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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掌心

    殷琬宁的一番连珠炮过后, 房内的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灰鹰原本应该是今晚事件的主角, 但在这死一样的安静里,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他就像一个手捧鲜亮西瓜、默默看戏的观众,林骥和殷琬宁演一点,他便捧着西瓜狠狠啃一口。

    再默默把瓜籽嚼烂了吞下。

    未来的周王妃,这一次似乎真是怒了。

    周王也是实在太过火,明知道周王妃就是她口中那个教她读书识字、给了她财帛、助她顺利出逃的“殷琬宁”, 不说着些好话哄人也就算了,还非要时不时用“殷琬宁”来提点周王妃,逼周王妃说些不情不愿、口是心非的话。

    主子们都爱这么玩的吗?他跟了周王十余年,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灰鹰是根本看不懂周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喜欢人家、陪着人家演戏,即使是不愿表露他真正的身份, 就好好去追、好好去哄, 不行吗?

    就像他灰鹰哄妙荷一样。

    但周王偏不, 他要剑走偏锋。

    周王妃娇憨可人、天真可爱, 非要把她那瓷玉一样的小脸气到憋红, 水灵灵的鹿眼憋出委委屈屈的眼泪, 周王才欢喜、才爱不释手?

    早晚会翻车的呀。

    而这样如是两日, 周王妃也终于忍无可忍, 她刚刚一连串问出来的那些问题, 其实也是灰鹰这一路以来都想问的。

    周王妃的那些问题,那样直白,这下周王想要利落收场, 怕是不太可能了。

    想到此处,灰鹰心中那刚刚被狂风骤雨吹出来的惊涛骇浪, 也缓缓平息了下来。

    同样激动的还有殷琬宁。

    这辈子活了十六年,她从没有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机会,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愤怒、自己的不满。

    为了让自己的气势显得更加充足,那一连串的疑问,她一面说,一面从陆子骥的身后,冲到了他的身前来。

    要当面,要直视他的眼睛。

    但气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浇得冰冰凉——

    她现在可不是能随意动的呀,她那不争气的裹胸布早就垮到了腰间,若是挺胸抬头,岂不是被这两个男人占了大便宜?

    随着头顶的冰凉逐渐向脚下延伸,殷琬宁也只好悻悻蹲了下来,就在陆子骥的斜前方,不情不愿地、她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这样一来,她虽然还是怒火中烧,狠狠瞪着陆子骥,可她好不容易架起来的旺盛得气势,明显就矮了好大一截。

    而一直不动声色的陆子骥,如今则自动自发成了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殷琬宁这几句令人难堪的质问,并没有动摇他分毫,他那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轻轻在面前的桌案上,画了一个圈。

    薄茧与细滑相贴,理应发出声音。

    片刻,他才慢条斯理、有条不紊说道:

    “老实讲,在刚刚,”

    “我十分后悔,当初在马车上答应你的无理要求。”

    这是要清算旧账了吗?

    短短两日,他们之间就有那么多值得细细扒拉、回味、梳理脉络的纠缠不清了吗?

    殷琬宁紧咬红唇,瞪大了眼。

    她要看看,他又准备怎么样对她倒打一耙。

    此时的陆子骥微微侧头,他今日穿的这身艾绿色绫缎长裾,把他那张清逸俊朗的脸,衬得更加完美无瑕,他看向她,说道:

    “昨日,我将你送出长安城之后,我去了一趟殷中丞府上。”

    “殷府上下很乱,连接待我都勉强,本来说好的生意合作,也匆匆不了了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殷府大小姐,失踪了。”

    不疾不徐,有理有据。

    刚刚从头到脚把殷琬宁泼熄的冷水,此刻已经随着陆子骥的一字一句,慢慢、慢慢冻成了冰。

    她呆立在原地。

    她想要缓缓,陆子骥的发言,冲击力太大。

    所以……他第二次在那四个贼人手上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殷琬宁”失踪了。

    她却以为他浑然不知,在一次次露出马脚时,还非要欲盖弥彰、编了那些蹩脚的借口,说自己是受了“殷琬宁”的恩惠,才私自卷了财帛出逃的。

    天底下怎么有她这么自作聪明的蠢人呀?

    这无疑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自己一次次地撞在了他的枪口上,双腿因为保持蹲下的姿势而渐渐升起的酥麻,再也无法被强行掩盖,愈发让她慌乱不已:

    “我……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殷府里跑出来的时候,殷府的大小姐还是好好的呢!”

