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村子里待了两天,方砚知通过和人交谈,倒是将基本情况和所处环境摸了个大差不差。
安庆村村民依山而居,地处偏僻,虽然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但是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公里外有个镇子,称作长安镇。那儿就繁华的多,是村民们采买器具,进行商品交易的地方,也是原主摆摊代写之地。
安庆村所靠之山名为松山,山如其名,山野之上松树茂密,溪水清澈,是个不可多得的绿水青山。
不过传闻中这松山之上有野兽出没,会食人肉。因此居民大多不往山上去,除了少数几个依靠砍柴为生的樵夫不得不冒险走这一趟。
既然有松树有水源,方砚知想起来自己的老本行就是徽墨技法的传承人。虽然不知道失去了现代精细工艺能不能成功,不过也可以尝试一番。
如果成功了,这也不失为一种赚钱方法。失败了的话,则另想出路。
说干就干,方砚知向来是个行动派,更何况一月之期迫在眉睫,领头打手威胁的话如雷贯耳。趁着日头刚出,他就从家中后门一路避开所有早起耕作的农户,鬼鬼祟祟朝松山上去。
松山倒不陡峭,就是布满杂草难以行走。方砚知第一次穿着布鞋背着篮框拿着镰刀斧头往深山里走,体会着古代登山辛苦。
这几天的穿越生活,愣是把他之前被人颇为诟病的洁癖给治好了。换做之前,他是无论如何打死也不肯就这样踏着杂草灌木上山去的。
方砚知苦笑一声,把这些杂乱心思统统抛出脑海,眼下找到制墨材料才是正事。他专心致志地为自己开辟一条道路上来,等他终于来到一块开阔之处,已是日上三竿。
这具身体颇为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没二两肉。这点山路走得方砚知气喘吁吁,几度中途停下休息,这才强撑着没在半道上累趴下。
之前众人还颇为疑惑为什么这方家老三昏倒山上,估计就是爬上来时累晕过去了。
方砚知苦中作乐,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啃了一口,权当补充体力。时间不等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走到山坡靠阳之处,仔细挑选松树。半天才发现一棵健壮松树,预计三人合抱才能围住。
方砚知喜出望外,作为资深制墨行家,他对松树也颇有研究。这样的松看起来年代久远,又处于山南靠阳,饱经日照,松脂该是不少。
他拿出随身小刀在树杆上划出几道,取下割破的树皮,然后将一个承托器皿嵌入刀口之上。凝神等待片刻之后,方砚知满意地发现,晶莹松脂正顺着割破的缺口缓缓流出,聚集在器皿之中。
万事开头难,现在就算是迈出了第一步。方砚知备受鼓舞,也顾不得身上劳累。他如法炮制地在这棵大松上又划了几道口子,将自己所带器皿尽数奉上。
一刻钟后,松脂不再流出。方砚知将这些器皿一一回收,将收集到的松脂全部倒入竹筒之中细心封口,确保山路颠簸不会洒出后这才打道回府。
临走之前,他捡了一些树下掉落的松枝装入背篓作为烧火材料。并且回头看了一眼这棵壮硕松树,心里是越看越觉得欢喜,好似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等他这一来一回,已是接近午饭时辰,各家各户冒起炊烟。所幸大部分农户都回屋去了,路上没有什么人,也省了方砚知遮遮掩掩的心。
他将收集好的松脂倒入碗中,用碟子倒扣防止灰尘污染,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便马不停蹄地往长安镇上走去。
收集松脂只是第一步,剩下的材料才是重头戏。
方砚知带着斗笠遮挡日头毒辣,一边赶路,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起师父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一两黄金一两墨,徽墨制法复杂繁琐。其中工艺须得细心谨慎,万不可急于一时,莽撞粗糙,这样才能制出最细腻,质地最好的墨块来。”
“采取松脂,烧烟、筛烟、熔胶、杵捣、锤炼缺一不可。”满脸慈祥的匠人看着旁边约莫七八岁的小孩,耐心地给他讲解制墨技巧。
当时尚且年幼的方砚知还不明白,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墨块对师父这种徽墨技法传承人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他疑惑不解,稚声稚气地询问师父。
“师父,现在人还有多少会用毛笔写字?就算使用毛笔,大部分人也会选择使用普通墨水,造价便宜。我们这么辛苦去做徽墨墨块,步骤繁琐,一步不敢出错,到头来却只能有价无市,真得值得吗?”
