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看着面前拦路的方大方二, 方砚知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股危机感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方砚知的心脏, 让他久违地紧张了起来。

    他将甜点食盒往身后藏了藏, 不动神色地朝路边移了一小步, 警惕地盯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你们突然出现在路上, 总不能就是为了和我寒暄这一句的吧。”方砚知面沉如水,声音像是含了一块冰。他说话时音量不高, 但吐字却分外清晰, 一字一句都显得意味深长。

    方大跟弟弟方二对视一眼, 脸上浮现出来狰狞的笑容。他们两个并排站在田间小路上, 看起来略显拥挤。

    方大最先有所动作,大摇大摆朝着方砚知走了过来,伸出手想要搭在他的肩膀上。方砚知朝一旁歪了下身子,躲开了方大的触碰。

    方砚知这明晃晃的躲避姿态,让方大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他那蹩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虚伪的假面如蛛网一般一块块碎裂开来,露出歇斯底里的内里。

    “老三,咱们这么些年不见了。”他不甘心地把手收了回来, 在自己的衣摆处蹭了蹭来缓解尴尬, 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方砚知说, “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怎么关照过你,这不是特意来修复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嘛。”

    “多谢关怀。”方砚知冷冰冰地回复方大的话, 被他身上浓浓的散不开的烟味呛得微不可闻地皱起了眉头。他退后了一步, 拉开了自己与方大之间的距离, 以求获得一片清新空气。

    “我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份兄弟情谊,咱们从今往后有事没事都别联系, 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方砚知再一次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泾渭分明地跟方大划清了界限。果不其然,方大再也支撑不住脸上岌岌可危的笑意面具,狐狸马脚直接展现了出来。

    他恼羞成怒,直接堵在了方砚知面前,眉头狠狠地拧在了一起,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种狠戾:“老三,我还当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你不要在这里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砚知知道今日或许不能善了,不愿意先呈现出来自己的怯弱,强撑着挺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一双平日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斜睨着方大,冷言冷语地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的亲弟弟,此时应该做的是放我离去,而不是召集同伙将我堵在路上。”

    被方砚知这一句话刺到的“同伙”方二原本正袖手旁观地倚靠在路边田野的一棵粗壮的树干上,闻言便拖足了长音抱怨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走到方大身边。

    “嘿——”

    他手上把玩着从路边拔下来的一株狗尾巴草,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砚知:“当真几年不见,没想到咱家老三现如今也变得这般牙尖嘴利起来。”

    他将手上的狗尾巴草一截一截地扯断,姿态漫不经心,语气之中却藏着点点威胁:“果真当年送你去私塾读那几年书就是个错误,几年变化居然如此之大,非但没养得你兄友弟恭,居然还不知不觉间野了性子。”

    方砚知盯着方二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放松。和方大不同,方二带给他的感觉要危险的多。

    如果说方大的情绪状态是浮于表面,愤怒生气贪婪和喜悦都十分浅显,只消瞧上一眼,便能知道此人心理状态的话,那么方二的情绪则是收于内里。

    这人看起来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关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散漫姿态,可是方砚知却能从他不经意的几个凌厉眼神中看的出来,这人绝对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加深沉可怕。

    “我早就不是先前那个任人宰割唯唯诺诺的方三了。”方砚知深吸一口气,视线在方大方二身上来回逡巡,“别以为摆出一副兄长架子就能让我妥协。”

    “我知道你们今天特意来堵我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再重申一遍。”方砚知背挺得笔直,嘴角扯出了一抹讽刺的笑,眼神却冰冷的可怕,“我不会把钱给你们的。”

    “你们应该做的是改掉陋习自力更生,这样的话倘若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还会施以援手。”方砚知缓缓地抬起眼皮,冷冷地扫视着方大方二,“但是妄想不劳而获一步登天,最后的结果往往都会摔得很惨。”

    方大被方砚知的话激得怒火中烧,鼻腔里不断冒出愤怒的鼻息来,他挽起袖子攥起拳头,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亲弟弟。可是刚迈出一步步子,就被身边似笑非笑的方二拉住了胳膊。

    “老二!”

    方大很是不解方二阻止自己的原因,伸出手指指着方砚知,怒不可遏地跟方二斥责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今天若是不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日后怕是更得蹬鼻子上脸。”

    “大哥,你消消气。”方二伸出手在方大胸膛上抚摸了几把,帮助方大顺气,眼神却一直落在方砚知的身上,语调里含着漫不经心的冷意:“这小子油盐不进,就算大哥你把他打上一顿也无济于事。”

    “那你说,该怎么办!”方大仍是愤怒,态度却缓和了不少,等着方二给他出谋划策。

    “咱们这个亲弟弟说是摔坏了脑子,可到底骨子里还是有些亲情缘分的。”方二微眯着双眸,目光之中有一丝玩味,有一丝探究,“虽然没给咱们这两个做亲哥哥的,倒是都给了屋子里养着的那个姓沈的小子。”

    猝不及防在方二口中听到了沈舒年的名字,方砚知顿时警铃大作暗道不妙。他心里头慌着神,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破绽迟疑,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借着衣物的遮挡,悄悄握成了拳。

    “我看老三和他关系匪浅,二人之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方二恶劣地勾勾唇,突然缓缓笑了起来,“若是绑了他去找那个姓沈的毛头小子,借此要挟一番,这银钱可不就是手到擒来?”

    对自己的羞辱指责,方砚知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对沈舒年这种霁月光风的人用这种下流腌臜的揣测,方砚知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开来。

    他怒视着方二,有心想要将他的嘴缝上,不假思索地讽刺道:“平白无故污人清白,咱家真的是兄友弟恭啊。”

    看到方砚知愤怒的模样,方二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唇角勾出一个怪异的微笑:“我就知道你听到他的名字会这般在意。”

    他故作惋惜之色地摸着心口,眼睛里面奸诈的阴影呼之欲出:“老三,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有了断袖之癖,当真是家门不幸。”

    “满嘴胡言,血口喷人。”方砚知强忍着自己的愤怒,想要直接从二人之间撞出去。他目光森然,眸色漆黑,眼眸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一眼望不到底:“全然不顾礼义廉耻,我为方三有你们这样的兄长而感到耻辱。”

    “少废话。”

    方大彻底被方砚知的话激怒了,血液在身体内奔腾不休,烧得他七窍生烟。他大步向前伸出手想要抓住方砚知的胳膊,方砚知朝身边躲闪,借着姿势方便朝方大的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又因为用力过猛踉跄了几步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来不及思考接下来的情况,趁方大行动不便之际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方二没想到方大居然会在方砚知身上吃了亏,于是伸指成爪,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方砚知的衣摆。

    他没想到方砚知这般灵活,不仅躲开了他的动作,还趁他不备别着肩膀存心撞了自己一下。

    方砚知心怦怦直跳,逃命的危机感让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难受得他四肢百骸都叫嚣着反抗。他心底微微颤动,下颌线条不自觉地绷紧,手上却还紧紧地抱着给沈舒年买的食盒点心。

