝毫情欲,却像是股清凉的溪水,涤荡了男子后背灼热的疼痛。
第89章 不安
师兄……师兄……
苏白在心里一声声地呼唤着, 师兄终于唤他阿白了,师兄终于原谅他、接纳他了……
明明身后是剧烈难忍的炙烧痛楚,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欢欣和喜悦。
藏在眼角的泪珠在此刻再也克制不住, 带着滚烫的热度划过脸颊,陆溪月只觉唇边突然多了几分湿意。
“你别拦我!”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我要进去!我要去找公子!”
端午少有的发起疯来,竟连大寒一时都没有拦住。
两人交缠的双唇早在屋外起了喧闹时便蓦然分开, 男子的头再次无力地枕在了她的肩上。
陆溪月无比愤怒地看向门口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若不是顾及苏白的心情, 她真想一掌把这人轰出屋子。
端午极度暴躁地冲进屋来, 看清屋内情形后,却是比她还要愤怒, 竟然朝她高声嚎叫道:“陆逍, 你把我们公子怎么了?”
“我们家公子哪怕痛到极点了也只是难耐地闷哼几声,我还从来没有听到公子叫的这么惨过!”
更何况还哭的这么厉害, 连眼眶都通红了!他们家公子性子向来坚毅,哪怕被老爷罚的狠了都没哭过。
见她无动于衷,端午伸手就要去扶起苏白, “你快放开我们家公子!”
“不要动他!”陆溪月厉声喝道, 端午才伸出的手被她这猛的一声呵斥,吓的连忙缩了回去。
“凭,凭什么不让动……”端午被陆溪月这么冷冷一瞪,再也没了方才的气势。
陆溪月眼眸冷如寒刀, “就凭你的力气, 动了他也是徒增他的痛楚而已。”
苏白虚弱地抬起头, 濡湿的双眸看的她心中一阵怜惜,男子艰难地看向一旁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的端午, 颤声说道:“无妨……只是叫的惨而已。”
“咳咳,”男子转头看向她,俊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唇色惨白,眼尾泛红,却仍挤出了一抹笑意,“总归,比血燃丹轻松许多。”
“什么?什么就比血燃丹轻松了?”
“公子的后背上是什么!怎么被烫的焦红了!”端午越看越惊惶,那怎么看着像是个逍字!而旁边地上怎么还倒着个冒着白气的烙铁!
只有大寒看着这一幕止不住地长叹一声,庄主终究还是给二庄主烙上了一个印迹。
“我抱你去床上。”她狠狠地瞪了眼端午,一脚踢开倒在地上的烙铁,双手稳稳地将男子抱住,往旁边屋子走去。
那屋中的床上早已铺好了柔软的被褥,陆溪月将男子胸口朝下,无比轻柔平稳地放在床铺上,从大寒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药膏,细心地涂了起来。
她一只手涂着,另一只手和苏白放在身侧的手紧紧交握着。
虽然动作已尽量放轻,可随着她的动作,身下的男子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口中更是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呻/吟,她每涂一下,那交握的左手便猛地握紧一下,陆溪月心中倏然沉了下去,竟连上药都成了折磨……
她眼眸暗了暗,狠下心在男子后脑勺猛地一敲,苏白彻底晕了过去。
陆溪月心中猛地松了口气,这下涂起药来,终于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你能把人敲晕,刚刚怎么不敲?”端午现在也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不由愤愤地问道。
大寒一边担忧地看着苏白,一边忍不住说道:“端午你又犯傻,上烙铁的时候人如果没有意识,是极度危险的一件事。”
在大寒和端午你一言我一语中,陆溪月也终于涂完了药膏,甚至十分庆幸,还好男子喊出来了,若还是忍着,这好看的薄唇不得被咬成什么样子。
她伸手探了探男子额头,少有的柔声说道:“端午,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这次他……辛苦了。”
端午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庄主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这还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庄主么。
不过,把人折腾成这样的是她,到头来心疼的还是她,真不知道这俩人一天天的在搞些什么。
陆溪月沉着脸环顾一圈,“这屋子以后就给他住了,你找个时候把东西都搬过来吧。”那个竹屋着实太简陋了些,眼瞅着锦州雨季快到了,那茅草做的房子如何能扛。
搬,搬过来?