    既然已经撒了谎,她只能一口咬定之前的种种都是真的,“殷琬宁”的失踪,和她殷琬宁没有任何关系。

    陆子骥眸光凛冽,与她四目相对:

    “但是,你的确很可疑。”

    殷琬宁强忍着双腿的发麻,小手死死攥住裤脚,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慌乱:

    “我,我一个自身难保的小厮,差一点被贼人害死,你也是亲眼见到的。”

    “试问,我又怎么可能,会跟殷府大小姐失踪有关呢?”

    陆子骥气定神闲:

    “是你先跟我提的她,而且也是你自己说,你与她很亲密。”

    她彻底涨红了脸,确实没有办法反驳。

    陆子骥接着说道:

    “她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如果能找到她,把她送还给……”

    陆子骥顿了顿:

    “周王殿下,于我十分有利。”

    殷琬宁却立刻抓住了那个刺耳的词语,提高了声调:

    “什么身份,什么周王?”

    却不想这个十分焦灼的时刻,窗外却突然又翻进来了一个人,殷琬宁听到声响,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清来人。

    但林骥的反应更快,轻轻在她后颈捏了一下,她便晕了过去。

    还在沉迷看戏的灰鹰,正在感慨自家主子反将一军的能力,听到声音慢了半拍,却也看清了来人。

    是两日不见的飞鹏,一身披星戴月,显然是一直赶路而来。

    见到飞鹏,灰鹰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飞鹏被周王发配一事,正要开口嘲弄,却见周王林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意思是,小心隔墙有耳。

    飞鹏机警,自然明白,目光落在灰鹰脸上,那里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灰鹰自知实在是鲁莽,幸而刚刚并未提到什么要害之事,立刻起身,去拿了房中早已备好的纸笔。

    “刚刚主子你说起殷府,咱们陆家和他们家的生意算是彻底黄了,公子这一趟,千里迢迢去长安,就算是白跑一趟。”灰鹰从刚刚断了的话题继续,自然衔接。

    而这边,飞鹏不能开口说话,只在纸上写道:

    “收到殿下的飞鸽传书,赶来雍州,刚刚才查到了一点妙荷的来头。”

    灰鹰读罢,面色又沉了一分。

    他确实是对妙荷动了真心,也切实相信了她所说的那些苦厄,他不想林骥将飞鹏几百里路召来,却是为了这件事。

    两个护卫你来我往的时候,林骥也并没有闲着。

    打晕殷琬宁倒是简单,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不想看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就顺手把她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想到她身上的窘境,林骥让她的头搭在了他的左肩,上半身也直接挂在了他的身上,这样他可以空出右手来写字,并不耽误。

    她早就软成一滩春./水,碰到他时,绵软的触感,让林骥有些晃神。

    额上青筋一跳,他还是对她太过放纵了,这样下去不行。

    林骥这番动作自然也落在了飞鹏的眼里,前天周王吩咐他带信入宫时,他还与平日里无异,怎么今日,就成这样了?

    飞鹏忍了又忍,知晓现在不是适当的时机,还是没有问出口。

    林骥调整好坐姿,想着最后灰鹰的言语,一本正经说道:

    “长安乃我朝帝都,富庶繁华,纵使是河朔三镇、剑南蜀中,都难以及它万一。我们主仆从潞州那穷乡僻壤而来,自然是大开眼界,怎么又会是白跑一趟呢?”

    一面说,一面在纸上手写:

    “妙荷的出身可有疑?”

    灰鹰自然接话:

    “还是主子说得有理,是我欠考虑了。”

    “刚刚卫郊说起的那个殷府大小姐,又有什么来头?”

    “据我所知,殷中丞殷俊从前入赘前岳家,长安卫氏,借了卫氏的许多人脉和资源,从此平步青云。”

    “后来,殷俊的发妻卫氏病故,他翻脸不认人,拒绝承认卫家,还把三个孩子的姓名改回了殷氏。殷大小姐,是他与亡妻卫氏所生,在殷府之中的待遇,又确实与卫郊小哥所描述的相同,她也是个可怜人。”

    与此同时,飞鹏也在手写:

    “妙荷身为花艳楼头牌,早就被雍州太守宋度看中。宋度年过半百妻妾成群,不日前想让妙荷彻底赎身,入太守府做姨娘。”

    林骥看了一眼怀中的殷琬宁,继续说道:

    “灰鹰,看来你也是知道不少。殷俊当年入赘长安卫氏,这么多年来,倒是讨来了不少好处。你呢,这次是要入赘赎身的烟花女子之家,你真的想清楚了?”

