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时间被定在四月二十五、二十六号两天, 之后刚好连着周末可以好好休息。
而教师运动会被安排在二十六号的下午，学生运动会结束以后，半天时间。
运动会报名表很快印发下去, 交到每个班的体育委员手上。
四班的体育委员, 是周生升。
他拿着报名表，课间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挨个拜托别人报名参加。
因为项目名额是有硬性指标的, 报名表需要全部报满, 而他们纯文班的男生少, 女生多, 即便是他一个人报三个，也填不满男生那边的空缺。
相较学生那边迟迟报不上人, 他们高二的老师今年倒是很快报满。
大家都积极参与，王铮和年级里另外一个叫宋思淼的女体育老师上来跑过一次，一次就将报名表收全。
温楚推测，大家今年之所以这么积极的原因和活动奖励有关。
今年老师的比赛项目多添了一个4x100接力赛，按年级组，分男女比, 最后将各项男女成绩和这个4x100成绩加起来进行综合评分。
高一高二高三，最后总分赢过其它年级的年级组可以拿下一次海底捞团餐机会，吃完回来去财务报销。
要知道一个年级老师少说也有十几个，这么多人去海底捞团建, 消费金额怎么也得好几千。
温楚她们的团魂, 一下就凝聚起来了。
“温楚, 你报了什么项目？”冯妮偏过头去看身边低头回消息的人。
校门口的奶茶店, 也因为天气逐渐回暖生意好了起来。
阳光正好的午后，不冷不热的四月春, 看大门而保安大叔搬了把躺椅在宽大的前坪上一边看门一边听收音。
冯妮拉着温楚陪自己一起出来买奶茶，刚好取一下上午到的快递。
回完消息，温楚飞快将手机揣回兜里：“两人三足，和秦见纾一起。”
“你呢？”
见对方反问起自己，冯妮拍拍胸脯：“我，接力赛选手！”
冯妮竟然愿意去跑接力啊，温楚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她当时看见这个项目，第一反应就是排除。
基于对自己的体能了解，温楚从没想过要参与这种项目。
知道对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冯妮叹了口气：“我是没怎么关心这事，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本来我准备问问和你一起报个双人项目的，结果同办公室的老师提醒我你可能已经和秦主任报了……”
“剩下其它可以挑选的项目，我又不想报。”
说来说去，冯妮也是赶鸭子上架。
不过她心态很好：“说真的，咱们年级的女子接力组一定能赢，其它两个年级可都不像我们有个女体育老师。”
宋思淼可是她们整个重南中学唯一一位女体育老师。
温楚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肯定。
奶茶店的店员不一会儿将她们要奶茶做好，递出来，其中温楚吸管插-开一杯，边走边喝，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杯打包的蜂蜜柚子茶。
不用想，都知道是给谁的。
冯妮探头看了一眼：“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痛快答应和我出来买奶茶？”
这段时间叫她出去吃个饭，拿个快递都推三阻四。
久而久之，冯妮也就识趣，不经常叫温楚了。
提起这个，温楚想也没想：“秦见纾去教务处开会了，她这两天很爱喝校门口的蜂蜜柚子茶。”
冯妮：“……”显猪付
“你对秦主任可真好。”
冯妮用的是“对”，而不是“和”。
“你对秦主任真好”和“你和秦主任真好”这两句话的意义大不相同，大家都是教语文的，抠字眼抠得格外细。
温楚却没有反驳，只是眨着一双黑亮的杏眸，看向冯妮：“我对你也很好啊，这不是还特意陪你出来了？”
“得了吧，我才是顺带的那个，”冯妮摇头，夸张地笑了一声，“要不是秦主任也是个女老师，我还以为你春心萌动了呢。”
这句话，让温楚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冯妮都这样说……
难道自己真的很明显吗？
这样下去可不行，至少她在学校这样的工作场合为自己拟造出来的人设是个怀缅身故前男友的直女。
将冯妮的话放在了心里。
回教学楼的路上，温楚都在思考自己之前编的那个故事是不是用得太久，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
她准备找个时间再巩固一下自己直女的人设。
两人一路说笑，刚好在楼底下遇上从另一条路回来的秦见纾。
温楚很自然地就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奶茶送到对方面前，勾了勾唇角：“给你带的。”
秦见纾接过，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专门去外面买奶茶吗？”
冯妮抱住温楚的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是顺便，我刚好有个重要的快递要拿，就拉着温楚陪我一起。”
秦见纾点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冯妮抱住温楚胳膊的那只手上，停顿了片刻，而后抬眸：“对了，近期会有一个全省性质的作文竞赛，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就准备一下，这两天语文组应该就会发通知下来。”
“语文组的事情，秦主任也有了解吗？”冯妮很是意外。
学校里的语文组可不归年级管。
秦见纾看向她，牵起唇角：“没有，开会的时候刚好聊到这个事情，多问了几句。”
这个回答很简略，很官方，可一旁的温楚却不信。
秦见纾肯定是帮自己问的。
不然，她一个历史老师，特地问语文组作文竞赛的事情干嘛？
简单聊了两句，大家一起往楼上走。
等上到三楼的时候冯妮和她们分道扬镳，温楚和秦见纾一路穿过长廊，往最最尽头的年级办公室走。
正是下午第七节的时间，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课。
两人从各个班级外的走廊穿过，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任课老师大声教课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或是粉笔碰上黑板，沙沙疾书的动静。
阳光洒在走廊上，瓷砖面被照得反光，有些晃人眼睛。
温楚在走廊最靠外的位置，整个人被午后阳光的温度包裹着，像是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不像秦见纾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从走廊这边到那边。
短短一截几十米的路，温楚说了好多话。
她一会儿问秦见纾报的那个两人三足的项目什么时候有空练习一下，一会儿又聊起方才在校外买奶茶的时候，冯妮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尤其是冯妮说，差点以为自己是春心萌动的那句话。
温楚一半试探，一半玩笑地说了出来。
她期待秦见纾的反应，也想过秦见纾可能会是什么反应。
果然，在距离办公室大门还剩几米的时候，秦见纾停下了步子。
她倾过身体，朝温楚看了过来：“温楚。”
清冷的语调，轻柔悦耳。
被她叫到，温楚忽而小幅度地蜷了蜷指尖，有一点紧张。
但她尽量表现出平常的样子，缓缓眨了下眼，嘴角弯起细小的弧度：“嗯？”
秦见纾眼里的温楚站在光里，仿佛每一根发丝都被笼上了一层柔光，美好又缱绻。
她看着对方，声音忽然变得迟疑：“其实……你可以交新朋友，也可以和其它朋友一起，不必要每次为了我就拒绝其它老师。”
温楚愣住，然后笑了一声：“什么意思啊？”
秦见纾没有说话，只是素日那双常含笑意的清眸仍旧定定盯着她，眼神逐渐幽深，化为一滩雾水。
良久。
温楚唇角下压，敛起眼中的笑意：“嗯，我知道了。”
嫌她烦是吧。
秦见纾嫌她烦，秦见纾竟然嫌她烦！
温楚只觉得又伤心又好笑，一时只觉得悲愤交加，又觉得心如死灰，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反而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平静。
她们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不似往日里一进门就要和其它两位老师闲聊两句，今天的温楚，连招呼都懒得跟她们打，径直路过回到自己的桌位上。
还是吴老师看见她手里快要见底的奶茶杯，悔恨地拍了下大腿：“温老师，原来你是去校门口了，早知道让你帮我带个快递！”
温楚一道眼神朝他看过来，也没接话。
吴老师被看得毛毛的，转过头小声问秦见纾：“她怎么了？”
秦见纾莞尔一笑：“可能奶茶不好喝吧。”
秦见纾这句话刚一说完，温楚的视线就从吴老师身上移到了她这边。
好哇，秦见纾！
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以后竟然还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秦见纾神情淡淡，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很复杂的眼神，温楚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有些委屈，又生气，独独没有秦见纾以为的冷漠和抵触。
秦见纾心下一点点自责，五指微微蜷拢，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了。
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温楚好像很受伤的样子。
她只是觉得，就像冯妮说的那样，温楚好像对自己好得有点过分了。
好到……
好到她都有点不适应，好到就连温楚身边的朋友、年级里的老师、底下的学生都觉得理所当然。
秦见纾当然不会糊涂到以为温楚会是喜欢自己。
温楚也不止对她一个人好。
她跟冯妮也很好，也会大老远地陪对方跑到校门口去取快递，有说有笑，还会在开会时悄悄传纸条。
每每想到这一点，秦见纾就觉得自己陷入莫名的焦躁当中。
很烦。
所以她故意曲解温楚的意思，和对方说了那样的话。
不想再和对方继续对视，秦见纾收回眼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只是提起笔后大脑始终一片空白，久久写不出一个字。
那头，温楚见秦见纾不理自己了，干脆也很有骨气地收回眼神。
好！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要理秦见纾了。
第52章 梳理
温楚心下这样暗暗决定, 可实际上比谁都清楚……秦见纾，就不是一个无事生非的人。
秦见纾那是嫌她烦吗？
压根就不是。
这样幼稚且肤浅的理由，她也只能用来骗骗自己。
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就说明肯定是自己的一些行为让秦见纾感受到了压力。
或者……该不会是秦见纾猜到自己喜欢她了？
联想起下午出去买奶茶的时候, 冯妮说的那些话。
温楚眉头深皱，是这样吗？
可这些，到目前为止都仅仅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下班的时间。
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被按下了快慢键, 逐渐变缓, 每一分钟都让人觉得无比难捱。
和秦见纾坐在同一个办公室, 她们彼此相隔不到两米。
温楚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分心看对方。
每一次抬头, 她的视线都会不经意地略过对方半露的侧脸。
好像又再回到以前和秦见纾还相互不熟的时候，对方身上那种天然的距离感在这一刻拥有了实质性的形状。
许是这半年以来秦见纾见着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笑, 让温楚也忘了，原来秦见纾对待其它人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
以前是对别人，现在，是对自己。
又或者是现在的她，也成了“别人”。
秦见纾从始至终都没有朝自己这边看过。
掐准分秒, 时间一到，温楚准点下班。
听见一旁传来收东西的动静，陈方美讶异抬头看了眼已经起身的温楚：“温老师，今天下班这么准时啊？”
今晚温楚没有晚自习安排。
若是按按照以往的习惯, 她到了下班的点会问问秦见纾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又或者是等迟一点, 和对方一起离开。
可今天不一样。
温楚含糊应了一声, 随口编造出理由：“约了朋友吃饭，不想迟到。”
说完, 她笑笑，目光从陈方美的身上移开，很自然就落在了对方旁桌的秦见纾身上。
似是感知到了温楚在看自己，秦见纾抬起头来。
她礼貌笑笑：“明天见，温老师。”
*
没有约人，也没有外出用餐的心思。
从学校出来以后温楚径直回家，路上，她给杨柳这个狗头军师发了消息过去。
久病成良医。
直女的坑踩得多了，杨柳也成了祖师奶级别的人物。
温楚让对方给自己简单分析分析。
杨柳于是就简单分析——
【杨柳：是有点明显吧，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杨柳：但她是个直女，就说不好。】
这话，说了像是没说。
【杨柳：要不你换个人喜欢？也不是没人追你。】？
温楚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发送。
对面，杨柳回复飞快：【前天出去参加一个朋友组的局，又遇到程听然了，明里暗里跟我打听你的消息。】
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她开这种玩笑！