    急速奔跑之中呼啸的风刮过耳侧,方砚知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敢回头去瞧身后情景,只能凭借着风声之中不断传来的诅咒谩骂之声判断方大方二仍旧对他穷追不舍。

    三人在田间小路上疾驰,搅得尘土飞扬。方砚知的衣摆上沾上了一些泥点,他无暇去管,只能奢望着能够摆脱掉方大方二这两副狗皮膏药,尽快回到家中让沈舒年赶快离开。

    他的喉咙不可避免地泛上了一层铁锈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副身体虽然被他调理安养了一段时间,不似之前弱不禁风一吹就倒,可到底不能急于一时。

    现在的运动强度俨然有些超出身体的负荷能力,方砚知的脚步慢了下来,肢体因为疾跑过度而产生了阵阵疲累酸劳。

    他的步子沉重,原先和方大方二他们拉开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方砚知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目眦欲裂惊慌失措,狠下心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才勉强回过神来继续朝前跑去。

    路上渐渐有了人烟,已经到了安庆村的地界。方砚知用胳膊托着食盒,一只手掐在另一只手的虎口上让自己保持清醒,看着路边熟悉的景色盘算着还有多少路程才能到家。

    前方转角处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方砚知来不及停下步子,险些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还是那人伸手捞了一把才没有让他摔倒地上。

    方砚知腿脚酸软,因为松懈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站不住地就往地上倒。他的视线因为过量的运动而有些模糊,呼吸之中都是滚烫的热意,却在来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皂角味。

    第42章

    方砚知眼前发黑, 嗅觉倒是灵敏了不少。那股熟悉的皂角味道无孔不入地顺着他的鼻子钻进他身体里去,让他有种熟稔的错觉。

    他甩了甩脑袋,掌跟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想要把视野中那片混沌清理出来。方砚知抓住身边人的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 掀起眼皮去看这突然出现的人。

    沈舒年那张温润又俊秀的脸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方砚知的视线里, 面上藏着止不住的担忧与隐隐约约的愤怒。方砚知看着面前的沈舒年,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确认眼前人不是他运动过度产生的错觉之后, 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痛了。

    他抓住沈舒年的胳膊, 想要把人推回去, 焦头烂额地急切问沈舒年道:“你怎么来了!”

    沈舒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 见方砚知这样一副上气不接下气,凄凄惨惨的模样,看起来着实可怜。

    他眉心微皱,眼神半遮半掩,眼眸中藏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双手却沉稳有力地托住了方砚知的身子, 好让人靠着他慢慢平复心绪。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身后紧追不舍的方大方二也借着这个机会追了上来,在方砚知几步之外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不停地喘气, 一吸一呼仿佛破洞了的旧风琴, 发出喑哑又难听的噪声来。

    方大一边喘气一边低低地朝着方砚知骂了一句脏话, 他缓缓直起自己的身子,一手掐在腰上保持平衡, 骂骂咧咧地道:“你这小子,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没想到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含着淡淡血腥气的口水,将泛上喉头的酸意压了下去:“等我抓到了你, 看我不把你这腿给打折咯。”

    狠话说尽,方大跟方二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读懂了对方心中所想。二人迈步向前,目标明确地朝着方砚知和沈舒年走了过去。

    方砚知因为沈舒年的突然出现,本就一脑门子官司,现在更是被面前蠢蠢欲动的人搅乱成了一团浆糊。

    迷茫归迷茫,眼瞧着方二要对沈舒年不利,方砚知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上前去,将沈舒年护在自己身后。

    他想要平复呼吸,和沈舒年说些什么,可是每一句话到了最后的尾音,身体总禁不住地发着颤。

    方砚知皱紧眉头,盯着方大方二的一举一动,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头也不回地跟沈舒年说道:“我想办法拖住他们,你赶快回到村上去找阿飞,让他带人过来。”

    “不用。”

    沈舒年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他垂下眼睛,伸手拨开了方砚知护在自己身前的手,面上倒是不咸不淡的,好似现在面对的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方砚知如遭雷击地看着沈舒年一脸无畏地走到自己面前,视线一刻不移地盯着他的背影。他想要责骂沈舒年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看看场合再说大话,可暗暗作痛的嗓子却让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方二饶有兴趣地看着挺身而出的沈舒年,贼眉鼠眼在方砚知和沈舒年的身上流连反复,语气玩味地说道:“你想当英雄?”

    “没想到老三这么些年来非但不知道用何种方式赚到了银钱,居然还交上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方二的声音狎昵,话语意有所指,跟方大哄笑道,“你们什么关系啊,居然会愿意为了他出头。”

    “我不会要了你的命。”沈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凛冽的狠意。他的声音仿佛淬了冰,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但我今天定要让你们为了此事付出代价。”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震慑到方大方二,倒是方砚知对此颇为惊奇。他难以想象这般冷血冷情的话居然会是从沈舒年这样一个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沈舒年,伸出手扯着他腰边的带子,紧张又忧虑地说道:“沈舒年,他们都是干惯了活的,力气大的很,你千万小心不要吃亏。”

    沈舒年轻轻“嗯”了一声,安抚性地用自己的手包住了方砚知的手。他将方砚知的手从自己身上抚落,然后压低了自己的身体重心,率先有所动作,朝着方大方二之间奔走过去。

    “你小子!”

    方大方二见沈舒年朝自己挥拳袭来,二人沉下身子扎住马步,一左一右想要包夹围剿。方二大手一捞想要抓住他,没想到沈舒年灵活如游鱼,临到近了却改了路数,从攻上半身改为了下三路。

    他抬手用手臂格挡住了方大的手腕,顺势夹在二人中间,看准时机抬腿横扫,朝方二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人踢得倒飞出去。

    他这一脚蓄了不少的力气,方二没有防备,被沈舒年踹出了几步之外,依靠着一棵大树树干拦停了自己的身子,一手撑在树干上稳住自己的身形,一手捂住肚子缓解疼痛。

    眼瞧着弟弟方二吃亏,方大像是见了红布的斗牛一般咬牙喷出一声怒音。他挥拳朝沈舒年头上砸去,却被沈舒年缠住了胳膊搭住了肩膀,空着的那只手对着方大的腰腹拳拳到肉地捶了上去。

    他挥拳而出,猛然砸在方大腹部,拳头带风传来破空之声,呼呼作响。沈舒年一拳比一拳狠厉,出手又快又狠,下了死手一般猛攻对方要害之处。

    一记记沉闷的拳响落在他的身上,方大渐渐招架不住,被他砸得不受控制地弯下身子想要护住腹部,却给了沈舒年可乘之机。他借着方大弯腰的姿势半压在了他的身上,最后一拳干净利落地打在了方大的脸上。

    这一拳分量极重,沈舒年带了泄愤的意思,顺势推了一把方大。方大被他身上带来的惯性带到一边,趔趔趄趄后退的途中又踩到了一块凸起的土块,最后直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沈舒年因为这一番打斗有些气喘,一双漂亮修长的眼睛眼角泛着红意,冷眼旁观躺在地上哀嚎喊痛的方大。方二没想到自己兄弟二人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给方砚知一个教训看,还让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给揍了一顿。

    他恼羞成怒,愤怒直冲太阳穴,冲昏了理智,趁着沈舒年一门心思地放在方大身上,偷偷摸摸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根木棍,就要趁人不备朝沈舒年的背上砸去。

    “小心!”