不要啊!端午忍不住在心中哀嚎,这样他岂不是每天都要看到这张虽然美丽却着实恐怖的脸。
可对着一脸冷厉的陆溪月,他又如何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而就在他以为陆溪月会就此离开时,那向来冷若冰霜的女子竟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床上哪怕昏迷不醒都紧皱着眉头的男子,低声说道:“我再陪他一会儿。”
窗外不知什么鸟蹦到桃树的枝丫上瞎叫了两声,让她格外心烦意乱。
*
“公子,您终于醒了!”端午一脸欣喜地嚷道。
苏白刚睁开眼,后脑勺便是一阵疼痛。
师兄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这么狠,竟直接把他打晕了过去……
他挣扎着抬头看向屋内,这……是倚玉轩的偏房?他目光巡了巡,却没有丝毫陆溪月的身影,师兄不在,她不在……
终究是他想多了么,他竟天真的以为师兄会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
“呜呜呜,公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痛不痛?难不难受?”公子背上那烙印他看着都不寒而栗,更何况是亲身遭受的人了。
“皮肉之痛而已,能有多痛……”苏白头埋在艾草做的枕头里,闷声说道。
这烙铁之痛,如何比得上师兄不相信他时,他心里的痛,如何比得上血燃丹发作时,浑身血液齐齐沸腾、看不到丝毫希望的痛。
更何况,师兄昨天那般温柔地抱着他,唤他阿白。
师兄从来没有对他那么温柔过,眼眸里不再是冰冷刺骨的寒意,而是让人心醉的情意。
真好,真好……
端午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愤愤不平地嚷道:“怎么可能不痛,昨天烙的时候我没看到,可庄主给您上药的时候我看的真真切切,庄主碰您一下您抖一下,碰您一下抖一下,明显是疼到骨子里了。”就连庄主那种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不下去把人打晕了。
苏白疼的轻轻抽气,低声说道:“是我故意做给师兄看的……”
上药虽疼,但他若真的想忍,可以做到一动不动。
可他不想忍,他想告诉师兄,他很疼,很疼,想让师兄多疼他一点,多陪他一会儿。
“您故意的?”端午瞬间惊的嘴都合不拢,“我怎么没看出来公子您还会这一套?”
故意装疼博同情?
端午不知想到何处听来的话本子,认真地说道:“凭公子您这功力就是进了宫,哪怕后宫佳丽三千至少也能混成个贵妃,以您的样貌气度,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做皇后。”
苏白却没有精力理会端午的揶揄揣测,难受地喃喃道:“水……”
好热,好渴……
端午这才如梦初醒般将苏白扶着坐起来,从桌边端来温热的茶盏,一勺一勺地喂他喝下。
见苏白终于不再觉得渴了,端午才忍不住开始抱怨,“公子,庄主这回也太狠了,好好的人非要在身上烙个字,这可和鞭痕不同,消都消不掉。”
苏白垂着眸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因为师兄她,很没有安全感吧……”
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宣示对他的所有。
“她还没有安全感?公子您对她千依百顺逆来顺受予取予求,她还想怎么样?没安全感的是您才对吧!”
端午义愤填膺地打抱不平,“到现在为止,都是您在一步步付出,您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什么都没做,更没有给过什么承诺。”
苏白蓦然打断端午的抱怨,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她给了的。”
端午怔住,呆愣地说道:“她给了什么?”
苏白伸手指了指后背,眼底的温柔顷刻间翻覆成海,“这个。”
那个烙印?
