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黄金
谢蕴放肆的笑声, 让谢昭宁无地自容。
她不得不伸手捂着对方的嘴:“不许笑,再笑给你丢出去。”
谢蕴半躺着,斜斜地望着她, 眼中染着光, 轻轻拨开她的手:“陛下说你感情用事, 不让你去。”
谢昭宁与陛下不同, 她尚且有自己的感情,而不似陛下, 抛开了所有的感情,理智压过一切。
“她说的对, 我若去了,必然会不计一切代价。”谢昭宁伏在枕上,歪头看着谢蕴, “谢蕴,我不想成为陛下这样的人。”
谢蕴沉默了。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一生,都被‘大局’二字困住。
陛下放弃立后、放弃荣安, 她的人生中只有‘帝位’了。
谢蕴掀开眼帘, 伸手摸摸谢昭宁柔软的脸颊, “你不想是对的, 你与陛下不同的, 若是太傅在,她不会让荣安留在西凉。早在去岁, 便会亲赴西凉, 不计一切代价,将人带回来。她与我们不同。”
太傅有许多办法, 她想做,就一定会办到。
她不会让陛下伤心。
朝臣忠于帝王, 而太傅忠于她的殿下。
谢昭宁说:“是啊,太傅多厉害。”
一句感叹,万般无奈。
谢蕴说:“陛下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谢昭宁抬眸,她继续说:“太医院有脉案。”
两人都没有开口,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寂静,谁先开口,对方便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谢昭宁沉思,修长的眼睫乖巧地低垂着,谢蕴静静地看着她。
谢昭宁的眼睛徐徐阖上了,困意袭来,她又睁开眼睛,说:“我会让安大夫进宫的。”
进宫又如何,陛下不会让她诊治的,陛下同样倔强。
谢蕴没有说,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困了就睡。”
“你要睡吗?”谢昭宁嘀咕一句,眼皮睁不开了,直接睡了过去。
谢蕴失笑,两个呼吸的功夫便睡着了。她就这么静静看着,目光尽情描绘着谢昭宁的五官轮廓。
须臾后,谢蕴起身,看她一眼,不舍地摸摸她的脑袋,随后唤来掌事宫娥。
“女医来过了吗?”谢蕴压低声音询问。
“来过了,女医说休息几日就好了。”
那便是小伤。谢蕴笑了,回首望向内寝,难怪还有心情看话本子。
“陛下处可说禁足几日?”
“没说,殿下回来后没说这些,但是詹事吓得不轻。”
谢蕴了然,多半没有禁足,她能下地就可以出东宫,“我知道了,下去吧。”
明月高悬,周遭静寂无声。
谢蕴没有多待,准备在宫门落钥前出宫,她匆匆来,匆匆离开。
睡梦中的人皱眉,睡得不踏实。
一觉醒来,谢昭宁自己先迷糊了一阵,东宫詹事凑到她跟前,“殿下,谢相出城了。”
谢昭宁没答话,闭上眼睛继续睡,东宫詹事忐忑不安,“陛下说,您想出去就出去。”
“我走得出去吗?”谢昭宁终于忍不住了,眸生怒气,又气又觉得身上疼,“告诉她,最好给我腿打断了,我伤好了,谢相也回来了。”
“这话、臣不敢传。”东宫詹事果断装怂,“陛下还问您有没有钱,她想继续修帝陵。”
“没钱、帝陵不是一直在造吗?”谢昭宁及时改了口。
承桑珂登基后就在修帝陵,花费颇丰,可那么大一座陵寝,十多年压根修不好,到了陛下手中,帝陵暂时停了。
打仗就没钱。
东宫詹事说:“陛下就问您有没有,借她些,等谢相回来就还您。”
“为何等谢相回来还我?”
“谢相有钱。”
东宫詹事的声音越来越小了,“陛下说谢相回不来,相府财产充公,她就有钱了。”
谢昭宁:“……”如意算盘真好。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等我伤好了再回复陛下,要不然你让她过来。”
过分!
以前给她,她不要,现在明抢。
谢昭宁又气又疼,赶走碍事的东宫詹事,闭眼接着休息。
午后,女帝当真来了,坐在床前,开口就问:“你的钱呢?”
“你不是不要吗?”谢昭宁没好气道。
承桑茴说:“朕觉得朕快死了,早日修好帝陵,了去一件事。”
“陛下,为钱这么咒自己,合适吗?”谢昭宁扭头看她,澄澈的眼睛里充斥着不甘,“我给你送了钱呀。”
“没了、花完了 ,你去岁红利呢?”承桑茴温柔地笑了,如谢蕴一般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别小气,等朕死了,这里都是你的。”
“去岁我不在家,都给了谢蕴,在相府,我也不知道。”谢昭宁摆烂了,恐防陛下不信,解释道:“去岁,管事们送入京城,就直接入了相府,我只看到总账了。”
承桑茴略眯了眼睛,伸手揪着她的耳朵:“你是不是想说,谢蕴走了,你连一个铜板都不敢动?”
“我素来不动她的钱。”谢昭宁解释,极力拍开陛下的手,“我真的没有,不如你先从户部调,等她回来,再还给户部。”
“朕此刻动户部的钱修帝陵,传出去,惊动军心,岂不是坏事。朕不管你,朕要二十万两,你自己想办法。”
承桑茴也不权了,直接下了死命令。
谢昭宁听后,瞪大了眼睛,“你要白银还是黄金?”
“黄金。”
谢昭宁揉揉自己的眼睛,觉得陛下脑子坏了,“我去哪里给你弄黄金二十万两,我连白银二十万两都凑不出来。”
陛下今日怎么了?
“那是你的事情。你去偷去抢去卖身,都可。”承桑茴怜爱地看着她,“朕不介意。”
谢昭宁心如死灰,“我把谢蕴的黄金屋给你。”
“甚好,不过她回来,你就要跪算盘了。”
承桑茴得了钱,不忘嘲讽一句,笑意深深,“谢蕴的黄金屋可是你给她的后路,你连她后路都敢拆了?”
“陛下,我给您偷钱,你不能这么嘲讽我,我为了谁?”谢昭宁据理力争,脸色发红,“您可听过一词?”
承桑茴笑呵呵地问她:“为老不尊?”
谢昭宁深深点头,承桑茴说:“朕昨日就该赏你二十板子,腿都给打断。”
“你打死我,你二十万黄金从哪里来?您去相府偷?”谢昭宁毫不犹豫反击,“一朝天子为了自己的帝陵去臣下府里偷黄金。您听听,您干了些什么?”资 源 扣 峮 82 3410 647
“你怒气好像很大?”
“您挨十板子,您会高兴吗?”
承桑茴认真地摇首:“不高兴,但是看你挨打,朕很高兴,赶紧养伤,去相府偷黄金。”
谢昭宁哼哼两声,不动弹了。
“不高兴去偷?”
谢昭宁说:“我有个条件?”
“说。”
“让安大夫入宫给您诊脉,调养身子。”
承桑茴冷笑,“你盼着朕早死?”
“那是不敢,但我可以不偷。”
“行,听你的。”承桑茴爽快地答应下来,故作怜爱在她脑门上拍了拍,“谢蕴临走前说了,不准你查账。”
“我不信,我查我的。”谢昭宁捂着耳朵不听,“我就查、我就查,我搅得您晚上都睡不好。”
“你想伤好后再挨十板子吗?”
谢昭宁:“……”
“我查我的,您打您的,我会在您动手前先将内廷司去岁的账目找一遍,您说,秦思安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天天来您跟前哭诉?不仅内廷司,还有……”
承桑茴捂着她的嘴,生无可恋,道:“朕走了,记得去偷黄金。”
吵死了。一张嘴叨叨叨,叨个没完,也不知道随了谁,吵得人头疼。
谢昭宁终于小胜一回,目送陛下离开。
****
谢昭宁养伤半月,出东宫时,已是二月了,谢蕴送回三封书信,皆是报平安。
二月二龙抬头,谢昭宁回了相府,与蓝颜商议,借走二十万两黄金。
蓝颜倒也大方,说道:“您说借便是与谢相生分了,谢相临走前说了,您若要便给您。”
“那你给我取出来,分批送到帝陵,莫要招人察觉。”谢昭宁颔首。
蓝颜问:“二十万两黄金,够吗?”
谢昭宁反问:“谢相给我留了多少?”
“她说,你想要多少,都有,都在库房里,太傅的黄金没有动,谢相的意思都给您。”蓝颜解释。
谢昭宁琢磨了会儿,哀叹一声,说道:“那就都送过去。”
物尽其用,太傅的钱给她和陛下修陵寝,也算合适了。
站在相府门口,她仰首看向碧洗的天空,微微阖眸,兜兜转转,又送回去了。
她回宫给陛下复命。
“偷到了?”
“是拿到了,偷这个词不合适。”
“不是你的东西,你就是偷。”
谢昭宁懒得给她辩解,转身要走,她将人喊了回来:“站住,去哪里?这就查账去了?”
“您还有事吩咐?”
“过来,搬张桌子,朕说什么,你听着。从今日起,朕在这里待着,你就待着。”
谢昭宁惊讶,“这是做什么?”
“谢蕴走了,你的镜囊妙计走了,你不想想如何上进,一天到晚捣鼓你的账本。”承桑茴呵斥一声,招呼内侍去搬桌子,示意傻子近前。
谢昭宁:“……”
谢昭宁被迫坐下,很快属于她的小桌子上摆了许多奏疏,累起来,快比她的人还高了。
看着一本又一本奏疏,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又吞下去。
算了,斗不过她,听着就是了。
谢昭宁认真地边看边听,一日间倒是听了不少东西,眼看过亥时,陛下还不走,她悄悄提醒:“该回去了。”
承桑茴看她一眼:“困了?”
谢昭宁点点头,“我喜欢早睡。”
承桑茴淡笑:“那从今日改了,晚睡早起。”
谢昭宁:“晚睡早起不长个子。”
承桑茴:“你不需要长个子了,上天吗?”
谢昭宁默默低头,困得打哈欠,一直等到子时才回去,她劝说道:“陛下,您这么熬,对身子不好,老的快。”
“老了又如何?朕又没有小朕十岁的小妻子。”承桑茴凉凉地说一句,而后笑着走了。
谢昭宁一人在殿门前吹着冷风,深吸一口气,不生气,又不是说我,说谢蕴呢。
谢蕴听不到,等于陛下没有说。
第一日,尚可接受。
接下来,日日如此,谢昭宁熬不住了,没人的时候趴在桌上睡觉,冷不防给喊醒,像极了学堂上被先生抓包。
可她太困了,晚睡早起的日子,让她时刻都想睡觉。
一回被喊醒,承桑茴给她递了杯热茶,道:“你精神这么差,和谢蕴在一起也是这样吗?”
若是旁人,肯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但谢昭宁与她相处一两年了,如何不明白。
“我们那不过是偶尔罢了,休沐又不用早起。”她抿了口茶,精神了些,继续说道:“陛下,您有没有身子被掏空的感觉?”
“被什么掏空了?”承桑茴一本正经的继续问她。
谢昭宁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尴尬得脸色发红,“政事,我说的是政事。”
“是吗?朕以为你说的是情.欲。”承桑茴哀叹一声,轻轻一笑,袖口中的右手抖了抖,她旋即起身,招呼谢昭宁过来,“坐。”
看在近在迟尺的龙椅,谢昭宁怂得摇首:“臣不敢、您自己坐,臣坐这里挺好的,风景不错、甚好、甚好。”
“坐就坐,你怕什么,将来就是你的。”承桑茴朝她点点头,“别害怕,坐了便是,又没有刀尖戳你。”
谢昭宁没有办法,认命地坐了下来,接着,承桑茴吩咐她:“念。”XΖϝ
念、念、念……
谢昭宁吞了吞口水,拿起奏疏磕磕绊绊地读了一遍,读完后猛喝了一大口水,对面的承桑茴凝眸,反问她:“你怎么看?”