    方砚知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见方二鬼鬼祟祟想要偷袭,怕他对沈舒年不利。于是不顾自己身体仍旧酸软,动作比脑袋反应得快,直接冲了上去从方二的身后抱住了他。

    他一边紧紧地箍住方二,一边声嘶力竭地看着沈舒年的身影,喊着让他小心。

    方二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被方砚知察觉了,不断挣扎肘击着方砚知的身体想要摆脱他圈住自己的手。他用力地别过脑袋想要看清方砚知的位置,手上的木棍毫不留情地往身后砸去。

    方砚知承受着他手肘动作,却对棍棒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只能稍稍歪着身子。方二因为姿势受限视野不足没能精准地砸在方砚知的头上,反而一棒子敲在了他的肩胛处。

    他的肩膀结结实实地被人砸了一棍子,痛意瞬间弥漫开了。方砚知闷哼一声,却仍旧不敢放开抱住方二的手。

    他这一声痛呼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好似开启了什么窍门,沈舒年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意。他瞳孔紧锁,死死地盯着妄想挣脱束缚的方二,仿佛玩味地瞧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沈舒年眨了眨眼,眸底仿佛倒映出一片朦胧血色,快步向前一把抓住方二的手腕,用力将他的手肘反方向地掰了过去。

    方二受不住手上的力道,一边求饶喊痛一边放松身体顺着手的方向仰着,却仍旧听到“咔嚓”一声,被沈舒年直接干脆地卸了胳膊。

    他的手承托不住,木棍直愣愣地落在地上,砸起了一片尘土飞扬。沈舒年捡起棍子,用手拍了拍方二的脸颊,温柔姿态好似平常,眼底却满是凌厉杀气,让人遍体生寒。

    方二被他这般温柔吓得两股战战,竟连痛呼都不敢大声叫喊。方砚知抱着方二的身子不敢松懈,抬眼之间却和沈舒年眸中还未褪去的红意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沈舒年没有看到方砚知的小动作,木棍棍头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视线在方大方二之间来回逡巡,似在考虑到底该拿谁先下手。

    方大看着沈舒年这如同活阎王的模样,慌不择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撒腿就跑。沈舒年觉察到他的退缩之意,将手中木棍抛出,朝着方大的后心狠狠砸去。

    方大被这一下砸得猝不及防,木棍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直接击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了一旁的树干上,惊起了树上栖息着的鸟儿,簌簌地撞落了几片树叶。

    “还想跑?”沈舒年厌恶地瞥了一眼沾上灰尘的衣角,一步一步如同地狱之中爬出来的鬼魅,朝着方大走了过去。他捡起掉落一旁的木棍在手中掂量,蹲在方大的身前看着他无力支撑坐起的模样。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展颜笑开,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无辜,甚至还贴心地帮方大拢好了散开的衣领,“放心,我不会要了你们的命的。”

    “只不过,总得有人要为了此事付出一点代价。”

    第43章

    等到沈舒年身手矫捷以手为刀朝着方大方二后脖颈各来了一下, 干净利落给人砸晕了之后,方砚知才堪堪反应过来。

    他瞳孔颤动,不可思议地看着沈舒年面色冷静, 瘪着嘴巴嫌弃地整理自己衣服上沾着的灰尘,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身上无二两肉的人刚刚居然一人单挑了两个地地道道的农家汉子。

    沈舒年直起腰来, 将胸前的长发甩到身后去, 低头抚着衣角褶皱,没敢抬头去看方砚知的表情, 生怕自己在他的眼睛中看到怀疑和害怕。

    事急从权, 沈舒年这回几乎算是拼尽了全力, 又因为看到方砚知被人追赶欺负折辱的模样而怒上心头, 下手难免重了些,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些泄愤报复的意味。

    他之前从来没有在方砚知面前展露自己其实会点拳脚功夫的一面,方砚知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还觉得他身子弱,说什么都要多多照顾他。

    沈舒年没有打破方砚知这样的幻想, 看着方砚知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沈舒年有时候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觉得就这样安安稳稳待在方砚知身边过日子, 也是一种温馨轻松的氛围。

    可他在方砚知面前展露了真实的自己, 不是他一贯以为的温柔柔弱高风亮节的作风, 而是无情狠厉,甚至有一些睚眦必报。

    沈舒年害怕这种急剧的反差会让方砚知以为自己曾经的种种表现和行为都是别有用心, 也担心他日后又该如何与方砚知相处下去才能不显违和。

    他低着脑袋, 垂下眼睛, 纤细翘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半眼尾,让人读不懂他的情绪。沈舒年因为一番打斗风波激发了内心一点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虽然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派冷酷无情的姿态,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

    正在沈舒年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为现下场面找一个体面的收场方法时,方砚知突然冲过了抱住了他。

    沈舒年没想到方砚知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没问,半点没有对他的行为有一丝一毫的害怕紧张,就这样跨越了昏在地上躺的四仰八叉的方二的身体,直接伸长了手臂抱住了自己。

    他的脑子一下子懵了,像是锈住了一般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下状况,耳边好似有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声,热烈又滚烫,是方砚知凑在他身边激动地说着话。

    “沈舒年!没想到你还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方砚知一贯清凌凌的音色因为心情激荡而稍微带了些哑,两相融合在一起倒是呈现了别样一种风味,重如万钧地落在了沈舒年的耳朵里。

    “你太厉害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办了!”方砚知紧紧地抱着沈舒年,甚至还将人抱得双脚离地,箍在怀里掂了掂。他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轻快的笑,让沈舒年看着心里泛起了一阵暖意。

    他将手搭在方砚知的肩膀上,没敢碰到人,只是虚虚地靠着。沈舒年一向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的眸子沉淀了下来,灰色的眼底看起来好像一个摄人心魂的黑洞,不含一丝杂质。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略显迟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你……”

    看着抱住自己又蹦又跳的方砚知,沈舒年咬咬牙,觉得即使是再坏的情况,方砚知也不可能轻易地赶走自己,于是破罐子破摔地问道:“我这般姿态,你不怕我吗?”

