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疼

    人间此时已是夏暮, 九溪山上一片郁郁葱葱。是时旭日东升,在林间洒下一片灿烂的金色,溪水淙淙, 时有鲤鱼高高跃起,整个山头一派勃勃生机, 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在那狭小一隅的黑暗柴房中, 还锁着一个人, 关着一个人。

    对普通人来说, 太阳东升西落便是一天过去, 可对苏白来说,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每一刻都被无限放大, 每一刻都是极度的煎熬。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 陆溪月从早到晚都沉浸在竹林里练剑,这几日对苏白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对她来说又何尝好受, 也唯有在练剑时才能稍微排遣一二。

    “庄主, 傅善渊来了。”大寒知道陆溪月不喜旁人在她练剑时打扰她,可这件事,她相信陆溪月会想要立刻知道。

    果然,陆溪月剑尖猛地一顿。

    竹林里的风终于停了下来。

    陆溪月收势起身, 额头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今天已然是六月二十四了, 傅善渊终于来了。

    若是他再不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继续狠下心, 将苏白一个人丢在黑暗狭小的屋子里。

    陆溪月右手一扬,扶摇直直插入地上的剑鞘中。

    “他是几个人来的?”

    “两个人,另外一个人老奴并不认识。”

    陆溪月挑了挑眉,大寒不认识?那说明不是温屹。

    她沉声说道:“带他们去前厅,让我去会一会这传闻中的傅善渊。”

    她本想让傅善渊等上两三个时辰铩一铩他的威风,可一想到这两三个时辰对傅善渊来说再如何难等,又如何比得过被她关在柴房,无助而又绝望的男子。

    陆溪月大步流星地朝前厅赶去,甚至恨不得能再快一些。

    到门口时,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厅中右边两名男子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人一身素色长衫,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严肃,甚至也没有当初温峥带给她的那种威严感,整个人称的上清瘦儒雅,一看便知道是位读书人。

    他身后站着的那人一直垂首敛目,手上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姿态肃穆浑身却都处于戒备状态,想来就是苏白提到过的龙麟卫了。

    她心中越发冷了冷,目不斜视地从两人面前走过,一把坐在正中的红木椅上,随即转头看向左首边。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姑娘便是陆庄主吗?”终是傅善渊率先开口。

    这语气称得上温和,只是他说这话时精亮眸子里暗暗蕴藏着的锋利让她下意识心中一凛。

    不由冷声道:“正是在下。”

    傅善渊眸中闪过一丝欣赏,旋即又冷了下去,缓缓问道:“不知小儿殊白现在何处?”

    神色虽然依旧如常,语气中却隐隐带上了冷厉的质问,让人下意识地就要吐露实情。

    陆溪月眉头皱了皱,她从未在别人身上经历过这种压迫感,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这样的不怒而威是经历风浪之后,由岁月磨砺而成的风骨,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怕是直接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感慨,原来这就是傅善渊,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右相。

    难怪傅朔玄和苏白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都是又敬又畏。

    可她不是苏白,她也并不怕他。

    她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嘲讽道:“傅大人既然坐在这儿了,自然是心知肚明。”

    “陆庄主当真是快人快语。”傅善渊眸光顿住,淡然地说道:“不知可否请陆庄主将小儿带到此处,老夫有事,想当面对你和他说。”

    傅善渊用的词是,你和他,并不是你们。

    陆溪月心中冷意更盛,“有什么话现在便可以说,若是说的令我满意了,自会让你见到苏白。”

    傅善渊深深睨了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竟毫不退让,却也并未坚持,而是若有所指地说道:“殊白的娘亲去世了,温屹也已经死了。”

    他说这话时脸色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此,陆庄主可以把殊白放出来了吧。”

    陆溪月瞬间怔住。

    温岚死了,温屹也死了?

    温岚为何会死?

    饶是以她心肠之硬,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傅善渊绝对不会用这种事来骗她,可,怎会如此。

    陆溪月一时百念纷杂,终是艰难地问道:“阿白的娘亲为什么会去世?”

    她甚至没有发现,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最关心的竟然不是一直执念的温屹,而是苏白的娘亲。

    傅善渊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看来陆庄主并不像龙麟卫查出来那样,对殊白没有什么情意。”

    陆溪月心中一片乱麻,对上傅善渊平静的眸子,这种烦躁更是达到了顶峰。为何温岚死了,傅善渊看着竟没有多少悲伤,难道是他善于隐藏和伪装,喜怒不形于色。

    “我去把他带过来。”她匆匆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不管傅善渊如何心情,她清楚地知道温岚对苏白有多好,也更加清楚地温岚在苏白心中有多重要。

    她心中百念纷杂,还没厘清思绪时竟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柴房门口。

    看着那四面都被漆黑油纸糊住的屋子,她竟然一时不敢进去。

    可她知道此时已然由不得她犹豫,终是心一狠,“吱丫”一声,她推开那扇从未锁上的门,走了进去。

    好黑,这屋里怎么会这么黑。

    日光从她身后照进,在她身前洒下一片隐隐绰绰。

    借着这光,她隐约看到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黑衣男子。

    几乎是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男子身躯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大概是久处黑暗阳光太过刺眼,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男子依旧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只有身子不安颤了颤,异常沙哑地说道:“是谁……”

    声音低哑的甚至让她有些听不出来。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她清楚地看到男子紧闭的眼角旁已然干涸的泪渍。

    “阿白,是我。”

    她异常轻柔地说道,似乎若是声音太大眼前的男子便会立时碎掉。

    听到这四个字后,男子整个身躯越发颤抖,眼角两行清冷淌下,如同一只湿了羽毛的黑狐,无助而又凄凉。

    她快步上前,掏出钥匙解开男子身上沉重的锁链,可明明动作已经极尽轻柔,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伤处,看着男脖颈处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陆溪月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人牢牢地搂在怀里。

    男子将头无力地垂在她肩窝,沙哑地说道:“十,十天了……”

    陆溪月心中不可抑制地一疼,竟然十天了。

    十天对于普通人不过转息一瞬,可对男子却是漫长无比的折磨。

    “十天……”男子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像是野兽无助的悲鸣,“我知道错哪儿了,我知道错了……”

    “我本来就是你的人了,又如何能再拿来交换舅舅,是我错了师兄……”

    陆溪月此时心疼已然占据了上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一下一下拍着男子背部,“是师兄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

    她明明知道这十天对苏白来说会有多难熬,可为了逼迫傅善渊,却仍旧无情地将他置于这般境地中。

    男子抬起头,清冷的眼眸缓缓流下两行泪水,眼底却似有细碎星光,“我是你的,你想要怎么处置,都可以。”

