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高悬。


    乱葬岗上遍布死尸,几棵枯树峭楞楞立在荒野之上,宛若尸骨从地下伸出的枯手。


    一片死寂间,两道身影忽然冒了出来。


    这二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老的佝偻着背,脸皮沟壑纵横,手中托着一罗盘,脚步如飞,在枯骨残骸间飞快前行。身后的少年抱着东西,追得磕磕绊绊,不多时就被拉开了距离。


    前头老者停下脚步,催促道:“快点。”


    “就来!”少年拢了拢怀里的包裹,小跑几步,跟到老者身边,“师父,咱们一路上遇到那么多乱葬岗,哪个不比这儿死人多,为何您偏偏选了这个?”


    “有何不同?那里面的说道可多了去了。”老者望了望天色,见时辰还早,便道,“你可知,此地原称做什么?”


    “不知。”


    “此地,原名为落雁坡。”


    “落雁坡?!”少年惊呼,“那不是十年前魔尊与紫羲仙君决战的地方吗?”


    “正是,十年前,魔尊率领魔军与正道决一死战,这儿便是战场。数万修士陨落此地,更别说魔尊本人也惨死在这,可谓一等一的凶煞之地,你路上看见的那些,跟这里比起来,只能说小巫见大巫。”


    “原来如此。”少年恍然,随即面露期待,“师父您以前说过,煞气越重的尸体,生前就越强,炼出的蛊尸也就越厉害,咱们今晚一定能炼出很厉害的蛊尸吧?”


    “那是自然,死在这儿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炼出的蛊尸可比那些普通人强多了,若是好运,能寻到某派掌门、长老,那更是云泥之别。”


    说着,老者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魔尊的尸体不在此处,否则又何止是云泥之别。”


    少年不解:“不在这?为何,魔尊不是死在这里的么?”


    老者捋了捋胡须:“他是死在这儿不错,可没人找得到。魔尊一死,茅山的人都疯了,可来了那么多人,地皮都掀了几层,就是找不到他的尸首。”


    少年疑惑:“难道有人给他收尸?可是,魔尊不是紫羲仙君杀的吗,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尸体?”


    “那谁知道,说不得就是那位仙君呢。”


    “啊?可、可是,他们不是死敌吗?”


    老者盯着罗盘,随口道:“是死敌不错,不过魔尊曾经也是重华弟子,还是那紫羲仙君的师弟,兴许那位仙君一时念了旧情,不忍看故人曝尸荒野,顺手收殓一下,谁知道呢?”


    少年还想再问,老者却已不耐了,催促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若是误了时辰,老夫可饶不了你!”


    少年缩了缩脑袋,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越往乱葬岗深处走,气氛便越发死寂,空气也越发粘稠,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血腥气。


    少年望着四周的枯骨,心中莫名升起无边惧意,他紧了紧怀里的东西,小跑到老者身边,牙关颤抖:“师父,我、我有些怕……”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看着少年有些退缩的神色,又好声好气地哄道:“此处煞气浓重,你尚未修行,怕也是正常的,这样吧,为师再与你说说魔尊的故事。”


    得了安慰,少年虽仍害怕,却也安定下来,点点头。


    老者见此,嘴角掠过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收回目光,道:


    “魔尊本名叫花遥,原本只是个扬州城外与野狗抢食的小乞儿。一时撞了大运,被紫羲仙君殷千阳带回重华,又被当时的重华掌门太和真人收为弟子,成了那位殷仙君的师弟,也算一代青年才俊。后来却不知怎的入了魔道,被废掉修为,赶出门派。偏他运气好,都成了个废人了,又被蛊王看中,纳入门下,悉心教导。


    “可这人呐,光有运气不行,还得有秉性,那花遥跟着蛊王学到了本事,却反手又把蛊王给杀了。嘿,你说这人,明明有着大好的前程,仙途敞亮,却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个欺师灭祖、背信弃义之辈,你说可笑不可笑?”


    少年被故事吸引,渐渐也便忘了先前的畏惧,问道:“后来呢?”