端午不解,“这明明是折磨!”
苏白虚弱地靠在床头,忍着疼意说道:“师兄若不是认定我,绝对不会在我身上烙上她的名字,她若不是认定我,哪怕我中了药爆体而亡,她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当时不小心中了牵牛院的媚药后,他明明可以想别的办法解决,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孤注一掷地回到了九溪山,何尝不是在试探师兄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师兄她,把自己都给了我,还在我身上烙上了她的名字,这难道不是她给的承诺?”
什么?端午瞬间从床边跳了起来,眼睛瞪的溜圆,“公子您被她睡了?!”
“不对不对,公子,你们那个啦?”
苏白苍白的脸颊浮现一丝不自然的淡红,默然点了点头。
“乖乖不得了,公子您真是厉害!”他光是看着陆溪月,心中都会升出股寒意,更不用说接近了,公子真心不是一般人。
苏白感受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喃喃地说道:“她给我烙上这么个印迹,她就会时时记得我,想起我,哪怕我不在九溪山了,她也不会忘记我。”
不在九溪山,为什么要不在?端午心头很快地闪过一丝疑虑却没有深究,“公子您说反了吧,明明是您会时时记得她,想着她,念着她。”
“就您现在这模样,只怕那庄主要杀了您,您都会乖乖把脖子洗干净送过去。”
苏白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要回去跟父亲和娘亲认错。”
回去?
回京城?
端午兴奋地蹦了起来,“公子,我们终于要回京城啦!”
当初公子离家出走,他也跟了出来,可后来公子不让他跟着,他便一个人去了应都,过了整整三年才和公子重逢,本以为重逢后就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这九溪山真的是太无聊了,还是京城的花花世界好玩。
苏白藏在被下的双拳悄然攥紧,慎重地点了点头,“待我养好伤了,我们就走。”
端午兴奋之余却又猛地想到,若是被老爷知道公子这些年发生的事,背上还顶着这么个烙印,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把那块肉直接剜下来,毕竟老爷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
更何况,单是当年离家出走这么一茬,公子想要取得老爷原谅,便已是难上加难了。
端午甚至想到,哪怕老爷原谅了公子,但是不准他再来九溪山,公子又得有多难过。
苏白却不知道端午已经开始担忧这些,他目光再次凝向门口,心中闪过一丝黯然,端午的动静这般大,师兄却还没有出现,她是不知道他醒了么,为何还不来看他。
明明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甚至从昨日开始,他就一直有种不安的预感,直到师兄替他烙上印迹,这种感觉才终于消散了些许,可此刻,那种强烈的不安却再次席卷而来。
第90章 命令
“公子, 您不如带个小宝宝回去,老爷心一软,说不定就好说话了。”端午见苏白一脸不安, 只当他在担忧回京城后的事,不由认真地建议。
苏白闻言皱了皱眉, “小宝宝?端午你在说什么。”
端午看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小宝宝, 小宝宝呀!说不定老爷看在亲孙子的份上一心软, 就饶了您呢。”
孙子?
苏白突然间明白过来, 俊美的脸庞瞬间红到了耳根。
“二庄主, 曾齐和何先伟来了,说有急事想要见您。”谷雨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曾齐和何先伟?
苏白心中不详的预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这两人入庄已久, 处事向来沉稳,若不是真有急事不会贸然前来, 他心中倏然一沉,难道是师兄出事了?
苏白双拳猛地攥紧,慌乱之下牵动身后烙痕, 剧烈的疼痛让额头瞬间沁出豆大的汗珠, 苏白却恍若未觉,急声道:“让他们进来。”
两人进门后走到床边,齐声恭道:“拜见二庄主。”
苏白看着两人,关切地问道:“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两人却没有回答苏白的问题, 左边年轻点的曾齐似乎很是关心他的身体, 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冷汗, 关心地问道:“听说二庄主这几日身体染恙,不知是否严重?”