    明明身体无比虚弱,就连说话都要用尽浑身力气,看向她的目光里却似有无限宠溺和极致的包容,像是在告诉她,她永远不用对他说对不起。

    怀中的男子身躯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眸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脆弱和坚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男子身上,丝毫不让人感觉违和。

    陆溪月心中的悸动再也无法忍耐,她搂住男子腰身的手猛地收紧,用力地、蛮横地亲上了那早已干涸的薄唇,将所有细碎的呜咽和喘息尽数堵住,直到男子快要喘不过气,苍白的脸庞染上一丝绯红,她才堪堪放开男子。

    男子眼睛泛着令人心碎的水雾,如墨的眼底却尽是情意,陆溪月心中一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说道:“我已让大寒烧好热水了,这就带你去。”

    苏白丝毫不觉自己作为七尺男儿被女子这般抱着有何不妥,他只知道每次自己只要受了罪,师兄都会对他分外好,可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今日的师兄似乎对他有些过于好了。

    浴房并不远,大寒正在门外侯着,看到两人这模样不禁有些惊讶,旋即却又释然。对旁人来说奇异的景象,在这两人身上却显得十分正常。

    “庄主,水烧好了。”

    陆溪月也不待大寒帮她开门,迫不及待地一脚将门踹开,绕过一个精致的白玉山水屏风,里面是一个正自热气缭绕的木桶。

    她轻柔地将苏白放到了地面,手却一直抱在男子肩头。

    “你先洗吧。”

    “师兄,我没力气了……”男子低低说道,无力地靠在她臂弯上,似乎只要她一放开他便会倒下。

    陆溪月心中瞬间一疼,这连着十日,每日只有一碗菜粥,男子看着确实清瘦了不少,不由高声对外面吩咐道:“寒姨,你去准备一些饭菜送过来。”

    待听到大寒应下后,才转头看向一脸虚弱的男子,见他似乎当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终是心疼地说道:“那我帮你洗吧。”

    说完直接将男子身上已然凌乱残破的黑衣暴力地扯开脱下,露出伤痕累累的紧实身躯,在看到那冷白腕骨和脖颈上的一圈圈红痕时,陆溪月呼吸瞬间一凝。

    她一手撑着苏白,一手牵过他饱受折磨的手腕,轻轻地吻了上去,而在她亲上去的一瞬男子像受伤的小兽般抖了抖,却让她的心软的像一汪春水。

    她心中倏然一热,一把拉过苏白,对着那颈间的红痕,一点一点地轻轻舔舐,入口的铁锈味让她满嘴苦涩,心中疼意却越发蔓延。

    当她亲到男子喉结时,眼眸倏然一暗,径直将它整个含进温热的口中,用舌尖轻柔地舔舐,旋即用力地吮吸,男子头颅突然高高扬起,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旁的什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眼角竟再次溢出晶莹的泪水。

    陆溪月忍着心中的疼意,从苏白修长的颈前一路亲到后颈,在她看到那“逍”字烙印时,动作突然顿住,眼神温柔地似能滴出水来,她将那烙印整个没入唇中,用舌尖描摹着,吮吸着,亲吻着。

    男子终于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呻/吟,却仿佛更加刺激了她,她从身后搂住对方,眼中渐渐染上湿意,低声问道:“疼吗……”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问的究竟是那被生生磨掉的一层层血肉,还是那被滚烫烙铁残忍留下的烙印,亦或是被她关在黑暗死寂中的煎熬和无助。

    第102章 逼迫

    问出这两个字, 也不待听到什么回答,陆溪月眼眸倏暗,一口咬上苏白那早已红透的耳垂, 随即用舌尖轻轻画着圈。

    男子咬住下唇苦苦隐忍着,直到她一口热气呼在男子耳廓, 压抑不住的呻/吟从男子喉咙中溢出,苏白浑身一阵战栗, 本就无力支撑的身体越发酥软, 只能虚弱地靠在她胸前。

    苏白低低喘息着, 他的疼, 他的痛都是她给予的,可这还是她第一次问他, 疼不疼, 他眼角悄然溢出晶莹的泪珠,本来想说很疼很疼, 好让师兄对他更好一些,可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不疼,从来就不疼……”

    他如何舍得她为他而自责, 更何况只要能留在她身边, 他什么都可以忍耐。

    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无需有任何自责和歉意。

    听到苏白这个回答,陆溪月心尖猛地一颤,怎么会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男子此刻就连声音都还在颤抖, 眼底还晃着迷离的水雾,却骗她说不疼。

    陆溪月感觉自己的心被怀中的男子分成了两半, 一半酸酸涩涩心疼不已,一半却忍不住想要将他狠狠地吞吃入腹。

    她捞起男子发软的身体,放入热气腾腾的木桶中,苏白面色有一瞬的犹豫,最终却没有出声阻止。

    直到男子克制不住地蹙起眉头,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疼色,她才突然想到男子身上还有外伤,此刻被热水这么一泡,疼痛只怕成倍增长。

    “明知道痛,为什么不说?”陆溪月脾性本就不好,这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就在苏白以为陆溪月会像往常那样扇自己一掌时,陆溪月却又突然收敛了脾气,将他从水里抱了出来,拿起一旁竿子上的巾帕就要给他擦拭身子。

    苏白迟疑了一瞬,低声说道:“师兄我自己来吧,我……其实还有力气,方才那样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让你多抱我一会。”

    陆溪月闻言冷冷瞪了他一眼,嘴唇颤了颤终是没有动怒,只留下一句:“那你自己擦,擦完出来吃饭。”便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白玉屏风后消失的红色人影,苏白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师兄为什么没有骂他,也没有动手罚他?

    苏白心中倏然一沉,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想起被他一直忽略的事情,被关在黑暗中的这三日他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撑下来、熬过去,而在师兄带着光明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心中只有她,也只看得见她。

    却一直忽略了,如果师兄愿意放他出来,是不是说明舅舅已经在她手中了?而师兄今日对他百般容忍,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杀了舅舅?