“不知道,民生、不、不会。”谢昭宁摇头,“您说,我给您写。”
承桑茴睨她一眼,道:“朕说,你写。”
谢昭宁如同算盘珠子,陛下说一句,她写一句。
待见朝臣之际,她与陛下换了坐席,她坐龙椅,陛下坐在她的位置上托腮小憩,正大光明睡觉,她什么都不能说。
一连几日,谢昭宁都活在心惊担颤中,各地奏报、民生、政事,像是蜜蜂般嗡嗡地围着她绕。
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沐日,谢昭宁准备哪里都不去,躺在床上补眠,可刚天亮,承桑茴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今日适合出宫。”
“出宫做什么?”谢昭宁抱着被子,恨不得将手中的被子丢到她身上,“今日休沐,我不归您管,您想去自己去。”
承桑茴低叹一声:“年轻人,朕是在教你。”
“殿下,该起了。”东宫詹事靠过来,低声喊着谢昭宁。
“上朝都没这么早。”谢昭宁炸毛了,“谢蕴不在,你就这么欺负我。”
“谁让你要赎回荣安尸骨,是谁信誓旦旦要不计一切代价赎回来的。朕又没有逼你,你喊的时候,没想过结果?”承桑茴淡笑,甚至歪头看着她,眼中带着狡黠,让这位帝位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
谢昭宁点点头:“行,出宫我要坐车。”
“不成,朕坐车,你骑马。”承桑茴轻易驳回她的请求。
谢昭宁被折腾疯了,不得不问一句:“去哪里?”
“春耕。”
****
春日里的日头暖和,照在身上,更是催发困意。
出了城后,谢昭宁被太阳照的挪不开眼,索性丢了马,躲进马车里睡觉
秦思安、陆白红等人亦是骑马跟随。
两人看向前面的马车,陆白红握着缰绳,说道:“听闻陛下在加紧修帝陵。”
秦思安听后说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工部说的。”
秦思安疑惑,“为何那么急?”
陆白红摇首,“许是陛下喜欢早一日修建好。亦或是觉得现在的帝陵太寒酸,委屈了太傅。”
京城二十里地外有大片的水田,庄稼也是不错,一行人下车,跟随女帝查询春耕。
谢昭宁磨磨唧唧地跟在众人后面,看着面前精神非常好的两人,她纳闷道:“你们精神怎么那么好?”
陆白红认真地说:“年岁大了,觉少。春困秋乏,殿下又是年少,正是爱睡觉的事情。”
一番话堵得谢昭宁无话可说,她看向对方,深深又看了一眼,“陆大人,这是多大了?”
“臣比谢相大一岁,秦大人比谢相大……”
“好了。”秦思安将陆白红的话题打住,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谢昭宁犯困,小脸却是白里透着粉妍,被陛下亲自拖了起来,早起也没有时间涂抹脂粉,可一张脸十分惊艳,肌肤吹弹可破。
眼光下,脸上肌肤泛着光泽,引人羡慕。
谢昭宁疑惑道:“来这里为何要选休沐日,平常的日子不能来吗?”
非要耽误休息的时间?
果然谢蕴走了,陛下行事,没人能劝。
她看向秦思安:“你怎么不劝劝,陛下也是要休息的。”
秦思安老实:“我不敢,我没谢相不怕死的底气。”
谢昭宁又看向陆白红,陆白红低头:“臣也不敢。”
谢昭宁叹气,“没谢相,都得散!”
众人等候陛下,她却与农夫攀谈,询问近些年的收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
她挨个询问,问了许久,不时微笑点头。
等候许久,陛下又问了几人,见时辰不早才从田地里上来。
午后回宫。
入宫,天色已黑得阴沉。
谢昭宁骑马往东宫跑去,临走告诉承桑茴:“今晚不要找我,您再找我,我哭给你看。”
好好的休息日,就这么被白白糟蹋了,下一回休沐还有等十天。
承桑茴还没答应,马蹄声起,人跑得极快。
“懒惰。”她评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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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委委屈屈的家书抵达冀州边境时,谢蕴也刚好到了。
一行人没有入军营,免得动摇军心,谢蕴让人去前面战场打探,又秘密召见主帅询问那日的情形。
西凉有没有提及要求,尸骨愿不愿意给,若是不愿给,潜入军营,能不能抢回来。
主帅来后,只说一句:“抢吧,我可以襄助谢相。”
谢蕴沉默。
承恩侯在一侧不敢言语。
“谢相,此刻去赎回尸骨,我营中将士如何想,宁可死,也不能低头。”
谢蕴说:“钱的事情不必在意,若折损将士……”
她欲言又止,难以抉择。
“谢相,战场之上,你死我活,胜败都是家常之事,他们死了,厚慰家人。面子一旦没了,再想捡起来,就难了。您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找荣安郡主的尸骨。”
“好。我等你的消息。”谢蕴不勉强了,将决定交给对方。
“您放心,下官不会让您空手回去的。”
简单的商议后,屋内恢复平静,谢蕴让承恩侯退下,她问浮清:“若是真抢,未必能抢得回来,我想以计家人的身份去谈一谈。”
“不如等等。”浮清说,“这步路走了,那就是通敌。”
谢蕴眼皮子跳了起来,浮清的话,醍醐灌顶,她接着笑了,似是自嘲,道:“对,你说得很对,等一等。”
晚间,谢昭宁的信便送来了。
谢蕴看过信,就信了,风沙之地,陡然有了乐趣。
查账?
都不给你查账的时间。
谢昭宁太嫩了。
谢蕴由衷地笑了,提笔写了今日的事,又嘱咐她稍安勿躁,等她回来。
信使回京,京城已到三月底,谢昭宁的时间习惯调整过来了,习惯了晚睡早起,休沐日早起干活的事情。
春夏交替,陛下染了风寒,突然间,她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再大的劲也拉不回来。
可她忘了,陛下病后,命她监国。
噩耗来得太快,一下子就将她打懵了,东宫詹事喜不自禁,“殿下,这是好事呀。”
“好事?我子时能睡觉吗?好事给你,让你一天睡两三个时辰,你高兴吗?”谢昭宁没忍住,怒气上涌。
东宫詹事委屈,小声辩解:“殿下,这个真是好事。”
“别烦我,我先睡会儿。”谢昭宁郁闷地回东宫去了。
满脑子都在想:谢蕴什么时候回来?
想不到,醒来继续干活,本来子时可以回去的,莫名监国后,她发现子时都回不去了。
她一日两遍地往陛下寝殿去跑,不为别的,就为了盯着陛下喝药,一遍不落。
在她苦心伺候后,风寒退得快,五六日的功夫便痊愈了。
谢昭宁在想,子时回去也挺好的,很好,人要知足。
陛下还朝,谢昭宁精神多了,白日里也不打瞌睡,听政的时候也格外认真了,最重要的是她不顶嘴了。
几日下来,承桑茴觉得怪异:“谁给你喂哑药了?”
“您不喜欢母慈子孝的场面吗?”谢昭宁虚心询问,“您只要好好的,我绝对不惹您生气。”
承桑茴遍体生寒,“朕觉得你在利用朕。”
谢昭宁:“呵呵,您长命百岁,我就十分高兴。”
追封
母慈女孝的场面, 莫名温馨,以至于承桑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也虚心问教:“你是怕朕死了,你就没法偷懒, 对吗?”
谢昭宁沉默如金, 心虚地望着屋顶。
“滚!”
谢昭宁麻利地滚出去了。
拐了个弯, 她偷偷摸摸去了太医院, 去找安大夫。
安大夫是太医院特招进来的,只给陛下诊脉, 整日里十分闲散,谢昭宁打眼一看, 她躺在药材旁睡觉。
“你这么悠闲吗?”谢昭宁纳闷,凑近前,“陛下身子如何?”
“与太傅一样。”
“那你不去解毒, 还这么悠闲睡觉?”
“我想解啊,没办法解,我和师傅研制了十多年, 都没个结果, 我着急也不行啊。再说, 这位陛下一点都不配合, 我去请脉, 她就晾着我。我就没遇到这么难伺候的病人。”
安大夫大为不满,嘀嘀咕咕诉说一番, 不忘拿着蒲扇扇风, “我和你说,我现在都不像个大夫。”
“你是一日一请脉吗?”谢昭宁询问。
“对, 现在三日一请了。”
“一日一请,午时过去, 我每日午时入宫,陪你一起。”谢昭宁说道。
安大夫也算是松了口气,“那也行,我等你。”
“陛下身子如何?”谢昭宁问正经事。
“不大好,太傅好歹配合师父针灸散毒,她连见都不想见我,我上回提议针灸,她拿眼睛瞪我,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来了。”安大夫提起来,也是不解,“病人不配合,我又不是神仙,动动手就给她治好了。”
谢昭宁面沉如水,“你明日午时过去。”
说完,她转身走了。
回到大殿,她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桌上的奏疏,半晌不语。
承桑茴纳闷,“谁又气你了?”
“要你管。”谢昭宁在桌上摸索奏疏,自顾自看了起来。
承桑茴:“……”
母女二人谁都不搭理谁,气氛凝滞,入殿的朝臣察觉不对,小心翼翼地禀事。
僵持半日,承桑茴罕见地耐不住性子,“小祖宗,你闹什么幺蛾子。”
谢昭宁正头疼,闻言将奏疏递给她:“您来,我不会。”
“朕不问奏疏,朕问你,你闹什么脾气。”承桑茴看了一眼就丢在了案上。
谢昭宁托腮,“陛下是想太傅吗?”
承桑茴微怔,随后学她语气:“要你管。”
“那就不管。”谢昭宁对着空气怒骂一声,“活该。”
承桑茴:“……”
“你指桑骂槐骂谁呢?”
“我如何敢骂您呢,我骂虚空。”
“闭嘴吧。”承桑茴搅得心烦意乱。
夜晚,两人依旧不搭话,承桑茴没走,谢昭宁就要跑了,承桑茴将人喊回来:“朕让你走了吗?”
“您自己熬夜,别拉着我,我想长命百岁。您连大夫都赶走了,说明您自己不想活了,那这样,您别拉着我啊。”谢昭宁站在她面前,理直气壮。
承桑茴凝眸,明白她今日闹的幺蛾子了,摆摆手:“赶紧滚。”
谢昭宁滚得特别快,挽留的话都没有,也不说客气话,比如陛下早些休息一类的话。
气得承桑茴摔了笔,“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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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驻足半月后,主帅带回了消息,苏察的尸体带走了,但荣安留在了大营。ХŹϜ
营地内布满了陷阱,就等着瓮中捉鳖。
谢蕴闻言后,没有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先问主帅,“怎么抢?”
“抢。”
“损失惨重,将军,我有一计。”
“谢相,您说。”
谢蕴说:“引君入瓮,以粮草为诱,诱对方过来,瓮中捉鳖,粮食兵分十队。若擒拿对方主将,我们便也算赚到了。若没有主将,粮草中掺杂火药,届时偷袭大营,搅乱对方阵脚,随机应对。如何?”
“只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粮草?”主帅皱眉,这就是一个浪费粮草的计策。
谢蕴淡笑:“无妨,我来时,让人送粮草过来,以防西凉狮子大开口,既然将军不愿赎人,那就暗抢。”
“好,此事就听谢相之计,下官立即去安排。”
谢蕴颔首,目送对方离开。
等人走了,浮清才问:“若对方不上当,该如何是好?”