    方砚知显然没想到沈舒年会这样问,他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舒年的眼睛。确认了面前的人眼眸里只装下了一个自己后,方砚知才坚定不移又带着暖暖笑意地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会!”

    他的声音急切又热烈,像是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不自信的念头全部从沈舒年的脑子里丢出去,再将自己这些鼓励赞扬的话塞进去,不吝赞美地说道:“沈舒年,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厉害的人了。”

    “我本来以为你只会读书识字,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但是你打破了我一直以为古人所说的君子远庖厨的刻板印象。”方砚知勾起唇角,垂着的手捏了捏沈舒年的手指,“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你会厨艺,会缝补衣物,不仅在生意上帮了我很多,生活上也照顾我。”方砚知眼神真挚,浓浓的情意满得要从眼眶中溢出来,缓缓流淌严丝合缝地将沈舒年包裹其间。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所以想着若是有危险,我必定挺身而出护你周全。”他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昏倒在路边的方大方二,“可是我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还是你救了我。”

    “你问我会不会怕你,沈舒年,我当然不会怕你。”方砚知笑弯了眼角,眼眸里亮晶晶的,全都是对沈舒年的崇拜感激,“相反,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不可思议的大人物了。”

    方砚知的话热烈又真诚,因为激动使得他稍微有些气喘。二人靠的很近,滚烫的呼吸落在沈舒年的耳边,带来一种心理上的熨帖。

    沈舒年脸上一瞬间的落寞飞速消失了,一下子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他看着眼前目光灼灼有如繁星的人,想着不管他是怎么样的性格,也不管他到底有着怎么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在方砚知眼里,永远都是沈舒年。

    他轻轻“嗯”了一声,肯定了方砚知对自己滔滔不绝的赞美,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可是方砚知仍旧没有停止他的话语,甚至隐隐约约有着发扬光大之意。

    他的内容越来越不着调和天花乱坠,沈舒年听得面红耳赤,伸手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你不嫌害臊我都要脸红了。”

    方砚知“唔唔嗯”地皱起了眉头,垂下眼睛看着沈舒年的动作,样子倒是乖巧,眉眼情绪却分毫毕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将沈舒年的手拉了下来,捏了一下他的掌心,虚虚地拢在自己手里:“我夸我的,你听着就好,怎么还有人不乐意听别人的夸奖呢。”

    沈舒年向来招架不住方砚知这样的强词夺理和自成一派的理论体系,于是不打算和他继续争辩。他扬起了一边眉毛,对方砚知的话不置可否。

    沈舒年抽出手来反手握住了方砚知的手,想把人领回家去好好看看肩膀上有没有被方二砸出淤青来。他刚有所动作,却发现方砚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神情颇为纠结地盯着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方大方二。

    “怎么了”他疑惑不解,不懂方砚知为什么不愿离开。他想知道方砚知还有什么顾虑,于是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你那一下砸下去,他们多久才能醒来啊”方砚知随手比划了一下,重现了沈舒年当时的动作。

    他看了一眼沈舒年,又看了一眼被砸昏了的方大方二,挠了挠鼻翼,悻悻地说道:“我就是有点担心,我们要是走了,这两个人半天醒不过来,没人看顾,被人贩子抓走当苦力的话就遭了。”

    像是怕沈舒年误会一样,方砚知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我倒也不是圣父,对想伤害自己的人没那么多的慈悲心肠。”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想要得到沈舒年的支持,“我就是……就是觉得把人丢在这路边,万一出了什么事,心里怪不安的。”

    “没事。”看到方砚知犹豫迟疑又担心自己会不高兴的模样,沈舒年倒是心情很好。他摸着下巴估摸了一下时间,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当时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从现在倒推时间的话,约摸还有一刻钟就能醒过来了。”

    “你要是担心他们两个的人身安全,我倒是不介意在这里等他们有苏醒的迹象后再走。只不过……”沈舒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方砚知的肩膀,想上手又害怕弄疼了他,“不知道当时方二下手有没有轻重,若是不及时活血化瘀,怕是日后麻烦不断。”

    方砚知“啊”了一声,模样懵懂清纯。他反应过来后“嘿嘿”笑着,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傻气,却摆摆手豁达大度地宽慰沈舒年道:“男子汉大丈夫,谁身上没点英雄的痕迹。再说了这也算是我有能力保护你的一个标记,证明了我不是只能拖你后腿的累赘。”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沈舒年的面色软和了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屈指敲了一下方砚知的额头,责罚他的自怨自艾,声音倒是沉稳又动听:“你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受伤。”

    “没事。”

    方砚知没有听出来沈舒年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目光倒是游离地四下看了看,才在一个草堆里最终找出来了当时被自己藏起来的食盒。

    他抚落盒子上面沾着的草屑,见盒面完好无损,才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到了实处。方砚知扭过身来,笑容满面地双手捧着食盒,来沈舒年面前献宝。

    方砚知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软糯,含含糊糊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你要的甜点,我被他们两个便宜哥哥追了一路也没舍得扔,想着你喜欢吃,所以一直抱在怀里。”

    “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这里面的点心凉没凉。”他笑了一下,面上有一些小骄傲,“但是答应了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

    第44章

    方砚知肩上的伤并不严重, 虽然当时方二击打的模样吓人,可是因为姿势受限,给方砚知带来的伤害只不过是有一片淡淡的淤青。

    “这药用慢火煎服, 一周三次, 半个月后肩上的瘀伤就能好了。”大夫顺手从药箱里拿出来一些药材, 当即配了一副药给沈舒年。沈舒年道谢着接过药材, 赶忙煎药去了。

    方砚知觉得沈舒年有些小题大做,这样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不管它也能慢慢好起来。可是看人这样在意自己, 他心里倒是觉得熨帖得很。

    他这边是开心了, 可是被沈舒年大老远从长安镇上请来的大夫却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

    他当时见这公子急急匆匆前来找寻的模样, 以为是个能捞到油水的活计,没想到辛辛苦苦千里迢迢跑来一趟,结果就这一点小伤小痛,诊费不高不说,光是来来回回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不少。

    他心里不痛快, 难免表现在了行动上,收拾药箱的声音摔摔打打的,造出来的动静不小。方砚知在现世也算是个人精, 看出来了这大夫心有怨怼。

    他挠了挠头, 觉得自己这一点小伤还麻烦人辛苦跑这一趟, 多多少少有点不太厚道。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砚知在大夫准备转身离开时, 趁沈舒年不注意偷偷摸摸往人手里塞了一点银钱, 就当跑这一趟的车马费。

    大夫精于此道, 和方砚知手碰手的时候心下便已了然。他不动声色地将方砚知给的小费揣进袖子里,泥浆糊着的一张脸才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想着医者仁心, 大夫思索了一下,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方砚知,眼神颇为揶揄。方砚知不明所以,就听大夫施施然说道:

    “年轻人血气方刚的,还得多磨练磨练筋骨。这点小病小痛咬咬牙也就扛过去了,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就要找大夫。”这道貌岸然的大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端得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有请大夫的钱不如去买点东西补补身子,省得内里虚空家庭不睦。”

    方砚知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大夫在说些什么,听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人这样安慰。他颈侧和脸颊瞬间漫上了一层红意,倒是把自己羞成了个大红脸。

    方砚知结结巴巴左脚打着右脚地送这大夫出去,可是大夫不知为何像是突然起了兴致,一改先前不耐烦的模样,依依不舍地拉着方砚知的手,还一步三回头地和他谈着“年轻人要多注意休息”“年轻人要戒色戒欲才能活的长久”等一系列听起来乱七八糟的话。

    方砚知有心把他的话当个不声不响的屁放了,然而这人看起来四五六十的模样,他也不好在这大夫面前太过放肆,只能点头哈腰连连称是,好声好气地把人送后走才在屋子里面后知后觉地抓狂起来。

    沈舒年一进来看到就是方砚知在屋内摩拳擦掌挥打击拳的模样,他端着熬好的药,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想看看方砚知到底还能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来。

    等到方砚知抚着心口,将这口气艰难地顺了下来,一扭头就看到了斜靠着门框不知道看了多少热闹的沈舒年。想到刚刚自己的表现,方砚知恼羞成怒,又开始想找个地方钻起来。

    没等方砚知这一点浅薄的羞愧感发酵起来,沈舒年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提着衣摆走了进来。他将熬好的药递到方砚知身边,然后坐在一旁看着他。

    方砚知不情不愿地接过药,一手托着药碗一手捏着鼻子,苦着的脸仿佛英勇就义一般,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将这漆黑一团的药液一口闷了。

    这药当真不是一般的苦,方砚知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咬牙切齿面容挣扎,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整条命都苦不过这一碗其貌不扬的药。

    正在方砚知不知道怎么疏解口中苦涩的时候,一旁坐着看他表情变化莫测的沈舒年倒是难得的当了一个好人。他眼疾手快地往方砚知嘴里塞了一颗糖,也不怕人噎在了嗓子里,想要让他好受一点。

    直到糖块廉价却浓郁的糖精味在嘴巴里慢慢化开,方砚知的表情才渐渐松懈了下来,没有像之前一样扭曲。他满面惆怅地盯着药碗,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仇恨的眼神像是要把木质的碗底盯出一个洞来,半晌才回望沈舒年,幽怨地说道:

    “沈舒年你从哪里请来的大夫,我敢打包票地说,他绝对是个庸医。”方砚知垮着脸欲哭无泪,瘪着嘴哀怨地说道,“哪里来的招摇撞骗的大夫诓骗了你,望闻问切不准也就算了,开的药还这样难以下咽,简直是一大酷刑。”

    沈舒年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而是将方砚知喝完的碗接了过来顺手放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砚知耍小孩子脾气,声音里面倒是藏着许些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良药苦口,古话说得并非全无道理。”

    “去他的良药苦口。”方砚知难得地说了一句脏话,愤怒又不解地嚷嚷道,“而且我这是外伤,他不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也就算了,怎么还让人内服啊?”

    听着方砚知可以连续半个小时不重样的表达自己对大夫的不满,沈舒年也就不打算和他继续争辩这些有的没的,起身想要去把碗给洗了。倒是方砚知扯住了他的袖子,看起来有事要问。

    沈舒年看了一眼方砚知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又看了一眼方砚知的脸,坐了下来打算等他先开口。果不其然这人沉不住性子,将好奇说了出来:

    “沈舒年,从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不过一直没来得及。”他眨了眨眼,眼底都是疑惑和探究,“你们这种富家公子哥,不应该醉心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文韬武略吗,怎么身上还有点功夫啊。我看你揍方大方二的样式,像是从小练过的。”

    没想到方砚知居然好奇这个,沈舒年倒是不介意和他分享自己的经历。他沉吟片刻,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小时候娘胎里不足月,因此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我爹怕我最后成为一个纸糊的美人灯,只能看着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于是从小就找人专门调养我的体质,还请了师傅教我练武,想着做强身健体之用。”

    方砚知恍然大悟,看向沈舒年的目光都有些复杂。他还以为面前这个比自己要显得单薄瘦弱的人需要自己的保护,没想到私底下却是一个能揍两个的狠主。

    想着之前坑蒙拐骗沈舒年的经历,方砚知打了个寒颤,对他宽宏大量的胸襟深感佩服。

    “那你这么厉害,怎么平日里还装柔弱?”方砚知疑惑不解,方砚知大吃一惊,打算刨根究底看看沈舒年这只老狐狸到底藏了多少事情没告诉他。

    听到方砚知的话,沈舒年哑然失笑,不知如何回答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仔仔细细地措辞成句,好笑地回答道:“我什么时候柔弱过了,不都是你一直觉得我弱不禁风的吗?”

    “呃——”方砚知尴尬地曲起手指蹭了蹭鼻尖,回忆起来和沈舒年相处之间的点点滴滴,好似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地相信沈舒年需要他的保护,也没真正考虑过沈舒年的真实想法。

    沈舒年非但不柔弱,反而还能在危急关头挡在他的面前挺身而出。

    方砚知心下动容,俯下身子,一把抱住沈舒年的腰。沈舒年没想到方砚知会有这样的举动,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又气又好笑地摸了摸方砚知的脑袋,问道:“方砚知,你又怎么了?”

    方砚知用脑袋蹭了蹭沈舒年的腰际,拖着长音仿佛撒娇一般:“我以后就得仰仗我们沈大公子保护我这个手无寸铁之力的普通农户了,可得好好抱紧你这根大腿。”

    听到方砚知这略有些狗腿子的话,沈舒年被他逗得乐了起来,胸腔震动着,传来略有些沉闷的笑意。他伸手想要把人推开,倒是方砚知手上越抱越紧,不肯松手。

    方砚知哼哼唧唧的,像狗皮膏药一样割舍不掉,非要腻在沈舒年的身边。

    眼瞧着这人发挥厚脸皮本质,一刻不舍地黏着自己,手上还开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沈舒年决定精准打击痛点,伸长了手摸到了那个大夫留下来的药包,在手中摇了摇,威胁地道:

    “方砚知,你要是再不放手的话……”

    他沉下脸来呵呵笑了两声,想要严肃认真地让方砚知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可是眼角眉梢溢出来的笑意却能表露出来主人现在的心情愉悦。

    “明天我再给你熬药的时候,可是要给你放双倍的药量的。”

    此话效果卓越,立竿见影,直接拿捏住了方砚知的七寸。方砚知一下子就松开了圈住沈舒年腰侧的手,双手举起投降一般,给沈舒年赔着笑脸,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沈舒年觉得自己好像渐渐掌握住了拿捏方砚知的办法,哼着歌走出了屋子。方砚知看着沈舒年离开的背影,朝人做了个鬼脸,才慢慢在脸上漾起了一个微笑来。

    第45章

    方砚知没觉得身上的淤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我行我素,半点没有顾忌自己还是个伤患。

    他是无所谓,可是沈舒年却看起来比他还要上心, 不仅每日耳提面命地督促方砚知灌下那苦不堪言的药液, 还几次亲自上手帮他揉开淤血。

    沈舒年第一次提出要上手帮忙的时候, 方砚知吓了一跳, 几乎以为沈舒年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才会生出这种荒唐古怪的想法。

    这可不能怪方砚知大惊小怪, 任谁看到谪仙一样清俊优雅长身玉立的公子哥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 还一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 第一句话就是惊世骇俗地让人把衣服脱了的话, 都会对此大吃一惊。

    方砚知没想到沈舒年居然会这样要求自己,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披着熟悉皮囊的陌生人,揉着衣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顺口的话来:“啊?啊?为、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在你面前脱衣服啊?”