温楚心烦意乱，扔开手机整个人直接往沙发上倒了下去。
随着姿势变换，入眼的场景也发生改变。
温楚看见的，再不是这小小一方客厅固定不变的陈设格局，纯白的电视柜和背景墙被天边绚烂的晚霞所替代。
落日的余晖铺满大半个客厅，余温尚存。
窗户半开着，将天空的一角框成四四方方的画。
柔软的云被牵成一线。
像一朵朵染色的棉花糖，给人一种伸手就能触到的错觉。
明明，是那么遥不可及。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秦见纾在自己心里所占的比例越来越重，越来越多？
温楚静下心来，开始思考。
她自认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对秦见纾好感发生了变质，也在第一时间，为自己拟定了应对方案。
依稀记得当初自己的方案是，搁浅、放置、冷处理。
但几个月过去，这几点她好像一个也没做到，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
打着名为“朋友”的旗号同对方越来越亲近，主动走进秦见纾的生活里，企图让自己身影填满对方所有的生活空隙，让对方习惯自己。
说得卑劣一点，温楚就是想要温水煮青蛙。
而这些日子以来，事情也确实在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大家都默认她们亲密无间的关系。
无论是同事，还是学生。
秦见纾给她的反馈也有在一点点变多。
所以今天下午对方突然的冷淡以及暗示性话语，打乱了温楚的阵脚。
现在想来，秦见纾有可能发现自己对她不一样的心思，在刻意拉远距离吗？
应该不会。
不然的话，下午的时候温楚听见的就不该是那么委婉的话了。
想到这，温楚躁乱的心情逐渐趋于平静。
只要不是爱慕的心思被发觉，对于她来说，其它的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秦见纾为什么忽然冷淡？
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事情惹到她啊。
冥思苦想，温楚也没能想明白。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只要一想起下午在办公室里自己三番两次主动示好都被秦见纾当成空气，温楚就有些生气。
她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主动去跟秦见纾示好，得等对方来和自己道歉。
可到了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冯妮忽然喊了一声：“那边那个好像是秦主任是不是？”
“她怎么一个人啊。”
话是这样说，冯妮下意识朝自己身边的温楚看了过来，眼神微妙。
温楚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对面角落的位置里，秦见纾一个人端着餐盘坐下。
独自一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看见这一幕，温楚本就不太坚定的决心即刻开始动摇。
她承认自己又心软了。
温楚犹犹豫豫，反复迟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要开口和冯妮说她们过去和秦见纾一起拼桌。
结果对方先一步出声：“噢，原来不是一个人。”
原来还有还有另外一个眼生的女老师一起。
对方刚刚去别的窗口买东西，所以过来晚了点。
温楚捏紧手里的筷子：……
看到了是她自作多情！
原来秦见纾的饭搭子，也不止自己一个。
温楚的神情瞬间变得木然。
于是中午午休她一直守在自己班教室，没有回办公室。
对于自家老师突然这样“严格”，四班的同学们也很无措。
等到午休结束，一个人影忽然窜上讲台拦住了温楚的去路：“温老师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温楚定睛一看，是杨相。
杨相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张东西，拍在讲台上。
“是什么？”
“哦，是历史卷子啊，历史卷子我可不会，你们去办公室找秦老师问吧。”
看清楚对方拿出来的东西，温楚轻飘飘地踢跑皮球，不咸不淡。
杨相神秘一笑，再一次将手背到身后：“温老师别急，你再看。”
唰唰两下，他又往讲台上拍了两张试卷。鲜驻腐
还是历史卷子啊？
一张，两张，三张。
三张历史卷子，温楚掀了掀眼，没弄明白学生到底是想和自己表达什么。
这边，杨相给自己搭好台子以后就开始鬼嚎：“没错，这是三张试卷啊，三张！秦老师昨天给我们发了两张试卷还没写完呢，今天又发了一张，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而且今天上午发的这张还是秦见纾自己命题出的复习试卷，答案网上搜都搜不到。
对于有些学生来说，无疑要命。
“那又怎么样？”温楚掀了掀眼，语气淡淡的，“又不是我给你们布置的作业，你们写不完找我也没用啊？”
这时候，班长江歆也离开座位趴到了讲台边，很小声地解释：“温老师，秦老师说她晚上睡不着没事可做，就义务加班给我们出试卷。”
“老师，你能不能行行好跟秦老师说一下，让她不要这么……尽职尽责，毕竟熬夜对身体也不好。”
说到这的时候，女孩有点憋不住表情了。
副科每天这么多卷子真的很难受。
温楚狐疑地眼神在这几人身上飞快略过。
秦见纾昨晚睡不着？
这么巧啊，自己昨晚也没睡好呢。
“回头我问一下吧。” 敷衍了学生一句，温楚让她们赶紧回座位坐好，准备下午第一节数学课。
不过她们反映的这个情况，温楚却是放在了心上。
晚上睡不着出了一整张复习试卷……
确实是秦见纾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为什么会睡不着呢？
该不会因为自己吧。
温楚的心情有些微妙，又觉得会不会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就是单纯失眠。
昨天下午事情发生以后到现在，差不多快要二十四小时。
温楚坚定不动摇的放置方针，开始摇摇欲坠。
从四班教室走出来到走回办公室这短短几十米距离，她想了很多。
秦见纾要就是不主动和自己道歉，不主动找她呢？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她还能气上秦见纾一辈子不成？
想想都不现实。
要不自己还是大度一点，不跟秦见纾计较了吧！
在给自己做心理辅导这一关上，温楚几乎没费什么劲，格外顺利，
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她顺着自己亲手铺好的台阶一步步往下，到了最底。
回到办公室，温楚一眼瞥过秦见纾的桌位，看见最靠外的那个位置上空荡无人。
她随口问了一句：“秦见纾不在啊？”
里侧的吴老师抬起头，朝她看来：“秦主任刚出去，下午好几个班的课要上呢。”
午休结束和下午第一节课之间只隔了十分钟，大部分老师都不会等上课铃响了以后再从办公室缓缓出发。
温楚“哦”了一声，回到自己桌位前坐好。
行吧。
既然是这样，那她等秦见纾回办公室好了。
午后太阳光透过窗子斜铺进来，连带着空气都被照得暖烘烘的。
温楚中午没睡午觉，到了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沉重的倦意直袭大脑，接连几个哈欠，她的眼底迅速泛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汽。
得亏自己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
走廊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他穿着某跑腿软件的蓝色工服在办公室门口左右打量，终于，被里面的陈方美注意到：“你找谁啊？”
“请问……这里是高二级部办公室吗？”
“我是跑腿，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秦见纾的老师啊？”
小哥站在门口朝里探进半个身子，很礼貌地询问。
陈方美轻轻噢了一下，出声回答：“秦主任出去上课了，你送什么东西搁桌子上就行了，一会儿我们给你转告。”
“靠门边的这个空位就是她的，你把东西放那。”
跑腿小哥谢了一声，很快迈开步子从门外进来。
他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东西小心放在办公桌上，然后站在门口拍了张照片：“那我走了，麻烦你们等下帮忙转告她本人。”
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开。
等他走后，办公室里静了好一会儿。
陈方美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探头探脑地可劲往秦见纾桌面上看：“什么东西啊？”
见她开头了，吴老师紧随其后大胆猜测：“好像是喜帖。”
毕竟只要不瞎的，就都能看见请柬封面上烫金色大写的“喜”字，以及那刺目的红。
说实话，刚刚跑腿小哥把请柬从包里摸出来放桌上的时候，陈方美不小心瞥到了几眼。
她看见了陈知颂的名字。
距离之前退婚的事才刚刚过去半年，陈知颂就要和别人结婚了，还特意找同城跑腿给秦见纾这个前女友派请柬。
惊天大瓜！
陈方美瞬间就来了精神。
她只想知道，秦见纾回来看见这张请柬会是什么反应。
温楚也不困了。
相较其他两位老师在安静地悄悄兴奋，她直接退开椅子起身绕到秦见纾的桌前，顺手捎走了那张请柬。
两位老师：？？
不到半分钟，温楚再次从走廊上折返回来。
陈方美发现她手里那张大红色的请柬不见了！
陈方美大惊失色，起身朝门口走来：“温老师，你把东西拿去哪了？”
温楚看向她，神情淡淡：“扔了啊。”
“！！你这不好吧，那毕竟是秦主任的私事……”
“有什么不好的？”温楚将对方的话驳了回去，牵起唇角，脸上的笑半真半假，“一会儿就跟她说，是我扔了。”
姓陈的也太蹬鼻子上脸，这不是想骑在秦见纾脖子上拉屎？
还是看秦见纾这半年来在学校里过得太舒心，特地来找不痛快。
温楚天然就对这个人带有敌意。
她面上仍然在笑，可说话语气却带着几分嗖嗖的凉意。
也是这时，一道更为清泠的语调声自温楚身后传来，是极为熟悉的温和口吻：“都围在门口做什么呢？”
“温楚，不进去吗？”
第53章 心结
秦见纾下午第一节是八班的历史课, 昨晚她连夜出的那套复习试卷不仅四班有份，八班也同样有。
八班的历史课代表跟在她身后从教室出来，拐个弯就是年级办公室。
不曾想今天门口这么热闹。
秦见纾抬眼一看, 就看见温楚蓬松柔软的后脑。
不知道对方站在门口和另外两位老师说些什么。
总之, 看起来气势很足的样子。
但这很足的气势在对方转过身看到自己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楚迅速侧身，让开一条可过人的路。
秦见纾回头看向学生, 温声指引：“卷子就在我抽屉里, 已经数好了, 左边那沓是你们班的, 别拿错。”
说完，她柔柔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内的其它三位老师, 清了清嗓子，问：“发生什么了？”
还有学生在呢，几个人默契的没有出声。
不过这样凝重的气氛肯定是有事发生，秦见纾耐心地等。
倏尔，等人离开以后——
“秦老师，是这样的, 刚刚你有课不在办公室，有人叫了跑腿来送东西，给你放桌上了。”陈方美言简意赅。
接着，她顿了顿, 又模棱两可追了一句：“好像是张喜帖, 不过我也没看很清楚……”
“是张喜帖！”
吴老师帮她打补丁：“而且好像你前男友送来的。”
听到这, 秦见纾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个事了。
她眸光淡淡, 偏头，视线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面：“那东西呢？”
吴老师：“温老师拿走了。”
陈方美：“她说她扔了。”
两人一唱一和, 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让站在门口一直没出声说话的温楚不禁刮目相看。
这么会接腔，你俩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乌清的眼眸微微转动，温楚偏头，正想看看秦见纾是个什么反应。
不料对方已经先一步朝自己看来。
刚好撞进秦见纾眼里那汪清幽的池水，温楚一时挣脱不动了。
她轻抿唇瓣，并未着急着为自己出声辩解。
秦见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温楚，你跟我出来一下。”
平静的口吻，听不出情绪的好坏。
说完，秦见纾自己率先往旁边的楼梯间过去。
那边静，也没什么人，适合说话。
一旁偷听的两位老师捉摸不透秦见纾的意思，不过大致推断，温楚扔人家请柬这事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再好的关系，也得有个度不是？
他们两个装聋作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假忙，也不去看温楚了。
秦见纾站在楼梯口等了会儿，温楚姗姗迟来。
她在距离对方还有半米的时候，就地停下，飘忽的眼神没有聚焦落在秦见纾的后颈，温温吞吞：“如果是因为请柬的事……”
“温楚，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秦见纾侧过身来，轻声打断她的话。
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话之前，秦见纾抬手将一侧的碎发挽起别到而后，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两下：“昨天的事情，我想和你道个歉。”
啊？
不是说请柬吗？怎么又道歉了。
温楚肚子里攒好的话暂时没了用武之地，她一下没能转过来。
“昨天……昨天什么事啊？”
明知故问，温楚的语调拖得又慢又长。