“不会不上当,此刻正是粮食紧缺的时候,哪怕明知危险,他们也会派人来夺粮。”谢蕴说道。
浮清点头:“属下也去。”
“不,你等偷袭大营的时候再去,一旦偷袭大营,就必须要夺回荣安郡主的尸骨,再等下去,天气炎热,尸骨就要腐烂了。”谢蕴忧心忡忡。
浮清只能等。
等了两三日,送粮车队被偷袭。
当日夜晚,我军偷袭西凉大营。
谢蕴坐在院子里,一夜未眠,等着消息。
这一回再败了,她就没有机会了。
荣安尸骨夺不回来,陛下连最后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蕴枯等了一夜,天明之际,忍不住去大营等。
等到黄昏,才见一队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她匆匆迎了过去,是先前部队回来了,不见浮清。
谢蕴的心沉了下去,浮清……
春风扑在脸上,像是催眠,催得人昏昏欲睡。
谢蕴只能等,等到天黑,依旧不见人回来。XΖϜ
一天一夜,谢蕴觉得自己的耐心都要耗尽了,可急是没有用的。
没有办法,只能等。
熬到天明,终见大部队匆匆回来,众人迎着一具棺木回来。
看见棺木的那刻,谢蕴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
尸骨已有些腐烂了,谢蕴让人去找冰块,又请人收敛,匆匆回京。
尸骨夺回来的当晚,谢蕴就派人送信回京,以安帝王之心。
急报呈至女帝跟前,她扫了一眼,随后看向一侧昏昏欲睡的人,她拿起奏疏砸了过去。
啪嗒一声。
谢昭宁捂着额头,顿时就醒了,歪头看着承桑茴,也不说话,继续低头看自己面前的书。
她就像是课堂上偷懒的学生,偷懒一刻是一刻,自己舒服了再说。
承桑茴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说道:“谢蕴要回来了,你去迎一迎。”
昏昏欲睡的人顷刻间就醒了,歪头看向陛下:“真的?”
“若是不想去,朕就派秦思安去,算了,还是让秦思安去。”承桑茴又改变主意了。
“陛下、臣愿意去、臣愿意。”谢昭宁忙跪下来,“我愿意去。”
“朕后悔了,你留下。”承桑茴轻轻地笑了,像是得意,又像是看热闹,告诫她;“你敢跑,朕还会揍你。”
“君无戏言,您刚刚让我去的。”谢昭宁面色羞红,“您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承桑茴说:“朕又没下旨。”
“您耍无赖。”谢昭宁气个仰倒,“您、您、您这样,君无戏言,出尔反尔。”
承桑茴在意她的话,吩咐人去传内廷使。
谢昭宁继续叨叨:“我想去,我愿意去。”
“那是你的事情。”承桑茴不为所动,“朕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
谢昭宁据理力争:“我没有放弃,是您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改口了。”
承桑茴说:“就是你自己没有把握机会,怨不了旁人,回到你座位上待着去。”
谢昭宁幽怨地瞪了一眼,“您是在报复我。”报复她领着安大夫给她看病。
“说得极对,就是报复你、欺负你。”承桑茴大大方方答应了。
谢昭宁发觉自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气得干瞪眼,对方不仅不安慰她,甚至嘲讽:“要不等谢蕴回来,你拉着谢蕴宫变,朕让位给你。”
“她都回来了,我还造反干什么?”谢昭宁不客气地翻白眼,已然不顾自己的仪态了。
承桑茴说:“也对,你现在也没有机会造反了。”
母女二人越说越偏,直到秦思安过来,两人依旧都不肯搭理对方。谢昭宁委委屈屈,承桑茴则高高兴兴地拉着秦思安说去迎谢蕴一事。
秦思安疑惑,“此事当由殿下去才是。”
小祖宗最合适。
承桑茴说:“她哪里合适?她又不闲,那么多事情要做,晚上还要睡觉,不让她睡觉就像割肉一样。”
谢昭宁:“?”
秦思安笑了,想卖谢昭宁一个人情,便说道:“陛下,殿下合适,不如让殿下去迎。”
“别劝朕,她不合适,你若不去,朕让陆白红去。”承桑茴识破秦思安的诡计,“她不配去。”
谢昭宁:“?”
和配不配,还有关系?
秦思安想笑,却又不敢笑,劝不下来,自己只能答应下来:“臣这就去安排。”
“去吧,朕等你们回来。”承桑茴摆摆手。
谢昭宁生无可恋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睁睁看着秦思安离去,自己只能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看着奏疏上的字,她认命地写下自己的见解,交任务一般交给陛下。
承桑茴看着螃蟹横走一样的字,转头不好意思地问她:“太傅夸你自幼聪慧,写字也是好看,你这是敷衍真?”
“心情不好。”谢昭宁张口就回答。
承桑茴将奏疏丢给她:“重写,见解很好,再誊抄一遍,抄不好就继续抄。”
谢昭宁无怨无悔拿着纸,继续抄、继续抄。
接下来几日,朝臣发现奏疏上的字变了,不再是陛下的字迹。
蛛丝马迹就能掀起一团风雨,不少人都往东宫打探消息。谢昭宁则是一副‘我被她折腾’的模样,对于各府的送礼,也是不收,哪里送来的,还回去。
她又不缺钱。
缺钱的是陛下,她收下了,指不定就被陛下薅走了。
一连十日,奏疏上的笔迹都是东宫太女的,意味着陛下准许她代为理政。
休沐前一天晚上,谢昭宁溜出宫了,没有去相府。
承桑茴派人去相府捞人回来去郊外查勘田地庄稼,人没找到。
竟然没有去相府。
承桑茴纳闷,将人收回来,自己也不去了。
休沐结束,谢昭宁出现在朝堂上,承桑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问她:“你昨日玩得可高兴?”
谢昭宁不解,“陛下是何意?”
“朕听闻你出去玩儿啊,听曲儿了。”
“陛下,臣没有。臣不过是在清月姨娘的府上住了一日罢了。”谢昭宁着急解释。
承桑茴若有所思,原来跑去清月府上了。
她记住了。下回找不到人,就去清月府上找人。
谢昭宁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暴露,解释过后,反而轻松下来。
又逢休沐日,谢昭宁故技重施,没出宫门就被人拦住了,送回东宫。
翌日,女帝领着她出城,又是外出的一日。
临近夏日,日头晒人,田里的庄稼拔高不少,庄稼人守着田,早出晚归。
谢昭宁与陆白红坐在树荫下,听着女帝与百姓交谈,谢昭宁纳闷:“休沐日外出,这比当值还难受。”
她想说,陛下怎么不去玩,去泡泡泉水也是好的。
陆白红也被晒出一身汗,深深看她一眼:“陛下或许喜欢和百姓说话,其实农业司的人隔几日就会去各处田里查勘,不需陛下过来的。”
“她为何要过来?”
陆白红也想不明白,揣摩一句:“觉得您太悠闲了?”
祸水又泼在了谢昭宁的身上,谢昭宁百口莫辩,眨眨无辜的眼睛,“陛下可能喜欢和我出门。”
陆白红干笑不语。
又是跟着晒太阳的一天。
临回宫之际,谢昭宁买了一个早西瓜,半路上被陛下薅走了,美其名曰孝顺她。
谢昭宁苦不堪言,回到宫里,倒头就睡。
早出晚归的生活,让谢昭宁忙了起来,没时间查账了,日日跟着陛下,耳提面命。
直到谢蕴归来,陛下乔装,亲自出城去迎。
一行人黄昏入城,棺木内外放置冰块,饶是如此,依旧腐烂了。
承桑茴下马,走到棺木前,深深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但很快,她又转身,吩咐道:“送往帝陵。”
秦思安询问:“陛下,以何名义安葬?”
黄昏时分,瑰丽色的云层挂在了西边,橘黄色的光搭在了承桑茴的紫衣上。
承桑茴没有及时回答,而是看向谢蕴,“谢相,你说,以何名义安葬?”
难题丢给了谢蕴。
谢蕴一时语塞,似有风刮过,她说道:“帝女。”
秦思安惊讶,“若是这样,等于推翻了之间的旨意,于陛下名声有损。”
之前都说,荣安只是计家女,如今又说是帝女,百姓怎么想?怎么看待皇家的事情。
四下静寂无声,只余风声。
谢蕴扫过她一眼,无奈惋惜,陛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秦思安偏偏不懂帝心。
陛下生前不敢将人赎回,怕影响士气,又恐巴邑王从中作乱。
如今人死了,巴邑王也死了,追封帝女,并无不妥。
承认之前的错误……她望向陛下,说道:“陛下,不如承认荣安的身份,之前不承认,是怕西凉要挟,如今人都死了,追封帝女,并不影响战局,并无不妥。陛下,追封一事,并无影响。”
“听谢相的。”承桑茴微微一笑,转身上马了。
谢昭宁凝望陛下离去的背影,心中沉了沉,道:“陛下可能也是喜欢荣安的。她说过,自己的孩子,没有理由不喜欢的。”
谢蕴闻言,看向谢昭宁,夕阳外背影坚毅,半年不见,她似乎成熟了许多。
“喜欢,却无法保护。”谢蕴叹一句。
谢昭宁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回去罢。”
两人翻身上马,将秦思安等人远远抛开,临近天黑,路上的行人很少,三三两两,脚步匆匆,害怕耽误了入城的时辰。
两人无言,静静骑马。
谢蕴先回相府,离开半年之久,她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谢昭宁也不缠着她,自己回宫去了。
进入大殿,就见到陛下坐在她的位置上,她悄悄走过去,嬉笑道:“陛下,你坐错了。”
“朕喜欢。”承桑茴看都不看她,盯着桌上的文书。
须臾后,祝云来了,她是内廷司的人,有替陛下拟旨之用。
看到祝云,谢昭宁知晓陛下下定主意了,她便站在一侧。
祝云跪下,女帝良久没有说话,祝云悄悄看向谢昭宁,谢昭宁同她摇首,示意她稍安勿躁。
祝云只能等了,等着陛下开口。
夜色深深,大殿森严空寂,灯火煌煌。
“祝云,拟旨,追封荣安郡主为帝女,以公主尊位入葬帝陵一侧的公主陵。”
承桑茴终于在空寂的殿宇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说完后,祝云的神色难以用震惊来形容,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陛下、之前您说过,她只是计家女。”
“内廷副使,去拟旨便是。”谢昭宁压低声音提醒,再劝说下去,陛下又得改主意了。
祝云回魂一般,颤颤地领旨,出了大殿,凉风一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之前陛下为何不认呢?
祝云回首,望向巍峨的殿宇,这一刻,心高高地提起来,荣安是陛下的女儿!
她吞了吞口水,这道旨意下去,京城内必然掀起大浪,先帝当真将陛下的女儿送给了西凉吗?
祝云浑浑噩噩回到内廷司,提笔欲拟圣旨,可拿起笔,又不知道怎么写了。
如何拟词呢?
祝云自认自己满腹文采,到了紧要关头,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一咬牙,吩咐下属:“去请谢相过来。”
左等右等,等到谢蕴星夜赶来,她慌了,说道:“谢相,这道旨意,我不知如何拟,您帮帮我。”
谢蕴解下披风,递给下属,随后跟着祝云进屋,关上门。
“第一,这道旨意是给陛下自己看的,你要让陛下宽心。”
“第二,不可引起民间不满,简而言之,这就是皇家的事情,人已经死了,又无后嗣,并不会影响朝廷。”
“第三,不可影响东宫的地位。”
祝云听完,浑身都凉了,“这怎么拟,您这注意的方向太多了,下官、下官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蕴说:“别慌,我教你。”
听到这句话,祝云终于敢大口喘气,就怕谢蕴提了一堆要求后不作为。
“下官都听您的。”
谢蕴点头:“我说、你写。”
祝云提笔,深深吸气,静气凝神,听着谢相开口,一笔一画。
拟旨后,祝云忙赶到大殿,大殿内,陛下还未歇息。
“陛下。”祝云上前,将圣旨奉上。
谢昭宁下台阶接过来,转而奉给女帝。
承桑茴扫了一眼,从头至尾,看了三遍,满意点头:“好,明日早朝宣读。”
谢昭宁望她一眼,默默垂首。
祝云千恩万谢地退出大殿。
“你今夜还不走?”承桑茴好奇,“不去见谢蕴?”
“她忙呢,我不给她添乱。”谢昭宁心虚得厉害,“我陪陪您。”
“你怕是朕想不开,还是怕朕去跳城墙?”承桑茴不耐烦,“该留下来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该留的时候,赶都赶不走。”
谢昭宁耷拉着脑袋,不回嘴。
“还不走?”