    相比于方砚知的忸怩无措,沈舒年整个人倒是自在许多,一脸理所应当理应如此的模样。他看方砚知站在原地一直不肯有动作,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打算亲自上手帮忙。

    方砚知被沈舒年的突然靠近吓得脑袋一阵发懵,连连后退几步, 腿却磕到了床边, 直接跌坐在了床上。他这边行动受到限制, 那边沈舒年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直接动手想要拉开方砚知的衣襟。

    “啊啊啊啊——”看着沈舒年端着一本正经却强抢民男的架势, 方砚知尾音都颤颤巍巍地节节拔高了好几度, 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沈舒年靠得太近了, 方砚知不得不一直后退用手肘撑着他的胸膛,拉开自己和沈舒年之间的距离, 他的身子越仰越低,几乎半靠在了床头上。

    沈舒年今天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方砚知骤然提高的声音刺得沈舒年耳膜发疼,他的手死死地护在胸前,像是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宝物,倔得像块饱受风吹日晒的顽石,半点都拉不动他。

    他渐渐失了耐心,实在搞不懂方砚知摆出这样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给他用药酒揉一下伤口能好的快些吗,至于这样严防死守的吗?

    “不是我说,你至于吗?”沈舒年松开了试图把方砚知的衣襟扯开的手,双手环抱胸前退开了几步,站在一旁十分疑惑不解地上下打量着方砚知,试图换位思考方砚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沈舒年缓缓地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不就是想让你脱个衣服好帮你揉开淤青吗,你怎么这么抗拒啊?”

    “啊——啊?”方砚知先是干巴巴地呵出了一声气音,乱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才慢慢接收并理解了沈舒年的话,最后直接困惑又跳脱的大声叫了一声。

    “干什么啊方砚知。”沈舒年一对漂亮的眉毛蹙在了一起,想着明天要不要再带方砚知去看看大夫,怎么好端端的人半天不见就成了这副样子,“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方砚知,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你让我脱衣服,为的就是想检查我身上的淤伤?”方砚知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沈舒年,不可置信地意识到其实沈舒年真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而是自己思想龌龊将人想歪了。

    “那不然呢?”沈舒年没好气地白了方砚知一眼,似乎是嫌弃人半点不懂得合作,净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他将先前搁置在一旁的药油拿起,朝方砚知晃了晃,精致小巧的瓷瓶明晃晃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让方砚知想忽视都难。

    他后知后觉地有些羞愧了起来,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讪笑道:“那你干嘛不早说啊,一上来就要脱我衣服,我还以为……”

    方砚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细若蚊蝇。沈舒年本来还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一下子就将他方才的表现串联了起来,来龙去脉想了个透彻。

    他在脑海中好好编排了一番方砚知的想法,没忍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舒年一手抵着桌子撑住自己笑得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掩唇遮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话音都被笑声撞得破碎,来来回回游荡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

    “不是,方砚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沈舒年平日里笑容都是温和浅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很少有像此情此景一样笑得这般放肆。

    他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尾几乎都快要笑出眼泪。

    沈舒年抚着胸口平复自己动荡的情绪,可是看到方砚知坐在床上面如黑炭的模样,到底还是破了功,调笑着说道:“你以为我要干嘛啊?我说你怎么扭扭捏捏这么抗拒呢,原来咱们平日里看起来霁月光风的方大公子私底下花花心思这么多呢。”

    他话说得揶揄,方砚知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丝毫不掩饰张狂笑意的沈舒年,觉得此人明目张胆地嘲笑自己,甚是可恶。可是本就是自己误会在先,再怎么不顺心也是平白无故给人增添笑料,于是收起了英雄气短的兔子尾巴。

    方砚知秉承着打不过就跑,说不过就躲的优良传统,身子往床铺中一倒,直接栽进了柔软的被子里。他双手抓着棉被盖住脑袋,将自己蒙了个严丝合缝,想要隔绝沈舒年这笑音穿耳。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沈舒年的笑声渐渐停了。方砚知感受得到身边的床榻被压软了一些,该是人不声不响地坐在了自己身边。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沈舒年就出了声。他的声音因为方才笑得久了而显得有些哑,却依旧是那副温柔悦耳的音色:“好吧,我不笑你了。”

    方砚知没有动作,心中仍在赌气,有心想让沈舒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惹的人,此事必定要让他知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该让他好好急上一番。

    “真不出来?”

    他美滋滋地想要给沈舒年一个教训看,可是沈舒年没有接茬,还直接就上了手,扯住他的被角想把方砚知从被子里面挖出来。

    方砚知本还打算负隅顽抗挣扎几下,双手挥舞的时候好像打到了沈舒年身上,只听得人闷哼一声。他心里一跳,怕不小心伤到沈舒年,于是乖乖地收了手上力气。

    “力气够大啊方砚知。”沈舒年微微扬起了一边眉毛,眼含笑意地看着方砚知乱糟糟的头发,“你都多大了,还爱玩这种把戏。”

    “你管我呢。”方砚知揉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将凌乱的发丝顺了一道,没好气地对着沈舒年呛声,“我刚才没打疼你吧,我不是故意的。”

    沈舒年作势摸着自己的心口,面露纠结之态:“疼死我了。”

    方砚知掀起眼皮睨着看他:“还装?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沈舒年恢复了面色,起身将方才搁在桌面上的瓷瓶拿了过来:“衣服?”

    “我自己来。”方砚知一把将东西抢了过来,将自己的外衣解开。他还欲继续动作,却见沈舒年面色如常地坐在床边,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不走?”