    这边,灰鹰和林骥手也没有闲着,同时书写。

    灰鹰写道:

    “妙荷与我初见时,早已将宋度强娶之事告知,她也正是为了躲避宋度的强娶,这才趁他人不在雍州,赶紧招亲的。”

    林骥写道:

    “此事恐怕有诈,飞鹏再探再报。”

    灰鹰沉默了。

    他还没写,林骥便已猜到了他可能的狡辩,他的考虑,从不会越过林骥去,一向短了一截。

    又停了片刻,灰鹰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户边的笼灯前,小心取下灯罩,定定说道:

    “妙荷身世悲惨,我与她,乃是天降的缘分。我本就是家破人亡、孤苦漂泊之人,所谓入不入赘这些的虚礼,我根本就不在乎。”

    飞鹏见状,也偷偷瞄了一眼还趴在林骥肩上的殷琬宁,无声无息起身,拉着灰鹰一并,来到了他刚刚进来的窗户边。

    他们所处的房间,在花艳楼的最顶楼。而一般房内设计的窃听,身在窗户边耳语,根本不容易被听到。

    飞鹏打趣:“你小子,两日不见,艳福不浅。”

    但灰鹰却仍然对林骥私自找飞鹏调查妙荷一事十分介怀,摆了摆手,不想再提。

    他只想将矛盾转移到飞鹏身上,故作神秘说道: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殿下发配入宫,不跟我们一同上路回潞州吗?”

    飞鹏心思单纯,摇了摇头。

    灰鹰用眼神示意:

    “殿下怀里抱着的那位,便是未来的周王妃,是你那日入宫,替殿下向陛下请旨的目的。”

    说到此处,他又再次降低了音量,只用气声:

    “因为在前日,你随殿下一道去了殷府,殿下怕你暴露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把你遣走的。”

    飞鹏皱了眉头,疑惑不已:“暴露什么身份?”

    灰鹰抿唇,颇为自得:

    “殿下现在,是潞州的商户,名叫陆子骥。咱们在外,都只能称呼他为公子,绝不可以提任何与周王有关的事。哦不对——”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你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演这出戏,因为殿下,是不会让你在周王妃面前出现的。”

    飞鹏闻言,又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他家主子。

    林骥此刻正襟危坐,一双狭长的眸子怡然闭着,无关风月。

    而未来的周王妃一身男儿装,缩在林骥的怀里,楚楚可怜、娇小可人。

    倒是天生一对的模样。

    在这件事上,飞鹏和灰鹰一样,根本想不明白,林骥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能顺从配合他演戏。

    而正在迟疑之时,他又听到林骥张口问灰鹰:

    “与妙荷成婚之后,你便打算在雍州落地生根,不跟我回潞州了?”

    灰鹰回答地自然而然:

    “雍州,雍州……雍州是妙荷的伤心地,若她愿意,若她喜欢,我便一定会带她离开的。”

    而恰在此时,原本昏迷不醒的殷琬宁,在林骥的肩上动了动,却是悠悠转醒。

    殷琬宁只觉得自己身子沉得像灌了铅一样。

    头也是昏昏沉沉的,脖子后方传来疼痛,像是被人暴打了一般。

    她甚至在那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是梦境,还是现实。

    飞鹏见状,自然知道该退场了,赶忙翻身离开。

    此时的殷琬宁,却已经发现自己居然在陆子骥的怀里,如碰了火炭一般,立刻弹开,指着陆子骥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张口就开骂:

    “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也就在她伸出还不太听使唤的手时,突然发现胸前空荡荡的,这才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裹胸布,现在还在腰间呢。

    殷琬宁连忙用双臂,将自己紧紧护住。

    灰鹰人还在窗边,见到这样激烈的场面,也是顿时凝神屏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真的不想在周王和周王妃吵架的现场,当那个吃瓜的看客啊!

    此时的灰鹰,只能看到殷琬宁背对着他的身影,那瘦瘦小小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气定神闲、眸色未动的周王林骥。

    仔细考虑未来周王妃的那些指责,若是灰鹰设身处地为她着想,那么周王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居心不良的。

    但只在这思考的一瞬,灰鹰则又一次低估了他的主子反将一军的本领,只听林骥从容不迫说道:

    “是你身子太差,在那衣柜里被闷久了,出来之后又情绪激动,突然昏厥。”

    “你倒在了我的身上,我不过是扶你一把,你这又是做什么?”

    灰鹰暗自发笑:

    纵使周王殿下嘴上和脸上都毫不让步,但事实却是,飞鹏来得突然,他怕飞鹏的到来让他在王妃面前暴露了身份,才立刻将她拍晕的。

    再说,以周王的武功,想要让王妃长久昏迷,完全不是难事。王妃之所以能这么快醒来,一定是周王心疼王妃,不舍得下狠手。

    他虽不承认,但他超爱。

    殿下呀殿下,你又是何必这样折磨你们两人呢?