“我送您回宫,好不好?”谢昭宁脸皮厚,依旧上前嬉笑讨好女帝,“天黑了,路不好走。”
“是吗?天天不好走,也不见你孝顺。朕不需要你送,滚。”
谢昭宁还想挣扎下,女帝先起身走了,她忙跟上。
一道上了车辇,车却没有走,谢昭宁朝外看去,见到谢蕴站在车外。
“你还送朕吗?”承桑茴嘲讽。
谢昭宁朝谢蕴摆手:“谢相,你先去东宫。”
谢蕴遥遥揖礼,算作默认她的决定。
马车徐徐动步,两人走远,承桑茴逮住机会就嘲笑她:“小心她回去生气,让你跪算盘。”
谢昭宁不听她的话,“谢相不是小气的人。”
“你的意思是朕是小气的人?”承桑茴反问。
谢昭宁:“您若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努力孝顺您,您看我笑话。”
承桑茴:“你的孝顺,太扎眼,让人不舒服。”
谢昭宁语塞,“好,我的错,我日后肯定改。”
承桑茴说:“别改了,越改越扎眼。”
谢昭宁叹气,“您有气,是想撒我身上吗?”
“你配吗?”
谢昭宁:“臣不配。”
两人一路拌嘴,到了寝殿,谢昭宁先下车,回身去扶陛下。不想,人家拒绝她,自己下车了。
谢昭宁眨眨眼,直接就问了:“你的手抖吗?”
因为手抖,所以不让我扶。
“滚回去。”
“不,我晚上住您这里。”谢昭宁心中的叛逆骤然升起来,“我晚上打地铺守着你。”
女帝回身,看着她,微微一笑,吩咐道:“绑起来,送回东宫,送给谢蕴。就说怜她一路辛苦,送给她消除疲劳。”
“陛下,不合适。”谢昭宁吓得拔腿就跑了,手脚并用地爬上车辇,“快,回东宫。”
绑着送回去,太丢人了。
门口的承桑茴温柔地笑了,转身回殿。
又怂又爱玩,胆子还小。
驾崩
谢昭宁坐着陛下的龙辇回东宫, 跳下马车,一阵风似的进了寝殿。
彼时,谢蕴已沐浴过坐在案后, 翻看她的账簿。
谢昭宁的案上最多的便是账簿, 各种账簿, 眼花缭乱, 谢蕴亦算长了见识,没想到账簿还可以分很多种。
都是钱。
谢蕴随手搁置在一侧, 又看到一堆书信,都是没送出去的。
出于好奇, 谢蕴打开了,里面都是写给她。
控诉陛下。
谢蕴勾了勾唇角,扶额偷笑。这封信说陛下子时才离开大殿, 丝毫不顾及身体,又道她累了,想睡觉。
春困秋乏, 她日日想睡觉。
谢蕴将信塞了回去, 又打开一封。休沐日本该休息, 可天色未亮就被拖起来, 出宫去看春耕。
休沐日还不如上朝, 好歹上朝不用起那么早。
谢蕴笑得伏案不起,明白这段时间为何这么安静, 谢昭宁忙得脚不沾地, 哪里有时间查账。
案上也摆了些旧日奏疏,民生一事, 是先帝事情的奏疏,上面还有先帝的批注。
不仅有先帝的, 还有废帝。
谢昭宁好似长大了一般,终于肯将心思放在朝政上。
谢蕴将案上的册子都翻看了一便,将账簿奏疏归类整理好,灯火将灭,一阵风过,谢昭宁回来了。
“谢相。”谢昭宁气喘吁吁地跑来,停在谢蕴眼前,长身玉立,肌肤雪白。
谢蕴说道:“进步很大。”
“我都会批注奏疏了,我还监国半月,并无差错。”谢昭宁略显得。
“不错,很好。”谢蕴夸赞一句,“我也听说了,陛下的教导,十分好。”
陛下舍得磨炼她,便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谢昭宁没听懂她的话音,转头吩咐宫娥去摆膳,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陛下跟前,紧张道:“谢相,陛下身子、不大好,她不肯吃药,不肯针灸,安大夫束手无策。”
“你盯着也不成?”谢蕴心惊。
谢昭宁为难道:“我盯过两回,又不能日日盯着,我刚刚要陪她回寝殿,她就嫌我烦。”
谢蕴也是无奈,“安大夫怎么说?”
“安大夫说病人配合她,她会尽力去救治,奈何陛下见她如见仇人,神医也不成。”
“我明日去劝劝陛下。”谢蕴说道,“也只能劝劝,听与不听,在于陛下。”
她心中有数,谢昭宁的劝说都没有用,她的权慰,不过是浪费口舌。
谢昭宁叹气,“你说她想做什么?”
“想见太傅了。”谢蕴说。
谢昭宁蓦然一颤,“想见太傅?见太傅……”
她没想到这里,谁不想长命百岁呢,怎么会想死。
“不会的,她是天子,肩负万民,惯来会顾全大局,怎么会丢下万民不管。”谢昭宁不可置信,“荒唐、荒唐。”
“我猜猜罢了。你别慌。”谢蕴急忙按住躁动的人,“或许陛下有更好的药,她的身子,她自己心里有数。”
“明日起,我就盯着她喝药。”谢昭宁内心极度不安,下意识攥住谢蕴的手,脸色徐徐发白。
谢蕴不敢继续说了。
两人坐下来,安静地用了晚膳。
谢昭宁坐在床上不言不语,似在想什么。谢蕴熄了灯,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我想辞官,入东宫。”
“辞官?”谢昭宁眨了眨眼睛,摇首不允:“辞官的话对你不公,你如今还是谢蕴,你若辞官的,没人记住你是谢蕴,只会觉得你是东宫的女主人,失了你的名字。”
“终归有那么一日。”谢蕴失笑,“如今我尚可掌控,若真有那么一日,来的突然,我无法掌控,对你我都不好。”
“你决定好了?”谢昭宁说道,“你自己想想。”
“决定好了。”
谢昭宁伸手抱住她,道:“那就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谢蕴淡笑,“自然听我的。”
两人相拥,继而躺下,谢昭宁贴着她,十分规矩,没有绮念。
谢蕴与她说着沿途趣事,说百姓、说民生、说战场,谢昭宁时不时会问一两句。
不知不觉,两人都睡着了。
这回,谢昭宁先醒的,这些时日早就成了习惯,到了时间点就会醒。她坐起来,呆了呆,谢蕴也跟着醒了,见她发呆,好笑又心疼。
“醒了吗?”
谢昭宁没回答,点点头,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似乎想起什么,转身抱住谢蕴,伏在她的身上。
谢蕴微惊,面色发红,但没有抵触,只余淡淡的笑容。
谢昭宁虔诚地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眉眼落下一吻。
吻顺着鼻梁,落在唇角,引得心口一颤。
清晨静寂,烛火昏暗,唇角间的触碰,让困意顷刻间就散了,神清气爽。
外面传来宫娥的催促声,谢昭宁恋恋不舍地松开谢蕴,眯眼笑了,扯开紧张就站起来。
宫娥鱼贯而入,伺候她熟悉,谢蕴望着她的背影,半载离别,她成长了许多。
谢昭宁并非长不大,而是不愿成长,离了她,成长迅速,显得她成了阻碍。
谢蕴无端失笑,却又高兴。
两人一道入朝,同僚们见谢蕴回来,纷纷上前恭贺,唯有祝云眼下乌青,似一夜未眠。
谢昭宁走到她的跟前,“祝大人,你昨夜没睡好吗?”
“啊……”祝云惊了一声,忙揖首,“回殿下,昨夜蚊虫多,嗡嗡了半夜,臣没有睡好。”
谢昭宁笑了,“蚊虫多,又熏香,你怕什么。”
最后一句‘你怕什么’让祝云稍稍安定许多,确实不用怕,毕竟是陛下的意思,她只是遵从罢了。
可每回一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不等她想明白,女帝来了,山呼万岁,内侍长拿出圣旨宣读。
不等宣读结束,朝臣们纷纷说了起来。
“帝女……”
“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说不是吗?”
“这么一来,荣安郡主与东宫殿下是双生吗?难怪长得那么相似。”
“出尔反尔,百姓会怎么看皇室啊。”
“人都死了,你们吵什么劲,不过是追封帝女罢了,值得你们争吵。”
前面的重臣都没有说话,谢蕴一党跟随主子,都没有说话,声音徐徐小了。
待无人说话后,承桑茴才笑道:“你们有异议吗?”
没有人敢做出头鸟。
她又说:“有异议也无妨,正好缺几个陪葬公主的位置,你们看看谁合适?”
殿内鸦雀无声。
“无异议,礼部工部去安排,秦思安,你送公主去公主陵。”承桑茴笑着将事情安排下来。
众人领旨。
散朝后,谢昭宁依旧留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唉声叹气,托腮看着奏疏。
承桑茴恍若没有听到她的叹气,低头想事情。
默了半晌,承桑茴问道:“朕该不该去公主陵?”
“该。”谢昭宁老实点点头。
承桑茴微笑:“好,召安大夫来,朕身子不舒服,你代为监管几日,辛苦了。”
谢昭宁:“……”
她转而一想谢蕴回来了,阔气地答应下来,“臣领旨。”
“智慧锦囊回来了,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张口就答应下来。”承桑茴冷嘲热讽,手脚极为诚实,说完就起身要走。
谢昭宁哼哼一声,“从您安排秦思安送棺椁去公主陵的时候,您就想好给我下套了,我不与您计较罢了。您路上注意安全,晚两日回来也无妨。”
承桑茴凝眸,听着她得意洋洋的话,冷笑连连,“朕将谢蕴也带走。”
“您放心就带走。”谢昭宁咬咬牙,“有您在,天塌不了,我怕什么呀。我就是一储君,不敢造反的储君。”
承桑茴拂袖走了。
她一走,谢昭宁就将谢蕴找来,阔气地将自己的位置送给她。
谢蕴不与她计较,翻开她案上的奏疏,细细看了一遍,随后将没有批注地还给她,自己选择她批注过的。
“陛下看过了吗?”
“没有,这不你来了。”谢昭宁坐在龙椅上,托腮看着谢蕴,眼中含笑,温情脉脉。
谢蕴颔首,替她检查一遍,说道:“听闻今日奏疏都是你批注的?”
“不是,陛下手疼,拿不住笔,她说我写的。”谢昭宁语气低沉。
谢蕴顿住,拿不住笔?
她没有继续问,继续看批注。
谢昭宁似乎习惯了,也不偷懒,转头看自己的奏疏。
朝臣来禀事,乍见两人,先是迟疑,而后进来说话。
陛下出宫去了,临走前下了旨意,身子不适,储君代为理政。
陛下走了,谢蕴回来,谢昭宁反而轻松些,有问题就问,谢蕴不会嘲讽她,她问的时候更大胆。
****
公主陵建造匆忙,挨着帝陵,陪葬颇多,棺椁送进去后,并没有及时封门。
承桑茴倒是得了闲散,坐在棺椁前望着虚空,一待便是半日,期间一言不发。
秦思安等人便在外面等候。
承桑茴没有急着回宫,早上入陵,晚上离开,一待便待了七日。
她没有话说,甚至可以说与荣安很生疏,仅仅三面罢了。
荣安身上有西凉人的野性,她像是马上英勇的女将军,与谢昭宁的柔软又不同。
在承桑茴的印象里,那张脸的主人就该拥有谢昭宁那样的性子,看似乖巧实则反叛,柔弱却又可挑起大粱。
美貌、青春、明艳,带着小小的坏。
第七日黄昏,她从陵里走了出来,面对夕阳,秦思安等人迎了过来,她吩咐道:“封门。”
秦思安于心不忍,朝陵里又看了一眼,最后,领旨,亲自带着人封门。
封门后,承桑茴没有急着离开,晚上依旧在这里住下。
隔日,日色腾空,她坐在殿门口,望着朝阳升起。
她又看到了日落西山,像是一个木头人,定定的看着,定定的想着,没有人知晓她的想法。
突然间,她喜欢这里的生活,安静、无人吵闹,她喜欢的人长眠于此。
她问秦思安:“你心目中的储君是何模样?”
