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推开门的一瞬间,走廊另一边随之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
她记得这个脚步声,是那些吃人的实体。
门内一片黑暗,走廊上明亮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照射进去,在室内的地板上留下一条逐渐扩大的光斑。
脚步声逐渐变大,显然是朝着她的方向过来的。
她没有再犹豫,直接迈步进入了派对室内,并反手关上了派对室的门。
光明顷刻间消失,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鼻尖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气,失去视觉让身体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余闲握住唐刀的刀柄,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鼻尖嗅到的血腥气也变得浓了几分。
血腥味让她本能地感到这里极度危险,有种忍不住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然而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脚步声忽然停在了门外。
她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它在试探的、缓慢地转动着门把,似乎正在开门的那个实体其实并不擅长开门一样。
她瞬间想到了那条末端长满密密麻麻牙齿的“手臂”。
余闲不敢再继续纠结,果断地选择了往房间深处走去。
她一手握住唐刀的刀柄,另一只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一米长的唐刀此刻被她当做了盲杖,不停地划点着身前的地面。
她将眼睛睁得很大,即使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黑暗中是否还藏着什么东西,会不会此刻它正蹲在她旁边观察着她的举动,但余闲已经不敢再去细想,她告诉自己,就把眼前的一切当做是一场密室逃脱游戏。
房间里安静极了,门把手转动的声响如同钟表里转动的秒针。
“咔…咔…咔……”每一声都在提醒着她,门要被打开了,外面的实体马上就能进来了。
直到刀鞘的尾部碰到了什么硬质的障碍物时,她脚步一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刀鞘尾端便顺着障碍物的边缘往右滑动了过去。
平的、光滑的、应该不是活物,余闲脑袋里蹦出三个结论。
她深吸一口气,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然后俯下身,左手直接朝着前方摸了过去。
手下的触感让她瞬间脊背发凉。
柔软、温热……她顺着光滑的触感摸下去,脑海中逐渐形成一幅画面。
那似乎是一条光滑的手臂,皮肤不似人类,指腹顺着肌肉的隆起摸下去,她摸到了类似人类的五根手指。
是活人吗?余闲疑惑地想,但人类的皮肤不会是这样的,太过光滑了,怎么会连毛孔和绒毛都没有。
就在她想要继续的时候,那只手忽然动了,她没来得及收回手,便被用力握住了五指。
她张大嘴,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
余闲惊恐地发现,黑暗中的那具躯体,此刻正在她面前,它是醒着的,或许正打量着她。
右手握着的唐刀还没有出鞘,她想要将唐刀当做棍子挥舞击打,然而,还没有等她有所动作,被握住的左手忽然被上下摇晃了几下。
然后,那只握住她左手的手松开了,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后脖颈处传来,余闲站立不稳,身体直直地朝着前方栽了下去。
与此同时,伴随着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了。
她栽入了一片柔软之中,黑暗包裹住她的全身,沉闷的空气令她呼吸困难,从头到脚都被柔软的东西包裹着,如同身处在怪物闷热的胃里。
手指微动,她再次摸到了光滑的皮肤。
“咚…咚……”
蹦跳的脚步声响起,外面的那个实体现在进来了。
室内静了几秒,静到余闲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听到一声开关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光线仍有些昏暗,但已经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她全身被灰白的棉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微弱的光从被子外透进来,身体与被子里的另一具躯体紧紧挨着。
她只能在被子里看到那具躯体脖颈以下的部分——蓝色光滑的革质皮肤,黑色带兜帽的棉质卫衣,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深色运动鞋。
从体型上看,似乎是男性的身体。
但它绝对不是人类。
房间内传来东西被翻找的响动,以及来来回回蹦跳的脚步声,似乎开门进来那只的实体正在这间派对室中寻找着什么。
而被子里与余闲紧贴的那具躯体则一动不动,但她此刻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强忍着恐惧与那具躯体在同一条被子里。
许久之后,伴随着关门声,室内恢复了寂静。
那只实体离开了。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余闲和被子里的另一具躯体。
静默几秒,她一手抓着唐刀,另一只手猛地掀开了被子,同时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身后的墙壁靠了过去。
抬眸看向面前,一道侧躺着的蓝色身影进入视线。
它慢吞吞地翻过了身,将脸部面对了她。
它带着蓝色悲伤脸的面具,面具将它的整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黑色卫衣的兜帽将它后半边的头颅笼罩住,脖颈之下的身体掩藏在卫衣的阴影中。
余闲与它对视片刻,她有些怀疑它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因为她并没有在那张面具上看到任何可以露出眼睛的地方。
就在她紧张地观察着它的时候,那只与人类相似的手向她伸了过来,拳头打开,整只手掌也是蓝色的,露出手心中揉成一团的纸团。
余闲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沉默了会,她试探地问道:“给我的?”
它点了下头。
她犹豫了一下,用唐刀的刀鞘轻轻碰了碰它手中的纸团,然后将纸团推落到床上,扒拉到自己面前。
打开纸团,上面用英文写着一段话:“你好,人类都叫我扫兴客,扫兴客不会伤害人类,请不要害怕我。”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坐在床边的“男人”。
准确的说,它是实体,实体的名字叫扫兴客。
余闲没有放松警惕,突然问道:“你知道派对客吗?”
在看到扫兴客的模样后,她几乎可以猜到,之前见到的光滑的黄色皮肤、脸上画着血腥笑脸的实体,就是之前在流浪者留下的纸团上出现过的派对客。
带着黑色兜帽、蓝色悲伤脸面具的“男人”再次点头,从床边拿起另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什么,向她递了过来。
余闲接过后打开,发现纸条上只写着一个单词——
enemy.