其实她等秦见纾，也是要说昨天的事。
可中途有跑腿送了一张喜帖过来，两件事撞在一起，温楚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要先生哪一件事情的气才好了。
可是，秦见纾竟然会主动和自己道歉。
温楚眨了眨眼，那些纠结了一整晚的心思，忽然就都舒展了。
她又朝秦见纾走近了些，伸手，和对方搭在同一个窗台上。
她们肩抵着肩，又变回从前亲近的模样。
远处的电线杆，两只小麻雀也是同样依偎在一起，摇头晃脑地四处乱看，怎么好像她和秦见纾的缩影？
余光，温楚瞥见对方的视线一直追着自己。
专注的眼神，让人觉得自己有被重视。
“说来也很不好意思，我昨天回去想了很久，你对我那么好，把我当好朋友，我不应该对你说那种过分的话。”
“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太对。”
就连道歉，也是这样温温柔柔的样子。
温楚感慨自己面对这样的秦见纾当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她哪还有心思生气啊，一颗心早已化成一滩柔水。
“是因为陈知颂要结婚的事吗？”
温楚主动开口询问。
和陈知颂能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说明两人肯定是有共友圈的。
她不太相信这件事秦见纾毫不知情。
结合对方的话稍一联想，温楚以为原因出在这。
话题又突然跳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秦见纾愣了下，却还是耐心解释：“其实这件事我一个星期以前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并不是因为这个。
温楚却以为这句话算是默认。
——总算弄明白昨天秦见纾忽然情绪不稳定的原因了。
好哇！原来根在渣男这！
两人各论各的，不在同频。
莫名跑偏的话题，又被秦见纾小心刻意地拉了回来，她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我当时说那句话其实是……”
“好了，秦见纾。”
“你不用说了，我不生气。”
温楚侧目，忽然看向她。
秦见纾：“？”
秦见纾眼神里透出些茫然，还有疑惑，她眸光润润的：“可是我还什么也没说。”
窗外忽然起风了。
柔软的云被风推着露出了太阳，熙暖的光打在温楚的脸庞，也为她唇角漾起的笑添了些许温度。
她缓缓眨了下眼：“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我能理解。”
就是因为渣男又作妖影响了心情嘛。
她能理解的，你看今天喜帖都寄到学校来了。
秦见纾听完，却忽然沉默了。
温楚能理解？
温楚为什么能理解？
说实话，就连她自己都不太能理解当时为什么会生出那样一种排斥对方和他人亲近的情绪。
向来擅于剖析自己的秦见纾，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困扰。
细数过去的三十几年，她从来都能在第一时间清醒地认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无论是在亲情问题，还是感情问题上。
即便是对于自己未来的人生，她也有一本很清晰的规划。
秦见纾是有要求的，严格的要求。
一如陈知颂碰到她的高压线，就被毫不留情的淘汰出局。
“那温楚，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又是这样正式的口吻，犹记得上一次秦见纾跟自己这样说话的时候……
温楚忽然一凛。
上一次对方这样郑重，是发现了自己喜欢女生这件事。
那么这次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毛毛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特别的好？”
清泠的语调声自秦见纾唇齿间缓缓流溢出，落入耳间，如四月树荫底下飘过的清风。
确实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总不能说，特殊是因为喜欢吧。
温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
她有个习惯，一旦紧张就爱频繁眨眼。
就如此刻，长长的眼睫一下又一下地扑扇着，仿若欲要振翅高飞的蝴蝶。
不过表面上，温楚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紧张的端倪，她很快有了答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也对我好。”
温楚说着，半侧过脸去和秦见纾对视。
那双澈亮的眼眸干净，漆黑，除此以外，还盛了些细细碎碎璀璨的光。
都说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秦见纾认真打量，找不到对方半点撒谎亦或敷衍的迹象。
——她得出一个结论：温楚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说一开始那句话只是紧急想出来应付秦见纾的，那接下来这句，倒有几分真切了：“你对我的好只是没有刻意表现出来而已，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
秦见纾性子冷清，与人相处从来都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公事公办。
但对自己，确是已经破过不知道多少次例了。
秦见纾对她好，是发自内心，在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上，从不张扬。
比如，会在爬山时刻意放慢脚步，节奏始终保持和她同步。
又比如，会记住她不经意的言语，为她思虑周全。
就像前阵子的健身卡颈膜抢。
诸多种种，温楚觉得要一一列举的话就有些太矫情了。
不过没过细想这个问题还真没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在秦见纾心里位置也已经这么重要了啊！
温楚的理由，秦见纾似乎很适用，她听完以后像是被取悦到，清丽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没其它问题了。
“可是冯老师也对你很好。”
稍稍停顿了会儿，秦见纾继续开口。
温楚：“？”
话题跳得这么快的吗，她们俩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还能扯到冯妮身上？
温楚皱了皱鼻尖，几乎是下意识开口——
“那怎么一样，冯妮她……”
“她没你对我那么好，而且我们顶多只能算是同事。”
在温楚眼里，冯妮顶多就算是个饭搭子加奶茶搭子，这学期两人不在一个办公室了，对方跟新办公室的老师们也同样打得火热。
算朋友吗？不至于。
冯妮可是连她的性取向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听温楚这样轻飘几句解释完毕以后，秦见纾感觉长在在自己心间那块碍眼的小石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捡起，扔出老远。
她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眼中漾了点笑意：“是这样啊，我看她有事没事老来找你，还以为你们关系特别好。”
那没有。
温楚在心里暗自补了句，冯妮就是闲的到处找人唠嗑。
话聊到这，彼此的心结算是都聊开了。
她们准备返回办公室。
只是离开原地刚走两步，温楚忽然想起有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等一下，秦见纾。”
“……这个，你还要吗？”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伸到秦见纾面前。
这东西，一开始她确实是想着要直接扔掉来着，可都走到垃圾桶旁边了，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秦见纾的意见。
喜帖被她悄悄收进口袋里，用半边手臂遮掩着回到了办公室。
哪想秦见纾刚好在这时候回来。
秦见纾回头，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东西，波澜无惊。
“不是说扔了吗？”
“那就扔了吧。”
温楚：“噢~”
正合她意。
这一声“噢”还捎带了点上扬的尾音。
温楚踩着轻盈的小碎步跑回楼道的大垃圾桶旁边，她两手捏住喜帖的两个边角，悬空，而后同步松开。
“啪”地一声。
看它落入深蓝色的垃圾桶，被一堆脏兮兮的垃圾包围着。
开心了。
第54章 喝酒
两人前后脚回到办公室里, 气氛融洽，丝毫看不出刚刚有吵过的痕迹。
这让早早就做好劝架准备的另外两名老师格外惊讶。
温楚回到座位上以后，看了眼电脑桌面上的日期显示。
她忽然意识到, 现在开始距离运动会只有不到一周了。
来自时间上的紧迫感瞬间有了形状, 关于运动会温楚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自己和秦见纾是该要找个时间练练两人三足了。
“对了，今天午休学生和我反映情况, 说你这两天发下去的卷子有点多, 她们写不完……”
“你看看是不是合理调整下, 本来历史也是副科。”
不小心咬到一颗花椒刺客, 要命的麻涩感在口腔内壁炸开，温楚端起杯子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说话也含含糊糊咬字不清。
不过意思，清晰传达过去了。
道歉不止是嘴上说说，为表歉意，秦见纾今天下班前主动提出要请温楚吃晚饭。
挑的，还正是前阵子温楚和冯妮一起没吃成的那家烤鱼。
不像温楚被饥饿感裹挟着吃得囫囵快速，秦见纾吃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斯文优雅, 甚至于要将嫩白鱼肉上的每一根细刺挑出来才会送到嘴里，所以她不是很清楚吃到花椒是什么感受。
不过看温楚又是吐舌头，又是龇牙咧嘴的样子，想来应该不会太好受。
秦见纾慢条斯理又再挑干净了一块鱼肉, 掀了掀眼：“历史课的作业, 她们和你反映？”
温楚：“嗯, 她们说让你以后都别熬夜了。”
不然一失眠就出套复习卷, 一失眠就出套复习卷，这谁受得了啊？
代入学生的角度想想, 温楚也觉得怪可怕的。
“……”听出来这句话的背后隐喻的含义，秦见纾挑起一口米饭，裹挟着嫩白的鱼肉一起送到唇瓣。
她平静开口：“近期应该都不会了。”
昨晚失眠不是意外，但失眠了想起来出复习试卷，确实是个意外。
现在困扰自己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秦见纾想，至少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出现其它不可控的情况。
听她这么保证，温楚颔首点头。
清水喝到嘴里无法驱散舌腔上漫开的麻意，温楚蹙眉，抬手叫来服务员另外叫了一瓶豆奶。
一周的时间晃眼就过。
要练习比赛项目的事情温楚每天都惦记着，可就是分身乏术，不是秦见纾没空，就是自己抽不开身。
又或者每每等到她们两个好不容易都有空了，又被其它事情给搅忘了。
二十五号、二十六号这两天是周四和周五，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如水洗般，只有很远的天际边飘着几朵散开的云。
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一连两天萦绕在重南中学的上空，烂熟的曲调和旋律，是每年的春季限定，节奏激昂又富有朝气，蓬勃向上。
自己念书时听的就是这首。
现在是老师了，还是这首。
学生运动会一共一天半的时间，温楚这个班主任也是班级的一份子，她手握自家班级的项目报名表，跟着盯紧赛程，时不时也参与到后勤保障中去。
第二天下午全部项目结束以后总分统计出来，她们四班竟然也拿了个第三，还有两百元的现金奖励。
这可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大喜事。
不过温楚暂时没有心情和班上的学生一起庆祝，因着紧接着马上就是教师运动会，中间几乎没有间隔。
先是跳绳，然后是乒乓球接力。
趁这两个项目比赛正进行着，温楚找王铮要了根红丝带，将秦见纾拉到一旁的空地上进行临时练习。
秦见纾却对这一行为表现出十足的怀疑：“临时抱佛脚，来得及吗？”
“来得及，肯定来得及，你看隔壁那几组也没有很厉害。”
温楚头也没抬，给秦见纾指了个方向。
她弓背弯腰，手指灵活地绕动很快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秦见纾看到操场的另一边，绿茵茵的草坪上好几对和她们一样的参赛组合也正在练习。
只不过练习效果都不怎么理想就是了。
“我估计大家应该和我们一样，都不怎么重视。”温楚以己度人，直起腰来的瞬间贴近秦见纾的耳畔，悄声细语。
温软的热息扑在秦见纾的耳朵上，尽管只是一瞬，却仍旧让人晃了一下神。
“……”她头看向温楚，眼波流转间，秋水浮动。
迎面吹来被阳光晒过的风，夹杂着青青涩涩草尖嫩芽的气息，温温凉凉的，还和着湿土被晒干的味道。
秦见纾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指腹轻轻擦过，试图抹去那点似有若无的痒意。
温楚全然不觉。
她目光远眺，落在那几对其他参赛者的身上，看了一会儿，自信很快又上了一个台阶：“看到了吗，我们的对手都很菜。”
秦见纾不置可否。
等到她们自己开始练习，几轮以后——
秦见纾没忍住委婉劝说：“温楚，要不我们还是重在参与。”
……就她们这个默契。
走不出三步远就要别脚，稍微快一点，脚就开始打架。
温楚好胜，练习的时候好几次提速都差点摔跤。
秦见纾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反正只是一个娱乐比赛。
