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最后一天水陆法会,安国寺前停了无数华盖马车。
金刚为墙,琉璃为地,宝幢为华,奉请诸佛菩萨降临道场,超度水陆一切亡灵,十方法界六道众生共赴法会。*
五百年的大榕树,如同华盖笼罩一片天地。树下,姜去寒和家人一起站在人群里一起参拜。
几乎所有官僚贵族都来了。
姜去寒困倦地眨眨眼。因为今日开会,势必要放小傻子出来,为了消耗小傻子的体力,他昨天一夜未睡。
熬婴。
只是现在,小傻子还没放出来,姜去寒就有点熬不住了。
双膝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高举头顶,诚心念完心中祈愿时再起来。
一行四人,拜下去四个,起来三个。
是姜去寒在小睡……
姜重一和姜曾蕴一左一右架起他,快速撤退。平时也就算了,现在皇帝还在,把小命睡没了可怎么办。
“快打我一下。”姜去寒发出蚊子音,他还有事呢,不能睡。
姜曾蕴用两个指节揪他的脸颊,“疼吗?”
脸发红,眼含泪,姜去寒点头:“不疼。”
总算是醒了。
他摇晃着头,眼神扫过一众同辈年轻男子,微眯着眼,颇为挑剔。
前几天,太后叫皇帝去了慈宁宫一趟。
琼珠公主今年十九岁,还没订下婚事。她是明昭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之前只有她挑别人的份,但太子倒台后,她的处境就艰难了。
太后与太子决裂,却真的疼爱公主,亲女儿一样娇养长大。她对皇帝道:“哀家现在只盼望你妹妹能嫁的如意郎君。”
琼珠也是姜去寒的朋友,他点头:“朕会留心的。”
阳光洒在榕树,如波涛一样在绿叶上起伏。
姜去寒想,人品和才学他是看不出,但婚姻中另一个蛮重要的东西他能看到。
拿着系统挨个扫描,脸上表情波澜不惊。
看多了,这些人xp再变态也就那样,他麻木了。
人群另一边,方彧游眼睛牢牢盯着姜去寒,用手肘怼几下身边站的谢云霁:“你说他在找啥呢?”
姜去寒看过来。
他今天穿得很庄重,鸦发挽起,目如点漆,只眼下有些黛青。
方彧游眉开眼笑:“哟,找我。”
“神佛面前不要发癫。”谢云霁抚开他的手。
果然姜去寒看到是他俩,飞快瞥开。
方彧游挑眉:“嘿,害羞。”
过了一会儿,姜去寒跟着人群往前走,他只能看个背影,于是转头问好兄弟:“你说求姻缘该拜什么佛?”
好兄弟嘴上说:“出门拜月老。”
心里已经想好要在观音坐下求什么了。
姜去寒往前看,裴琚光站在官员中格格不入,文臣温润,武将豪放,他哪个也不沾,恰如幽涧寒山独立于世。
就靠你了,今天神迹的总导演。
天光明澈,黑金莲花宝座上,神佛宝相庄重,身躯庄严。
金光从云端照在金身上,更不似凡间之物。
巨大而慈悲的眼眸好像湿润着,视生灵如己出,听天下人苦难。
扶着太后的大宫女觉得手上一紧,她侧头,看到太后仰头注视着佛像。
应该说是徘徊在佛像施无畏印的手上。
庞然大物,却铸造的很细致,指节圆润有肉感,明明是金身,但总觉得摸上去很柔软。
这怎么会是人能铸造出来的?
太后喃喃自语。
应该是在自然中,像钟乳石一样一滴一滴塑造出来的才对。
大宫女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叮,】姜去寒正跪在地上等待,突然听到系统的声音,【太后齐嘉懿已激活,可随时邀请她参加会议。】
嗯?
