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未经您过目就将研究报告交给院长, 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温宥安站起身朝他鞠了一躬，态度还算诚恳, “对不起, 我不该越级汇报。”
“刘主任您大人大量, 别跟我一般计较。”
几句意味深长的话, 将办公室内的氛围拉到了极致, 几道目光齐齐从她身上移开，转而落到会议桌正中央坐着的男人身上。
被注视着的刘主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着实算不上好看, 怒火不断翻涌, 最后全算到了眼前低眉顺眼的人头上,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在公报私仇？”
他死死盯着她, 表情要笑不笑，阴沉得骇人。
温宥安却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平静地回他：“我没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么个意思！”
刘主任被她事不关己的语气气得脸红脖子粗, 直接拍案而起，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 里头似是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有几个女老师没有心理准备, 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有甚者更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纵观整个办公室，只有当事人以及她斜对面坐着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任何恐惧来，有的只是不悦。
极度不悦。
刘主任和他挨得近, 站起来之后更是有了视角盲区, 再加上暴怒当头，根本顾不上去分析裴寂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下这种情况，他只想挫一挫眼前这个年轻副教授的锐气，免得让人觉得他这个领导是谁都可以冒犯的。
他勉强压住不断上涌的血气，重新坐回椅子里，坐下之后也没再看温宥安，说出的话却很有指向性。
“我刘悰，从事教育这个行业三十多年，自诩没做过任何违心的事儿。”
“年轻人有上进心，我很欣赏，但有时候啊，太功利性了也不行，一遇到什么不合心意的事儿就埋怨这埋怨那，从来不会从自身找原因。”
“我呢，就一快退休的老头子，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没有那本事，谁也不好使，规章制度不是摆设，有这个心思，倒不如多提升提升自己的能力。”
“教授副教授，说到底不就一职称吗，本职工作还是教书育人。”刘主任叹口气，难掩失望道，“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有些人啊自己都做不好，还谈什么教书育人，这不是笑话吗。”
说完，他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温宥安，又急于寻求认同似的看向一旁的裴寂：“裴律师觉得呢？”
裴寂撩起眼皮，手指还在桌面上叩着，迟迟没有表态。
数到第三个数时，斜对面的人开口了，他挑挑眉，将那些在心里演练无数次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温宥安不是听不懂刘悰话里话外的讥讽，但她向来不是个给自己找郁闷的人，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扯了抹笑，语气不瘟不火，“刘主任能做到公私分明，确实令人敬佩。”
“既然话已经挑明，我觉得还是彻底说开比较好。”
“汇报的事儿是我有错在先，我认。”
“刘主任您说您忙到没时间回复邮件，我也可以理解，所以我已经尽可能地不去打搅您的工作，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您忙到只需花三分钟就能处理完OA上的申请表的时间都没有，当初为什么还要跟进我这个项目？”
刘主任一时语塞，脸色涨成猪肝，半晌，他冷笑声，“要不是我，你以为你那个项目能这么容易就批下来？”
温宥安哦了声，好心提醒他：“可您是不是忘了，我已经负责并完成了好几个省级项目？”
“……我们现在说的是教学工作！”刘主任逮住机会厉声斥责她，“你怎么回事儿，不过是让你补个课就这么推三阻四的，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怀疑学校当初破格聘请你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补课的事儿我会落实。”盯着他那副熟悉的嘴脸看了片刻，温宥安只觉得可笑，不想过多纠缠这事儿，她唇边的弧度彻底淡了下来，“至于刘主任您对我的工作能力提出的质疑，您完全可以向学院反应，无论是停职还是处分，我都接受。”
把剩下的话一字一句说完，温宥安拎起包，冷着张脸对周围的人道：“抱歉，我等下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这是她头一次早退，温宥安也没想过竟是发生在这种场景下，令人啼笑皆非。
其余的同事听完，自觉让了条道给她，大抵也是被她今天的表现给震惊到了。
毕竟在他们眼中，温宥安这人平时总是不声不吭，不争不抢的，在此之前，呛领导这事儿绝对和她扯不上半分关系。
同时，他们也清楚，温宥安这次多半是要倒霉了，刘悰这人在京大待了三十多年，马上就要退休，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系主任的地位完全不会动摇，所以院里的老师虽然对他不满，但也都绕道走，像今天这样往他枪口上撞的，绝对不是明智选择。