温楚却抱住肩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就报了这一个项目，怎么说也得为年级里拿点分吧，秦见纾你还是年级主任呢，有点骨气。”
秦见纾被说的哑口无言。
倏地。
“你是不是想吃那个海底捞？”
秦见纾侧目，轻睨温楚一眼。
她依稀记得，温楚提起过几次。！
秦见纾竟然知道。
她确实是想吃那个免费的海底捞，而且就概率而言，自己之前和冯妮算过了，她们高二年级组是很有可能拿到第一的。
所以嘛，大家都攒攒劲努把力，说不定事就成了。
被一眼看穿心思，温楚唇角漾起丝缕笑意，大大方方：“我是想吃。”
秦见纾被她脸上忽然扬起的笑闪了一下眼，语调忽然变柔了许多：“你要是想吃的话等运动会结束，我可以……”
“我也想和你吃。”
“但我更想我们大家一起吃。”
许是因为今年学校特地设了第一的重磅奖励用以激励各位老师的积极性，以至往年都不怎么在意输赢名次的大家，这次都铆足了劲往一处使。
想拿第一。
不止是她，其他老师也都在努力呢。
“所以我们试试再快一点吧，秦见纾？”温楚直接朝秦见纾许愿。
她想要尽力去赢。
赢不了也没关系，尽力就好。
秦见纾迎上那双漆黑明亮的眼。
在对方的瞳孔里，她看见了自己。
除了自己，没有其它。
行吧。
温楚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她们就再试几次。
反正距离正式比赛开始还有一会儿时间呢。
秦见纾不厌其烦地陪着温楚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短短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的默契上了一个台阶。
秦见纾在心里预估，如果维持现在这个水平到赛场上稳定发挥的话，她们挤进前四没有问题。
运气好遇到有人失误，前三也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毕竟还是有好几对组合为了能赢，正经练习下过功夫。
至于第一……就真的别想了。
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淡红色的塑胶跑道两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学生，恣意清脆的加油声轻易盖过这些大人的嗓音，准确无误钻入温楚她们的耳朵里。
两人朝前一看，都是一些熟面孔。
四班的学生比较多，其他班被她们教过的也有。
“温老师，秦老师，你们加油！”
“拿第一！！”
“加油加油！！”
温楚抿了抿唇，刚准备开口回应一下学生的热情和鼓励呢，耳旁，一声尖锐哨响拉开了比赛序幕。
开局不利，温楚因为走神和秦见纾的节奏没能很好地搭配在一起。
总共三十米的赛程，跑到地方再折返。
回来的时候她俩默契大爆发，提速发力，连着超了前面两组队伍，总算将开头落下的距离弥补回来。
越过终点那条白线，“第四”两个字从一旁的裁判员口中大声溢出，随他挥手的动作一齐落下。
有人欢呼，有人遗憾。
赛后腾让场地，温楚一屁股在操场边缘的草坪上坐下，一边弓着腰背去解缠在她们脚上的那根红丝带，一边长吁短叹：“唉，好可惜，竟然只拿了个第四。”
两人三足三个年级八组人，分两场比，她和秦见纾只拿了个不上不下的第四。
小组第四，总排名也是第四，可第四名的积分奖励只有两分。
这个排名，和秦见纾预料的几乎没有出入。
头顶一团郁郁的阴轻晃两下，光亮被盖住，温楚没来得及抬头就发现秦见纾已经挨着自己一起蹲下。
她两只胳膊轻搭在膝盖上，眼神清润如水，看向身边的人：“你换个想法，我们这是临时抱佛脚。”
系得很丑的蝴蝶结被温楚随手一拉，就解开了。
大红色的丝带被风带起，在空中弧出一条柔软的线，轻轻舞动，最终落回温楚的手里，轻飘没有重量。
她歪头一想，也对，当即就愉快地接受了秦见纾的这个说法。
“临时抱佛脚也能拿第四的话，那我真厉害。”
“等明年我们要真用心准备起来了，第一还不手到擒来？”
这么一想，温楚就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斗志十足，等着来年再战！
秦见纾眼神不错落地将对方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许是温楚脸上的笑容太有感染力，让她一时也因这样幼稚美好的畅想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三足的赛事完毕以后，紧接着就是重头接力赛。
年级与年级之间，男子接力、女子接力。
她们高二组的男老师不太争气，三个年级，拿的第二。
不过好在有女子组带飞，当宋思淼踩在赤色的跑道上接过最后一棒直接加速飞奔出去的时候，温楚就知道，今晚的海底捞稳了。
很难得的公费聚餐，且没有校领导，基本都是平日里经常见面的同事，并不拘束。
他们乌泱泱十几个老师涌入海底捞，大点特点，酒水除了经典的酸梅汤和饮料以外，还额外要了四瓶啤酒。
明天是周六，后天才调休，不上班的话喝些啤酒也影响不到什么。
啤酒被服务员拿上桌，温楚看见送来的啤酒竟然是特别冰镇过的，心里痒痒，于是也开口要了一杯。
透明玻璃杯里的白色泡沫蓬开以后直往上冒，快要溢出。
温楚低头，猛吸一口。
彻骨的凉意沁入心脾，散开到四肢百骸，让她打了个激灵。
不到五月，冰啤酒的味道却给人一种仿佛已经是夏天的错觉。
“秦主任要不要也来一杯？”有男老师大着胆子问。
“我就不了，温楚坐我车来的，我们得留个人开车回去。”秦见纾委婉拒掉了对方的好意，温温一笑。
说实话，今年是她到重南中学任职的第六年，和这么多熟悉的老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火锅，还是头一回。
这种感觉……确实和常规的团建不一样。
她秦见纾还不是很适应这样热闹的氛围。
可坐在自己身旁的温楚，却如鱼得水，能和在场十几位老师说笑自如，时不时抛出一两句很有意思话，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回去的路上，秦见纾特意摇下车窗。
晚风温柔拂过面颊，发丝飘荡。
温楚歪着脑袋懒懒靠在窗边，单手支起半边脸庞，虚虚眯起一双美眸朝外看。
她晚上喝了两杯啤酒。
倒不醉，只是酒精勾起了一些兴奋，她的话变多了些，平日习惯性在学校展现出来的无害和亲和少了些。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隔壁那桌小孩知道我们这全是老师竟然还吓哭了。”
没去有回头去看秦见纾，温楚自顾自说着，耳畔是呼呼鼓噪的风声。
此刻的温楚，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懒意。
就连声音也是。
秦见纾侧目，只瞥见对方一个瑰丽无比的侧颜：“学生天然就会害怕老师，这很正常。”
温楚反驳：“我念书的时候就不怕老师。”
“你这样的……”
“应该是老师喜欢的类型。”
秦见纾轻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确实很招老师喜欢。”温楚在这时候回头了。
许是酒精的作用，她肤色染了淡淡的嫣红还未褪去，眉眼笑起来的时候带了几分娇意。
这样温楚，不可爱了。
但有些迷人。
正是红灯，秦见纾脚下带刹让车子缓缓停在路口，目光在温楚那张惹眼的脸上停留几秒。
“嗯，现在也是。”
“不仅招老师喜欢，还招学生喜欢。”
她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不意外地引来几声低笑。
温楚喝了酒是这样？
而且才喝两杯就这样，要是再多喝一点呢？
秦见纾很难不顺着这个方向去联想，心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收回视线，温楚转头又重新看向窗外。
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莫名熟悉。
好眼熟啊，这不是她们小区附近那个路口吗，健身房好像就开在这。
温楚左右张望，果然在一棵长得茂密的樟树后面找到了健身房被遮挡得差不多的霓虹灯招牌。
她转过头，轻唤一声：“秦见纾。”
“嗯？”
秦见纾飘远的神思，又被拉了回来。
“之前办好健身卡说要一起过来锻炼，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虽然是因为学校事情太多太忙，可这么久一次也没来，总有种吃了大亏的感觉。
花出去的钱不得练回来吗？
越想越是这个理。
温楚定定心神，抬眸对上秦见纾那双清幽的眼：“你五一要回家吗？”
“要是不回去，我们五一一起来健身？”
第55章 钥匙
忽然被提起的健身话题, 让秦见纾很自然就联想到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隔了许久，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还依旧清晰。
她的眼神闪烁着细光，视线落在温楚后颈那片沁了红的雪色肌肤上。
仿佛就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
细细麻麻的酥痒之意漫上心头, 秦见纾来不及去细细思考。
就在她纾怔神的这么会儿时间里, 前方路口的红灯转路，后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催促着车主人赶紧离开。
秦见纾下踩油门带起车速，迅速驶离原地。
窗外, 街道两旁色彩斑斓的霓虹灯被远远甩在她们身后, 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五一假期确实没有回丰城的计划, 赶在温楚下车以前, 秦见纾肯定了对方的提议。
是的，前段时间她们确实太忙了, 不过这次五一有五天的假，刨去学校补课计划占用的两天，也还有三天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秦见纾对于假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温楚今晚这么一说，回去以后她开始着手计划。
去健身房只可能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一年一次的运动会结束了，这也意味她们即将迎来学期更加密集, 繁忙的教学工作。
因为学期末尾，还有一场学业水平考试。
这场考试的成绩不仅关系到学校评估，更是直接对学生本人的高考成绩产生影响。
迈过这个坎，高二正式升入高三。
许是今天白天的活动行程紧密, 这晚回去以后秦见纾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27号是周六, 正常放假休息。
28号五一调休, 学生和老师一起返校上课。
小长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时间过得格外快，对于学生们而言, 是近在眼前的假期支撑他们度过了这最后几天重复而又枯燥的学习生活。
临放假前最后一天，各科老师都“好心”的留下了假期作业。
温楚比较好心，只留了一张试卷。
不过她有严格的要求，那就是这次试卷的作文一定要写。
在一众叫苦连天声音里，五一假期到来了。
工作性质的原因，秦见纾养成了严格的生物钟，即便假期的早晨也是在六点左右就准时睁开了眼。
和温楚约的是下午一起去健身房。
上午，她跨了大半个城市去了趟亲生父母家里送东西，回来的时候胃里空空，开车路过一家装修还不错的土菜馆，刚好看见附近有空的停车位。
秦见纾决定留下来点单吃饭。
却没想到路边随意挑的一个馆子，还能遇到熟人。
“学姐？”
张果从外敞的大门进来，迟疑的语气在秦见纾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化为惊喜：“秦学姐，这么巧啊，又见面了。”
“你也住这附近吗？”
她一身休闲的纯T加卫裤，脚上踩着清凉的洞洞鞋，看起来十分居家。
过年时在丰城才偶遇过，今天又偶遇了。
秦见纾也有些许意外，不过却表现得很是从容：“叫我秦见纾就好，我过来办事，刚好路过。”
“哦，秦见纾学姐。”
听完秦见纾的话，张果改口。
虽然改了，但没改得彻底，好在秦见纾没有要在这方面继续纠正的意思。
店里这会儿没人，后厨传来动静，老板兼厨师应该是正在里面忙活。
张果朝里张望两眼，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她和秦见纾聊了起来：“之前还说等年后回云城了约学姐你出来吃饭叙旧，不过我一直没敢打扰你，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那天她们确实是加了微信，不过简单打过招呼以后张果就不敢说话了，更别提主动约秦见纾出来吃饭。
她哪敢啊！那可是秦学姐！
从前她就不敢，现在依旧不敢。
不过云城这么大，她们能在一家小饭馆里遇上，说清不清到底是缘分还是什么。
总之，张果还挺开心的。
秦见纾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今天一号，应该是全国统一放假，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对面就是我住的小区。”
面对秦见纾的时候，张果总是很是腼腆。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讲话的时候有股自然甜腻的味道：“女朋友想吃这家店的炒菜，但是他们家没有开通外卖，我就只能自己下来拿了。”
“女朋友？”秦见纾愕然。
这个话题会不会有些太……坐下才聊了两句，这位学妹就直接跟自己出柜了。
还是说云城的风气本来就比较开放。
张果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在看清秦见纾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以外没有多余的反感，才稍稍放心。
不过她又很快释然。
学姐本来就是直女，会震惊也正常。
果然，意识到自己有略微的失态以后，秦见纾很快露出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只是惊讶。”