    苏白突然踉跄了一下。

    所以师兄对他这么好,是在补偿他失去了舅舅么。

    他有如行尸走肉般穿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失魂落魄地走出浴房,正对上陆溪月有些不耐的目光。

    “你怎么这么慢——”

    陆溪月话刚出口,却发现男子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许多,沾着湿意的乌黑长发如瀑般泻下,比之平时生生多了几分脆弱。

    不由指向身旁的石桌,耐着性子说道:“你这么多日都吃的流食没有荤腥,这有碗参汤,你把它喝了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苏白却像是没有看到那碗汤,只直直看着她,声音带着不安的微颤:“师兄,是不是我舅舅他——”

    听到“舅舅”两个字陆溪月就一阵头疼,她平生最不擅长解释和哄人,只好打断道:“你父亲来了,你把这碗汤喝了我们一道去见他。”

    “父亲来了?”苏白倏然一惊,“父亲把舅舅带来了?” 否则师兄如何会放他出来。

    陆溪月有些烦躁地说道:“你把粥喝了,等见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见她神色不耐,苏白急道:“师兄你有没有对父亲——”

    “你想问我有没有和他起冲突?”陆溪月没好气地打断,心中越发烦躁,她看上去像是会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吗,再怎么说傅善渊也是他的父亲,在苏白心中,自己难道就丝毫不会顾及他的感受么。

    见陆溪月面露不虞,苏白心中猛地一沉,难道两人真的起了冲突?父亲虽然权势滔天,可毕竟只是一介文人,哪怕有龙鳞卫在侧只怕也不是师兄对手。

    “我想现在先去见父亲。”苏白有些忐忑地看向她。

    对面的男子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明明身体虚弱极了却一直不肯听她的话乖乖喝汤,还非要现在就去见傅善渊,她的耐心本就所剩无多,此刻更是顿时升出一股恼怒,当下一把攥住男子衣领蛮横地将他按在石桌上,男子后腰抵在桌沿上,身子形成一个漂亮的反弓。

    陆溪月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迷惘的男子,以手作钳一把掐住对方脸颊,手上猛地加力,逼迫苏白将嘴巴张开,随即拿起桌上温热的参汤,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男子目光瞬间一凝,两手死死扣在石桌边缘保持身体平衡,口中被迫快速地吞咽着,可即使如此仍有许多来不及咽下的汤水沿着嘴角淌下,明明是最普通的参汤,在男子苍白脸色映衬下生生多了几分靡丽的意味。

    陆溪月手中动作倏然一顿,将所剩无几的参汤重重顿在石桌上,松开了一直掐住男子脸颊的手。

    身上桎梏一松,苏白猛地咳嗽起来,俊美的脸庞染上片片绯红,竟是意外的好看,陆溪月一时有些看呆了。

    直到对上男子因为难受而泛着水雾的眸子,陆溪月才猝然惊醒,不由暗暗谴责自己,别人娘亲才刚去世,她就在馋别人身子。

    不由沉下心思抛开那些杂念,用一根玉簪替他挽起头发,将刚刚缓过劲来的男子一把抱起,不由分说地往前厅奔去。

    男子全程都异常沉默,陆溪月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安和紧张,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手上加力将人抱的更紧些。

    直到一路奔到了前厅门口,她才终于将苏白放了下来。

    两人并肩向里走去,苏白心中着急走的不由快了一些,当看到傅善渊毫发无损,来的也只有他和夜五两人时,苏白不由狠狠松了口气。

    “父亲。”苏白走到傅善渊面前,眉眼低垂,恭谨地唤道。

    傅善渊眸光暗沉,道:“君子当处事沉稳,怎能这般轻浮。”

    陆溪月缓步跟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登时一阵无语,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在挑剔这种事情,他难道没发现苏白比之前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吗?

    抬眼却发现傅善渊目光沉沉地凝着她,像是在指责她带坏了苏白。

    陆溪月倏然一怒,正想出声反驳,苏白却突然一把挡在她身前。

    陆溪月看着眼前修长的蓝色背影,心肠再次软了下来,拉着苏白坐到傅善渊对面的椅子上,忍着怒气说道:“傅丞相,苏白已经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说了吧?”

    苏白闻言也有些紧张地看向傅善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若是父亲真的是像之前所说,是来向师兄赔罪的,两人绝对不会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样子。

    傅善渊看了眼苏白,沉声道:“想必你也知道,龙鳞卫查明温屹犯下罪责后,我本想把他交由律法处置,可你娘亲不舍,只好让温峥派人押他进京,将他一世拘在府里也就罢了。”

    苏白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离京前发生的事。

    傅善渊语气渐渐冷肃,“可没想到你娘亲身边最受信任的陪嫁丫鬟青黛竟一直是温屹的人,他被关在你母亲院中,你母亲心慈,没有禁止旁人去看他,温屹便和青黛接上了头,那青黛受过温屹大恩,竟愿意为了他,对我下毒。”

    陆溪月听着听着竟然有些懵了,温岚和傅善渊住的不是一个院子么,温屹竟然还敢下毒害傅善渊,相比之下温岚身边有温屹的人,倒显得正常许多了。

    “舅舅他为何要下毒害您?”苏白不敢相信地问道,难道,舅舅连父亲都恨上了?

    “温屹认为你娘亲当年被迫嫁给我,年仅十六就要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就要替我操持府中中馈,是我误了她一生。”

    陆溪月一时有些沉默。

    温岚当初才十六,到现在也才三十四而已,温家为了家族利益要将温岚嫁给一个年纪能做她父亲的人,温屹会仇恨他们实属正常,可逍遥山庄何其无辜?

    “可当初娶温岚也是你自己同意的,毕竟又没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

    苏白闻言也关切地看向傅善渊,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亲生母亲才去世,父亲便那么快又娶了娘亲。

    傅善渊没有丝毫窘迫,神色如常地说道:“当时正值雍州旱灾,可天下初定国库空虚,衡国需要温家的财力支持。”

    果然……苏白惨笑一声,在父亲心中只有衡国和圣上,他和兄长,还有娘亲加起来都比不过。对父亲来说,只要有利可图,娶谁都是一样。

    他抬眼看向傅善渊,“舅舅下毒害您,娘亲她定然伤心坏了……”

    傅善渊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道:“青黛知道入夏以来,你娘亲每日都会为我煮一碗甘草粥,再由她亲自送到书房,而那青黛便趁你娘亲不注意时在里面下了温家特有的毒药,相思。”

    相思?陆溪月怔了怔,这名字怎么听也不像毒药。

    苏白喃喃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傅善渊微微颔首,神情凝重地说道:“不止如此,更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相思之毒,毒性绵长、无色无味,中毒后无药可解却要生生痛上十二个时辰才会死去。温屹当真是恨毒了我,一下手便是这种最为折磨人的毒药。可相思之毒最奇的地方不在毒性,而在于,若是女子下毒便只对男子有用,因此温屹丝毫不担心这粥会被你娘亲误食。”

    苏白听完心有余悸地说道:“所幸父亲您并未中毒。”

    傅善渊神情越发晦暗,“那日,那碗甘草粥送来时,你母亲照例帮我试了试冷热,若是平时她误食了定然是无妨的,可那个时候,你母亲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苏白放在膝上的双拳蓦然攥紧。

    误食?身孕?