苏白无甚耐心地说道:“有劳挂心, 修养几日就好,你们今日前来所为——”
苏白话没说完,床前的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向他攻来!
苏白迅速翻身下床,猛地躲开两人的攻击,眨眼的功夫三人已经缠斗在一起。
苏白越打眉头皱的越紧,这两人来势汹汹,所使招数狠辣歹毒,招招致命,这根本不是逍遥山庄的武功!
他有心想要擒住两人问个清楚,两人却一直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哪怕他武功胜过两人,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将两人生擒。
对两人来说,要么死,要么赢,没有第三个可能。
苏白心中飞速地思索着,江湖中何时出来这般高手,又有哪个门派会是这种招式,可不知为何,这两人的招式一直给他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倏然想到,这般不顾性命的作风像极了京中勋贵们豢养的死士。
后背烙印因为剧烈的打斗已然撕裂,鲜血沁透了整个衣衫,每抬一下手对此刻的他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更何况这两人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再缠斗下去,以他此刻的状态必会吃亏。
苏白心中猛地一狠,右手聚力,竟是准备直接下杀手。
眼见苏白一掌轰出,而那曾齐已然避无可避,何先伟突然高声唤道:“二公子手下留情!”
苏白手中动作猝然一僵,这个声音,这个称呼!
可浑身内力已然凝聚掌上,若要击向别处必会损毁屋中陈设物件,电光火石间苏白猛地撤掌,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地惨白。
“公子!”端午本是躲的远远的生怕被波及,眼下却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而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扯下脸上面具,单膝跪下,齐声道:“多谢二公子不杀之恩。”
苏白忍着痛看过去,瞳孔猛地一缩,两人竟然一直戴的□□。
而待他看清两人容貌后登时悚然一惊,那戴着何先伟面具的,赫然是他熟识之人,“夜五,怎么会是你……”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震惊地无以复加。
夜五,怎么会是夜五……
皇家豢养的龙麟卫,陛下曾以保护之名拨过七位给父亲,而眼前这人正是夜五,幼时父亲的死敌曾掳走他,想作为筹码要挟父亲,是夜五拼死将他救了回去。
夜五仰头看着他,真心说道:“二公子,许久未见,您的武功竟已高到这般地步。”
苏白捂着胸口坐回床上,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你们为何会来此?曾齐、何先伟两人现在又在何处?”
“回二公子,他们两人安然无恙只是昏迷了过去,至于我等为何来此,”夜五顿了顿正色说道:“属下两人奉相爷命令,此行务必把公子带回京城。”
果然是父亲……父亲竟然知道他的下落了?
“夜五,你们方才竟然敢那样和公子动手!你们那样明明是想置公子于死地!”端午大喘着气,愤愤不平地一通斥责,方才三人那架势真的是吓死他了。
夜五抬眸看向苏白,恭敬地说道:“相爷吩咐,一旦看到二公子,直接打晕带回来。”
直接打晕带回去?
苏白指尖颤了颤,本就隐隐作痛的心口疼痛越发剧烈。
“只是属下二人武艺不精,胜不了二公子,多谢二公子手下留情。”
“哼,你们两个自然比不过公子。”端午听了这话不由得意地抬头挺胸起来,在他以前的认知中夜五已是武功最高深莫测的了,如今在他家公子手下却连一招都胜不了。
苏白敛着眉,面色惨白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父亲为何突然这般……着急地要我回去?”
“属下不知,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务必把公子带回去,伤残不论。”
苏白瞳孔猛地一震,“伤残不论?”