    “我们都是男人,怎么,你还怕我看啊?”沈舒年老神在在地瞄了一眼方砚知,忍不住低笑几声,“再说了,你伤在背脊,若你上药不太方便,我也可以为之代劳。”

    方砚知轻哼一声,气息吹起了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他想了想,也觉得他和沈舒年两个大男人,该有的够有,倒也没什么可羞赧的。

    和沈舒年越熟,方砚知对于古代文人墨客的幻想就越破碎。他原先还诚惶诚恐,后来才渐渐发现沈舒年那种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模样,十有八九都是装出来的,本人实则非常恶劣,可恶至极。

    长久地跟沈舒年厮混一块,他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了,直接不留情面地拆穿道:“道貌岸然,这点小伤我自己还是可以处理的,就不劳烦咱们日理万机的沈公子了。”

    莫名其妙被扣上一顶不太好听名声帽子的沈舒年心胸宽广,不打算和方砚知这个小气巴巴的人计较。他心情颇好地看着方砚知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自己的上衣,正手反手地尝试着往身上抹药油。

    这伤口位置刁钻,也不知道方二当时是怎么砸上去的。方砚知换了好几个姿势去尝试,伸长了胳膊使劲往身后够,却无论如何都差了那么一点,最后倒是把自己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泄了口气,看着沈舒年作壁上观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全然忘了自己先前是如何对人放的狠话,耍赖一般将瓷瓶直愣愣地递到沈舒年面前。

    明明是求人话语,却摆出一副大爷姿态,方砚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沈舒年,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你来帮我,我够不着。”

    沈舒年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敢真的在方砚知面前笑出声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又踩到了人哪条尾巴,惹得方砚知再次炸了毛,到时候可是真的不太好哄。

    他接过瓷瓶,将一些药油倒在手心相互磨搓,这才贴上了方砚知的脊背。沈舒年的掌心温热,带着一种浸润人心的温度,和着药油碰上来时,方砚知不由自主地,轻轻打了一个颤。

    第46章

    自从上次沈舒年英姿飒爽身手矫捷地在林间小路上好好地教训了一通拦住方砚知的方大方二后, 这一行人竟然真的安安分分地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内方砚知无所事事,沈舒年也不让他干什么重活,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手不能提的残废。更让方砚知难以接受的是, 自从上次一朝被蛇咬后, 沈舒年好像十年怕井绳, 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被人围追堵截, 所以也不让他出远门。

    方砚知本来还想跟沈舒年吵闹争辩一番自己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不需要他那么紧张。可是他刚开了个话头, 就见沈舒年朝他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 方砚知被这哀怨眼神一瞧, 满身的气势立即便偃旗息鼓了。

    行吧, 沈舒年毕竟也是为了自己好,方砚知这样想着,决定宽宏大量地不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好在沈舒年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拘着他在附近的活动,所以方砚知还能在这周边走动走动。他整日里只能闲得无聊去招猫逗狗,惹得邻居家的大黄狗一见到他就撒开了脚丫子跑, 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腿脚慢了便惨遭薅毛之耻。

    以他们现在的存款余钱,足够活得滋润,甚至还有不少能做投资获利。可是方砚知在现代炒股时就炒不明白, 一时兴起去投了一把后亏得连裤衩子都不剩, 所幸最后及时止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如今方砚知一朝穿越堪称小白, 换到古代背景更是对盈利方式一窍不通。想着要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方砚知大手一挥, 将这些事情全权交给了沈舒年打理。

    沈舒年这个地地道道彻头彻尾土生土长的古代读书人, 多多少少也耳濡目染一些商贾之道, 总比他个半路出家的现代工艺品要如鱼得水的多。

    等到肩膀上的淤伤好得差不多了,方砚知才被沈舒年大发慈悲地解开了禁令, 可以去外面撒欢。当方砚知得到沈舒年的应允时,差点激动地从床上蹦起来给他行个大礼。

    沈舒年面露无奈地看着方砚知神色欣喜,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口中话语却像是泼人冷水:“你这表现模样,倒让外人觉得是我一直管着你,欺负了你。”

    方砚知“嘿嘿”两声,讨好地从床头膝行至床尾,慢慢挪到坐在床边的沈舒年身边。他双手按住沈舒年的肩膀,向前俯下身子,将下巴抵住沈舒年的肩头,笑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什么话。”

    他双手绕住一圈从身前环抱住沈舒年,以一种背后抱着的姿势靠在他的身上,凑到沈舒年的耳朵边狗腿子似的夸奖道:“咱们沈大公子人美心善,管着我是心疼我呢,我又怎么会不高兴。”

    “至于旁人言语,我又何尝在意过这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这个可不是那枯燥佛经,该是一本十全十美的天书。”

    桌边燃着的烛火投映出一片橙黄色的温暖的光,落在沈舒年靛青色的衣袍上,衬托的他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玉人。这玉人从脖颈处悄悄向上蔓延出了一抹红,最后堪堪停在了耳垂处。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方砚知这番没心没肺惹人误会的话,还是因为方砚知靠得太近了。

    方砚知实在是靠得太近了些,一呼一吸之间喷洒的气息尽数落在了沈舒年的耳边,让人心悸地咽了口口水。

    沈舒年被方砚知这样毫无顾虑的抱着,一颗心怦怦直跳,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聚集一处,仿佛下一秒钟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这情意太过热烈刺眼,最后会吓到方砚知。

    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暗地里攥紧了拳,沈舒年修剪整齐的指甲即使再用力握紧也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他却需要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来让他从方砚知的花言巧语糖衣炮弹中彻底清醒过来。

    方砚知喜欢他,沈舒年是知道的。可是这份喜欢里面,或许十成十的都是对朋友,对兄弟,对知己的欢喜。沈舒年不敢去想,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分,只要一分,是方砚知曾经恍惚过的爱恋感。

    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沈舒年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正统教育,夫子教他四书五经,教他三纲五常。在这般规范又正派的教导下,他能明事理,知善恶,懂礼法,辨人心。

    可是学堂里的夫子从来没有教授过他,如何去坦然地接受自己对他人的喜欢,如何去正确地看待这样的情感,又该如何释怀地开解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

    沈舒年活了二十年,平生里第一遭对人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和他昔日同窗好友不同,他们都是温香软玉佳人顾盼,而沈舒年这里,却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是的,方砚知是个正儿八经地地道道的男人。即使二人已经相熟至此,方砚知也十分依赖他在身边的存在,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

    沈舒年不敢把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和满腹神情说于方砚知听,因为他知道,但凡方砚知流露出来半分不适和勉强,甚至是厌恶与嫌弃,沈舒年都会对此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现在方砚知还能无所顾忌地靠在他的肩上和他撒泼打滚,等到时候东窗事发,一朝捅破了窗户纸,二人便是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沈舒年忽然庆幸起来,幸亏屋内一豆油灯昏暗,只有月夜星辉作伴,在这般昏黄的环境下,即使方砚知再心思细腻,也看不出来自己悄悄红了的脸。

    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想要贪恋这样的温暖怀抱。可是沈舒年知道,他必须逼着自己狠下这段心肠来,才能在之后和方砚知的相处生活中,给自己留有更多的余地。