    这边的殷琬宁听到了陆子骥这番有理有据的解释,眉头微蹙,小手紧绷,犹疑了很久很久。

    小脑袋瓜里像是灌满了浆糊,把那些她突然昏迷之前发生的一个个片段搅和在一起,偶然冒出一句话两个词,她还是抓不住最关键的要点。

    她质问了陆子骥,是不是觊觎殷琬宁。

    然后陆子骥说他其实去过了殷府,也知道“殷琬宁”失踪了;她自己努力反驳,说“殷琬宁”失踪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

    至于那后面的,她确实再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刚刚,是她在与陆子骥争执的时候,突然昏厥,倒在了他的怀里,以陆子骥那洁癖的性子,没有把她推开扔到地上,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她却反倒不分青红皂白来指责陆子骥,确实是不对的。

    何况,陆子骥既然知道“殷琬宁”失踪一事,她又确与“殷琬宁”交情颇深,他随时都可以把她供出来,或者交到官府,或者拉回长安。

    但是他却没有。

    这样,她就更不能得罪他了。

    殷琬宁想着,将口中的津液咽下,又抖了抖肩膀,艰难而缓慢地,朝着陆子骥那张无波无澜的脸说话:

    “对不起,我不该指责你。”

    态度恭顺谦卑,是她从前在殷府里时,面对所有刁难她的人,最惯有的样子。

    无论对方是谁。

    殷琬宁盯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双臂抱了太久,实在是又酸又麻。

    陆子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

    “灰鹰的事,已经有定论了,是时候回客栈去。”

    殷琬宁如临大赦,又想起自己眼下的窘境,慢慢、悄悄挪到了他的身后,咬着嘴唇,讨好一般说道:

    “陆公子,你是大大大好人,能不能帮帮我?我真的,真的很需要你。”

    陆子骥面上的阴云凝滞了很久,他只需要抬眸,便能看见她憋得通红的小脸。

    她质问他,被他有理有据压倒,而后又污蔑他,再次被他反驳到哑口无言——

    即使这样,她还是厚着脸皮,求他帮她。

    林骥无奈,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我背你回去吧。”

    最终妥协的人还是他。

    于是片刻之后,这两个人就在灰鹰的目送之下,又从他们进来的那扇窗户里,又翻了出去。

    林骥背着殷琬宁,连大路都没走,在后罗街到兴泰客栈这一路上的房顶穿梭,迅速回到了客栈内。

    像……仙鹤一样轻盈。

    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和谐友爱、休戚与共,却被“谁先洗澡”这个问题打破得一干二净。

    陆子骥虽然没有明说,可这一趟踏足烟花之地,他沾染上了一身的风尘气,有强烈洁癖的他,一定要先洗,越快越好。

    殷琬宁自然是懂的,可她现在自身难保,想到要这样到客栈楼下去要水,一股强烈的反感充盈着全身。

    一咬牙,她便壮着胆子,扒着陆子骥的肩膀,死活都不肯下来。

    殷琬宁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一向是准确的。

    她是陆子骥从马车上“捡”来的小可怜,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实在拿不出钱,只能给他当小厮。

    小厮服侍公子,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突然不想干了,对于陆子骥,是绝对的无理取闹。

    但……以她了解的陆子骥,能这样一声不吭把她背回来,而没有让她受那一路以来的罪,她隐隐觉得,陆子骥对她的态度变了。

    因为她今天和他关在同一个衣柜里,听了灰鹰的壁角?

    还是因为他说了,他早就知道“殷琬宁”的失踪,留她都是为了试探?

    她确实想不明白。

    “谢谢你,”她心虚,手指扣在他长袍那一丝不苟的暗纹上,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小心,“真的谢谢你。”

    “你就是这么表达感谢的?”陆子骥没动。

    “你手脚利索,自己下去叫客栈的人送水上来,好不好?”她的小脸埋在他的肩上,不确定说话时,那气息有没有冲到他。

    她现在不想考虑太多,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灰鹰这个突如其来的婚事。

    陆子骥也并没有任何想要动她的意思。

    放肆一点,能多给自己讨到好处吧。

    “卫郊,”陆子骥的声音却冷了两分,挺直了腰背,手也不再规矩地托着她,“到底谁才是主子?”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一根一根、抠掉了她紧紧抓着他肩膀上衣服的手指。