师父听着方砚知的童言无忌,朗声大笑,笑容之中却藏着他读不懂的情愫。这位匠人但笑不语,只是示意方砚知凑前上来靠近身边。
他用手摸了摸方砚知的后脑勺,因为长期制墨,师父手上已经染上了洗不掉的黑灰色。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方砚知的眼睛,眼里满是期望:“砚知,你现在还小,这些事情和你解释了可能也听不明白。但是师父相信,等你长大了,真正懂得了徽墨的含义,你就能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匠人,要将这门手艺传承下去了。”
现在方砚知二十五岁了,不再是懵懂稚子,能将当时师父语重心长的话参透个大概。可是没想到一朝回到解放前,而且还不受控制地回得太早了些。
长安镇虽然离安庆村不远,可是这几公里的路程却是实打实的。方砚知走了快四十分钟才将将赶到。虽然已过午间,街上却仍旧热闹非凡,贩夫走卒摩肩接踵,街边摊贩络绎不绝。
方砚知掂量着自己身上所带的银两,思忖着应该够用。前几日他将床铺翻新的时候,意外发现床板低下凿了一个洞。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方砚知把那块床板整个掀了起来,没想到下面居然藏着一个布包。
当时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可以公之于众的东西,所以先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下周边环境。将门窗全部关好之后,确保没人窥探,这才轻手轻脚地将那个布包打开。
让方砚知没想到的时,这个布包里面居然是一些银钱积蓄。
方家老三平日里过得清贫,一有闲钱就去赌坊挥霍而空,欠了那么多外债不说,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私房钱藏着。
想来原主怕是赌坊债款还不上,担心要赔上性命,这才做得准备。一旦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就直接卷款跑路。反正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只要逃出了安庆村,到哪儿不是容身之地。
只不过他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好,就被方砚知神魂入身。而这些他私藏积蓄,他后半辈子的全部倚靠,分文不少的,也都便宜了方砚知。
这笔意外之财让方砚知有了动力,依靠他的手段技艺,只要材料购买完全,他就有信心能够做出墨块来。
方老三在安庆村上落了个猫嫌狗不待见的名声,但是在这长安镇上却是颇具声誉。因为原主是少见的会读书识字的人才,不少民众都会找他代写书信寄往远方家人。
再加上原主虽然好赌,却半点不会在外人面前透露出来。旁人只当他是个穷酸书生,看不出来有这番嗜好。
方砚知一到镇上,就有熟人朝他问好招呼。他一个不认识,却还是摆出一副温和面孔一一回应。
街上小贩吆喝此起彼伏,方砚知马不停蹄地将所需材料购置完全。这些皮胶,麝香,冰片等花费了不少银两,心疼得他垂头顿足。
原料准备完毕,开始初步制墨时,方砚知才发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活。他一人两只手一双眼睛,完全不能时刻盯着材料的冶炼。
不仅要一边看着松脂燃烧时松烟聚集成灰的情况,还要时刻留神不能磕了碰了,不然原料毁坏事小,烧了房子可就是大事了。
他还得想好搪塞理由,不然松烟逸出窗外,黑烟滚滚,旁的人瞧见若是好奇问起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方砚知觉得自己自从穿越而来好像就没一件事情可以顺心如意。本来接受现实后,以为能够安心过日子,没想到原主居然欠款累累。刚想出了制墨的法子,居然一人看顾不来。
他忙活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前往松山继续收集松脂。松山资源丰富,近水楼台,算得上他这些天唯一的安慰。
方砚知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为了查看松烟灰粒的收集情况,也怕意外发生火烛跌落,他这一个晚上没有片刻敢安稳合眼。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时才堪堪睡熟了一会儿,想起来今天还有事情要做之后,又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自从上次用镰刀砍出了一条可以踩踏的小路之后,再上松山就没有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了。他朝着既定的路线向前走,神游天外,一不小心被路边不速之客绊倒,直勾勾地朝地上摔去。
这一摔将方砚知直接摔清醒了,他的瞌睡不翼而飞,揉着撞痛了的胳膊,撑起树干看向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
好像是个人。
方砚知不怕鬼神,也不相信什么野兽传说。虽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却也做不到眼睁睁地对人不管不顾。
他纠结了一会儿,把人从杂草堆里面拽了出来,简单清洗了一下他的脸,是个和他岁数相近的男子。方砚知探查了一下鼻息,发现人还活着,身上也没有什么流血的伤口,应当只是昏倒了,并无大碍。
既然人都昏倒了,这松脂收集怕是要暂缓一会儿。方砚知任劳任怨地把人抬到自己背上,一步一步将人背下山去安置在自己家中。
他坐在椅上,守着床上的人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一边在脑海里温习制墨方法。想得入神时,被救下的人已经坐起,朝他道谢。
方砚知将一碗熬得软糯的米粥递给他,嘱咐那人不要狼吞虎咽后,坐在一旁看着他若有所思。
那人瞧了一眼米粥,又瞧了一眼方砚知,端起碗来一口一口地喝着。
见人已经安抚下来,方砚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救了你一命,你愿不愿就在此处留下来,做我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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