一如最开始她从温楚嘴里知道杨柳和许意宋的关系时。
秦见纾看着她，迟疑了会儿：“那你是从大学开始就……”
“是呀。”
“说来也很不好意思，之前在摄影部的那段时间我也喜欢过学姐你，不过后来觉得没有希望，就放弃了。”
说起好多年前那个青涩的自己，张果大大方方。
有怀念，有遗憾，更多的是释怀和放下，对于面前这个曾经让自己一眼心动的学姐，她已经不再如以前那样胆怯不敢上前搭话。
学姐还是和从前一样耀眼，走到哪，都是人群中难以忽视的那一个。
不过自己身边已经有了最可爱的女友。
“……喜欢，我？”
秦见纾的声音泠泠动听，刻意咬重末尾那个字眼，她眼底的惊讶变成了错愕。
这句话，远远比她方才听见张果说自己有女朋友时更为让人震撼。
今天这顿饭还没开始吃呢，秦见纾就已经隐隐觉得难以消化了。
事实上，秦见纾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同性喜欢自己这件事。
她迎上张果的眼神，这双眼睛澈亮，干净，没有多余的杂念，就好像只是想单纯的将喜欢过自己这件事，大大方方说出来而已。
或许，未曾宣之于口的喜欢也是一种无言的遗憾。
回去的路上，秦见纾还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竟然会有女孩子喜欢自己。
而且曾经就在身边，同个社团那么长一段时间，她从未发现任何端倪。
会不会有些太迟钝了？
可是对于异性发出的好感信号，她又能很敏-感的捕捉到，哪怕只是一个闪躲的眼神。
还是说对于同性，自己天然就没有防备心？
思绪重重，秦见纾有太多的疑惑、或者说是好奇，得不到解答。鲜竹负
对于自己外貌条件优越，有副好皮囊这件事，她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
甚至从小到大，因此遭受到的困扰不少，也收过许许多多未曾署名的情书。
不过今天和张果意外聊起这些，秦见纾不禁设想，或许自己曾经收到的那么多情书里，会不会有偶尔几封来自和她同性别的女孩子。
会有吗？
已经无从得知了。
车子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将近下午一点，五一路况不好，云城游客激增，午高峰刚好很堵。
平时半小时的路秦见纾堵堵停停，生生开了一小时。
她停稳车子往电梯口走，边走，边查看手机的未读消息。仙竹负
除了群消息以外和亲生父母那边发来的以外，张果给她发了一条，让她开车注意安全，还说今天特别开心。
再就是温楚的消息。
消息发过来的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前，不过内容却让秦见纾有些……
摸不着头脑。
【温楚：秦见纾，你之前去健身房是在那边洗了澡再回家，还是直接回家再洗啊？】
当然是健完身就直接洗澡。
不然身上黏黏糊糊全是汗，多难受？
冬天的话偶尔不方便还能忍忍，可现在温度回升马上就要入夏了。
秦见纾这么想，也这么回。
顺便还添了句，如果嫌麻烦且不挑的话，沐浴露可以由自己带，这样温楚就可以只带自己换洗衣物和毛巾什么的。
回完消息，她抬头刷过门禁卡拉开大门，刚好非常幸运地赶在电梯关闭之前，钻了上去。
午休时间没什么人，电梯浮动上升，引来一种扑面而来的失重感。
秦见纾只觉得自己心在胸膛里，忽上，忽下。
她在这时候恍然发觉，自己似乎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温楚她是女同性恋。
这样，再联系对方最开始发过来的那条消息，就完全不突兀了。
……
信号不好的电梯里，网络消息接收也会同步延迟。
温楚的两条回复在秦见纾回家自动连上wifi以后，同时弹出——
【那好吧。】
【沐浴露那些我还是自己带，用别人的我不习惯。】
婉拒！
何止是不习惯，温楚看见秦见纾的消息，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焦灼感包围住，燥热难安。
她先前光顾着叫秦见纾一起健身了，却忽略了健身房的澡堂是半公用，一块一块板子隔开的淋浴间。
四舍五入，约等于她要和秦见纾一起洗澡。
原本还想问问秦见纾有没有回家再洗澡的强迫症呢，现在看来，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秦见纾还说让自己用她的沐浴露。
那洗澡的时候，自己不还得光着身子找她要沐浴露？
那画面，光想想都……
温楚此刻只觉得空气都变的灼烫，烧得她口干舌燥，连忙跑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灌入口中。
冰凉的冷水沁入心脾，总算将她身上那股燥热感浇灭了些。
也就直女能说出这种话吧。
直女，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尤其是漂亮，而又撩人不自知的直女。
温楚将这些笼统、模糊、没有特别指向性的条件整合起来，归结成一个人名字。
秦见纾。
第56章 思考
“秦见纾！”
阴了一上午的天, 午后转晴温度回升。
去健身房是一条笔直的大路，途中会路过秦见纾所居住的小区，温楚和对方约好在侧门汇合。
隔老远她就看见了, 光影斑驳的树荫底下, 秦见纾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微长的下摆被她随手系起别在腰间，身上的牛仔裤与她身后蔚蓝的天是一个色调。
温楚喊了她,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听见。
走近以后, 温楚又再唤了一声：“秦见纾？”
“怎么了, 你在看什么？”
很少见到对方有这么出神的时候。
秦见纾这才发现, 温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身边。
她的目光下意识略过对方手里提着的小布袋，而后笑笑摇头：“没什么, 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情还没想明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小块的树荫底下，沿着这条笔直的大路缓缓前行。
温楚对这种事最为好奇，她郁郁的长睫眨动着，转头看向对方：“什么事啊，方便说给我听听吗？”
方便吗？
秦见纾侧目, 看向身旁的温楚。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对方身上好像多了几张无形的标签：“自己身边每天都能近距离看到的”，“活的”，“女同性恋”。
想到这, 秦见纾眼神别扭了一瞬：“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自己身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喜欢女人的……女人。”
温楚神情一凛。
这是在点她？
也不对, 自己喜欢女人的事秦见纾早就知道了, 秦见纾就算要有感慨也不会隔这么久才感慨。
所以这个“突然”指的应该是另外的人。
眉眼舒展开来, 温楚老神在在：“所以，还有谁啊？”
“上午回父母家取了个东西, 遇到大学时期同部门的一个学妹，她和我出柜了，还说……”
“以前喜欢过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见纾的心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看温楚。
她想看看温楚的反应。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对方那张素净姣好的面容上只有从容与淡定，仿佛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惊讶到。
看吧，就知道有事。
温楚在心里为那位素未谋面过的小姬崽默哀了两秒，顺便将秦见纾的描述补充得更为具体。
她张了张唇，似春风地笑意拂面：“准确来说，是暗恋。”
“会有小姬崽暗恋你，这太正常了。”
轻轻一声叹息，在说别人，也在说自己。
秦见纾根本不知道，像她这款的，在同性群体中受欢迎的程度可能要远远大过异性。
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的直女罢了。
这时候，温楚又想起两人最开始的交集始于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门口，当时秦见纾喝得烂醉，自己好心把人带回安置。
结果还要被贴脸开大问“是不是没有女人味”。
拜托，那天晚上的她被秦见纾撩得晕乎乎的，还要强忍着内心的悸动将人好好哄上床去睡觉。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会喜欢直女。
秦见纾仍旧不错落地盯着她，好像在寻求一个答案：“是吗，正常吗？”
“当然正常，你这种类型在女同群体里不要太受欢迎。”
温楚再一次颔首肯定。
成熟且知性，温和却让人遥望不及，薄薄一层清雪下包藏着的是温柔细腻的心思。
就如白梅的高雅，盛开之时跨越了冬春两季，从凛冬寂静，至草长莺飞，傲霜斗雪，却从不与众芳争艳。
温楚眼神蓦的一下浮起星散碎光，变得柔和。
没错，这就是秦见纾呀，是她所爱慕的人。
然而耳畔，秦见纾声音四平八稳，流向自己：“所以中午回来以后我就在回想自己以前接触过的那些人，除了这位学妹以外，是不是还有其它。”
“又或许现在也有。”
不过她尚且没有这样一种分辨的能力。
用网络上的话来说，这种能力有统一的称呼，它被女同性恋们叫做“姬达”。
“不过话又说回来，温楚，你也是这个群体里的一员，你真心觉得我……嗯？”
秦见纾没好意思说出“受欢迎”那几个字。
自己说自己，难免有自夸的嫌疑。
她含含糊糊用一个模糊的字眼带过，但意思传达过去了。
接二连三的思考加上最末尾那句问话，让温楚有些惊疑不定。
秦见纾这又是在做什么，什么叫“或许现在也有”？
差点就报自己身份证了。
肯定答案的同时，温楚心里发虚，说话语速也飞快：“我当然，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和你成为这么好的朋友。”
说完，她话锋一转，视线也归正落向前方。
“哎呀，到了。”
“怎么感觉这么快，今天这条路好像短了不少。”
许是因为一路过来和秦见纾聊得入神，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总而言之，话题不用再继续。
温楚浅浅松了口气。
秦见纾问题真多，也太爱思考了。
不是直女吗？
这么在意身边出现的女同做什么，还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是想要温水煮青蛙让秦见纾慢慢喜欢上自己没错，但那得是先习惯，后依赖，最后一步才是捅破窗户纸。
现在才哪到哪儿？县驻福
自己面前是个活了三十多年完全没接触过女同圈子的人，一旦暴露心思，被拒绝的几率太高了。
温楚不允许自己冒险。
两人一路上了健身房，打过卡换好衣服。
温楚看向秦见纾：“我去练上肢，你呢？”
要一起吗？
还是说有自己侧重的健身习惯。
果然，秦见纾摇了摇头，她指着侧边那排跑步机，手里捏着耳机盒：“很久没运动了，我做做最基本的有氧好了，先适应一下。”
“刚好，也方便我想事情。”
“……”
温楚被她那句“想事情”猝不及防噎了一下。
怎么就这么爱思考啊！
她沉下嗓音，用听起来十分正经语气建议秦见纾：“不提倡一边健身一边想事情，容易受伤，到时候得不偿失。”
秦见纾含笑：“知道了。”
明明是敷衍的回答，却给人一种她有在认真听取建议的错觉。
温楚知道多说无益，很快摆手，转身离开：“那我去了。”
秦见纾看了一会儿她远去的身影，捏着耳机盒子，来到一台空闲的跑步机前。
她站了上去，塞上耳机。
降噪功能开启的瞬间，周围仿佛落下了一层隐形的帷幕，将她与世界隔绝开来。
外界的所有存在感迅速降低，同时，她的五感迅速放大。
甚至于能够听见“砰、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节奏。
秦见纾的手落在跑步机的调试屏幕上，回头，远远捕捉到温楚绰约的人影。
蝴蝶骨的事情她一直惦记着，今天过来，也是为了继续之前未完的验证。
两人在前台旁的柜机上打完卡以后，秦见纾先去了趟洗手间，结果回来，就发现温楚一声不吭已经迅速换好衣服站在自己面前。
温楚好像有意和自己错开换衣。
只能等晚点结束之后看看有没有机会了。
收回视线，秦见纾简单设置跑步程序，两条纤白的长腿开始缓缓跑动。
好长一段时间不动弹，恢复运动的第一天，两人约定好时间不会太长。
总共也就一小时出头。
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惯性不稳，秦见纾恍惚有种还踩在云端的飘然错觉。
她满身薄汗浸透了衣物的布料，胸前，露出小块湿漉的痕迹。
温楚也差不多。
有了不久前那次的教训，这次，秦见纾紧跟在温楚身边，就等着对方脱衣。
她满心满眼的蝴蝶骨，只等着探究出个彻底的答案。
温楚被她贴身跟着，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觉得怪气的同时又不好太直白地问秦见纾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在更衣室拉锯了好一会儿。
意识到温楚没有要脱衣进去洗澡的意思，秦见纾定定看向她，神情透着些疑惑。
“该洗澡了。”
“温楚，你不脱衣服吗？”
“……”
温楚镇定朝她回看过来，波澜不惊：“你不也没脱吗？”
哦，这样。
那自己先脱好了。
秦见纾一点儿也没觉得温楚这是在反问，或是故意在反驳。
两条纤白的藕臂交叉在一起，她捏住上衣衣摆，宛若动物蜕皮，只往上轻轻一拉就将身上那件冰丝运动衫给褪了下来，只剩内里一件单薄的运动内衣。
往下是紧致的腰腹，往上是诱人的起伏。
温楚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眼疾手快，用手按住秦见纾还想要继续脱衣的手，压低了嗓音，又急又怕：“秦见纾，我不是直女，你换衣服是不是应该避讳我一点？”
这样成何体统！
真是直女无畏！
她牙关打颤，耳尖有可疑的红色在悄悄往上漫，但还是硬着头皮去看秦见纾。