    失了倚靠,殷琬宁只能顺着他宽大的肩背,慢慢滑落,最终掉在了地上。

    呜呜,屁./股超级疼的,一瞬间,委屈的眼泪便涌了上来。

    再看陆子骥的后背,早已不是宽厚挺拔,反而是刻薄而讨厌的。

    殷琬宁铁了心不想起来了,更不愿意下楼,去给这突然翻脸的陆子骥叫水洗澡。

    陆子骥也不理她,只拍了拍肩膀和后背被她抓过的地方,掸灰一样,径直来到被月光洒满了半边的阳台,坐下。

    又等了一会儿,殷琬宁知道陆子骥根本没露过目光过来,这才缓缓爬到了外间,脱下了上衣。

    等到她小心翼翼把那早就垮在了腰间、皱成一团的裹胸布重新弄好的时候,她看着昨晚自己睡过的软榻,也觉得顺眼了起来。

    罢了,她还是太娇纵,陆子骥到底不是她的谁。

    站起来,重新整理了仪容仪表,正要出门,去给他叫水,又听见他跟她说话:

    “你想不去澡堂里洗澡,可以。”

    按道理来说,以殷琬宁这样的小厮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在主人的房内洗澡的。

    兴泰客栈里,有专门为下人们准备的公共澡堂,她要洗,只能去那里洗才对。

    但她还是女扮男装,洗澡,要去男澡堂还是女澡堂?

    听到陆子骥难得的大发慈悲,殷琬宁正准备千恩万谢,话到了嘴边,又听见陆子骥的下一句:

    “有一个条件,你得先伺候我洗了。”

    不行,绝对不行。

    这是她的底线。

    但她受制于人,自然不能直接反驳,咬了咬牙,还是没有留下一句话,开门出去了。

    为陆子骥叫好了水,她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上限,之后,她却犹豫了。

    她不能上去,也不该上去,上去之后,他真的要她服侍他洗澡怎么办?

    *

    兴泰客栈天字号客房里,林骥看着小二把洗澡水送上来,又等了一会儿。

    殷琬宁并没有再上来,似乎也并不想再上来。

    她在躲他。

    她去不去澡堂里洗,不关他的事,而她原本也应该服侍他的,他自忖,并没有提多么过分的要求。

    她是他的妻,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而今晚她的种种表现,本来就已经远远突破了他的底线。

    他是周王,是皇室未来的新星,他不能再这样纵容她。

    又等了一会儿,林骥知道她不会如愿,便自己默默洗完澡,换好了一尘不染的寝衣。

    殷琬宁还是没有上来。

    罢了,不上来就不上来吧。反正她那只耳环和用来与谈承烨相认的玉佩都还在他这里,她那么胆小,又毫无社会经验,根本就不可能跑的。

    她离开他一会儿也好,他闻不到她身上那个让他烦躁的香露气味,习惯了一个人,之后也顺理成章地习惯。

    上榻,闭眼,准备睡觉。

    但是翻来覆去。

    一定是今晚那个花艳楼里老板炫富用的碧潭飘雪太浓,让他久久都不能入梦。

    之前不是这样的。

    而说起碧潭飘雪,林骥便顺势忆起殷琬宁评价茶叶的那几句话。

    有理有据,深入浅出,一听便是内行人。

    没想到那个胆小如雪团一般的姑娘,还有这般见识。

    胆子也是真大,敢什么都不懂就跑出来投奔生父,也敢对他这个陌生人,就那样信任。

    不对,她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多眨一下,他的心就会莫名酸一下,

    不好,不好

    ……

    最终,林骥还是睡着了。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六岁那年的晚上。

    那是他的父皇德宗林过驾崩的第三年,新任皇帝、他的兄长林驰,为他重新划定了藩地,又斥巨资,早早开始在潞州修建他的周王府。

    从长安到潞州逾千里,一路披星戴月、夙兴夜寐,年少的他,第一次踏足兄长为他重金打造的、新的囚笼。

    入府之后,林骥的生母、德宗皇帝贤太妃范英仪,松了松疲惫的眉头,说自己人困体乏,不和他一并用晚膳。

    林骥一人惯了,独自用完晚膳之后,童时的好奇心泛滥,便谁也没带,自己在这间完全属于自己的、也是陌生的王府里,到处转转。

    林驰为了给他修王府,确实上了心。

    那时还年幼的林骥,只知道父皇对他真心疼爱,母亲范英仪教导十分严厉,林驰这个兄长,待他不如长嫂裴玉容温柔关切。

    想来,天家的血脉亲情,恐怕也大抵是这样的。

    残月被阴云盖住了光影,连寒鸦飞过都能留下踪迹,点点星光里,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范英仪的寝室门前。

    他自小被教导礼仪孝悌,经过母亲的寝室,自然是要去恭恭敬敬请安的。

    晨省昏定,耽误不得。

    但他疲惫又沉重的双足还未动,却听到里面,母亲的说话声。

    那是六岁的他,从未听过的、激动又欣喜的语气:

    “等了整整七年,我们终于重逢了。”

    范英仪在他父皇面前,向来是冷漠又客气的,决不会放低身段去讨好。

    接着,又有另一个陌生的男声,铺天盖地涌进了他的双耳:

    “英仪,七年了,你和当年我们在蜀中相识时,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美。”

    残月之夜的冷淡,突然在林骥年少的头上,炸响了一道惊雷。

    之后的如洪雨水,和那寝宫里不断溢出的暧昧之声一并,生生将林骥淹没。

    他是困在茫茫大海里、想要停船靠岸却又触礁沉没的孤舟,海水浸湿了他一丝不苟的衣衫,那是咸的、涩的味道。

    他的父兄都少子嗣,一定是因为不耽溺于男女之事。

    他的母亲,一个向来严厉教导他克己复礼的太妃,竟然因为耐不住深宫寂寞,所以才早早红杏出墙。

    在孽海里浮沉的林骥从床上惊醒,满头满脸都是像海水一样的汗水,缓慢侵蚀,他头痛欲裂。

    从六岁、他梦中那件事发生开始,他便已经习惯、并且享受这样头痛的感觉了。

    他的祖辈他的父兄,个个都患有严重的头风之症,每每发作,惊天动地。

    口里很干很涩,嘴唇也像旱了三年皴裂的土壤,林骥又躺了一会儿,才让殷琬宁给他倒水。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有陌生的脚步声,倒水的时候动作轻快,也不像是殷琬宁。

    果然,林骥顺着那端来的瓷杯,目光上移,看见了另一张清俊、白净的脸。

    是个小厮,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厮。

    掌心有汗,他出手掐住那人脖子时,留下了更深的印记。

    “她在哪儿?”林骥狠狠问道。

    那人被掐住了脖颈,却依然不卑不亢,俊俏的脸上拧出一个极为油腻又极近讨好的笑容,掐着嗓子说道:

    “卫郊小哥被我家主子看中,此刻正在他府上好好吃酒呢。我家主子知道,陆公子和他一样,心疼我们这些小倌,离了公子你心尖尖上的卫郊小哥,肯定是不情愿的,这不,让小的来服侍公子,以做交换。”

    “小的名叫张路,和陆公子是老乡,也是潞州人。陆公子,你赶紧先放了小的,小的是来服侍你的,你掐这么痛,掐坏了,小的可不依的。”

    掌心的汗更甚,林骥强忍作呕,稍稍松开了手。

    而那名叫张路的人,哎哟哟捂着脖子上那紫红的印记,刚想要喘口气,却又被林骥一个反手,直接拧断了一只胳膊。

    “哎呀呀哎呀呀,陆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张路痛到俊脸扭曲,嘴上还不忘花言巧语求饶,“你把小的胳膊拧断了,小的怎么帮你弄?”

    “想活命,从实招来。”林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飞刀,他从不与这样的人客气。

    “我家,我家主子是长史窦建宏,在这雍州城内,除了太守宋度之外,没人敢拿他怎么样。陆公子,我张路虽然出身不高,”张路到了这时,扭曲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狠厉的颜色:

    “但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服侍的。我家主子用我来换你的卫郊,那是大大抬举你了,你也不过是一介商户,可别不识好歹。”

    林骥冷嗤一声,只一动作,又拧断了张百另一只胳膊:

    “窦建宏不过是仇元澄手下的一条狗,也配在我的面前狂吠?”

    张路痛得跪了下去,满脸浑汗,牙关都咬出了血,沿着油腻的嘴角,流了下来:

    “陆子骥,你好大的口气,仇公公的大名,也是你配叫的?我家主子,也是你敢得罪的?”

    林骥站了起来,高大挺拔的身躯,将张路身上那残余的月光全部挡住,只剩一片黑暗:

    “你的主子是条狗,你也是条忠心的狗,已经死到临头了,还在狐假虎威。”

    这张路又哪里知道林骥的真实身份,又一向仗着窦建宏的权势在雍州城里作威作福惯了,正要口出狂言,舌头才碰到上颚,却已经被林骥拧断了脖子。

    他又破了一次规矩,杀了一个人。

    林骥掏出巾帕,在月光下仔仔细细擦了手,而重新去打探消息的飞鹏,也恰在此时赶来。

    “殿下,王妃她,被那窦建宏抓走了。”

    飞鹏跪着,林骥面色冷肃,居高临下睥睨他:

    “为何现在才来报?”

    飞鹏汗颜:

    “属下无能,是属下在调查妙荷的时候,发现妙荷似乎与窦建宏家的官家有联系,想要去探访时,这才发现了王妃被抓。”

    “将地上那个人的尸首处理干净,”林骥收了帕子,“我一人去窦建宏府上便是。”

    飞鹏迟疑,还是开口劝道:

    “殿下,那窦建宏是仇元澄手下最得宠的走狗之一,以殿下您的身份,在此时与仇元澄发生冲突,可能……况且,您这样单枪匹马去救王妃,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林骥只睨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灰鹰的那张烂嘴?”