等人走后，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刘悰火气还没消，二话没说就将几人训了一遍，“还看什么看，散会！”
今天开会的都是年轻老师，入职没几年，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般飞快逃离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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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角落里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从椅子上离开过，甚至还能抽出神来宽慰火头上的人，“刘主任消消气。”
他一开口，刘悰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儿没讲完，抓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才不好意思道：“让你看笑话了。”
喝完还是不解气，他又不依不饶道：“现在的小年轻啊，脾气比能力大，一点儿都说不得，以为自己有点儿成就了就可以目中无人了。能力再强有什么用，说到底还是个女人，迟早要回家……”
“相夫教子”四个字没说完，他就见裴寂半阖着的眼皮倏地睁开，漆黑的瞳孔里透露出来的森冷寒意让他背后一凉，到底没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他有些后怕地吞了口口水，过了会儿才强装镇定问他：“对了，我刚刚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裴寂淡淡收回视线，“刘主任指的是？”
合着他刚刚说了半天都是白说？刘主任有些不高兴，但到底是他有求于人家，只能耐心又重复了一遍，未了还竭心尽力地为他推销：“我们学校这个学生啊，底子是真不错，虽然说是本科生，但基本功是没问题的，不都说社会才是最好的学校吗？你让她在你们律所历练几年，绝对是一颗好苗子。”
裴寂听完，唇边漾了抹没什么温度的笑，“律所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么做怕是不合程序。”
“刘主任要是对她有信心的话，可以让她来法和应聘，法和有专业的HR。”
刘主任佯装听不出他的拒绝，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什么程不程序的，还不是小裴你一句话嘛。”
裴寂在心底冷笑，面上倒没显现出来，思索片刻点点头，“刘主任说得有道理。”
刘悰一听，以为这事儿妥了，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小裴你……”
“但经历过刚刚那件事之后，我还是觉得按规矩办事比较好。”裴寂眯着眼睛，在他逐渐僵硬的表情下，皮笑肉不笑道，“免得落人口舌。”
“您说对吗？刘主任。”
刘主任愣愣盯着他看了会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裴寂也没给他细细琢磨的机会。
“以前不知道学校请假还要走程序，只匆匆给您发了个消息。”
“这样吧，缺的那两节课我也找时间补回来，您看行吗？”
刘主任脸色变了变，“你不用补，你的假已经批了。”
“是吗？”裴寂挑唇笑了，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您说我是不是特别幸运，那么多的邮件和信息中，您唯独没漏掉我那个。”
刘主任被他问得噎住。
在职场混了那么多年，刘悰不是个傻的，不到片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会议室哪儿还有人，早就走远了。
＊
裴寂回到车里时发现副驾已经坐了人，听见动静忍不住皱眉问他：“怎么出来这么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寂边系安全带边回：“说了几句话，给耽搁了。”
“我走之后他为难你们了吗？”
生她的气倒无所谓，万一连累到其他人，她也过意不去。
裴寂在往导航里输地址，闻言不答反问：“他经常这样吗？”
什么样？
给人使绊子还是置人难堪？这两种温宥安都体会过。
以前刷到这种帖子，总觉得不理会就好，顺着领导的心意就好，好好上课搞研究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就好，但真正上了班之后，发现学术圈里的勾心斗角其实不比其他职业少。
温宥安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没正面回他，“大家不都这样过来的。”
她想起刚来京大的那年，折腾好久写了篇paper，刘主任不知道从那里知道了消息，就各种示意她把一区给他。
她当时怎么做的？
装傻充愣，权当听不懂他的威逼利诱，按照原定计划投稿，改稿，付版面费，最终发表。
仔细想想，从那时起，他就对她有了意见，所以后来才经常把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分配给她吧。
见她情绪不高，裴寂挑了首舒缓的曲子，是她工作压力大时经常放的，印象中她只在蓝海国际那边放过一次，没想到他就记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宥安闭上眼，努力去忽视眼眶里的那点酸涩，直到一只宽阔且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她才轻颤着睫毛睁开，入目一片黑暗。
耳边能听到的，除了汽车行驶与路面发出的摩擦声，就只剩下裴寂那道刻意放缓的嗓音。
他说：“想哭就哭吧，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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