    母亲怀孕了?他怎么不知道。

    “若是怀孕了误食会怎样?”苏白声音极度地颤抖,听的陆溪月心中异常不忍,人有时就是这样,明明已经猜到了结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傅善渊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若女子怀孕,怀的是女胎便可安然无事,若是男胎,则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见傅善渊这般神情,苏白哪里还能不知道,可仍是不死心地想要问一句:“娘亲她怀的是女,还是……男?”

    傅善渊没有回答,反手指了指夜五手中捧着的檀木盒,道:“这里是你母亲的骨灰。”

    男子俊美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哪怕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颤抖到摇摇欲坠。

    陆溪月连忙起身,走到苏白面前一把将他的头按入自己怀中,感受到腰间传来的湿意,陆溪月忍不住叹了口气,三年前她也是骤然失去了双亲,苏白此刻的感受她再明白不过。

    只是,她面色狐疑地看向对面从头到尾不动如山的傅善渊,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儿子这般难过,为何他还能这般镇定,甚至她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丝的情感波动,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妻子?还是说,他将所有情感都尽数压抑,没有一点外露?

    甚至她能明显感受到,在傅善渊面前,苏白就连这般悲恸都只能压抑地啜泣,没有哭出声来一次。

    她忍着心疼问道:“那温屹又是如何死的?”

    听到她这话,怀中的苏白啜泣为之一顿,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眼尾泛红,水雾晃动地看着她,看着她真想现在就当着傅善渊的面亲上去。

    “你娘亲中毒后,我把她带到温屹被关的地方,向他索要解药,他发现中毒的是她不是我后,瞬间癫狂,那时我才知道,世间竟有这般狠毒且奇特的毒药。”

    “你娘亲她确实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到了这种时候还能保持一丝清明,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求我,杀了她。”

    饶是傅善渊,此时声音都有些止不住的微颤。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求我。”

    三人同时沉默。

    苏白整个身躯剧烈地颤抖着,素来清冷的眼眸被鲜红的血丝填满,攥紧的双手青筋暴起,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有眼泪悄无声息地从脸上滑落。

    陆溪月摸了摸自己眼角,触手竟是一片湿润,她竟然……哭了?她竟然会因为一个素未蒙面的人,留下眼泪。

    傅善渊沉稳的嗓音有些沙哑,“我让龙鳞卫动手,可没有一人敢下手,最后是温屹说,解开他,让他来,我同意了。”

    他顿了顿,道:“温屹在结束你娘亲性命后,便自尽了。”

    陆溪月心中陡然升出一股强烈的不忿,整整两条人命,更何况还是他的妻子和亲人,傅善渊的叙述却平淡到像是在说饮水吃饭,甚至她直到此刻才发现,傅善渊对温岚的称呼,从始至终都只有“你娘亲”三个字,似乎她的存在便只是为了照顾苏白长大。

    可哪怕是如此平淡简略的描述,她都可以透过字里行间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是如何惨烈和血腥。

    怀中的男子早已停止了颤抖,向来如墨的眼底此刻一片死寂,像是脱水的鱼终于停止了垂死挣扎。

    而傅善渊却像是没有看见般,仍然自顾自地说道:“你娘亲临死前求了我一件事,她说若不是她的缘故你也不会离家出走这么多年,她一直担心你在外面过的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好在你遇到了陆庄主,你娘亲希望能亲眼看到你和陆庄主成亲。”

    亲眼看到,她和苏白成亲?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傅善渊开口解释道:“温家素来相信,人死后七日内灵魂尚存,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因此我希望你们明日便成婚。”

    明日便成婚?陆溪月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脑袋一时有些发晕,她不是听说按照京城中的习俗,这种时候子女应该为母守孝才对。

    傅善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周身突然生出若有实质的压迫,“这是她唯一求我的一件事,我答应了。”

    傅善渊神色极其平静,可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的神情和语言,透露出的只有一个意思。

    既然他答应了,她和苏白就必须照做。

    可是,凭什么?

    陆溪月心中涌起一股极端的愤怒和不平,她不介意和苏白成亲,可绝对不是在这种被人逼迫的情况下。

    更何况逼迫她的人,还是傅善渊。

    她甚至有些恶毒地想到,为何死的是无辜的温岚,而不是傅善渊,明明温屹下毒要杀的人是他,温岚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可这世道为何总是如此不公。

    第103章 安慰

    陆溪月以前偶尔也会听说这位傅丞相, 说他是位好官,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实打实地为衡国做了许多好事,她也听傅朔玄说过, 他为人很是古板不化,因循守旧, 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古板, 这么强硬。

    “我不答应。”她扬着眉, 冷冷说道。

    他答应了又如何, 得她答应了才作数。

    苏白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看向傅善渊,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傅善渊淡淡地强调了一遍:“这是你娘亲的心愿,不是我的。”

    陆溪月心中一沉, 竟然拿温岚来说事,她清楚地知道温岚对苏白有多重要,这是要让苏白来说服她。

    果然, 傅善渊话音刚落, 苏白身子再次颤抖起来。

    真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当朝右相,三言两语就把矛盾转化了。

    可恶,明明是他在求她和苏白成亲,却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若是她和傅善渊动手, 夹在中间为难的只会是苏白。

    就在她以为苏白会求她同意时, 怀里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 面向傅善渊,眼底仍旧通红, 声音仍旧颤抖,可却带着少年特有的坚毅,“父亲,师兄她是儿子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她若愿意嫁于我为妻,我自是欣喜若狂,必会珍她重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她若是不愿意,我便只能等,等到她回心转意。”

    “娘亲对我说过,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得到她,而是希望她能开心幸福,我相信娘亲也不愿看到师兄是被您逼迫着,才和我成亲。”

    说到“娘亲”两字时,苏白明显地哽咽了一下,仿佛温岚和蔼的笑颜还在眼前,可恨他为什么没有多陪陪她,为什么没有多和她说说话,他还没来得及弥补这十年的过错,他想要补偿的人却已不在人世。

    傅善渊身后的夜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他跟在丞相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二公子敢这么对他说话。

    果然,傅善渊非但没有被说服,神色反而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目无尊长,恣意妄为。这么多年过去,你竟没有丝毫长进。”

    苏白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瞬。

    他早该想到,父亲对他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要求他会尊重师兄。

    陆溪月此刻恨不得按着傅善渊的头让他给苏白道歉,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当爹的!把子女当做自己的所有物,甚至方才说要她和苏白明日就成亲时,傅善渊目光看的也是她,像是默认苏白不会违抗他的任何决定,也没有资格违抗。

    她相信傅善渊也是关心苏白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替他取“子安”为字,可只有关心远远不够,还要有尊重。

    她一脸怒容地站在苏白身后,传音入密地问道:“傅善渊是否看到过你后肩的烙印?”