秦思安在她面前,没有什么不敢说的,思考一番,低声说:“殿下少了一份气魄。”
“你可以说她爱玩,不可以说她不行。她只是爱玩罢了。她比起朕,多了分狡猾。”承桑茴笑了,“她本就是商贾出身,身上有股狡猾劲。”
秦思安说道:“您很满意殿下。”
“她与朕当初很相似,太傅少了谢蕴的阴狠。”承桑茴坦然,“若是谢蕴,她会将承桑珂直接暗杀了。”
秦思安低头,谢蕴确实做得出来。
“谢蕴与太傅,看似是一样的人,惊才艳艳,可太傅心有天下百姓,光明磊落。谢蕴不同,说罢了,出身不同,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承桑茴徐徐分析,“谢蕴心中大局抵不过她的天下。”
“她心中自有天下,她敢另辟蹊径,可以将天下改变成她心中的天下。谢蕴,更像是个人。”
秦思安默默揣摩她的话,又觉得不解,太傅不像人吗?
她疑惑的间隙里,承桑茴站了起来,扶着门槛,眯了眯眼,道:“朕想回去了。”
“臣这就去安排回宫。”秦思安忙收回思绪,应声应答。
离宫近乎半月,一行人回宫,谢昭宁闻讯就赶来寝殿,身后带着陛下最不喜欢的安大夫。
看到安大夫,承桑茴直接盖着被子,不见人。
谢昭宁不顾她的想法,直接将她的手拖出来,按住,招呼安大夫来诊脉。
“承桑漾,你敢谋逆吗?”
“来呀,脑袋给你,你想砍就砍。”谢昭宁无所畏惧。
安大夫上前来诊脉,心惊胆战,漠视帝位吃人的眼神。
“陛下近日忧思过重了。”她道一句,随后收回手,徐徐退下,“臣改几味药方,陛下,可要针灸?针灸可防止手脚发抖。”
“你问朕有何用,朕拒绝,她答应吗?”承桑茴指着一旁虎视眈眈的谢昭宁。
谢昭宁颔首:“你去安排,尽快针灸,我等着。”
承桑茴翻身背对着外,背影里透着委屈,可惜谢昭宁无视。
“陛下,我和您说,我准备过继子嗣了。我准备过继七个八个,您觉得可好?”
“闭嘴!”
“我说真的,藩王那么多女儿儿子,你说,我选哪个好?”
“闭嘴!”
“陛下,您不想有人喊您祖母吗?”
“朕连女儿都不想要,还会惦记人家的孙儿孙女?”
谢昭宁认真说:“可以惦记一下。”
承桑茴忽而坐了起来,长发披散,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她凝着对方:“朕记得,谢家的长孙女应该会喊人了,你自己都做祖母了,还来问朕想不想?”
谢昭宁恍然大悟,跟着说一句;“对哦,快抓周了,满一周岁了。”
这回,承桑茴笑了,靠着躺了下来,幽幽看着她,欣赏她的窘迫,“谢蕴又该头疼了,朕嘱咐谢家人,教孩子说话,别先教爹娘,先教她喊姑祖母。”χȤF
“陛下,这样不厚道。”谢昭宁咋舌,你怎么唯恐天下不乱呢。
“朕喜欢、朕乐意,你现在滚,朕就打消主意。”
“哦,那你去安排,我又不怕,喊我姑祖母又怎么了,我年轻不怕喊。”
谢昭宁也不怕了,“我会盯着您吃药、针灸,我会让您长命百岁。”
承桑茴叹气,说不过她了,翻身继续躺下,“你别盯着了,安大夫留下就行了。”
“不行,我盯着。”谢昭宁不上当了,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承桑茴蒙着脸,当她不存在。
等安大夫提了药箱过来,准备针灸,承桑茴又说道:“承桑漾,朕的私库空了,你给填一填。”
“你的钱呢?”
“给你妹陪葬了。”
谢昭宁听到这个称呼,觉得诧异:“原来她比我大呀,我以为我才是妹妹呢。”
“去找你媳妇商议,填一填。朕死了,都是你的,你可以提前挪走她的钱。”承桑茴故作认真,“快去安排。”
谢昭宁一副淡漠,“不去,别想支开我,你今天也绑不了我,我给你换了人,她们都听我的。”
“你想造反?”承桑茴装出惊讶模样,痛心疾首,“朕待你不薄。”
“您别演了。”谢昭宁微微一笑,“针灸最好。”
承桑茴生无可恋地躺在龙床上,“若有来生,朕一定先掐死你。”
“若有来生,陛下,你先该筹谋怎么将三姨娘掐死,掐死她,你就可以和太傅成亲了。”
“说得也是,不过,那就是没有你。”
承桑茴自己先笑了,蒙着被子偷笑,浑然一副孩子模样,谢昭宁却说道:“正好,你先问问我的意见,愿不愿意被你生出来。我不愿意,你下辈子就别生了。”
一旁准备针灸的安大夫听着两人荒唐的话,险些扎了自己的手,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是她能听的吗?
承桑茴笑过一通,正视谢昭宁:“你该去问问谢蕴,你没了,她多孤独,或者她就会喜欢承桑梓了。”
“您先针灸。”谢昭宁弯弯唇角,“您想多了。”
承桑茴说:“滚出去。”
谢昭宁觉得自己也不该留下,听话地滚了出去,在门外候着。
等了半个时辰,安大夫大汗淋漓的出来,喘口气,道:“殿下,我算是看出来了,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您这大逆不道的话 ,可真敢说。”
“陛下性子好,针灸如何?”谢昭宁焦急询问。
“挺好的,多试几回。”
谢昭宁放心,回大殿去了。
****
入秋后,谢家要办抓周宴,帖子送入东宫,邀请谢昭宁出席。
自陛下称病后,便一直没有还朝,谢蕴辞官也找不到对象,依旧辅助谢昭宁。如今是东宫理政,谢家的帖子入东宫,群臣都回注意着。
“谢相去吗?”谢昭宁询问,托腮把玩着帖子,“那个孩子会说话了吗?”
“谢相好像不去,那日有事安排,所以才给您送帖子,让您代去。说不说话,臣也不知道。”
谢昭宁收了帖子,“到时候再说,还有几日呢。”
谢蕴是不去的,她再不去,就是不给谢家颜面,还是要去一趟,待上片刻再走,也是要去一趟的。
想通后,谢昭宁将帖子放在一边,此事算是决定了。
她得空又去看了陛下。
承桑茴躺在软榻上,姿态懒散,隔窗看向外面风景,突然,眼前一黑,她纳闷,道:“你很闲吗?”
“不及陛下闲散。”谢昭宁趴在窗户上,盈盈笑了,“陛下的气色好了许多,看来安大夫的药很好呀。”
“日日被你盯着,朕头都疼了。”承桑茴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说:“今日的药都喝完了,赶紧走。”
“好,陛下听话,我就走。”谢昭宁挥挥手,也不留恋。
反是承桑茴起身,站起来,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谢昭宁。”
听她喊谢昭宁,谢昭宁有些不适应,回头看了过去。
承桑茴只一笑,“回去吧,晚上好好睡觉。”
“记住了。”谢昭宁点点头。
承桑茴复又躺了下来,阖眸浅寐,又觉得不该睡,便对外吩咐道:“宣秦思安。”
谢昭宁不知道宫内的事情,回到东宫,暂休了片刻,起身去整理账簿。
谢蕴是在亥时后才来的,她一进门便说道:“陛下召了秦思安。”
“许是想她了,毕竟二人是姐妹。”
“陛下回来三月有余,第一回召见秦思安。你不想知道陛下为何召见吗?”
谢昭宁捧着账簿,“安大夫说她身子好了许多,许是要还朝,正好你我也轻松些。”
“不,你去看看,我觉得有事。”谢蕴说。
谢昭宁顿了顿,捧着账簿的手有些发抖,下意识看向谢蕴:“你的意思是?”
言罢,她丢下账簿,跑向寝殿。
谢蕴在原地站了会,看着熟悉的殿宇,想起前几日院正找她说的话。
院正吞吞吐吐说:“陛下寻我拿了些药。”
“院正不妨直说。”
院正欲言又止,“牵机。”
牵机是什么药,谢蕴很清楚,陛下拿牵机做什么?她想杀谁,可直接赐死,犯不着悄悄拿药。
谢蕴俯身坐了下来,望着黑夜,可又坐不住,她此刻什么都不能做。
她有些饿了,让人做了些吃食,她吃两口,门外吵吵闹闹,她看过去。
是一内侍。
“谢相,秦大人让我给您传话,封锁宫门。”
“封锁宫门做什么?”
“秦大人没说。”
“那你下去,就说我知道了。”谢蕴继续抿了口汤,实在又吃不下。
胃里翻涌得厉害,她放下汤碗,继续吃了两口米饭,努力喂饱自己。
实在吃不下了,她才放下筷子,吩咐宫娥收拾。
她散会儿步,去沐浴,将自己洗干净,没有穿寝衣,而是换上了朝服。
她穿好后,等了半个时辰,谢昭宁没有回来。她继续等,后半夜,万籁寂静,丧钟敲响了。
默默数了下,四十五下。
她阖眸,外面内侍冲了进来,哭道:“谢相、谢相,陛下驾崩了。”
大丧
谢昭宁冲进帝王寝殿, 秦思安刚出来,她骤然停了下来,隐隐生怒:“陛下与你说什么?”
“说些过往的事情。”秦思安望向她, 由于奔跑, 发髻散了, 神色吓人, 她不解道:“臣与陛下并未说什么。”
她们没有说朝政,说过往、说太傅、说二公主, 小祖宗怎么这么生气?
谢昭宁狐疑未定,望着殿门, 大口呼吸,突然推开秦思安,自己跑了进去。
秦思安觉得不对, 心口莫名发慌,转身跟了进去。
承桑茴立于窗下,仰首望着明月, 听着走近的脚步声, 回头朝她微微一笑。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调侃, 只道一句:“朕累了。”
谢昭宁怔怔望着她, 泪水突然不争气地滑下来, 脚下黏住一般。
累了、累了……
谢昭宁看着她的神态,鲜活、生动。
“累了, 好好睡一觉。”她动了动嘴, 喉咙里堵得厉害,“陛下, 您放心吗?”
“秦思安、谢蕴、陆白红、祝云,谁不信服你呢。”承桑茴垂眸, 唇角勾起温柔的笑。
她一笑,谢昭宁哭得更厉害,心中空空荡荡,她猛地摇头,“您这样,对自己不公。”
“没有不公。”她轻轻一笑。
谢昭宁说:“太傅会生气的。”
承桑茴也摇首,“人总会死的,不过时间早晚问题罢了,朕累了,不想再听到任何事情。”
秦思安疑惑了须臾,听着两人的对话,轰然跪了下来。
她跪下之际,承桑茴轻扫她一眼,自己走到美人榻上坐了下来,仰面躺下,她望着屋顶,“先生该满意。天下将大定,西凉溃不成军,巴邑撤藩,哪里不好吗?”
她看透了一切,便没有什么值得她留下的。
累了,好好睡一觉。
秦思安恍惚明白过来,冲出殿门,“传话给谢相,封锁宫门,要快!”
殿内的谢昭宁走至没人榻前,摸索到陛下双手,取出她手中的白色瓷瓶,她霍然笑了,笑了便又哭,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她哭着问:“您的大局呢?”
承桑茴坦然笑了,“我、一生任性过三回,第一回,年少之际爱慕少傅,累得她一生被毁;第二回,追封荣安,弥补曾经的错误;第三回,弃天下、弃万民。任性的感觉,真的很好。”
“你没有任性的机会了,懂吗?朕弃你,让你取代朕了。”
她笑得温柔、释怀,就像是孩子看到了最喜欢的糖,难以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欢喜。
谢昭宁握着她的手,“为什么呢?”