敌人。
她看着这个单词没有说话,却突然想起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在门上看到哥哥留下的一句话:它是友好的。
又联想到刚刚扫兴客握住她的左手时的动作:它握着她的手,上下摇晃了几下。
当时她过于紧张,并没有在意这个奇怪的动作,现在想起来,这个动作感觉越来越熟悉。
扫兴客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问下一个问题。
算起来,眼前的扫兴客已经是她在后室中遇到的第四个实体了,前面三个实体都对她展现了很强的攻击性,而扫兴客刚刚将她藏进被子里的举动,却是在保护她不被派对客找到。
实体原来也有友好的吗?
她尝试着向它伸出一只手,想看看扫兴客的反应。
兜帽下的面具表情没有变化,但它却像是有些高兴,带着些许雀跃再次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
然后,上下摇晃几下。
余闲倍感惊讶,随即问道:“是谁教你的握手?”
扫兴客收回手,这次它写下了两个工整的中文:余景。
顿了瞬,它又在名字后面加了两个中文:朋友。
在看到哥哥名字的瞬间,她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两年前哥哥失踪后,她便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眼眶有些酸涩,看着纸上的名字,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难怪当时查看哥哥失踪前的监控录像时,他凭空消失得那么诡异。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张餐巾纸,余闲抬眸便看到那张画着悲伤表情的面具。
它似乎正关切地看着她。
“后室还有和你一样对人类友好的实体吗?”余闲压下低落的情绪问。
扫兴客写下:认识一个,艾登。
余闲继续问:“艾登在哪里?”
它歪着头想了一会,才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单词——
everywhere.
无处不在。
她对于这个答案感到莫名,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扫兴客又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可以帮助你离开levelfun。
她这时才注意到,它身上的黑色卫衣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而在它偶尔露出来的手臂上还有许多伤口。
余闲想到了levelfun里的派对客,而扫兴客又独自待在这间破旧的派对室中。以及刚刚进来寻找她的派对客,甚至在看到扫兴客时都没有任何反应,她觉得颇为奇怪。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余闲问。
扫兴客低头在纸上写了什么,却又垂下脑袋安静地看了一会,最后将纸收了起来。
它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休息片刻后,余闲告诉它自己是从一处看起来很像仓库的楼层来到的这里,又从扫兴客那里得知,之前她所在的层级是level1,被人类命名为宜居地带。
扫兴客打开了派对室的门,带着她走了出去。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扫兴客带着她拐进好几间派对室,又在派对室中找到几扇隐藏得很好的暗门,进入暗门,他们顺着通道走了很久,终于出现在了一间昏暗的房间中。
这间房间很空旷,内部没有任何派对用的装饰,也没有桌椅食物,房间内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
扫兴客带着她来到铁门前,拧动门把推开,门外的场景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门外是一处泳池,但从门内的视角看出去,却像是从泳池天花板上俯瞰下去一样。
扫兴客只看了一眼,便关上了门。
它再次打开门时,门外的场景又变成了另一个地方。
就这样一直不断地重复开门关门的动作,门外的场景也在不断变化,到第九次开门时,余闲忽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蹦跳的脚步声很急促,声音朝着他们的方向快速靠近。
“它们好像追来了。”余闲看向进入房间的通道入口,脚步声便是从通道里传来的。
扫兴客的动作加快,没有丝毫停顿,她看到了许多门外不同的场景,甚至还见到了一些长相怪异的实体。
但都只是一晃而过,都不是她之前所在的level1。
直到通道口出现了几道明黄色的身影,它们的脸上挂着血腥的红色笑脸,蹦跳着从通道中出来。
余闲拉开唐刀的刀鞘,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选择了,要么永远困在这里,要么孤注一掷。
与此同时,在她的身后,扫兴客再次拉开了门。
派对客们伸长了“手臂”,用“手臂”末端的一圈圈细密锋利的牙齿对着她,它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眼前的人类咬上一口。
她看到那些牙齿在圆洞里快速蠕动,有的甚至还挂着血红的肉丝,细长黏腻的舌头卷过,将肉丝卷进牙齿构筑的漩涡之中。
短短几秒,它们便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执起唐刀阻挡,那些锋利的牙齿咬在了唐刀锋利的刀刃上,在刀刃上留下道道白色的咬痕。
咬合冲撞的力道大得她整条手臂发颤,好不容易抵挡住攻击,又一只派对客伸着“手臂”咬了过来。
一道瘦高的身影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扫兴客回头看了她一眼,在余闲惊讶的目光中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那双蓝色的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力气很大,余闲被推得往后急退了几步,手正好扶在了门框上。
她微微侧脸,眼尾的余光扫到了身后门外的场景,灰白的水泥墙与地板,堆满箱子的巨大仓库……是level1,它找到了。
她听见清脆的断裂声响起,抬眸发现扫兴客其中的一条手臂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曲折着挡在她面前,而折断它手臂的派对客还在用力,锋利细密的牙齿咬在了扫兴客卫衣的衣袖上。
余闲想要说什么,却看到扫兴客再次向她伸出了手,蓝色的手掌张开修长的五指,用力拍在了她右肩上。
实体拥有的力量是正常人的许多倍,她右肩吃疼,扶着门框的右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后跌落下去。
敞开的铁门接纳了她的身体,从levelfun到level1,仅仅只是数秒,却如同时间进入了慢放,画面变成了一帧帧的定格。
她看到了那只画着悲伤表情的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纹,看到它卫衣的领口被扯开,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皮肤,看到它被折断的手臂强行复原,然后再次折断……
看到那扇凭空出现在level1的铁门,在扔垃圾一样扔出她后,又被一只蓝色的手掌迅速关上。
寂静无声,余闲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接住一团从铁门门缝中掉落下来的纸团。
她将它打开,上面用工整的英文写着——ihavenowheretogo.
她曾问它:“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我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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