    老者手持罗盘,续道:“这等不忠不孝之徒,自然为世人所不容,被追杀了好一阵子。那花遥也有能耐,回回死里逃生,本事越来越强不说,还得了个红颜知己。


    “少年慕艾,本也没什么,可偏偏他这红颜知己是个正道灵修,还是重华弟子。一个正道仙子,却自甘堕落,与门派弃徒搅合到一起。重华那等仙门,哪容得下这等丑事?自然是把那女弟子打杀了,清理门户,听说,还是那位殷仙君亲自动的手。


    “心上人一死,那花遥就发了狂,又是屠门,又是灭庄,杀得那是血流成河。逼得正道发下追杀令,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门派联合起来,几千个人追杀他,可都奈何不了他,反而死伤惨重。


    “杀了那么多人,那花遥就疯得更厉害了,自封魔尊,征集魔军要攻打正道,敢反抗的,都被他杀了炼成蛊尸。那两年,魔道可谓人人自危,若不是老夫隐居深山,只怕也要遭他的毒手。”


    少年憨笑:“师父洪福齐天。”


    老者哼笑一声,收起罗盘,停下脚步:“好了,我们到了。”


    少年一愣,环顾四周,目之所及之处,寸草不生。惨白的月光自天际落下,也被染成了殷红,落在地面上,如同流淌的血。


    先前被忘记的恐惧又卷土重来,少年打了个冷颤,往老者身边靠了靠。


    老者正在布阵,二十二支灰扑扑的小旗沿天干地支摆放。


    当最后一支小旗插入地面,平地忽而起了凉风。


    一股瘆人凉意窜上心头,少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师父,这就开始炼尸了吗?”


    老者低头看着他,面上忽然露出诡笑:“不,还差一步。”


    “差什……啊!”少年刚要发问,肩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一把将他推入阵中!


    少年摔了个跟头,蒙头蒙脑地爬了起来,看向老者,有些惊惶:“师父?”


    月光照在老者脸上,露出一张诡谲的笑脸:“差什么?当然是差你了。”


    少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色刷得惨白:“师父,你、你要拿我炼尸?”


    “师父?”老者讥笑一声,“就凭你,也配当我尸老的弟子?若不是需要活人的血肉喂养尸蛊虫,老夫才不会哄着你这蠢货,吵了老夫半个多月,如今,也到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尸老手上掐出法决,少年顿时僵直着身体倒在地上,皮肤下方鼓起一个个小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撕咬血肉、啃噬内脏。


    少年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却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孔、耳朵里流淌出来,落到地面,朝着四周的灰布小旗流去,渐渐将小旗染成猩红的血色。


    从怀中掏出一本老旧泛黄的书册,看着书册,尸老眼中闪动着狂热的神色:“找了整整十年,终于还是教老夫得到了这本蛊王手札!待照着手札炼出尸蛊王,这北境,便是老夫的天下了!”


    惨叫声逐渐衰弱下去,待所有小旗都吸饱了血,尸老松开法决,少年眼中已失去了光彩,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阵法启动,二十二面小旗发出蒙蒙血光,在这血光笼罩之下,地面开始微微颤动,一根枯骨破土而出,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当所有白骨钻出之后,阵法嗡然作响,血光大盛,直冲云霄!


    尸老被这冲天的血光刺得眯了下眼,再看去时,阵中的血光已然黯淡下去,法阵中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身披玄黑轻甲,轻甲之上伤痕密布,胸口更是破了一个狰狞的洞,仿佛曾有利刃从中穿过。


    男人微低着头,双眼微阖,似是没有意识,周身散发着惊人的煞气,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压得尸老喘不过气。


    看见男人的脸,尸老猛地睁大眼,脱口而出:“魔尊花遥?!”


    不是都说魔尊尸体不在这吗?!


    惊诧过后,便是狂喜!


    魔尊本人都站在他面前了,传言还有什么可信?


    “那么多人都找不到的魔尊尸体,竟让老夫给碰着了,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有了魔尊炼出的尸蛊王,称霸北境,不,是称霸整个修真界,都未尝不可啊。”


    尸老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念出驭尸口诀,唤道:“来!”


    阵中之人静立片刻,慢慢抬腿,一步一步,走到尸老身前。


    尸老心中激动难耐,正要说出下一个命令,面前之人却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激动的笑容僵在脸上,尸老瞪大眼,看着面前之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满是戾气与杀意的眼睛:“你想拿本座炼尸?”


    尸老惊骇万分:“你有意识?!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面前之人并未作答,只是慢慢收紧掐着他的手。


    窒息让尸老的脸孔渐渐发紫,他惊惧地看着面前的人,拼命撕扯脖间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死亡的恐惧终于涌了上来,他惊恐嘶喊:“住手!我可是你的主人!你不能……”


    “咔吧”


    嘶喊戛然而止。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尸老隐约听见一句冰冷的嗤笑。


    “主人,就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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