你明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累了呀。”承桑茴轻轻一笑,眉头微皱,似乎是药性发作了,她有些痛苦,她顿了顿,看着谢昭宁懵懂的模样,说:“那一日,我失去了明师、爱人、好友,东宫内哀嚎遍地,我纵替她们翻案,提拔她们的亲人,她们还是死了。”
“皇权又如何,死人回不来,覆水难收。”
“死了就是死了,翻案、辩解,都有什么用呢?”
“你可晓得,自她去后,从未有一日入梦。”
她歪头望着明月,想从月光中看出什么,她此刻明明活着,却又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身躯。她可以不用伪装,不用顾及天下,不用惦记百姓民生。
她笑了,“你与我不一样的。”
“可你不要我了。就像太傅支开我,只身赴死。”谢昭宁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不想、我不想、真的不想。”
承桑茴低头,望着她,“朕对你,没有可嘱咐的。”
“我有、我有许多话说。”谢昭宁痛哭,骤然觉得无力,一遍又一遍问着为什么。
承桑茴已然不回答了,烛火打在身上,似一层枷锁,将她牢牢套住。
她平静了下来,这一刻,无比轻松。
世间事两难,不知如何抉择,她痛苦了一生,依旧感觉不到快慰。
谁说生在皇家,就是幸事呢。
她抬手,拍了拍谢昭宁的脑袋,微微一笑,心沉了下来,她打量着她,如初见一般打量。
须臾后,她收回手,擦去唇角的血迹,扭头看向秦思安,继而看向她的身后,庄重而巍峨的殿宇,刺得眼睛疼。
她闭上眼睛,浑身都疼了起来,却又照常抿唇笑了,“谢昭宁,别哭了,你还有许多事情可做。”
谢昭宁伸手抱住她,跟着笑了,“好,做,我什么都做。你看,今晚的月亮,很好看的。”
承桑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朦胧一团明月,看不清了。
“谢昭宁,别任性。”
“知道,我听你的。”谢昭宁抵着她的肩膀,舒心地笑了,“不任性。陛下,你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事情,于我而言,很好。”
承桑茴握着她的手,“累了呀。”
谢昭宁仰首,望着今夜格外亮的明月,“快入秋了,快到八月十五了。”
没人回话了。
“阿娘……”
“阿娘……”
谢昭宁忽而痛哭起来,刚刚不敢哭,此刻哭得撕心裂肺。
秦思安懵了,半个时辰前,陛下还在念过往,她看着地上的瓷瓶,走过去,捡了起来,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握着瓷瓶,走出去,夜色深深,她张了张嘴,“陛下驾崩了,敲丧钟,去通知谢相,再请清月长公主。”
陛下驾崩了……
她自己没忍住,仰首哭了起来,“先生……”
谢蕴来时,宫娥内侍跪了满地,谢昭宁依旧坐在榻上,歪头看着明月,紧紧抱着女帝,口中不断说着,“快到八月十五了……”
谢蕴提起衣摆,跪地叩首,只道一句:“该替陛下更衣了。”
谢昭宁恍然回神,看着一身朝服的谢蕴,奇迹般的平静下来,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不堪重负。
英明若陛下,果断若废帝,她算什么呢?
“再等我一会儿。”谢昭宁说,“我没有任性的意思,我怕我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谢蕴阖眸,泪水顺势滑落,劝说的话在嘴里翻转,怎么都说不口。
谢昭宁说一会儿就一会,她将陛下抱至龙榻上,轻轻放下,指腹擦去唇角的血迹,跪地叩首。
这一刻,她恍然回头,背后便是万丈深渊,她没有任性的底气了。
她看向谢蕴,平静地说:“我很好。”
怎么不算好呢,她即将是新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呆呆地跪着,看着龙床的母亲,浑身无力。
陛下驾崩,朝堂动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做了,她蓦然伸手,握着陛下的手,可手的温度,已然凉了。
她愣了,突然间,一人从身后抱住她,温热的体温,让她哭了出来。
“谢蕴,我、我、我怎么办呢?”
“没事儿的,有我呢。”谢蕴低语,“我会给安排的,想哭就哭,不会有事儿的。”
这一日,她早就猜到了。只是未曾想到,陛下连中秋都不愿等下去了。
外面冲进来一人,扑到跟前,谢蕴扶着谢昭宁起来,清月似乎傻了,“陛下的病,不是好了很多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陛下驾崩,朝臣陆陆续续赶来,站在殿外。
秦思安坐在殿门口,仰首看着今日的晨光,神色呆滞,无论祝云说什么,她都没回应。
她坐了许久,想不通,也不明白陛下的选择。
她闭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再度大哭。
祝云等人红了眼睛。
殿内乱成一团,谢昭宁像是无事人一般,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面前的地砖。
看了许久,又看向龙床上安睡的人,她站了起来,平静的地整理衣襟。
她不哭了,也不闹,走到龙床前,一言不发。
****
国逢大丧,举朝悲痛。
礼部定下新帝登基之日,赶制龙袍,各部有条不紊的忙碌。
谢昭宁坐在台阶上,浑浑噩噩,背后便是陛下的灵堂,她守着灵堂,一步不离,时常发呆。
谢蕴说:“医正欲自尽,被我派人按住了,准他辞官,回乡去了。”
谢昭宁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呆呆傻傻,像是不懂事的傻子。
谢蕴见她不想听,便也不说了,就这么静静守着她。
日后,她身边只有她了。
不知坐了多久,谢昭宁想起什么事情般,扭头看着她,“你累不累?”
“不累。”谢蕴朝她轻轻地笑了,握着她的手,“你要是累了就去睡会儿,我陪你。”
“你不累,我也不累。”谢昭宁摇摇头,眼神依旧没有光彩。
谢蕴哄她:“你去睡会儿,事情急不得,陛下想着你好。你好好活着,她也会高兴的。”
“我很好,就是不累。”谢昭宁自顾自开口,脸色白得厉害,她又说:“她们说你过几日要出城,你去哪里?”
“我忘了。”谢蕴摇首,“就算要出去,现在也不去了。你惦记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惦记了,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这几日的事情,我还在想我当时怎么不去喊太医。我又在想,喊太医过来也没有用,朝堂动荡,反而会引起不安。”谢昭宁极力去回忆,面色痛苦,又觉得不对,“我该去找太医的。”ХŹF
谢蕴安慰她:“找了也没有用,只会让他们生疑。”
“是啊,只会让他们生疑。”谢昭宁喃喃一句,歪头靠着谢蕴,累得闭上眼睛。
她说:“我不累,我就是困了,困了和累了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不一样。”谢蕴叹气,“你睡会儿,有事,我喊你。”
谢昭宁闭上眼睛,呼吸徐徐缓了下来。
谢蕴也松了口气,看向明月,月亮越发圆了,大概是要到团圆的时日了。
登基
陛下驾崩, 新帝登基。
先帝棺椁送入帝陵,与太傅合葬。
过了中秋,各地送来奏报, 以示哀悼先帝。
谢昭宁翻看藩王的奏报, 看似真情实感, 可她知晓, 不过都是假的。
她一个个丢进了火盆里,火焰遇纸, 几乎是一簇而上,烧得殿内呛人。
秦思安被呛得眼泪流出来, “小祖宗,你在烧什么?”
谢昭宁没有回答,看着火焰渐渐灭了, 眼底的冷意才散了,她走回到龙椅前坐下,“有事儿?”
“立后。”秦思安擦擦眼泪水, 最近哭得有点多, 眼睛都疼了。
她就一只完好的眼睛了, 再给毁了, 她就得瞎了。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 狐疑道:“你是想急着立后,还是想惦记相位?”
一句话, 让秦思安无地自容。新帝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威仪不大,嘲讽很深, “您就这么想我?”
“不是吗?”谢昭宁冷笑。
“你不急着立后吗?”
“再等等。”
秦思安险些跳脚,“你还要等多久?先帝驾崩月余, 你也登基大半月了,晾着她不立后,你让旁人怎么想她?”
“怎么想?就算不立后,她也是丞相,比你官高,你急什么呢?”谢昭宁回到。
秦思安皱眉,“你不想立她为后了?”
那日她派人去传话,谢蕴来时,一身朝服,明显知晓出事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夜她慌张下,让人告诉谢蕴封锁宫门,但谢蕴没有,饶是如此,依旧没有大乱。
她问过禁卫军中的指挥使顾春和,顾春和说谢相早就吩咐过了,那夜守好宫门,若有人生事,就地格杀。
她能问出来的事情,小祖宗也能问出来。
谢蕴知晓先帝的心思,却没有劝,小祖宗因此生了嫌隙?
秦思安揣摩不过她的心思。
“你急什么。”谢昭宁依旧敷衍秦思安,“你的事情忙完了吗?朕已经腾出手了,需要查一查内廷司的帐吗?”
“臣与谢相交好,她不好意思问问,我来问罢了。臣事可多了,这就回去办事。”
秦思安跑得极快,瞬息就没了影子。
出殿后,她开始不安了,陛下不立后,谢蕴怎么办?
她若不立,谢蕴也没有办法。
秦思安去官署见谢蕴。
谢蕴在处理事情,她进去后,没说话,寻了个角落坐下。
等人散尽后,谢蕴才看向她:“你有难事?”
“我去见了陛下,问了立后的事情,她敷衍我……”秦思安实话实说,“我觉得要出事。”
谢蕴失笑:“能出什么事儿?”
“她不急着立后,是什么意思?”秦思安打量谢蕴的反应。
谢蕴平平静静,听到后也没有生气不安,只说一句:“眼下正忙,她哪里有时间惦记立后的事情,你催早了。”
“可你们成过亲了。”
“那也叫成亲?”谢蕴说,“亲事过半,便被耽误了,算不得。”
“那照你这么说,你们就是没成亲了。”秦思安开始反思她二人之间的关系,万一小祖宗真的心怀怨恨,不立后,故意晾着谢蕴,谢蕴岂不丢人?
京城乃至天下谁人不知她二人之间的关系,万一不认呢。
秦思安心凉了半截,“你还笑得出来?”
“你想多了,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谢蕴解释,“她或许有自己的难处,等等便是,急什么?”
“这是等的问题吗?明显对你不满。”秦思安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平日里精明如斯,到了关键时刻,你怎么就自己糊涂了,她与你解释过吗?”
“要何解释?”谢蕴不以为然,“先帝方去,你让在她这个时候立后?”
若不是安抚天下,她连登基大典都想推迟。
秦思安说:“哪怕不是这个时候,也该让礼部着手安排了,礼部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就再等等。”
谢蕴的话与谢昭宁一模一样,气得秦思安拂袖走了。
谢蕴失神,无奈笑了。
秦思安也变了,多了些人情味,先帝故去,对许多人都有影响。
变化最大的,还是宫里那位,突然间,稳重许多,就像是一夜间成长许多。
她说等等,就等等。
****
立后一事,本无人提及的,随着时间推移,新帝出了孝期,依旧没有人提及。
直到年前,清月提了一句,“你不想立后吗?”