手心里，还带着黏糊又潮湿的汗液。
温楚手心的温度不知为何有些灼人，传递到秦见纾的手背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她抬眸，凝望这张近在咫尺，放大了数倍的脸。
又来了，又是那种怪异的感觉。
仿佛有数道细小的电流经过，带起一片酥麻。
奇怪，不用看蝴蝶骨也有这种感觉。
秦见纾低声呢喃，似鸦羽的长睫不住轻颤：“这样啊……”
温楚没说错，好像是应该避讳。
不过自己的脑子现在有些混沌。
从今天中午和张果分开以后一直到现在，她在似有若无间，苦苦追寻的某个问题的轮廓在这时候形状初显。
那种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无从下手的困惑。
温楚没功夫与人过多掰扯，她迅速快松开秦见纾的手，拎起自己装衣物的布袋往淋浴间进：“你脱吧，我先进去了。”
骤然抽回的手只留下薄薄一层黏腻的汗液，暴露在空气中，丝丝凉凉。
秦见纾垂眸看了一眼方才被温楚手心覆过的地方，又兀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十分钟以后，她走进淋浴间。
健身房的淋浴场是长方形的，分两列，每列十个隔间，每个淋浴间有单独的蓬头，中间用一块薄薄的隔板隔开。
算是半开放，但隔得远的话，其实也看不到什么。
比如温楚就知道，她选了右排最末尾的那一个隔间。
避嫌！
这会儿除了她们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在冲浴。
秦见纾顺着最里传来的淋浴水声望了一眼，抱着衣物，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隔间里。
比起外间干燥清凉的空气，走进浴场，人仿佛顷刻就被缭绕的热雾所包围。
她脱去衣物，打开淋浴。
水流顺着藕白的双臂一路下滑，吻过她的肌肤，热雾丝丝缭绕，如同薄薄一层柔软的白纱覆在身躯，隐约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洗了一会儿，对面那列两个女孩子关掉淋浴换好衣服，踩着湿漉的地面结伴离开了。
秦见纾在此时轻唤一声。
“温楚？”
“嗯——？”温楚的声音从浴室最里传出来。
秦见纾后仰着身子往那边看，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温楚连头都没敢探。
秦见纾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应声的同时，手下也跟着加快自己冲洗头发的动作。
那头，清泠的女声和淅沥的水声混在一起，继续飘来：“我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你帮我想想。”
又来了，爱思考的秦见纾。
心里这么想，温楚表面还得应付：“什么事啊？”
“像我这样的……直女。”
用“直女”这两个字形容自己的时候，秦见纾还不是很适应。
她双眼前雾气腾绕，好似润了一层晶莹的水光：“有没有可能，哪天就不直了？”
第57章 不会
温楚的沉默, 在秦见纾的意料中。
其实在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以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内心隐隐发生了丁点微妙的变化。
十分钟。
方才独自更衣室里的那十分钟, 秦见纾对自己做了很多种假设。
为什么温楚的一言一行, 会给自己带来那样特殊的影响。
秦见纾只是想听听，温楚的答案。
好在哗哗的流水声使这样突然的沉默不至于显得太尴尬，问完以后, 秦见纾没有刻意去等待对方的答案。
温楚含糊回答在不久之后裹着湿热的水汽, 一同来到她的耳畔：“晚点说吧, 一会儿回去的路上告诉你。”
冲掉身上最后一点泡沫, 温楚关掉了淋浴。
原本叠合在一起听起来杂乱没有规律的水声，忽然又变得单调, 清晰。
温楚擦干身上的水渍，换好衣服，在出去的时候路过秦见纾所在淋浴隔间，目不斜视，脚下生风。
秦见纾回头，只瞥见对方留给自己一个匆匆背影。
片刻后, 吹风响作的动静打破更衣室的宁静，室内零星几个准备换衣的会员朝温楚这边看了一眼，又各自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温楚一边鼓弄自己的湿发，一边举着吹风, 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地方。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会有人在洗澡的时候, 隔空问别人这样的问题？
温楚清楚记得, 方才在淋浴间里听完秦见纾的话, 她的心脏猛然收缩，被潮热的湿气包裹得密不透风, 恍然有种极致缺氧的错觉。
惊喜和慌乱互相碰撞擦出的火花，短暂地将氧气掠夺。
温楚不得不再次感慨，秦见纾是真的很爱思考。
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就对同性群体产生了兴趣，不过结合这短短几个小时的观察来看，这不太像是三分钟热度。
温楚很害怕，倘若任由秦见纾自己去探索思考，会发展成什么样。
毕竟是一失眠就能给学生出套复习试卷的人。
她很担心自己套在身上这层名为“友情”的伪装。
但同时，她心底又有些窃喜。
秦见纾会愿意去假设这样一种可能。
一旦开始打量自身，怀疑自我，那往往就说明潜意识里就已经在引导发生变化了。
所以，该要怎么回答秦见纾的问题才好呢？
*
“吃点东西再回去吧，我有些饿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见纾没有去看温楚。
软绵的毛巾绕过她雪白的细颈，随意搭在肩头，她一手扶着毛巾，对着更衣室的镜面轻轻擦拭耳后被无意沾湿的发丝，神态自如。
温楚头发吹得差不多半干的时候，秦见纾从淋浴间出来了。
她不像温楚还洗了头，松软乌亮的长发稳稳盘在脑后，宽松的T恤下露出一截细腻的胳膊，头顶冷光溢流下来，白的发亮。
温楚坐在靠墙的长软椅上，抬眸，只看见秦见纾流畅的颈线。
“啊，嗯。”她应得含糊。
几乎是同时，秦见纾停下擦拭湿发的动作垂眸看她，蓦的俯下身来。
两人的视线交汇一处，荡开的领口在温楚眼下展露风光一角。
温楚的目光轻触即离，她似若无其事般低头打开某团购软件，开始查看这附近有什么高评分美食：“那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秦见纾的眼神在温楚脸上停留片刻，很快随之移落在对方的手机屏幕上：“吃肉吧。”
她两只手撑住膝盖，很自然地凑近和温楚一起看屏幕，清清淡淡：“可以吃烤肉吗，我很久没吃了。”
有点饿，许是用脑过度。
说话间，馥郁的香气将两人包围住，是一股清新的果香味，
温楚一会儿思考秦见纾用的沐浴露是哪种果香，一会儿思考怎么自己沐浴露留香这么差劲吗？
怎么自己闻到的，全是秦见纾身上的味道。
最终，她们敲定了附近一家软件评分4.3炭火烤肉，距离健身房不到一百米。
烤肉的酱料不复杂，几乎都是固定的几种口味。
点好单后温楚主动起身包揽了两个人酱料盘，一手端一个，从料台回来的时候，她不设防听见对面传来秦见纾的声音。
“我之前问的问题。”
“温老师，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秦见纾自作主张改了称呼，温老师。
除了最开始两人还不很熟悉的那段时间，私下里，她们其实已经基本不会互称老师了。
秦见纾这一声叫人猝不及防。
温楚左手一荡，酱料盘里盛装酸辣汁的小格子洒出来点醋，沾在她的手背。
手忙脚乱。
秦见纾接过将料盘，顺手递过纸巾压在对方的虎口，褐色醋汁浸透薄薄的纸巾，迅速洇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酸气。
温楚抽回自己的手，坐下：“嗯，要我回答的话，我觉得有可能。”
她给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因为你既然选择问我，那就说明这个疑问你自己在脑海里已经过了一遍，应该已经有了……模糊的定论？”
确实已经有了，但秦见纾不打算和温楚这么说。
她压平唇角，并不躲闪地迎上温楚笃定的眼神，长睫扑扇：“暂时还没有，不然我也不会想到要问你了。”
——啊？
错愕的神情在温楚的脸上闪现，秦见纾的回答打乱了她的计划。
怎么和她预料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秦见纾自己是真的没有答案吗？
“可以问问吗，为什么温老师你觉得我会弯呢？”三言两语，秦见纾轻松将话题的主动权捏回自己手里。
明明，她才是最先提出问题的那个，现在却要别人替她作答。
温楚只觉得自己头上挂了三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你先问我的？
——我可不是觉得你会弯，而是非常想要推着你去打开未知的世界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她才能机会嘛。
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温楚红唇轻抿，很快就给出一个尚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我觉得会开口问这个问题的人，她本身就不会很直。”
没毛病吧！
却没想到秦见纾转动脸庞，含笑反问：“我不直吗？”
“……”
温楚蹙眉，陷入沉思。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
就秦见纾长到这么大的过往感情经历来看，确实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女。
就自己这段时间和对方的接触和了解来看，这个“直”字也当之无愧。
方方面面的直，一丝不苟的直。
秦见纾看出了她的挣扎和纠结，轻笑一声，主动带过话题：“看来温老师也没法替我解答，好了，我们还是先吃饭。”
一旁，烤肉店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托盘朝她们这桌走了过来。
这家烤肉店有帮烤服务，一般都是默认帮客人烤好。
服务生放下菜品，一手刷油，一手将将肉铺上烤网，油滴落烧红的木炭窜起明火，“滋滋”的烤肉声裹着四溢的肉香飘来，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碳灰气。
温楚的心思却一点没在放在吃上。
秦见纾方才的话将她带入死巷，她钻牛角尖了。
今天不把这事聊明白，她浑身不自在。
不一会儿，温楚就支走帮烤的服务员自己动手烤，也得以继续刚才的话题：“既然你确定自己很直，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假设性的问题？”
“就仅仅因为遇到个以前的学妹，说自己以前暗恋过你，然后你好奇。”
温楚平铺直述，没有任何语气波动。
秦见纾看得出她有一点较真了，语气当即放柔许多，也不再绕弯子：“因为我的生活里，出现了能够影响到我的不稳定因素。”
非常关键性的话语信息出现了。
几乎是瞬间从方才纠结的情绪中走出，温楚捏紧烤夹，甚至都忘记了要给肉翻面：“所以你担心，自己的取向会受到影响？”
“不是担心。”
秦见纾在心里悄声道，是已经受到影响了。
而且影响来源，她也隐约猜到了个大概。
现在她唯一不能很确定的是，这算是喜欢吗？
占有欲和好感，这两点，友情其实也能做到。
秦见纾眸光微闪，她望向桌对面，眸中浮现点缀般的笑意用以掩盖心情：“我其实只是想知道，如果一个人的性向真的发生改变……”
“等一下！等一下！”
“哪有那么快，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这个吧。”说话间，温楚终于闻到面前飘来的一股焦味。
她手忙脚乱拿起烤夹给肉挨个翻面，嘴上却没停：“你听我的，现在应该做的是闭上眼睛好好想想，代入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想象一下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不用非要有具体对象的脸。”
“这件事会不会觉得让你觉得无措，恐慌，甚至是有些颠覆以往认知？”
“还是让你抵触，反感，觉得压抑。”
正常来说，一个直了三十多年的人如果发现自己有变弯的迹象，不说最坏的恐慌，应当多少会有一点无措和茫然的情绪。
这些，其实都是认知性向过程中会产生的正常情绪。
依她所言，秦见纾真的阖上了双眼。
她让自己沉了下去，沉到最底，细细感受藏于深处那一抹隐晦的心情。
四周，都仿佛静了下来。
没有完全按照温楚说的那样，脑海里那个被她假设出来的对象，有具体的五官，和一张清艳动人的脸。
很快，秦见纾就有了答案。
“不会。”县驻负
她睁开眼定定望向温楚，漆黑的眼眸中一片秋水浮荡，语调轻缓：“我甚至会觉得有些兴奋、开心。”
温楚：？
那怎么办。
她也不会了。
第58章 饕客
兴奋？
在那样的假设下会有这样的感觉, 如果秦见纾没撒谎，温楚只能得出两个结论。
一，秦见纾压根本来就不直。
二, 她是直女, 而且是铁直铁直的那种，所以对于自己假设出来的可能会觉得新鲜、兴奋，就像是小孩拿到了新的玩具。
温楚本人, 其实更倾向于第一种。
但又觉得这个猜测未免过于荒谬了。
这回, 轮到自己的好奇心被勾起。
她静候秦见纾的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到来, 不想, 直到晚餐结束，对方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回去的时候, 还是那条笔直的大路。
整片天空变了颜色，霞云漫漫，街边小铺高楼都镀上一层橘橙色的光影，秦见纾轮廓也被照得影影绰绰。
温楚站在小卖部的柜台前，眯着眼朝人看去。
她踏着昏黄的夕照，好像从旧时光里翻出来的人, 走向自己。
“买好了吗？”秦见纾站定在门前，音色凉凉。
温楚一秒清醒：“好了好了，我再拿一瓶矿泉水，一起结账。”
说完, 她又回身走回冷藏柜拿了瓶水递给老板。