    很快她便收到了回复,“父亲没有看到过。”

    “哦?你这次回家,你父亲没有扒了你衣服揍你一顿?”她不是听傅朔玄说,傅家家法严苛,就连他都没少被打。

    这次收到回复的时间比上次要略久一些,哪怕是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她都能听出苏白低沉声音中的羞赧,“父亲教训我和兄长,一般是用戒尺打掌心和……臀部。”

    臀部?陆溪月看着身前男子挺翘的背影,惊的差点跳起脚来,傅善渊竟然是打这两个部位,不过定下心来一想顿时感觉理所当然,这两个地方具有极强的训诫和羞辱意味,最适合树立他一家之主的威严。

    不过陆溪月不知不觉中仍是攥紧了拳,等何时有机会,她定要覆盖掉傅善渊留下的痕迹。

    可现在,她只能在傅善渊看不见的地方,用力地捏了眼前的男子屁股一下,苏白浑身瞬间绷紧,好在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回味了下手中的触感,陆溪月这才满意地走到苏白身前,双手抱胸地看着傅善渊,挑眉道:“有些事傅丞相恐怕还不知道。”

    傅善渊不动如山地坐在椅上,淡淡瞥了她一眼。

    陆溪月冷哼一声,转过身,看也没看苏白一眼,径直从衣襟处将他质地良好的衣服左右扒开,露出后背那个“逍”字烙印,又将苏白转了一圈,确保那个字没有任何阻挡地出现在傅善渊眼前。

    傅善渊看清那个字后,目光瞬间一凝。

    陆溪月略带示威地冷道:“傅丞相您是文人,自然不会不认识这个字,既然认字,想必就该明白,苏白是我的人,成亲,他是我的人,不成亲他依旧是我的人。”

    “畜生!”傅善渊猛地抬手拍了下红木椅圆滑的扶手,脸色瞬间铁青。

    傅善渊终于动怒了,陆溪月勾了勾唇,她果然赌对了。

    傅善渊虽然在意儿子,可他更在意的是傅家的名声,否则为何当年苏白离家出走,对外却只宣称是走失。

    而苏白身上被烙下她的名字,可能比苏白当年离家出走还令他生气。

    陆溪月一身红衣,冷若寒梅,“和苏白成亲与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可对傅丞相您来说,无法完成对亡妻的承诺会不会有损英名,我就不关心了。”

    “更何况,想必你也听说过,我要和唐家唐忱成亲的消息。不过,您放心,虽说我要和别人成亲,可苏白他毕竟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放他离开山庄。”

    苏白心猛地被攥紧,虽然明知道师兄可能只是在吓唬父亲,可他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若是师兄当真和唐忱成亲,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去抢亲。

    陆溪月却不知道苏白的心思,一双姣好的桃花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善渊,“若是被人知道你傅家的公子在这偏远的锦州给一女子做面首,不知道傅丞相在朝廷上还能不能挺起胸膛?”

    对面的长衫中年胸膛起起伏伏,明显已然动怒,可有个苏白隔在两人中间,她不能动他,可同样的,他也无法对她动手。

    不过不愧是浸淫朝堂多年的右相,傅善渊很快便平复了心情,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敢问陆庄主,究竟要如何,才会和殊白成亲?”

    陆溪月扬了扬唇,笑容肆意而又张扬,“入赘,就要有入赘的态度。”

    “入赘?”傅善渊瞳孔猛地一震,很快明白过来,这就是陆溪月的条件。

    “对外我什么都不会说,别人也不会知道,但是我希望傅丞相心中要清楚,苏白和我成亲,便是我逍遥山庄的人。”

    “绝对不行。”傅善渊神情冷肃。

    “儿子愿意。”苏白对着傅善渊,猛地跪了下去,垂首道:“求父亲成全。”

    陆溪月心中再次升出一股不满,她不想看到苏白跪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父亲也不行。可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心疼苏白。

    可她必须要替他将这件事解决了,一想到她拐走了傅善渊一个儿子,心里不由舒坦了些许。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相对无言。傅善渊面色阴沉,却始终没有说话。

    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日头都有些微斜,久到两人都以为傅善渊不会回答,才听到一个浑浊的声音缓缓地道:“好,如此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一说出,傅善渊整个人似乎苍老了许多。

    傅善渊这话一出,苏白眼带水雾地唤了声“父亲”,惶恐地俯身磕了下去。

    见苏白这模样,陆溪月忍不住说道:“这倒也不必,这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回娘家呢,更何况苏白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孝顺。”她知道让苏白彻底放下傅家是不可能的,眼前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见傅善渊没有说话,陆溪月便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当傅丞相您还认这个儿子,劳你们多留一日,大寒,你带傅丞相和这位龙鳞卫去客房。”

    说着把苏白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道:“二位请。”

    待两人跟着大寒离开后,陆溪月正想发泄发泄这一路压抑的怒火,却猛地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抱住。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湿意,陆溪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安慰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肩头,身后的啜泣声也越来越大,哎,陆溪月叹了口气,傅善渊在的时候苏白连哭泣都只能忍着,也不知道这小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见苏白没有停止的迹象,陆溪月心中越发心烦意乱,只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跟着难受起来了,当下猛地一转身,用柔软的嘴堵住男子双唇,将那令她心尖难受不已的呜咽声尽数吞没。

    两唇相接,苏白猛地睁大了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她,陆溪月一把按住男子后脑勺,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此刻是苏白最无助最悲伤的时候,她却蛮横地掠夺着,索要着,前厅里喧嚣的风似乎都在此时静止,只听得到两人唇齿纠缠的声音,而她仿佛闻到了松针的清香,冷冽而又诱人。

    她也不知这样亲了多久,直到苏白终于停止哭泣,她才终于放开已然有些喘不过气的男子。

    此时的男子眼睛红肿着,俊美的脸庞因为泪痕而平添几分脆弱,唯独那向来淡薄的双唇泛着红润的水色,让人看了就无法移开眼。

    她柔声说道:“别哭了?你娘亲还在看着,明日咱们可就要成亲了。她看到也会开心的不是?”