“谁说朕不想立后?”谢昭宁诧异。
“你从秋天拖到冬天,都要过年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清月快言快语,“你若不立后,我便给你送几个美人,也让我讨好讨好你。”
谢昭宁笑了,“朕要美人做什么,朕忙得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还要什么美人。”
听她说忙,清月又收回心思,疑惑道:“有那么忙吗?谢蕴她们呢。”
“自然有她们的事情。”谢昭宁眉眼端正,神态认真,肌肤依旧吹弹可破,但眉眼少了以前的肆意。
看着她的变化,清月不敢像以前那般与她说笑了。
她默默停了下来,不敢再提,转而提起其他的事情。
清月叹气,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让人不敢看,那她的美丽,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劝说无果。
除夕只开家宴,宴上不过十余人,看着先帝的姑母一辈,谢昭宁望着出神。
她们都还活着呢。
先帝却走了。
谢昭宁抿了口酒,失魂落魄,一杯又一杯。
散宴时,她一人走回寝殿,走走停停,迎着冷风,风吹得她昏昏沉沉。
索性不走了,一人坐在宫墙下,歪头看着虚空。
她醉了,不想动,又喊不到宫人,便一人靠着。
她有些晕眩,低头掰着手指去算,算了又算,先帝走了不过走了四五个月,京城内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想着想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人喊她,“谢昭宁、谢昭宁……”
她觉得太累,想睡一觉,便没有答应,直到呼声越来越近,她觉得吵,抬头想骂人,却见谢蕴站在她跟前。
“谢蕴……”
她喊了一声,低头想继续睡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在看星星。”谢昭宁眉眼弯弯。
谢蕴扭头看天:“今夜没有星星。”
“瞎说,那不就是星星……”谢昭宁伸手指着谢蕴的眼睛,“好大的星星。”
谢蕴被她逗笑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跟你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走吧。”谢昭宁朝她挥挥手,“走、你走。”
谢蕴静静地看着她,不为所动,“你不要我了?”
“要。可我想静静。”谢昭宁靠着冰冷的墙壁,若非一身锦衣华服,旁人还会以为是哪里的小混混。
谢蕴蹲下来,看着她:“你觉得我心狠,对吗?”
“没有。”谢昭宁果断摇头,“你很好,没有心狠。”
谢蕴坦然说:“这几月以来,你从不召我入宫,我知晓你的心思。”
“谢蕴,我喜欢你。”谢昭宁跟着笑了笑,笑容放肆,与平日里的肃然又有不同。
谢蕴定神:“你喜欢我,又恨我,对吗?”
“没有。我不恨你,我就是喜欢你。”谢昭宁拼命摇头,“我真的很喜欢你,会立你为后,你别害怕,也别担心,真的,我不会负你。”
“但你害怕面对我,对吗?”谢蕴又问,直视她的眼睛,“你在想,我喜欢人为何那么狠心,看着我的母亲寻短见,却见死不救,对吗?”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谢昭宁怒气上涌,冲着谢蕴大喊一句,“这只是你的想法,你别这么想我。”
“你就是这么想的。”谢蕴继续咄咄逼人。
谢昭宁辩解:“我没有,我喜欢你、就是很喜欢你。”
“但你也恨我。”
“我不恨,一点都不恨。”谢昭宁被逼近死胡同里,拼命解释,“你不能这么想我,谢蕴,我都不计较了,你为何要提呢。”
“因为你不见我,因为你今夜办家宴,没有召我。”
谢昭宁眸色迷离,闻言却又笑了,神秘道:“你不是我的家人,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们要过很久的人。”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朝前走了两步,谢蕴拉住她,“你说清楚,为何不见我呢。”
“我日日见你呀。”谢昭宁勾唇笑了出来,酒醉疯癫,被谢蕴一再相逼,她烦不胜烦,一把推开她,“我日日看到你,你说,我们哪日没有见面呢。我昨日还见你三回。今日没见,今日是除夕,你不又站在我面前了吗?”
谢蕴望着她,像是看见不熟悉的生人,“你若是生气,可以说出来的,我也可以离开京城,不让你看着生厌。”
“去哪里呢?你带我一起走啊。”谢昭宁笑得很大声,“他们都在逼我立后,就连你的好侄儿也在奏疏上引经据典地提醒我,该立后了,别负你。”
“可我娘刚死啊……”
她站不住,走走晃晃,“我想你,我也喜欢你,我想静静,可以吗?我想自己静静。”
她口口声声说喜欢,醉态疯魔,像是嘲讽,缺少往日的爱慕。
谢蕴怔怔看着她,心中越发愧疚,“对不起!”
“说对不起做什么?你没有错。”谢昭宁看她一眼,转身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酒醉的人走得跌跌撞撞,风一吹,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她跌倒了又爬起来,反复几回后,她坐在了地上,看向谢蕴,“你不拉我起来。”
谢蕴说:“你不希望我站在你面前。”
“那你走!”谢昭宁指着出宫的方向,“去那里,出宫找你娘。”
说完,她自己爬了起来,许是争口气,她竟再没跌倒,一口气走回寝殿。
跨过门槛,她就跌下去,险些砸到脸。
谢蕴跟着进来,就这么看着她:“丢人吗?”
讨好
谢昭宁从地上爬了起来, 坐着叹气,余光不忘瞥向谢蕴,“不拉我就别说话, 你跟来作甚。”
谢蕴直勾勾地看着她, 目光如矩, “我喜欢跟着你。”
酒醉的人突然就不生气了, 又悄悄看她一眼,唇角弧度压不住了, 将手伸给她:“那你拉我起来。”
“不生气了?”谢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突然收回手, 自己哼哧哼哧地爬起来,晃晃悠悠朝里面走了。
殿内热,酒意作祟, 她一面走,一面脱下厚重的朝服,等到了内寝, 就剩下一身中衣。
殿内宫娥们面面相觑, 谁都不敢靠近, 谢蕴高喝一声, “出去。”
宫娥们如蒙大赦, 鱼贯而出。
谢昭宁手脚并用的爬上床,打了寒颤, 又觉得冷, 拖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谢蕴踱步至榻前,俯身坐下来, “我们聊一聊。”
“我拒绝。”谢昭宁本坐着,听着她的话, 一头栽下去,准备要睡觉。
谢蕴伸手抢她的被子,两人如同孩子一样抢了起来,谢昭宁脑子不做主,一股蛮力,连带着谢蕴都拉上床。
“陛下想做什么!”
谢蕴惊呼一声,谢昭宁按住她的肩膀,伏在她的身上,“你抢我被子,我就抢你的人。”
谢蕴:“……”
“你不是生气吗?”
“你自己送来的。”谢昭宁眸色迷离,脸色泛着粉妍,不仅脸上如此,就连露出的脖子都透着粉色。
酒醉中的人不自觉露出媚态,拿手在谢蕴胸前勾了勾,“你自己来的哦,不管我的事。”
“我来与你说和。”
“我不想与你说和。你说几句话,我就要原谅你?”谢昭宁哼了一声,眼中泛着光泽。
她拿手又戳了戳,谢蕴被她搅得心烦意乱,推又推不开,自己反倒生了股气,“你想欺负人吗?”
“就欺负你。你先欺负我的。”谢昭宁愤懑不平,“你说说,你对得起我吗?”
谢蕴气极,“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如今已是皇帝了,我哪里错了。”
“你就是对不起我。”谢昭宁抿唇,眼中蓄着泪水,怔怔看着她,“于臣,你没有错,于枕边人呢,你错没错?”
谢蕴叹气:“我错了,我改,行吗?”
“改也没有用了。”谢昭宁哭了,伸手扯了谢蕴发髻上的步摇,反手丢在了地上,又将她头上的珠花拆了,继续丢。
头饰丢完了,又去扯谢蕴的衣裳。
还是丢。
指腹擦过她胸前的肌肤时,她又愣住了。
谢蕴冷冷地问:“继续扯、继续丢。”
“你以为我不敢吗?”谢昭宁咬牙,哭得梨花带雨。
谢蕴挑起修长的眉眼,“你是陛下,什么不敢,若不将我也丢出去。”
“不要,我舍不得。”谢昭宁继续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抬起谢蕴的手给她擦眼泪。
谢蕴无奈极了,捧起她的的脸,指腹轻轻擦过眼角泪水,“都说我错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你这么理直气壮,是真的错了吗?再来一回,你还是那么做。”谢昭宁气个仰倒,“你听听,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谢蕴说道:“你要我怎么样,与你说,再回一回,我会改?那我告诉你,再来一回,我还是会那么做。”
谢昭宁拂开她的手,又气又心疼,松开她,保持距离,“谢蕴,你就是故意欺负我。”
“就欺负你。”谢蕴学着她的话,“我不欺负你,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你还有理?”
“没理,但看见你,就觉得有理。”
谢昭宁:“……”
又气又无奈,谢昭宁扯过被子,裹着下地,随后去喊宫娥,打地铺。
宫娥进内,地上丢了一地的衣裳不说,就连头饰都散落一地,可见凄惨。
“陛下,地上凉,要不然给您搬张小榻进来。”
“去搬。”
宫娥们办事迅速,很快搬来一张小榻,铺着厚实的被子,谢昭宁指着床上的谢蕴:“给她拿床被子。”
说完,自己钻进被子里,背对着床榻一侧。
谢蕴分到了一张被子,摸着柔软的布料,她看向赌气的人,挥挥手,示意宫娥:“我要沐浴,准备热水。”
宫娥即刻去安排。
谢蕴问赌气的人:“沐浴,一起吗?”
没人搭理她。
她又问:“去沐浴,要一起吗?”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回头骂她:“别用美人计。”
谢蕴说:“美人计对你最有用,你可以先随我去沐浴,洗干净后再去生气,怎么样?美人计享受了,你也可以继续不搭理我。如何?”
酒醉糊涂的人脑子不做主,翻身做了起来,一双眼睛眯着,显然在思考这番话。
谢蕴继续鼓吹:“对你很有利的,你也是做生意的,不吃亏。”
谢昭宁歪头看她,眼中一片水润,微醺也是十分迷人。
“对。”谢昭宁上当了,附和一声。
谢蕴很满意她的反应,“你还不去?”
“你先去。”谢昭宁高傲地仰首。
谢蕴斜斜地看她一眼,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临走前不忘摸摸她的脸颊。
谢昭宁有些犯困了,脸色红扑扑,烦躁地掀开被子,赤脚下地,吓得宫娥忙给她穿上鞋。
两人前后进去,进入水里,谢昭宁被热水一泡,身上感觉更热,头也更晕了。她呆了呆,谢蕴靠过来,捧着她的脸颊,吻上红艳柔软的唇角。
谢昭宁被迫迎合,唇舌交缠,热气上涌,整个人如同踩在云雾里。
谢蕴的温柔,让她神魂颠倒,她想做的事情,完全被抛在脑后。
她望着谢蕴,不觉轻轻地笑了,对方也冲着她笑,几月的不快随着消散了。
热气笼罩着两人,云雾缭绕,深情之时,谁也分不清谁爱得更深些。
欲.望的浪.潮,倾袭而来。
****
回到床上,谢昭宁困得睁不开眼,突然有人问她:“你睡错床了。”
谢昭宁翻身,往被子里睡去,对方拉着她起来,扣着她的手,迫她睁开眼睛。
“你别闹了。”谢昭宁故作威仪地喊了一句,好歹做了几月的皇帝,身上添了一股子气势,拍开谢蕴的手。
谢蕴似乎不累,摆正她的脸,“看着我。”
谢昭宁被迫睁开眼睛,眼皮重若千斤,十分酸涩。
她刚睁开眼睛,谢蕴的吻让她在困意重再度沉浮起来,浑浑噩噩,浑身都紧绷起来,心口的热度险些将她烧了起来。
“谢蕴……”
她出声呢喃,对方没有回答,而是伸手落在她的小.腹上。
谢昭宁登时就醒了,睁开眼睛,对方伸手蒙住她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有些慌了。
“谢蕴……”
回应她的是湿热的吻。
谢蕴似乎是故意的,不让她睡觉,逼她睁开眼睛,又蒙起来。
谢昭宁毕竟是年轻人,体力好,由着她折腾。
……
初一这日,清晨寂静,宫内只谢昭宁一个主子,便无人来打扰。
谢蕴醒得早,靠着软榻看书,等候到黄昏,她自己也睡了午觉,才听到床上细碎的声音。
掌事宫娥近前,轻声询问可:“陛下,可要起榻,天都要黑了。”
一睡就睡大半日,晚上都不用睡了。
谢昭宁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宫娥掀开锦帐,她一眼就看到了谢蕴,眨了眨眼睛,记忆还没有回来,再定了会儿神,她想起昨夜的事情,眼中恢复冷厉。
谢蕴倒是不在意她的情绪,朝她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
等谢昭宁起来用过膳食,天色隐隐黑了,她让人去搬奏疏,自己坐在案后发愣。
定了会儿神,奏疏搬来,她又恢复往日冰冷冷的模样。
殊不知谢蕴一直注意着她,将她的迷茫、困惑、冷厉,都看入眼中。
起来还是傻乎乎的模样,自己玩了会儿,看见奏疏,便又换了一副模样。
谢蕴轻轻咳嗽一声,谢昭宁瞬间抬头,张口想问她是不是病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低头忙自己的。
明明关心,偏偏硬装,谢蕴想笑,拿书挡着自己的脸,偷偷笑了会儿。
殿内寂静无声,只余谢昭宁翻动书页的声音,她不说话,也不赶人走。
天色彻底黑了,宫娥询问谢蕴可要用些膳食。
谢蕴摇首,宫娥便又退了回去。谢蕴下地,步到谢昭宁跟前,扫了一眼桌上的奏疏,随手拿起一本,谢昭宁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陛下哑巴了吗?”谢蕴揶揄一句,“哦,声音哑了。”
一句话,无端让气氛旖.旎暧.昧。
谢昭宁伸手夺过奏疏,“天色黑了,你该回去了。”
“去哪里?”谢蕴慢条斯理地反问对方,“我回相府吗?”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谢昭宁将奏疏放回原位。
谢蕴微笑,眼中的笑有些坏坏的,“陛下睡了一日,夜间想必也是不困的。”
谢昭宁猛地握住笔,耳根跟着发红,谢蕴凑到她的跟前问:“昨夜的美人计,可好?”