“相爷说,公子服用过灵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死不了,让我等尽管放心,务必要把公子带回去。”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加在一起,竟然都打不过一个受了重伤的苏白,夜五不由有些汗颜。
苏白此刻哪里还不明白父亲想要他即刻回家的决心,可究竟为什么这么急、这么赶,他还有事没有做完……
方才撤那一掌已然伤了肺腑,苏白眉头紧紧蹙着,忍着疼意说道:“我本就准备近日返回天临城,五叔容我去和师兄道个别,便随你们回去。”
夜五目光暗沉,定定地看着他,说道:“恐怕不行。”
“二公子不会对我等下死手,可那位陆庄主就不一定了。”
苏白不悦地反驳:“有我在,自会护住你们。”
夜五却没有被说服,“可据属下这几日探查到的消息,二公子您对那位陆庄主言听计从,若她铁了心要杀我等,您难道真能阻止?”
苏白怔了怔,低声道:“那我自己去见她。”
夜五依旧没有丝毫让步,“二公子您这一去,万一就此不告而别,我们又要去何处寻您?”
“我以人格起誓,和师兄告别后,便随你们走。”苏白目光冷冽如冰,哪怕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却自有一股桀骜之气,“若我铁了心要走,凭你们两人如何拦得住。”
夜五将头垂的越发低,“我等虽然打不过公子,可公子若执意要走,还请先杀了属下和夜十三。”
屋内氛围一时凝滞住了,静的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而此时的陆溪月,正慵懒地坐在前厅里,眸子里却满是困意。
昨夜她一直守着苏白彻夜未眠,若不是那上官泰说有要事找她,她也不用强打精神来这前厅。
大寒站在她身旁说道:“庄主,自从您杀了唐邢后,逍遥山庄的声望一度到达了顶峰,比之前温家比武招亲后还要高上不少,这段时间各堂都在扩张,想必上官堂主今日找您便是为了这事。”
而事实果然也被大寒说中了。
“庄主,属下今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上官泰一见到她,态度别提多恭敬了。
“上官伯伯请说。”陆溪月没好气地说道。
上官伯伯?上官泰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凉意。
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二庄主之前命万合堂只设三旗,可如今这有意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若只有三旗,人员混杂实在不便管理,不知能否允许万合堂再设一旗,同其余三堂一样都是四旗。”
“苏白为何会说,万合堂只设三旗?”陆溪月有些诧异,她竟一直不知道原来万合堂只有三旗,心中不由有些自嘲,她这庄主当的着实不称职。
上官泰听她这么问,瞬间面露难色,迟疑道:“之前属下选中的旗主惹怒了二庄主,二庄主一怒之下便撤了一旗。”
“哦?”陆溪月懒懒地挑了下眉,“他又缘何惹怒了苏白?”
苏白年纪虽轻但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她也是把人逼的狠了才会流露些许情绪,这人能把苏白惹怒也算他有本事。
上官泰脸色越发难看,“他,他说二庄主年纪太轻,配不上二庄主的位置。”
陆溪月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凭空多了分不怒而威,“我不信苏白会因为这个就生气。”
上官泰额间已然沁出了冷汗,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陆溪月,破罐破摔般地说道:“因为他说庄主您是个不男不女的小白脸。”
他看着眼前的美艳女子,谁能想到这般气场恐怖,以一己之力杀了唐老太爷的人,竟真的是个女子。
“不男不女的小白脸?”陆溪月饶有兴致地重复道。
“这人胆子倒是真大。”她并没有动怒,旁人如何说她她丝毫不关心,苏白却因此少有地动了怒,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甜意,她不过刚离开那个屋子,便开始有些想念那个男子的滋味了。
陆溪月打了个哈欠,突然想到,她不过在床边坐了一整夜便如此疲惫,苏白那一夜夜,又是如何跪着熬过来的。
“上官伯伯是否还有别的事?”陆溪月越发兴致缺缺,她还以为是何要紧事,“此事待我思量一二,定会给你个答复。”
她站起身后,红衣猎猎,潋滟风华,整个人气势赫然又强了几分。
“没,没别的事了。”上官泰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陆溪月负着手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外走去,甚至用上了逍遥游心法一路往倚玉轩奔去。
不知为何,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催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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