刚吃完烤肉的温楚觉得有些撑, 在街边看见商店, 就想进来买瓶酸奶。
没想到无意间沉浸在夕阳下的画景里, 而秦见纾，俨然成了她眼中那幅画里的主角。
买好东西, 温楚拉着秦见纾匆匆离开。
两人在固定的地点分离，走之前，温楚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嘴：“你之后如果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我。”
她表现得极为大方：“毕竟你都叫我‘老师’了。”
秉着“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的道理，温楚希望能够最大程度地掌握到秦见纾的思想动态。
爱思考是好事。
倘若有一天秦见纾真的意识到自己的取向开始动摇，那温楚也希望，是由自己推动的，而不是别人。
听见她的话，秦见纾轻而慢地眨了下眼，眸中含笑：“不用，我已经想明白了。”
温楚双眼微微睁大。
“顺其自然，”秦见纾捋了一下被风勾起的发丝，清清柔柔的语调自唇齿间流出，“当下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更喜欢留给时间。”
五月风里，暗藏了闷窒的热。
温楚听完以后不知为何有些心烦，她“哦”了一声，细若蚊吟，拧开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酸奶，吨吨喝了两口。
很好，秦见纾的问题看起来像是已经解决了。
自己的问题却来了。
*
回到空荡的家里，秦见纾先是确定屋子里所有的灯全部开启，然后才来到客厅，打开电视。
虚妄的热闹。
将电视的声音放到最大，她捧着杯温热的水窝进了沙发。
任由电视上的男女演员在屏幕上晃动演绎，秦见纾沉进自己的世界。
嗯，是种什么心情呢。
就如不久前对温楚说的那样，兴奋、开心，还有一些窃喜。
她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情是真实的。
原来她的人生还有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可以走，不必拘泥于世俗，不一定要结婚，更重要的是不一定是和男人。
原来喜欢女人这件事，也可以发生在自己身上。
秦见纾轻轻阖上眼眸，额头抵在一侧的抱枕上。
她睫羽轻颤，细白的小腿搭在沙发边侧小幅轻摆，整个人看上去是软绵绵的海藻，又像是没有筋骨的软体动物。
新世界的大门已然开启。
深蓝的浩瀚大海一望无际，浪花层层叠叠地涌上沙滩，温柔拍打着她的脚踝。
如同恋人的手，要将她一点点引向海的最深处。
喜欢温楚这件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轻易确认。
初次品尝从心口涌入四肢百骸的美好悸动，秦见纾像食髓乏味的饕客，盯上了厨师的手艺，久久流连在闭门谢客的餐厅外。
怎么办？
还想吃。
既然餐厅现在不开门，那自己就去见厨师。
不知多久，水杯里的液体从温热，变成清凉。
秦见纾睁开眼眸，将手里捧着盛满水的玻璃杯轻放在茶几上，她起身，来到窗前。
夜里的晚风鼓动着窗帘，荡起又落下，层层叠叠，像梦境深处见过的海浪。
她推开纱窗，倚上窗台，朝远处热闹的长街看去，色彩斑斓的霓虹，是夜晚长河里最璀璨的星星。
在家里耐心等了十分钟又十分钟，秦见纾熄灭家里的所有的灯，关掉电视，掐好时间下楼。
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出门以后，却直奔那条繁华热闹的夜街。
这条街没多远，就在温楚所住的小区对面。
在一家卤味店门口停住脚步，秦见纾摸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条消息过去。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的样子——
温楚从小区侧门出来，一头扎进对面热闹的夜街。
她捏着手机，趁绿灯一路跑过马路，在距离对方还有几米的时候停了下来，换成轻盈缓慢的步子。
“秦见纾，你怎么不打我电话？”温楚微微蹙眉，那双蓄满水意的杏眸中盛了些许疑惑。
给她发消息，万一她没看到怎么办？
不过还好她看到了，没有错过。
想到这，温楚轻微翘了翘唇角。
这条夜街的入口处建造了一个圆形的花坛，外边围了一圈红漆长木椅，以供行人休息，花坛中间栽的是一颗有些年份的桂花树，枝繁叶茂，郁郁青葱。
只是现下才刚五月份，还不到桂花盛开的时候，等到了八九月花开时，这个小花坛就会成为最受老人孩子喜欢的地方。
“我觉得你应该能看到，而且，我也想坐在这吹吹风，今晚的温度很舒服。”
秦见纾抬头望向她，浓密的长睫扑扇两下。
和温楚面前这颗长得茂密的桂花树有得一拼。
许是因为看见消息以后从家里出来得急，没有换衣服，温楚一身很居家的休闲打扮，纯白的棉T加不过膝的短裤，脚下踩着可爱洞洞鞋。
长腿长胳膊，又白又细。
微卷的长发散落两边，肩后，未施粉黛的五官秀挺，美得清澈而又干净。
秦见纾看了一会儿，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这条街看着比平常也热闹不少。”
“五一嘛，有游客。”
温楚视线在周围商铺转了一圈，然后挨着对方在长椅坐下。
她们住的这边虽然不是什么著名景区博物馆，但一公里外就挨着动车站，很近，有部分游客动车过来会选择就近住在这边。
话题没有因为秦见纾的一两句话就被绕开。
温楚还是不明白，她转头看向对方：“那你怎么也没接我电话？”
秦见纾：“上课常年静音，忘记开声音了。”
很职业的理由。
温楚点点头，目光轻移，这才注意到对方放在脚边的塑料袋：“你已经买好夜宵了，买的什么？”
“一些卤味，好像……是猪蹄和鸭翅之类的东西。”
秦见纾伸手，提起脚边的塑料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勾人的卤香伴随着湿热的温度朝两人一同扑来。
温楚揉了揉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
耳畔，秦见纾解释的声音继续飘来：“我买的时候旁边也有个小妹妹在买，想着反正也不知道买什么，就和她来了一份一样的。”
谁想人家看着小小一个，结果买了这么多。
“就是突然想吃点东西，所以下楼来逛了逛。”
“买了这么多，一个人也吃不完呢。”
将手里的塑料袋重新放回脚边，秦见纾嗓音又轻又棉，笑着朝温楚看了过来：“要不，你帮帮我？”
现在不到九点，不早不晚。
秦见纾掐着这个时间出来，应是胃里食物消化得差不多，正吃夜宵的时候。
以前从来都是温楚拉着她吃这吃那，现在倒过来了。
温楚认真凝望她的眼睛，像是在思考。
倏地，她忽然起身。
“你在这等我一下。”
不等秦见纾有所回应，温楚已经跑进这条夜街里，轻盈跃动的身影如风拂柳枝，很快，身形隐没了去。
十几分钟以后，她拎着一大盒小龙虾还有七八罐啤酒出现在秦见纾面前。
今年温度回升挺快。
夏天还没到呢，大批小龙虾就已经上市，较之往年提早了许多。
这些天，不少人的朋友圈里早已经跟风刷满了“今年第一顿啤酒小龙虾”的配图和文案。
温楚看得眼馋，正想趁这两天假期的时候去找杨柳她们那群朋友大吃一顿。
却没想到今晚，秦见纾找上她了。
择日不如撞日。
盛夏即将到来之际，谁又知道鼓满白色酒沫冒着冷气的啤酒，会和小龙虾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秦见纾看见温楚那张清艳的脸上，流淌着路灯泄下来，银白色的光。
她勾起唇角，语调清泠：“那去你家？”
第59章 真菜
温楚也是这个意思。
她看秦见纾从长椅上起身, 忽然而至的风将对方的裙摆掀起一角，涟漪阵阵，墨绿色的半身裙上印花活了过来。
没错, 秦见纾出门前还换了身衣服。
她下午穿的和晚上穿的这套不一样, 温楚只以为对方回家以后又洗了一遍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秦见纾伸手掂了掂装啤酒的那个袋子，十分自然就从温楚手里将东西接了过来。
两人并肩离去, 将热闹尽数留给身后的长街。
小区侧门, 温楚又买了些时令水果一起拎回家。
“你到沙发上坐坐, 我处理一下吃的和水果。”和秦见纾已经相当熟悉了, 进门以后温楚直接给对方拿了自己上周新买的夏季拖鞋，还没穿过。
就是有点可爱, 和秦见纾可能不太搭。
将对方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温楚径直钻进厨房。
秦见纾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绿青蛙拖鞋看了一会儿，动了动脚趾。
该不该说，和她今天这条水墨风的半身裙还挺搭。
收回目光，秦见纾抬头细细打量家里的装修和陈设。
同大半年前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比对, 她很轻易就发现，过去这段时间里，温楚又往家里添了新的沙发椅。
秦见纾踩着绿青蛙，轻轻缓缓走到厨房门口, 探了半个脑袋：“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温楚双手这会儿已经沾上了水, 她回头朝人望来：“那你帮我洗两个干净杯子吧, 在餐厅的橱柜里, 用来倒啤酒。”
“啤酒在这，你拎出去。”
“冰箱里冻了冰块, 你也拿一下。”
吩咐秦见纾做事，温楚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一口气连着说了好几句，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她的双手浸在盛满清水的盆里，湿湿凉凉，嫩红的樱桃一颗颗浮出水面，泛着盈盈的水光，娇艳欲滴。
温楚转过脸悄悄回头去看秦见纾的反应，只看见对方拎着装啤酒的塑料袋，离开的背影。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这么熟悉了。
想想之前自己面对秦见纾的时候，这也不自在，那也不自在。
洗好水果装盘，温楚又从碗柜里拿出碟子和瓷碗将打包回来的夜宵倒进去，然后用湿纸巾将瓷器边缘擦拭干净。
秦见纾那边的完成度也不差，等她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人已经将茶几上多余的摆件移至下方，留出足够的宽敞的空间用来摆放碗碟。
一颗颗透明的方形冰块也被敲了出来，放在专门的容器里，冒着丝丝冷气。
然而最令温楚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茶几上那两个大号的啤酒杯。
“我家有这么大号的啤酒杯吗？”
她的脑袋上，简直要冒出个形象的大红色问号。
温楚不记得家里买了这样的杯子。
“这套杯子被放在橱柜最里边的，包装都还没拆。”见她竟然不认得自己家的杯子，秦见纾好心提醒。
没准是买了没用，又忘了呢。
秦见纾这么一说，温楚总算想起来了。
这套啤酒杯是杨柳送她的。
依稀记得哪年杨柳去东北那边玩了一圈，回来以后，再也无法适应她们这边秀气的小酒杯。
“人家烧烤摊上那都是一扎一扎的卖，咱们这也太不过瘾了！”
吐槽完后，杨柳给身边关系好的朋友都下单了扎啤杯，挨个买，温楚当然也在这批接受赠送的好友之列。
只不过她不常在家喝酒，更不会没事在家喝啤酒，早都将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这样的老古董，竟然能被秦见纾误打误撞翻出来。
看样子，秦见纾的酒量应该还行。
温楚深深看了她一眼。
细细密密的气泡黏在杯壁上，一颗颗腾升，又炸开，不一会儿，透明的扎啤杯就氲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气。
温楚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低头含了一口雾白的酒沫。
——是夏天的味道。
她快乐地眯起一双杏眸，发出满足一声轻盈地喟叹。
秦见纾看她，像在看一只餍足的猫。
这一茶几摆满飘香美味的食物，显然不及这间屋子主人来得更有吸引力。
秦见纾捧起自己面前的同款扎啤杯，往前送去，和温楚的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悠扬一声玻璃撞响。
她眼底笑意轻晃：“节日快乐。”
劳动节，没想过劳动节也能成为碰杯的理由。
温楚被这个笑容击中，两颊开始没出息地升温发烫。
明明才抿了口酒沫，就仿佛已然醉了。
她只觉得自己呼吸都重了些，心跳如鼓。
真菜！
“那个……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平时想看又忙得没时间看的那种。”
“综艺或者剧也行。”
为了转移话题，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温楚跪在地毯上往前探身将自己的平板电脑捞了过来。
快乐夜宵，当然需要下饭的东西，总不能干吃吧？
要面对面干吃的话也不是不行，温楚只是怕自己招架不住秦见纾的笑，聊着聊着，会要露馅。
还是投个片子放在那好，哪怕只是当个背景板。
秦见纾回答的声音从旁传来，还夹杂这塑料窸窣摩擦的动静：“我平时不怎么追剧，也不看综艺，你看着选吧。”
温楚睇视过去，秦见纾在戴一次性手套了。
她清了清嗓子：“那我就随便挑了，我看看……最近韩国有个恋综比较火爆，好多人都看，我们就看这个好了。”
《春日邂逅》。
温楚没说谎，她身边确实有不少朋友都在看。
她们那个小圈的微信群里，以前都是聊吃吃玩玩方面的事情，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话题都围绕这个综艺。
同步打开电视和平板上的app，温楚熟练地开始投屏操作。
不到半分钟，六十五英寸的大屏幕上，已经出现综艺节目画面。
温楚遂放下平板搁到一边，窝回自己的位置上。
几乎是靠回沙发的同时，面前横过一截白腻的胳膊。
秦见纾轻轻叫了她一声：“温楚。”
转脸的瞬间，温楚的唇瓣擦过泛着清甜气的虾肉，塑料手套凸起的边缘划过她的脸颊，勾连带起丝丝痒意。
当然了，更为浓郁的，是手套上沾染的麻辣辛香。
秦见纾捏着一块剥好的龙虾肉，递到她的唇边。
温楚几乎是下意识朝后侧仰：“不用——”