    飞鹏颔首:“属下只是为殿下着想。”

    林骥皱了眉,问道:

    “灰鹰呢?让他来窦建宏府与我会和。”

    飞鹏为难:

    “他现在正沉溺温柔乡,恐怕……”

    林骥提高了半分音量:

    “妙荷此人,绝非良配。你一向与灰鹰情同手足,就想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越陷越深吗?”

    飞鹏汗颜:“属下,属下明白。”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那时的殷琬宁,不情不愿去给陆子骥叫了水之后,她又在兴泰客栈楼下徘徊了好久好久。

    今日月色平平,街上往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她也还是想好好洗个澡的。

    当初出来着急,她身上没有带银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陆子骥亲手为她戴上的青玉发簪和佩环。

    这两样东西,应该也能值不少钱,若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就拿那发簪换一晚上的房费,好歹能让她洗个澡吧。

    女扮男装实在是太麻烦了,殷琬宁现在才知道,真真出门万事难。

    如果有机会让她先恢复个女儿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

    出了兴泰客栈,走过了一条大路,殷琬宁左看右看,用心给自己物色一个合适的客栈——

    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两个一身劲装的冷面男子,说他家主子对卫小哥很感兴趣,想请卫小哥到府上坐坐,一叙前情。

    他家主子?谁?她可谁都不认识啊。

    殷琬宁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

    奈何话到嘴边,却发现那两个男子腰间挎着的佩刀,比昨日劫持她的那四个贼人掏出来的,还要锋利。

    寒光传柝,她只能封口锁唇,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了。

    进了窦府,殷琬宁忙不迭观察,那府中亭台楼阁,草木掩映,比长安的殷府要奢华数倍

    ——她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待她的仆妇倒是客客气气,说他家主子这会儿正在见客,让卫小哥先到另一个厢房内歇息,更衣准备就好。

    殷琬宁满头雾水:做客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更衣?

    被长相清新秀丽的婢女带入了房,她不仅看到了木架上挂好的一身崭新的男装,房内还有宽大的浴桶和冒着腾腾热气的洗澡水,气氛实在是怪怪的。

    看到洗澡水的那一刻,殷琬宁真的很心动。

    她脱离了陆子骥出来,目的不就是为了好好洗个澡吗?

    但……眼下这个环境,到处都是陌生的,她总是不放心。

    “卫公子你好福气,我家少爷窦建宏对卫公子一见如故,知道卫公子清隽朗逸,唇红齿白,特意准备了这一身,能衬得皮肤白白净净的,都是全新的上等丝绸,卫公子,放心沐浴吧。”

    殷琬宁挤着眉头,从牙缝里蹦出疑问:

    “你家少爷……如此贴心?”

    不对劲,这下更不对劲了。

    她现在分明是女扮男装,难道那个窦建宏,好男风,还看上了她?

    正当她错愕时,那婢女已经笑着离开,临了,又特意留下了一句:

    “放心,我家少爷温柔体贴,可绝对不是一个粗俗残暴之人。”

    殷琬宁咬了咬红唇。

    她分明就是女子,若是直接跟她们说实话,他们应该……会放了她走的吧。

    人已经冲到了门口,正要推开,又听见了两个婢女的对话。

    婢女甲:“少爷他温柔体贴,这种烂话你也真是说得出口。”

    婢女乙:“是你叫我去服侍他的,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若不那样,把那个卫小哥乖乖哄好,让他乖乖听话,难道我还要实话实说吗?”

    婢女甲:“也是,但愿今天的这个卫小哥能乖一些,不要像昨天被少爷抓回来的那个小哥一样,拼命反抗,最后连命都没了。”

    婢女乙:“唉,提到这个,你还真别说。早上,他们把那小哥的尸首从房里拖出去的时候,我还大着胆子去看过。哎呀呀,他那裤子上的血呀……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那个地上的血,红的一道道的,怕是洗都洗不干净,我现在想起来,还怕晚上要做噩梦呢。”

    听到这儿,殷琬宁再也忍不住了。

    说什么温柔体贴都是假的,她不行动,只有死路一条。

    只要她承认了自己是女子,那个窦建宏就会放过她的。

    手已经放在了门框上,她又听见两人说话。

    婢女甲:“对了,今天少爷在花艳楼,为了那静瑶姑娘和人打架那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了?”