    “娘亲,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苏白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可声音仍然带着微颤的哭腔,“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

    “是温屹杀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听说你娘亲之前喜欢我阿爹,却嫁给了你父亲,可是现在你嫁给了我,不也算是圆了她的遗憾。”更何况,她也会对他好的。

    苏白瞬间红了脸。

    “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男子刚被她从柴房中放出来,只喝了一碗参汤便听到这种噩耗,现在大概是哭的累了,在她的轻声安抚中,终于在她怀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男子带着泪痕的睡脸,陆溪月恍然想到,这又何尝不是上一代的悲剧。

    若不是温岚嫁给了傅善渊,苏白不会离家出走,也不会遇见她,若不是温屹因为温岚而心有不平想要报复,她和苏白之间也不会生出那么多误会。

    想到这儿她心中不禁又生出了些怒气,当初苏白竟然选择将这一切瞒着她,好在被她狠狠修理一番后他应该不敢再这样了。

    待她将男子在倚玉轩中安顿好后,刚关上男子房门,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大寒便迫不及待地前来询问:“庄主,您真的明日就要和二庄主成亲?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这有什么仓促的,不就买点红布挂一挂,红蜡烛点一点,再布置布置也就好了。”

    大寒闻言皱着眉看她:“这您和二庄主的喜服总得要吧,这量体裁衣,再怎么赶工一日之内都做不好。”

    说起量体裁衣,陆溪月突然灵光一现,“我之前不是让唐忱去准备婚礼,我记得他之前就请绣娘来山上替我量过,算一算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应该已经做完了?”

    大寒摇摇头,“这喜服那么复杂,哪儿能那么快就能做好,更何况您和二庄主成亲,用那个唐忱订做的喜服,不觉得膈应?”

    两人正为难时,谷雨带着夜五走了过来。

    “两位,主人命我来告诉二位,明日一早做好的喜服便会送到,是二公子在京城时,夫人选好的款式,请的天临城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出来的。”

    陆溪月挑了挑眉,“你就是龙鳞卫?你的主人不是皇帝,而是傅善渊?”

    夜五敛眉道:“陛下命我们认主人为主,便只有主人一个主人。”

    陆溪月哼了一声,冷道:“那之前也是你把苏白带回天临城的?”

    这次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陆溪月没耐心地说道:“你走吧。”

    对面的黑衣男子手指蜷了蜷,并没有离开,而是迟疑着说道:“主人他其实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只是他身上背负的太多——”

    他知道主人来锦州前甚至派人算过吉时,只是后来知道即使说出来,陆溪月也不会听。

    “你说这句话,傅善渊肯定不知道吧。”陆溪月不耐烦地打断,神情冷淡,“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左右明日以后也不会再见。”

    夜五顿了半晌,终是说道:“那祝姑娘和二公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苏白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身下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柔软的被褥,他轻颤着睁开眼,有光,真好。

    而此时昨日的记忆在此时铺天盖地的涌来,才刚刚醒来的人再次沉默下去。

    直到他用完吃食,整个人还是沉浸在难言的悲伤中,看到陆溪月拿着喜服出现在他面前时,仍然回不过神来。

    陆溪月心中也格外为难,看着苏白这副魂不守舍目含悲伤的模样,她很想让他能不这么难过,可她要如何做?

    直到她目光落在地上捆着红布的一圈圈麻绳上,忽然想到为了刺激苏白和傅善渊,她把式微那些人叫到柴房门口那日,式微为了引诱她玩的花样。

    若是那样,苏白总没有心情悲伤了吧。

    一想到苏白被绑成当日式微那个样子,外面是大红的繁复的喜服,内里却是那般风情,还不得不强忍着去拜堂成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甚至还是当着傅善渊的面,陆溪月感觉自己瞬间血脉偾张。

    第104章 穿喜服

    这人平时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也自己扛的模样, 也就是此时失了娘亲,看上去多了些脆弱的感觉。

    “阿白,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去成亲, 被你娘亲看到了是不是会担心你?”

    苏白坐在床上,抬眸看她, 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就知道,这人昨天能跟她哭诉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今天脑子稍微一清醒, 便又成了个闷葫芦。

    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只穿了白色里衣的男子, 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自己动手, 把上衣脱了。”

    苏白怔愣一下,虽说两人早已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自己脱掉上衣仍是让他红了脸。

    苏白有些无措地想到, 师兄这是想给他身后的鞭伤上药么。

    却看见陆溪月蹲了下去,不甚耐心地解开地上捆着红布的麻绳, 随即一脸冷肃地朝他走了过来,然后把那麻绳,套在了他脖子上?

    陆溪月回忆着当时式微露给她看的样子, 有些生疏地绕过男子修长的后颈和精致的锁骨, 随后引着他站起身来,经过紧实的胸口、背部,压着苏白还留着血痂的鞭痕一路往下,最后麻绳猛一收紧, 男子便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疼吗?”陆溪月真诚地问道, 否则她也没做什么, 怎么这么大反应。

    苏白有些难忍地摇了摇头,这点疼痛和以往被鞭打、被点穴比起来很是微不足道, 只是被这么粗糙的麻绳磨着,那细微的刺痛加上异样的麻痒,让他有些……不适应。

    陆溪月见状便也放下了心来,毕竟苏白的身子怎么都比那个式微要强上许多,可惜她并不知道,式微他们平日里用的绳子都是被油浸过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像普通麻绳这么粗糙,也不会这么令人痛苦。

    陆溪月最后将绳子系在男子手腕处,才终于直起身拍了拍手,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淡红的鞭痕配着麻绳,笼在苏白紧实有力的身躯上,从未有过的冲击让她脑袋有些发晕,陆溪月感觉自己心里深处某个地方似乎突然被唤醒了。

    “走两步。”她听见自己冷声说道。

    走,走两步?

    苏白顺从地在屋里走了起来,却比他以为的要痛苦的多。这绳子虽然丝毫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可他只要稍微一动,那粗糙的麻绳便会开始摩擦皮肤,并且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没走两步,男子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水,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绯红,可看着一脸愉悦的红衣女子,终是忍下求饶的心,继续在房间里艰难地走动着。

    陆溪月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这个样子的苏白真是好看极了,她一开心,便大发慈悲地说道:“好了,站住。”

    听见她这话,男子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一双凤眸水雾晃动地看着她。

    陆溪月唇角笑意越来越盛,从床上拿起刚刚被男子脱下的上衣,披在了他身上,甚至细心地替他穿好。

    男子好看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却仍一动不动地任她施为,“师兄,这个……不能先解开吗?”

    陆溪月假装生气地说道:“这可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怎么能解开?还是说你不喜欢它?”

    本是故意为难的话,男子眼神却突然温柔下来,低声说道:“喜欢。”

    低沉又带着丝丝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陆溪月心尖却猛地一颤,像是春日里炸开的花苞,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明明是她在调戏苏白,可最后窘迫的反而是她。

    当下恶意地拽了拽男子手腕上的绳头,如愿以偿地听到难耐的喘息声,才终于放过男子,拿起被她放在一旁许久的大红喜服。

    她将喜服展开抖了抖,语带蛊惑地说道:“这可是你娘亲替你挑的喜服,我帮你穿上,好不好?”最后一个好字刚出口,陆溪月便瞬间后悔,她提谁不好偏偏要提温岚。

    见她面露懊恼,男子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却仍安慰道:“娘亲她若知道我终于娶到了你,我想她也一定也会开心的。”

    她一边帮男子穿喜服,一边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怎么给你娘亲说起我的?”