“我自己来就行，你自己吃。”
要被直女吓死了！
不知道保持距离吗？
秦见纾却看向她，温和地打趣：“第一只虾，你是主人，而且今晚是我让你陪我吃夜宵。”
第一只虾，秦见纾给出了十分充足的理由。
温楚听完，觉得也符合秦见纾的行事作风。
来别人家做客，礼貌嘛。
那行吧，她得吃。
当这只虾被秦见纾冠冕堂皇赋予上另外一层含义，它就又是一只正经虾了。
温楚小心地凑近，张唇，用齿尖将虾肉叼走，然后和秦见纾的手拉开距离。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堪称一绝。
活像是路边的路边绝美的流浪猫被好心路人投喂，却时刻保持警觉。
当她咬开紧实的虾肉，清甜中夹杂着几分麻辣汤汁的滋味，虾肉的甜同汤汁的麻和辣混在一起，那种感觉，直冲天灵盖。
温楚吐了吐舌头，端起面前的大扎啤抿了一大口：“我路边随便挑的一家买的，他们的小龙虾还挺新鲜。”
当然，也好辣。
辣得她不住地舔嘴唇。
秦见纾目光扫过温楚泛着水光的红唇，停留片刻，又悄然移开，她最终将注意力放到了正播放的恋综节目上。
看了十来分钟，节目画面一转到晚上，到了参与嘉宾挑人互发短信的环节。
秦见纾后知后觉，终于看出点不对。
她错愕地看向温楚：“这个综艺……”
看吧，秦见纾这个直女又被震撼到了！
温楚觉得很有趣，她眨眨眼，轻盈的语调自唇间溢出：“对，这个韩综的特点就是不要求一定pick异性。”
同性也可以，简而言之就是一个cp大乱炖的恋综节目。
参与拍摄的嘉宾一共四男四女，现在拍到第四期，网友们已经嗑得消化不良了。
看到这，温楚心念微动，她用自己的膝盖轻轻碰了一下秦见纾的小腿，笑得随意：“秦见纾，要是你的话，这几个嘉宾里你想收到谁给你发的短信啊？”
秦见纾不是怀疑自己现在不太直吗？
那自己就帮她测试一下。
如果选的是男人，直女无疑。
这个问题，还真让秦见纾安静思考了片刻。
倏尔，她看向温楚：“安泫希吧，很可爱的性格，热烈又张扬。”贤竹付
秦见纾没说的是，这位嘉宾的性格和温楚有几分像。
答完，她的眼神又朝温楚身上多扫了两眼。
然而温楚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秦见纾方才的回答上。
没有选男人，算是勉强过关吧。
她又再端起自己面前的扎啤咕咚一大口，杯中的酒液顷刻见底。
这已经是第二杯了。
此时，温楚皙白的肌肤已经漫上一层淡淡的红，宛若含苞欲放的玫瑰，被覆上一层清霜薄雪。
她放下空杯，只听耳畔传来秦见纾反问的话：“那你呢，你想收到谁的短信？”
“我啊……四位女嘉宾我都喜欢，谁给我发都行。”
温楚双臂交叠在一起，俯身趴在茶几边缘。
她眼尾都染了丝缕娇意，语气慵懒。
秦见纾眼神朝她扫了过来：“……你都喜欢？”
温楚歪头看她，语调绵长：“嗯，怎么了？”
女同性恋喜欢漂亮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秦见纾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真是好没见识。
第60章 窥探
不是第一次了。
温楚酒量不差, 但只要一沾酒整个人的情绪就会被莫名点燃，露出自己平常并不怎么展露于人前的那一面。
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像被锁住琵琶骨的妖精，安分了太久, 终于要四处作乱了。
秦见纾在之前那次海底捞聚餐的时候体验过一回, 只是却没有今天这次来得深刻，直观。
知道温楚说的是玩笑话，她心头却还是有丝丝奇异的感觉流淌而过。
——对了, 温楚既然是女同, 那么过往的感情史也一定很丰富。
秦见纾忽然意识到这点。
从前两人说话聊天总是很有分寸地停留在工作和日常层面, 从不越界, 一来是她本身就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
二来，她的教养告诉自己, 窥探别人的隐私是及其不礼貌的行为。
可今晚，秦见纾对温楚生出了窥探的欲望。
“窥，探”，隐秘晦暗的心思，对于秦见纾来说，这样的欲望足够羞耻却又陌生新奇。
这个人身上还有许多的未知, 许多秘密，如浮于半空闪着亮光的神秘宝藏，蛊魅人心，吸引着自己去一点点靠近。
想要再多了解这个人一点, 想要层层剥落神秘宝藏的外衣, 掌握她所有的, 秘密。
在内心暗处背光的地方, 这样的念头疯长。
秦见纾惊醒过来，只觉得匪夷所思。
她目光悄然落在一旁温楚的身上, 见对方在看综艺并未关注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恋综节目的推进缓慢，不过经过节目组精心剪辑出来每一个part都很有看点。
温楚在茶几上趴了会儿，懒懒支起下巴换了个姿势观看，时不时，也会主动秦见纾互动综艺剧情。
买回来的夜宵吃得差不多了。
卤味吃不完，那一盆小龙虾倒是已经见底，只留下底部满满当当飘着红油的料汁。
秦见纾摘下手上的双层一次性手套，目光在茶几上扫过一圈，最终落在温楚手边的果盘上：“我想吃点水果。”
温楚轻轻睨了她一眼，好不自然地伸出手正准备将果盘整个的给人端过去，临到头，又忽然改了主意。
一双白嫩的手在果盘上方打了个转，又落回原地。
温楚转头去看秦见纾，红唇微张：“你想吃什么，西瓜，还是樱桃？”
“樱桃吧。”
秦见纾给出回答。
怎料温楚收到答案以后直接从果盘上方捏起颗娇嫩艳红的樱桃，越过茶几，送到了自己的嘴唇边。
恰似最开始时，自己给她投喂虾肉的那一幕。
秦见纾有些明了了。
温楚这是要“回敬”。
“啊——”
仿佛在哄逗小孩，温楚声音故意拉得又轻又长，眼眸中漾开的笑完全暴露了自己意图。
“……”秦见纾抬眸，清幽的眼眸里有水光流淌而过。
捏着果梗的手指白嫩纤长，线条般流畅，与娇艳的樱桃红交相辉映，在眼前轻晃。
她迟迟没有动作。
温楚兀自笑了一声，银铃般，她像调戏唐僧得逞的妖精：“好吧，不逗你了。
捏果梗的手改为捏住果肉，温楚将这颗樱桃放低高度，到对方嘴唇下方一点的位置。
秦见纾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低头，从她手里衔过。
不似温楚先前那般迅速又警惕。
秦见纾动作轻缓，从容惬意，让人联想到河堤旁温柔拂面的春风，也是如此。
带着湿气的柔软轻轻擦过温楚的指腹，她心神一荡，没忘记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揉了揉秦见纾那一头长发。
“秦见纾，你的头发好软啊，用的什么牌子洗发水啊，平常会用发膜吗？”
今夜，有酒精壮胆的她无疑是有些张扬放肆。
早就想摸秦见纾的头发了！
被接二连三的“调戏”，秦见纾即便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温楚的异常之处。
她用齿尖轻轻咬开嘴里的樱桃，果汁爆-开，清甜中带有微微的酸意。
秦见纾屈腿，起身，从茶几旁站起。
温楚的视线随她动作移动，直到俏脸半仰。
好像有朵白云飘了过来，阴影忽至，一双柔软的手在她头顶按下。
温楚轻挑眉梢：“你干嘛？”
“揉回来。”温温吞吞的语气听不出有笑意，但秦见纾的眼睛确实在笑。
这也要揉回来，真小气啊。
温楚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做反抗的动作。
这样任由秦见纾揉了会儿，她心念微动，忽然生出一点其它的心思。
她主动仰脸，状似无意用鼻尖蹭过秦见纾的手掌。
秦见纾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
只是不等温楚抬头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她的手就已经滑到了脑侧的位置，甚至是在无意间轻轻蹭过温楚的耳朵。
丝丝电流窜过心间，拨弄心弦，在奏乐。
温楚如遇洪水猛兽。
她猛地转头避开秦见纾的手，而那只被秦见纾碰过的耳朵，迅速染红，不适时宜地暴露了主人的羞赧与窘迫。
“会痒的，别乱摸。”温楚硬着头皮开口，迎上秦见纾似笑非笑，带着点审视的目光。
好像自己那点伎俩被一眼看穿。
光顾着尴尬了，她没有细思秦见纾这样一个直女怎么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好在，对方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的意思。
秦见纾收回自己的手，视线在茶几上扫了一圈：“吃差不多了，我把这些食物残渣简单收拾一下。”
温楚迅速起身，加入进来：“我和你一起。”
方才的不自在一扫而空。
食物残渣，龙虾壳，两人先将不要的东西全部扫进垃圾桶，再将所有带汤的东西倒在同一个碗里。
卤味还剩大半，温楚用保鲜膜封好将它送进冰箱。
等秦见纾将碗碟全部端进厨房，温楚则蹲在茶几边缘一手举着清洁喷雾，一手拿湿巾将油渍擦拭干净。
“温楚，你家里还有洗手液吗？”
不多时，她听见秦见纾的声音从屋子某个角落飘来。
温楚扔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过去，就看见秦见纾在盥洗台前站着。
她两只胳膊悬空抬着，光洁白腻的手上沾了油亮的红，一路蜿蜒，垂落指尖。
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辛香。
“这瓶见底了。”
秦见纾动作小幅，指了指台子上已经空了的洗手液。
温楚：“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来到小阳台，翻找一阵，找到了前阵子买回来还没拆的洗手液快递。
拿起一瓶新的回到盥洗台前，温楚将东西放到台子上：“给你。”
秦见纾侧目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
——她有手拿吗？
温楚这才反应过来，内心尴尬的同时嘴上不慌不忙，淡然自若：“对哦，你没手。”
将瓶子上的卡扣取下来，温楚倾倒瓶身。
看见她的动作，秦见纾也很默契地将双手往这边移，方便接住泡沫。
很快，一管又一管乳白色的泡沫洗手液落在秦见纾的掌心。
她双手搓动，十指交叉，原本就嫩白的肌肤更滑了。
不一会儿，指尖、手背，乳白色的泡沫将她的十根手指都包裹住，褪去了多余碍眼的油渍，柔光浮动，秦见纾这双手不免叫人浮想联翩。
好涩啊。
温楚简直没眼看，她将洗手液留在盥洗台，火速离开现场回到客厅去，老老实实擦自己的茶几。
两人忙前忙后，收拾出来好几袋垃圾。
全部忙活完毕，秦见纾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23：25。
她转头，叫住还在套垃圾袋的人：“时间有点晚，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家了。”
温楚捋好垃圾桶，从地上站起朝她走来：“有点晚了，要不你……”
“算了，我家只有一张床。”
她刚想说让秦见纾别回去算了，转念一想，不太行。
秦见纾可不是什么别的普通朋友。
而且家里一间主卧，次卧被自己改成了书房。
在各自取向已经明朗的情况下，温楚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冒昧。
也不知道秦见纾会不会误会？
她视线轻移，眼神落在秦见纾那张清柔的脸上，哪想对方也正在看自己。
秦见纾嗓音含笑，仍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一张床怎么了，你的床我又不是没有睡过。”
她像是在回忆，沉吟道：“我们一起睡过两次是不是？”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温楚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燎烤，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燥热缺氧。
同时她又明白，秦见纾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哪两次呢，自己把对方捡回家算一次，在林市的时候又算一次。
加起来，可不就是两次。
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没想好怎么回应这句话。
那边，秦见纾已经主动出声，轻飘将话带过：“开玩笑的，我知道你的意思，确实不是很方便。”
温楚不方便，她也不方便。
今天一整天，她被心动的浪潮裹挟着任由自己沉入幽深的海底，做了不少很超出的事情。
超出她的克制，超出她人生前三十年的认知。
关于温楚，秦见纾确定这是喜欢没错。
但也需要沉淀，需要耐心，她需要知道这不是一场新奇的猎奇，而是真真切切关乎到两个人的事情。
“那我送你回去吧。”
温楚松了口气，眉眼也再次舒展开来。
她担心秦见纾走夜路回去会不安全。
然而——
“不用，你也是女孩子。”
秦见纾轻轻摇头。
都是女孩子，走夜路都不安全。
秦见纾以温柔，回应温柔。
温楚感觉心中一角，微微塌陷。
她悄悄蜷起指尖，克制自己悸动的心情。
今晚有月亮。
这是秦见纾从温楚家里出来以后发现的，又圆、又亮，盖过了这片天空黯淡的星光。
原来今天是十五。
她踩着月亮溢流下来的清辉，如闲庭漫步，慢慢悠悠走回了小区。
温楚掐算好了她回小区的距离和时间，见迟迟没等到秦见纾的消息，没忍住先一步拨了电话过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秦见纾刚刚走到小区门口的桂花树下。
当被问及到怎么走得这样慢，秦见纾十分诚实地回答：“今晚的月亮很圆，看了会儿月亮。”
“月亮？”那边的温楚起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果然有月亮。
月光顺着枝叶间的缝隙，如水银般丝丝流淌，秦见纾伸手去接，又从她的指缝间漏走。
月亮，不及太阳的刺目，是一种耀眼又温柔的存在。
就好像……
秦见纾想到了一个人。
这时，温楚不满的语气再一次从电话那边传来：“怎么又没声了，你还没到家啊，在做什么呢？”
秦见纾收回自己的手，无声笑了笑：“在想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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