    婢女乙:“啧啧,我也是听他们一并回来的人说起的。那个不长眼非要跟少爷斗钱多、争静瑶姑娘的,从二楼上被咱们的人丢下来,肋骨生生折断了三根,基本已经成废人,不中用了。”

    听到此处,殷琬宁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窦建宏,就是今晚在花艳楼,他们听静瑶弹琴时,和人为了争静瑶出台而起冲突的其中之一……

    而那个被从二楼直接扔下来、砸到她面前的人,那血淋淋的惨状,直到现在她回想起来,仍旧是触目惊心。

    眼下,被外面的两个婢女提起,她原本就汗毛倒竖,现在更是心惊胆战。

    完了,这个窦建宏男女通吃,就算殷琬宁承认了自己是女子,也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被放走。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浑身止不住僵硬,挪步回到了房间里,只看着浴桶里还在氤氲着热气的水和一旁挂好的衣服,翻来覆去思考。

    可惜,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眼下形势紧迫,她就更不可能想出什么奇技妙策了。

    走到门口,悄悄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殷琬宁看见了门外两个一身劲肉的守卫,便知道直接从这大门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别人也不像她这么傻。

    房间里另有一扇半大的窗户,她又走过去悄悄将窗牗透了个缝,外面一片静谧,像是无事发生。

    于是殷琬宁大着胆子,把那扇窗户小心翼翼推开,将头伸出去,四下张望。

    外面几乎没有灯光,也没有发现什么人。

    实在没有办法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搏,翻窗户逃跑,然后见机行事。

    好在一切顺利。

    她拍着起伏的胸脯,庆幸自己生得娇小。

    殷琬宁在窗下站定之后,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一片小密林,再次确定无人发现后,冲了进去。

    刚完全把自己隐藏起来,她正准备观察下一步的路线,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唉,真是可惜呀,今天原本是差一点就能得手了,却不想那个灰鹰,竟然还藏了两个人在衣柜里。”

    殷琬宁头顶一片酥麻,这不是妙荷的声音吗?说的话,也是在埋怨灰鹰,和之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形象,完全不同。

    只听另一个陌生男声说道:

    “我的好嫂嫂,那灰鹰长相不俗家世也清白,嫂嫂你难道没有对他动真心?”

    妙荷哼了一声:

    “动心?你这废油烂了肠子的东西,如果我不是为了给肚子里你的种找个便宜爹,我至于用抛绣球招亲这招?你个没良心的,以为我卖身做了风尘女子,就真是人尽可夫,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碰的吗?”

    陌生男子软了嗓子:

    “我的好嫂嫂,我说错话了,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今天静瑶那个臭婊子又闹出了大动静,恐怕宋度那边,已经收到了雍州的消息,要提前回来。无论如何,明天之内,你都必须要得手。”

    妙荷冷嗤:

    “灰鹰对我留了一手,我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他那个主子陆子骥,身边跟的小厮倒是长得唇红齿白,既然窦建宏也看上了,我正好借花献佛,也能帮你在他面前多得脸。”

    那陌生男子笑了一笑,声音也淫./荡了起来:“我的好嫂子,还是你疼我。想当初,如果不是我那个短命鬼大哥娶了你又突然暴病而亡,这机会怎么又轮到我,尝到你的滋味?最可恨的,还是我大哥那个老娘,说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就是看你我如胶似漆,嫉妒你生得貌若天仙?老泼妇非要把你发卖了,你我明明相爱,现在却只能沦落到用这个地步!”

    妙荷定了定:

    “没关系的,等事情成了,你我远走高飞,谁还知道我曾是你的嫂嫂?以后可别不用这样叫我了。”

    那奸夫语中带笑:

    “嫂嫂叫惯了,别的称呼,都不如嫂嫂亲切。”

    妙荷却一声娇嗔:

    “我肚子里可是你的种,嗯……你小心一点啊,可别在这儿乱来。”

    听着越来越暧昧的声音,殷琬宁完全沉浸在震惊之中,只顾着自己瞠目结舌。

    这个奸夫管妙荷叫嫂子,那他们岂不是叔嫂乱./伦?而且,妙荷那个前夫在娶了妙荷之后便死了,这两个人又迅速勾搭到了一起。

    殷琬宁深想,浑身都在颤抖:

    这,这事情的发展,怎么这么像她梦里的故事,她自己和林骥的翻版啊?

    再仔细一想妙荷的话,妙荷应该是与这奸夫苟且后有了孽种,之后便想出抛绣球招亲这场骗局,灰鹰不过是个顶包的,为了给妙荷父子里那孽种做一个便宜爹罢了!

    殷琬宁依稀记得,梦里她与林骥的第一次,林骥曾经暗示过,他们若是有了孽种,那孩子也会记在林驰的名下,算先皇的遗腹子……

    越想,她越觉得手脚冰凉,伏在密林里不动,这下更是浑身发软,根本站不住了。

    突然,后背一暖,她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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