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年安抚性地拍了拍方砚知的胳膊,然后含着明晃晃的笑意说道:“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困于书院之中,难免有些枯燥。倒是来这里十天半个月的,涨了不少见识。”
他稍用力挣脱了方砚知的怀抱,然后站立一步之外,略有些严肃地道:“如今你已经制作出来了这绝世无双的松烟墨,这售卖方法和名声门路,你可有打算了?”
方砚知用手摸了一把眼角不受控制浸出的眼泪,兴致昂扬地道:“还没有,这方面我不太擅长。”
沈舒年见他毫无打算,这话居然还能说得理直气壮的,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眼睛四下一转,随手抄起旁边书架上的一册书卷,卷成一卷,开玩笑地轻轻敲了一下方砚知的脑袋。
“没有法子还说得这么声势浩大的,方砚知,你可是要气死我。”
方砚知被沈舒年敲了一下,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脑袋,笑得颇为腼腆:“那不是有你嘛,沈舒年,我还得靠你为我出谋划策呢。”
“我?”
沈舒年不可置信地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毛,显然没有想到方砚知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还把算盘打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存了十分的逗弄心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帮你管这些事情了?”
“等最后墨块卖出去了,我们赚到了钱,我可以和你五五分,就当我们相识一场的朋友交易。”
方砚知爽快地出了大价钱,希望自己提出的条件能让沈舒年满意。可是沈舒年神色不变,淡然处之,看起来不为金钱所动。
“我向来不在意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你说的这些,无法打动我。”
见沈舒年油盐不进,方砚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松口,索性自暴自弃。他吃准了沈舒年这个人虽然嘴上说得不太好听,可是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方砚知故技重施,拉着沈舒年的袖子开始施展自己的不要脸大法:“沈舒年,我半点没有经商天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制墨人。你不会真的要让我一个人去操持生意吧。”
沈舒年不为所动,不去看方砚知脸上蹩脚的讨好,生怕自己会绷不住这严肃面孔。他想掰开方砚知抓住自己的手,可是最后徒劳无功,无奈地道:“你又从何得知,我就会商贾之道的?”
“我猜的。”方砚知拽住沈舒年的胳膊不让人离开,撒泼打滚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公子不是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就算没有专门学过如何经商,对于商场知识,也肯定比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要懂得多。”
“沈舒年,你不能弃我于不顾啊。”方砚知眼一闭心一横,一副沈舒年不答应就当场躺尸给他看的模样,“我又不懂你们这里的货币银两,万一被人坑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沈舒年见方砚知说得这么严重,被他幽默话语给逗笑了。他推开方砚知靠在自己腰间的脑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行行行,我真拿你没办法。”
既然人已经答应了,方砚知赶忙将自己在沈舒年那里所剩无几的面子尽数捡了回来。他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好似刚刚无理取闹的人不是他一般。
“不过方砚知,你先前答应我的条件,我还未找你清算呢。”
沈舒年笑容收敛,掀起眼皮,一双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方砚知瞧。他从屋内搬来一把椅子,然后放在储藏室正中间,就这样如同审讯一般,坐在方砚知对面。
白天经历了太多的插曲,他差点儿忘了之前方砚知央求他去摆摊写字时,自己提出来的条件。既然墨块已经成型,方砚知心里暂且也没有什么记挂之事,如今可以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了。
看沈舒年这般架势,方砚知脸色顿时僵了。他本来以为沈舒年会直接过去这一茬,没想到人还耿耿于怀不能放过。
方砚知尴尬地抓了抓脖子,看着沈舒年充满审视的目光。
见实在躲不过了,方砚知叹了口气,决定对沈舒年实话实说。
“想问什么便问吧,不过事出有因,有一些事情我可能没法儿给你准确的答案。”
沈舒年笑得一派温文尔雅,看起来不像在逼问真相,而是和方砚知闲话家常。可是方砚知看着他这样的笑容,浑身上下就止不住的打冷战。
比阎王更可怕的是笑面阎王,沈舒年此情此景,正好贴合方砚知心目中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形象。
沈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私底下找阿飞打听过你,你很早就从方家分家出来了,之前也没听说过你们方家有着什么制墨传承。”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好似方砚知的所有小动作都无处隐藏:“你又是从何得来的制墨技艺?我见你手法娴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的,必定经过了专业训练。”