“不好。”
“要不今夜再来一回?”谢蕴虚心请教,“我们试试话本子上的美人计。好不好?”
“谢相,你是破罐子婆破摔了吗?”谢昭宁察觉不对,谢蕴怪怪的,像是破釜沉舟。
谢蕴点点头:“陛下不立后,臣自然要讨好你,哪里不对吗?”
“你、你那是讨好我吗?”谢昭宁睁大眼睛,极是不服气,“你那是折腾我。”
“你、年轻呀。”谢蕴好笑,她抿了抿唇,觉得确实好笑,便又忍不住了。
谢昭宁握紧拳头,“你是故意的。”
“要不,你今夜折腾回来?”谢蕴依旧在笑,“你昨夜很乖的哦。”
酒醉后迷迷糊糊的人,乖得不像话,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正文完结
谢昭宁很少酒醉, 心情不好,喝得多了,恰巧遇到谢蕴, 后面的事情, 她就无法掌握了。
听了谢蕴的话, 她只淡淡看了一眼, 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么回相府, 要么自己去歇着。”
她板着脸,说得理直气壮, 谢蕴似看破她的心思:“你这装的还是那么一回事儿。”
“你……”谢昭宁被激得说不出话来,“你出去。”
谢蕴绕过书案,在她身侧坐下, 随意翻开一本奏疏,扫了一眼,说:“觉得累吗?”
谢昭宁想让她走, 低头想着措辞, 不想谢蕴提笔写了批注, “你写什么?”
“谢昭宁, 先帝的事情, 非我可以决定的,我就算提前告诉你。还有下一回。有一就有二, 从她登基开始, 就没想过善终,若没有肩上重担, 她早就随太傅去了。我可以阻止第一回,下回呢?往后的日子, 都要提防她吗?”
“陛下本已中.毒,她的处境,你最清楚。”
谢昭宁望着她:“谢相说得云淡风轻,若是老夫人呢?”
“你想多了,她舍不得死,如今身上有诰命,谢家正在高升,她为何要去死。”
“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没有若是,她舍不得死。”
“你出去,朕不想见你。”
“陛下该知我的性子,我若真走了,你日后请我,我都不会来。”
谢昭宁的怒气戛然而止,无奈道:“我自己走。”
谢蕴不为所动,低头看奏疏,也不想与她继续说话。
“谢蕴。”谢昭宁站在门口,回身看着她。
谢蕴含笑:“陛下不走了?”
谢昭宁转身走了,气呼呼的背影在月下透着可爱。
谢蕴被她逗笑了,吩咐道:“跟着陛下。”
后宫荒废多日了,就连中宫都没有修缮,月下殿宇显得寂寥。
谢昭宁走到中宫前,看着冰冷的宫墙,里面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废帝从未想过立后,就连先帝也没有想过立后。
到了她这里,这座殿宇终于有了用处。
她推开宫门,望里走去,宫娥提着灯,她看清了象征女子母仪天下的殿宇。
修缮这座殿宇需要多久?
谢昭宁提着灯,往里走去,推开殿门,灰尘扑面,呛得她退了出来,夜风吹了进去,缓和了许久,她才走进去。
偌大的殿宇,空空荡荡,满地灰尘,显得十分破败。
看着这座寝殿,她恍惚明白谢家的慌张了,修缮这里需要许久,她又迟迟没有下令。
他们慌了,害怕她负了谢蕴。
她仰首,看着横梁,无措地笑了,笑了几声,泪水滑下。
她从未想过,立后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她以为她还可以做十几年的储君。
立后意味着她失去了先帝,她从不敢想,可这一日,来得太快了。
谢昭宁蹲下来,掩面哭泣,先帝走了,毫无顾忌的走了,将江山交给她,去找太傅了。
低低的哭声在破旧的殿宇中轻轻回荡,殿外的宫娥面面相觑,没人敢进去劝说。
黑暗将瘦弱的身子彻底包裹起来,她以黑暗为盾,躲在里面大声地哭。
她哭了许久,直到发泄了委屈,仰首看着屋顶,泪水散了,她重新站了起来。
从中宫出来,谢昭宁的步伐走快了许多,回到寝殿,谢蕴坐于案后,灯下美人倾城,看得她挪不开眼。
她看了一眼后,回到内寝去睡觉了。
谢蕴抬首,看向内寝的方向,无奈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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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这日,宫里依旧静悄悄,宫娥们依旧做每日的事情,案牍上的奏疏少了大半。
谢昭宁坐在寝殿内投壶,自己和自己玩儿,谢蕴起榻走了过来,让人拿了垫子,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谢昭宁递了一支箭给她,自己投了一箭,没中。
“陛下的技术,不大好。”谢蕴笑了一声。
言罢,她抬手,一箭就中了。
谢昭宁皱眉,哼了一声,自己跟着去投,哐当一声,跟着也中了。她高傲地朝谢蕴看了一眼,谢蕴迎合她:“陛下有进步。”
“你少拍马屁。”谢昭宁又不高兴了,“我不喜欢你曲意逢迎的模样。”
“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谢蕴笑着反问她,“脾气越发大了,动不动就摆脸色。”
谢昭宁抬手又投了一箭,没投中,心中莫名烦躁,谢蕴突然握着她的手,摆手示意宫娥都散了。
谢昭宁不理解,“做什么?”
“想亲你,她们碍事。”谢蕴直言,甚至歪头看着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说完,便靠过去,亲上她的唇角。
谢昭宁清早被她亲了下,脑袋有些懵,谢蕴很快就松开,蜻蜓点水般的亲密。
谢蕴抬手,又投了一箭,问:“想修缮中宫了吗?”
谢昭宁嗯了一声,没说其他话。
“其实修缮与否不重要,两人住在一处,中宫要不要无所谓的。”谢蕴宽慰她的心。
谢昭宁坚持:“这是你的体面,我若不修,秦思安等人都不会饶了我。等开朝后,让人开始修缮。”
谢蕴扫她一眼:“你会在意秦思安的建议?”
“说得我好像多不听良言。”谢昭宁无声抗议,“我哪里不听她们的话了,你入宫后,相位这个空缺,谁补上?秦思安还是陆白红?”
“秦思安,陆白红资历不如她。秦思安等了多年,她做事,也合你心意。”谢蕴很快给出答复,“先帝如何嘱咐你的?”
“她……”谢昭宁神情微顿,低下头:“没说,我来时,她只说累了,想见太傅,没说相位一事,或许在她觉得我会处理好。”
谢蕴微笑,握住她的手,“先帝对你很放心,说明你很出色,你虽说从小在民间长大,但你懂民间疾苦,懂百姓艰难,你会做的很好。”
“我知道,她很满意我。”谢昭宁勉强微笑,“她更满意你,若没有你,她不会这么放心的。”
先帝临去前,几乎什么都交代,早早地放权了,早早筹谋,就为了那一日。
“是啊,她很满意,所以,不要惦记了。其实,她很勇敢。”谢蕴说,“我本觉得废帝是位明君,乾纲独断。可先帝登基后,让我见识了何谓‘仁德兼备’,她有仁爱,也有废帝的果断。”
“但她心中有太傅,坚持留下你们,她明知前路艰险,却义无反顾。不是说她不爱太傅,而是她的爱,更为广阔。好比太傅,她爱陛下,爱之超过自己的性命,但她更爱天下百姓。她们的爱,不仅限于男女之情,更多的是责任。”
谢蕴面上露出倾慕,“我一直觉得你的存在,便是对太傅的不忠,可渐渐的,我觉得并不矛盾。人生没有顺风顺水,有苦有难,先帝都坚持下来了,最后选择殉情。你不能说她不爱太傅,只可说她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她的魂魄、她的心,都属于了太傅。”
谢昭宁静静听着,看着绚丽的天空,眼前豁然开朗,“所以你选择什么都不知道,提前做了准备,对吗?”
谢蕴说:“她的选择,我如何干预?作为臣下,我能做的就是稳住朝纲,这是我的责任。至于陛下的私事,我不会去干预。”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歪靠在她的肩膀上,“谢蕴,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幸福?”
“你觉得呢?”
“是。”
谢蕴笑了,“你觉得是,那就是,何必想太多,如今你是尊贵的陛下,万民臣服,你要做的是便是对得起他们的臣服,做一明君。”
“我知道。”谢昭宁点头答应。
谢蕴抬手,又是一箭,中了。她笑了,说:“陛下何时立后?”
“你自己安排,你想何时搬进宫里,那就何时立后。”谢昭宁阖眸,“我都听你的。”
“不生气了?”谢蕴好笑道,“你之前可是不搭理我,你可晓得,你这么一来,京城勋贵世家蠢蠢欲动,甚至有人劝你纳妃。”
“你害怕吗?”
“不怕。”谢蕴否认,“风雨至今,我若不懂你的心思,怎么会甘愿跟着你呢。”
“是啊,风风雨雨,外人岂会懂我们的心思。”谢昭宁也笑了,“后位自然是你的,你会让我立旁人为后吗?”
“不会。”谢蕴果断反对。
谢昭宁笑了,“是啊,你有能力与我抗衡。你不是寻常人,是谢相啊。”
世间谢蕴不止一个,但谢相只有一个。
她肆意笑了,也不觉得有人威胁皇权,她说:“等我修缮好了中宫,给你修建一座黄金屋。”
“我的黄金呢?”谢蕴反问。
谢昭宁理屈:“先帝拿去修公主陵了,都花完了,我听闻黄金为地,都是你的钱。”
谢蕴:“……”
“那是太傅的钱。太傅一生为了先帝,生前为你谋局,钱财还给先帝女儿修建公主陵。你说,她亏吗?”谢蕴故作惋惜,她自然不会在意黄金屋。
黄金屋不过是富贵奢靡之所罢了,空空荡荡,没有帝位恩爱,又算得了什么。
谢昭宁说:“我的钱都给你了,朕的私库都给你。”
“私库里有什么?”谢蕴反问。
谢昭宁说:“目前,什么都没有,等你我大婚,朝臣献礼,我就有了。”
又想赚钱的损主意。
谢蕴懒得说什么,随她去了,她自然有生财之道。
“谢昭宁,我若死了,你多活些时日。”
“你别胡说,我还没娶你呢。”谢昭宁伸手捂住她的嘴,神情不耐,“我们好好的,长命百岁。”XŹF
“是啊,长命百岁。”谢蕴笑了。
两人靠在一起,望向外面的虚空,新年新样貌,她们比前人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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