    温岚竟然会认为她是个好姑娘,她自认自己不是世俗人眼里的好妻子,不过如果这个好指的是鞭子挥的好,武功好,那她应该还是算得上优秀,甚至是翘楚。

    苏白一边忍着她的不老实,一边颤着嗓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给娘亲说,刚刚离家出走的我,以为世上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呃……”

    陆溪月手中动作丝毫未停,口中却不高兴地冷道:“继续,怎么不说了?”

    苏白低低喘息几声,说道:“直到师兄你出现在我眼前,你穿着一袭红衣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那个时候我倏然感觉,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男子平举着的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抓,像是在抓那一束照亮了他的光。

    陆溪月听着这话,却突然有种自己趁虚而入的心虚感。对当时的苏白来说,所谓的父亲把他当作利益交换筹码,而最依赖的娘亲竟然又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也难怪了,小小年纪就变得寡言少语。

    当所有都穿戴完毕后,她最后替苏白系上白玉镶嵌的大红腰带,不经意间又拨动了腹部的绳结,男子猛地喘息几下,才勉强压抑住喉中的呻/吟,可见她一脸笑意盈盈,终是没求饶,而是目带宠溺地看向她。

    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人用这种眼神看着,陆溪月感觉心中一热,下意识地用袖子替苏白擦了擦额头汗水,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你这身子还是太虚,年纪轻轻出这么多汗,一定要好好补补。”

    苏白看着她,认真地应道:“好。”

    陆溪月心尖又是一颤,她这是怎么了……心跳快的像是练完一整套逍遥游剑法,只能低下头专注地替男子整理衣摆,却感觉一道有如实质的炙热视线从上方传来,她不悦地抬头,正对上男子灼灼含笑的目光。

    “我一定好好补,定不会让师兄失望。”

    陆溪月脸颊一红,瞬间明白了男子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羞愤,苏白自然也不好过,这一次直到男子终于受不了求饶,她才终于放过了他。

    这一身衣服穿完,日头都已经往天空中又升了升,饶是九溪山上很是凉快,她都快被折腾出一身汗。

    可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的俊朗男子,她很快便忘记了方才的疲惫。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苏白穿红衣,向来看惯了他穿黑衣或是蓝衣,此刻这一身华丽的大红婚服,衬得本就俊美出尘的面庞生生多出几分迤逦。

    妖孽,真是妖孽。陆溪月看着苏白连声叹道,本来想给他盖个红盖头,可看着这么张养眼的脸终究还是不舍得遮住。

    毕竟,若是遮住了看不到,她辛辛苦苦绑这麻绳的乐趣不也少了许多。

    “你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回屋换衣服,我们也不必讲究什么晨迎昏行,我何时准备好,何时便是吉时。”陆溪月的话一如既往的霸道不容置疑。

    两人的婚礼就在前厅中举行,此刻整个前厅已是一片红色,之前举办招婿的院子里铺满了红锦地毯,柱子、房梁上都裹着亮丽的红布,镂空的垂花柱上缀着大红的灯笼,哪怕在白日里看着也是极亮堂。

    苏白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眼里的柔情慢慢倾覆成浩瀚的海。虽然同样是红衣,可今日的陆溪月,淡施脂粉,额间画着淡粉的梅花花钿,白皙的颈上戴着一颗莹润的珍珠,本就艳丽至极的容貌在大红喜服映衬下,像是夺走了世间所有的光彩,美的惊心动魄。

    就连同为女性的大寒都惊叹不已,更不用说苏白了。

    “我好看吗?”陆溪月笑着问道。

    虽然唐忱无数次地说过她好看,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里过,毕竟在江湖里,比起容貌,还是武功更为重要。

    可如今男子这副看痴了的模样,无疑很好地取悦了她。

    男子眼眶有些湿润,“师兄,你真美……”

    陆溪月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道:“你现在也很美。”

    男子长身玉立,容貌俊美,温柔且沉稳,看上去是这世间最完美的新郎官,可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他繁复喜服下是怎样诱人的风情。

    “走吧,长辈们都在屋里等着了。”她一把握住苏白手腕,两人携手朝里走去。

    她每走一步,红裙摇曳,金色的花边像是蝴蝶般振翅欲飞,美的不似凡尘中人,可她身旁的苏白就没有这么好受了。

    第105章 真香

    两人一路走来, 胭红的纱幔随风轻荡,众人的恭贺不绝于耳。

    陆溪月和苏白并肩而立,两人脸上都噙着喜悦的笑容, 女的明艳夺人,男的风姿如玉, 任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声,真是绝佳的一对璧人。

    若是不细看, 只会以为两人现在春风得意, 如浸蜜罐, 可只有陆溪月才能发现, 身旁男子如雕刻般的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牙关紧紧咬着才能克制住随时可能脱口而出的呻/吟, 而每走一步, 都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其实若是平时,这并不算得如何难熬, 可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白不得不攥紧双拳用尽所有理智,才能维持住脸上得体的笑容。

    而当两人跨进屋里后, 苏白更是浑身绷紧, 神情一肃。

    屋内的正中,端坐着的正是傅善渊和秦秀茹,而中间的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三个牌位, 其中她阿爹阿娘的牌位, 是今日辰时专门去禁地中请出来的。

    看到傅善渊一脸严肃地端坐在上首, 陆溪月心中一阵不悦,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 下意识地勾了勾男子缠在手腕上的绳头。

    “唔——”

    男子猛地低低地喘息了一声,随即求饶似地看向她:“师兄……”

    平日里清冷的像冰湖般的声音,此刻化成了一滩春水,尾音还微微上扬着,勾的陆溪月面红耳赤,恨不得现在就洞房。

    而在屋里的人看来就是,一对新人红着张脸走进来,只当两人是在害羞和兴奋,并没有多想。

    两人走到傅善渊和林秀茹面前站定,大寒哽咽地唱道:“新娘新郎拜天地咯!”