方砚知叹了口气,没想到沈舒年居然还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间,去找阿飞盘问了方三的老底。更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是,阿飞居然真的毫无心眼,就这样在沈舒年面前,把方三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有什么理由能将沈舒年的怀疑搪塞过去。还没等他编好借口,就听沈舒年略带警告的声音说道:“别想着胡编乱造一些故事来哄骗我,如果我想,我可以把你祖上所有的关系查出来。”
他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看起来自得其乐:“方砚知,我劝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沈舒年这番话听起来很是严重,方砚知虽然对其嗤之以鼻,可是心底里不得不在意沈舒年的真实身份。
万一沈舒年真的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里面出来游玩的小公子,被自己拘着做了这么多天劳工,万一以后回去了在那些官员耳朵里告上一状,放在这个视人命如蝼蚁的封建社会,他怕是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方砚知叹了口气,暗道天要亡我,然后摆出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来。他打算先给沈舒年来一剂预防针,生怕人经受不住惊吓,到时候直接晕过去:“既然你执意要问,我可丑话说到前面。”
“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超出你的惯有认知,可我真的没有欺骗你。”
沈舒年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砚知,等待着他彻底坦白。
“我确实姓方。可是方三不是我,方砚知才是我。方三分了家产出来自立门户,可是方砚知家庭美满,祖祖辈辈从事制墨生意。”
听到方砚知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沈舒年眉头紧锁。他按揉了一番酸痛的眉心,似在消化方砚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
“你是说?旁人都以为你是方三,可你的真实身份,是制墨人方砚知?”
沈舒年刚把自己的推导说出,下一秒就开始自我否认。他的眼中划过一抹危险的精光,眼底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这太荒唐了,方砚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我是疯了。”方砚知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语调幽幽道,“可我字字句句,当真说得都是实话。”
沈舒年面色难看至极,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方砚知带来的事实。他试探地问道:“那些赌债,是方三欠的,而不是你方砚知?”
“聪明啊。”方砚知在沈舒年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沈大公子还会举一反三了,当真让方某佩服。”
“别扯开话题。”沈舒年眉眼闪动一下,“那你为何要去还这不属于你的赌债?”
看来不能过早地夸赞一个人,刚还说沈舒年聪慧,结果现在就脑子不清醒了。方砚知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小孩解释复杂的科学问题,两个人简直不在一个频道上,实在无法共鸣。
“我不是方三,可我在方三身体里。”方砚知话音刚落,随即意思到不妥,赶忙摆手找补道,“我不是妖精,也不是邪祟,更不是鬼魂怨灵,你可别转头就找来道士和尚什么的给我做法事。”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去理解我这个情况,佛家还是道家怎么说着来着?”方砚知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沈舒年半个字没看懂,还得半蒙半猜才能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神魂附体还是神魂超脱?我就是这个状态。”
看着沈舒年疑惑不解的表情,方砚知愁容满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无法理解这些事情,你说说你,还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走过去想要安抚地拍拍沈舒年的肩膀,却被沈舒年一个侧身躲开了。方砚知停在空中的手有些尴尬,最后只能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不是有意瞒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们不会相信。要是你无法接受,可以离开安庆村,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我决计不会阻拦你,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说完,他没有细看沈舒年的表情,就自顾自地回了自己房间,心上仿佛被狠狠揪着一样疼。方砚知茫然地想,自己在这个异世界第一个交换真心的朋友,怕是要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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