看上哪个俊俏的小和尚了。
姜去寒记得半个多月前,系统就想邀请太后加入会议,但是他当时害羞拒绝了。
这是一个小插曲,皇帝开始上香。
三根立香插在香炉里,三道白色的细烟徐徐向上飘,众人在王无度的指挥下起身站定。
神迹就在此刻发生。
阳光下,神像的面庞在众人眼前发生变化,祂脸上的线条游移不定,像一锅煮沸的金色液体。
男相、女相、老相、少相,生者相、死者相……似乎能和世间任何人的脸重合。
“天呐……”
“怎么办,它活过来了……”
人群里类似的声音不断传来,不少人小腿肚发抖,身上打颤,然而脚却像钉在地上,头像是被无形的手抓着头发抬起,惊恐的眼神只能注视着神像。
倏然,神像脸上的一条细线像小蛇一样探出头,它脱离了神像几息后,飞快窜回去,灵活游走在众多线条中。
其他杂乱无章的线条顺着它游走的方向调整自己,并在它离开后固定。
一处凸起,一处凹下。
一处变宽、一处拉长。
游过薄唇,游过鼻尖,在两只似笑非笑的眼下停止,围绕一圈后一头没入瞳孔之间。
宝殿内,寂然无声,因为佛像此时的样子正是殿内帝王的模样。
裴琚光带头:“天佑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听后,似是赎罪,汗津津的额头贴在地板上,压倒的秧苗一般,在神殿不拜佛,却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转头,泰山崩而不改颜色,“先帝昨夜入梦……”
他平静地让众人不要害怕,因为这个神迹是先帝赐下来的,有福的。
但是导演,你这个神迹怎么做出来一股克苏鲁的味道啊!
旁边的太后面色涨红,都快要晕过去。
姜去寒不得不安抚大家,现场编演讲稿,并在法会后把已激活的几个人留下,他想了想,对太后道:“母后,也请您留一下。”
安国寺后有一处藏经阁,精巧幽静。
厚重经书的气味从这栋楼木质结构里扩散,几人或坐或站聚在一楼。太后似乎还没有从神迹里回过神,凤钗微微晃动,眼睛看向地板,并不关心皇帝要干什么;王闻礼与李清友对视,脸上具是忠心耿耿的表态;方彧游和谢云霁站在一起,一个兴致勃勃、一个略有忌惮。盛今朝扭头看着裴琚光侧脸,思及他在殿内的言行,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早已知道要发生什么的裴琚光克制地垂首,等待皇帝的指令。
“系统,邀请这里所有人加入会议。”
一面两米长一米宽的光屏在几人眼前展开,冷淡的机械音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如何使用这个来自于神的器具。
又是一重震撼,他们知道此后的世界要改变了,也胆怯妄想着,自己会不会也是天选之人。
机械音两个时辰后才结束。
裴琚光将精神亢奋又萎靡的几人交到他们贴身侍从手中,再回到藏经阁时,皇帝已经不在那里了。
头顶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裴琚光沿着精巧狭小的楼梯往上走,灯火煌煌,画面清楚的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二楼的面积小,布局与一楼一样,大部分空间被书架和经书占据,只在西侧,开辟出一角空间。
皇帝就靠着书架站,姿态放松,他笑着看向西侧窗下。
那里有一人,一袭白衣,赤脚盘腿坐在莲花座上,两只手拇指中指捏在一起,放在膝上。而他的脸,一半沐浴在灯下,一半沐浴在月色里,额间一点朱砂红,漂亮的双眼紧紧闭着,睫毛却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
王无度蹑手蹑脚走到皇帝身边,小声道:“陛下您说他是小观音,他就真在那里坐了一下午。”
皇帝问:“他真这么乖?”
乖的,裴琚光无声道,他的手放在胸口,想要隔空制止住胡乱跳动的心脏。
“姜去寒。”皇帝喊。
莲花座上的人立刻睁开双眼,眼眸湿润,不透光却能折射光,他笨手笨脚爬下莲花座,雏鸟一般奔向皇帝。
他在还没有生出智慧的洁净世界里生活,佛教讲究因缘和合,但对他来说,一切人或物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彼此之间没有联系。诡谲心思落到他的世界,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家禽,发不出一丝声音。
皇帝展开双手,让他飞扑进怀抱里。
金尊玉贵的手指穿过瀑布似的发丝,皇帝低声道:“做得很棒,辛苦你了。”
姜去寒歪头,枕在皇帝肩膀上。
他不回答皇帝的话,快乐的眼睛抓住隐藏在楼梯角落的裴琚光。
紧接着,裴琚光看到小观音冲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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