    陆溪月和苏白对视一眼,瞬间被对方眼里缱绻的情意迷了眼。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厅外,齐齐拜了下去。

    男子微微一动身上的绳子便会牵动各处,更不用说此刻作出这种躬身的姿势了,陆溪月没有转头看,只通过男子变得急促的呼吸,也知道他此时正在极力忍耐着。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二拜高堂!”大寒高声喊道。

    两人转身面向傅善渊和林秀茹,齐身拜了下去。

    “起来,快起来。”林秀茹含着泪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兜兜转转这么久,可算修成正果了。”

    可等她直起身子,却发现一旁的苏白还艰难地躬着,她这才发现,好像傅善渊还没说起来。

    而苏白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豆大的汗珠甚至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就在她已然有些不悦时,才听到傅善渊似叹息般说道:“起来吧。”

    因为被折磨的太久,苏白俊美的脸庞略显苍白,眼底却涌动着愧疚和感激。

    而到了此刻,她才终于看这个傅善渊顺眼了三分,若是他今日敢为难苏白,她,她就撺掇温韫把傅朔玄也拐走,哼哼。

    大寒见傅善渊松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高声道:“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而对,四目相接间,对方的眼眸里只看得到自己的身影。

    哪怕身上又麻又疼,男子乌黑的眸子里仍然盛满光芒,像是云破月出,澄明如星,看的她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过往种种的一切、往后漫长的余生,都在这一眼之中了。

    “礼成!”

    大寒哽咽地喊了出来。

    喧闹的前厅,纷杂的恭贺,飘扬的纱幔中,前尘往事如走马灯般涌过,背叛、误会、责任、痛苦,她这一生真正痛快的日子没有几天,而此时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子。

    漆黑如墨的凤眸里涌动着浓烈的情意,目光明亮而柔软,仿佛黑夜里的渔火,只为等候一位归人。

    直到一对儿新人入了洞房,陆溪月坐在倚玉轩中,自己那被布置成一片红海的房里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真的成亲了?

    十年前她在山门把苏白捡回来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嫁给这个小自己许多的少年,哦,不对,是把他娶回来。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任别人,都不会动心喜欢上任何男子,可苏白就是有这个本事,硬生生地把她一颗心,从冰凉捂到滚烫,一点一点地融化她所有坚冰,他像是一束光,明亮地照进她尘封已久的心里。

    两人并肩坐在桌边,男子经过一天的折磨,眼底泛着薄薄的红,清冷的声音中带着难耐的颤意,“师兄……”

    她知道苏白想说什么,含笑打断道:“不急,还有合卺酒没有喝。”

    说话间她蛊惑般地靠近男子,“还是说你不想同我喝?”

    苏白摇了摇头,如夜似渊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苏白求之不得。”

    陆溪月感觉自己脸颊倏地有些发烫,想来是旁边那对大红蜡烛燃的太盛太亮,当下故作大气地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喝,便让我来喂你。”

    说着也不用酒杯,直接拿起桌上青瓷做的酒壶,将细长的弯嘴对着男子衣襟里面,径直浇了进去。

    “唔——!”

    男子止不住地呻/吟一声。

    冰凉的春情酒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流去。

    直到男子快要将身子仰的倒下椅子,放在身前的双手攥到指节泛白,陆溪月才终于抬起酒壶,放到了桌上。

    整个屋内刹那间酒香四溢,陆溪月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口,舔了舔唇,叹道:“真香。”

    苏白难耐地喘息着,本就被折磨了一天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般对待,更何况那麻绳浸了酒,收缩的越发紧,苏白忍不住将手撑在桌上,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

    “好喝吗?”陆溪月妖冶的脸庞上泛着天真的笑意。

    男子喉头艰难地滚了滚,喘息道:“好喝……”

    “还想喝吗?”

    男子显然已是忍耐到了极点,眸光却仍旧温驯,颤声道:“娘子说了算。”

    陆溪月握着酒壶把的手顿时一僵,明艳的脸庞迅速地飞上两抹绯红,娘,娘子?

    “咣当”一声,酒壶倒在了桌上,残酒滴答滴答地淌下。

    一时间屋内酒香更盛。

    “你喝完了,便该我喝了。”陆溪月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素来清冽的声音染上炙热,一把抱起早已忍耐不住的男子往床上走去。

    “呃——啊!”

    单单只是把人放在床上这个动作已让男子忍不住□□出声。

    大红的喜服衬着男子酡红的脸庞,陆溪月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去。

    从唇角到唇珠,陆溪月珍重地、温柔地,一点点舔舐着,轻易地撬开本就对她从不设防的牙关,蛮横地掠夺着,强势地将男子所有呜咽尽数堵住。

    苏白身子已然软到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她施为。

    她一点一点地剥开男子繁复的喜服,解开白色的里衣,紧实胸膛上绑着的麻绳早已浸湿,深深地嵌入了肌肉之中,随着男子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看的陆溪月呼吸瞬间一滞。

    她抽出挂在床头的扶摇,剑尖轻轻一挑,缚住男子一整日的麻绳终于解开,身下的躯体遍布着麻绳勒出的红色痕迹,压在纵横交错的淡红鞭痕上,从修长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强韧窄紧的腰上,陆溪月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

    她伸手,沿着那红色的绳痕轻柔地抚摸,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滚烫的肌肤,早已被摩擦到红肿不已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种对待,只消轻轻一碰男子便是一阵战栗,却仍忍着脱口而出的呜咽任她施为。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

    这是她的人,是属于她的,以前是,以后是,这辈子是,下辈子依然是。

    她沉浸在男子炙热的气息中,温暖的不想离开,她像是覆满冰雪的九溪山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融化,又像是一只渺小的鱼,在海浪汹涌的拍打中渐渐忘记自己来自哪里,要去往何处。

    “主人……”男子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动情地唤道,陆溪月本就酥软的身子在男子一声声的呼唤中越发溃不成军,她迷糊地想到,这人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听他这么喊的。

    不知道是今日一整日的束缚把人憋的太狠,还是因为新婚之夜太过激动,亦或是之前在禁地,场地限制了他的发挥。

    今夜的苏白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像是深山里的野狼,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便肆意标记着自己的领地。

    可这种感觉好极了,便也没有在意地由着他去,可随着时间推移,陆溪月渐渐觉出了不对。

    眼看已经是后半夜了,为什么还没有丝毫消停的迹象,甚至还愈演愈烈?

    而随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她的身子越来越疲惫,眼皮也越发沉重,终于,她捂着自己酸痛的身子,猛地用力踢向男子,怒道:“滚下去跪着!”

    说完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好累……

    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高脚烛台上的一对红烛明亮地摇曳着,时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照着女子沉静美好的睡颜。

    男子脊背挺直地跪在坚硬冰凉的地上,头却低的快要垂到地面。

    床上躺着他爱逾性命的女子,他却在新婚夜被她狠狠踹到了地上。

    苏白异常沮丧地想到,他大概是全天下最不会讨娘子欢心的新郎了。

    红烛垂泪,光线渐柔,窗棂的油纸上映出两人交错的身影,一躺一跪,却似有融暖的情意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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