    沈舒年反手打了一下方砚知拢住自己的胳膊,挣脱着从他的怀抱中站起身来立在床边。他垂下眼睛整理了被方砚知压皱了的衣服,眼底里藏着许多不分明的情绪。

    方砚知没什么心眼,很难觉察出来沈舒年这种细腻纠结的情绪。他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仰着脑袋看着身前的沈舒年,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对着人笑。

    “还笑。”沈舒年心底没来由地有些烦躁,这烦躁不知从何而起,却烧得他的心火辣辣般的疼。而面前的方砚知一无所知,还对着自己这样无忧无虑的笑。

    沈舒年胸闷气短,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在方砚知的房间里面待下去了。

    方砚知不知道沈舒年发生了什么,只见他神色从先前的淡泊宁静变成了一种难言的郁结压抑。这变化之大让他在这昏暗的屋子里都能眼明心亮地觉察出来,可见沈舒年本人该是有多么难受。

    他本还想多言几句去问问沈舒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先前还好端端地和自己玩闹,现下就这般痛苦。可是沈舒年却不愿意和他多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三言两语就将他草草打发了事。

    方砚知皱紧了眉头,不赞同地盯着沈舒年匆匆离开的背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沈舒年这种聪明人也会讳疾忌医,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难道两个人合力解决,不比他一个人捱着扛着要好得多吗?

    可是沈舒年却不领他这一份情,方砚知赌气地翻过身子,将自己的背对着大门口。既然沈舒年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也不上赶着去做这讨人嫌弃的事情。

    方砚知拉过被子打算休息,闭上眼睛想要梦见周公,可是向来睡眠质量很好的他,此时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夜已渐渐深了,初秋的晚上虽然还是有些热意,可是偶然从窗外吹进屋内的凉风却还是能够驱散湿热,带来阵阵凉爽之感。

    方砚知烦躁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将自己本来就睡乱了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他鲜少失眠,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竟然睡不着了。

    都怪沈舒年。方砚知想,要不是沈舒年不愿意告诉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方砚知也不会因为这事想不通而失眠到了这个时间。想着罪魁祸首或许就在一墙之隔酣然好梦,方砚知就气得牙痒痒。

    他非要去捉弄一番沈舒年不可,让人也尝尝睡不着觉的滋味。

    说干就干,方砚知起身披了一件外袍,又对着铜镜稍微抓了抓自己头发,将毛糙的发丝理顺了一些,防止月黑风高被沈舒年以为是索命怨鬼,吓到人了可不好

    嘴上说着捉弄人,可是实际上,方砚知还是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他撑着一盏油灯,慢慢悠悠地朝着沈舒年的房间走去,起脚落脚都极其轻柔。

    等到他缓慢踱步到沈舒年床边时,探身向上用油灯一照,却发现沈舒年已经安然无恙地睡着了。

    说是安然无恙却也不尽然,沈舒年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想来是梦中有魑魅魍魉扰乱他的清梦,让他即使睡着了却也不太安稳。

    方砚知觉得自己仅剩一点儿的捉弄人的心思在看着沈舒年这般模样时就已经消失殆尽了,他将油灯放在一旁防止晃到人的眼睛,见沈舒年被子没有盖好,半边肩膀落在外面。

    虽然还是秋老虎的时节,可是这风吹一宿,第二天必定要头疼脑热不可。

    方砚知决定做个好人,动作轻柔地将沈舒年的被子向上提了提,还帮人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角。确定不会弄乱之后,方砚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打算转身离开,手却被沈舒年无意识地牵住了。

    第47章

    方砚知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给吓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还以为自己大半夜不在床上好好睡觉得了报应,第一反应是撞鬼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不信谣不传谣不迷信,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

    等他渐渐想明白此处民风淳朴没有冤屈冤魂, 自己正直善良没有仇家敌人, 这个屋子里更是只有他和沈舒年两个大活人后, 才意识到牵住他的不是所谓鬼魂亡灵,而是沈舒年。

    草!方砚知难得地爆了一句脏话, 沈舒年!你知不知道大半夜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啊!

    方砚知愤而转身想要对着装睡吓唬他的沈舒年好好发作一番, 可是探身上前却发现, 沈舒年睡得安详恬静, 睡容平和却微微蹙眉,呼吸倒是悠远绵长,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然无知无觉。

    他心情复杂地盯着沈舒年,先是想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后又想,这人到底睡没睡着?

    方砚知疑惑不解, 却还能分出几分心神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胳膊,一边上下抚摸着想要将刚刚吓出来的鸡皮疙瘩消下去,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沈舒年的睡相。

    该说不说, 也不知道从小到大父母到底是如何养出来的, 沈舒年睡着后倒是显得端庄, 既不随意侧身也不打呼磨牙,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笔挺挺的一条人躺在硬板床上。

    要不是因为呼吸而胸膛上下起伏着, 方砚知几乎就要以为, 这人是躺在棺材板里。

    方砚知对睡着后的沈舒年毫无办法,他本想一根一根掰开沈舒年拉住自己的手指, 可是刚一触碰扯开,就见沈舒年微蹙着的眉心皱得更深了,看起来十分的不满。

    他一边观察着沈舒年的神情变化,一边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要不是这里没有手机照相机等留影设备,他必定要将沈舒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的样子记录下来,日后可以借此好好嘲笑他一番。

    方砚知尝试了几下,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动作,即使手上用力再轻缓,一有扯开的趋势,沈舒年就会皱眉。没想到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睡着后倒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行吧,我方砚知宽宏大量,倒也不是不可以惯着他这一点小毛病。

    方砚知怕强行把手抽出来后会将沈舒年吵醒了,到时候漆黑屋内二人四目相对,自己还不知道该有多尴尬。想到这样的场景,方砚知就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心胸宽广地迅速安慰好了自己,见沈舒年拉着他的手,像是感受到了熟悉之人身上的气息,眉心倒是有着几分松开的迹象。

    方砚知在床边蹲下身子,试探着的将自己的手抚上沈舒年的手,用一种握着雏鸟的力度测试,想看看方才的认知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沈舒年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些,不似方砚知刚来的时候那般郁结烦闷。

    该说不说,沈舒年这到底是什么毛病。方砚知不明所以,蹲得久了腿都开始麻木了起来。他四下扫了一眼,没能给自己搭出个临时床铺来,索性直接一展外袍,坐在了沈舒年床角边上。

    他借着桌上昏黄的烛光和窗外洒落屋内的皎洁月光,打量着沈舒年。

    沈舒年其人,伶牙俐齿,道貌岸然,可恶起来十分可恶。旁人或许会被他这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外表蒙骗吸引,可是方砚知和他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摸清楚了此人脾性,断断不会再被他所坑害。

    抛开其他外物属性不谈,沈舒年有个旁人遥不可及的优点就是,长得是真的好。安庆村地处遥远,村民世代耕种为生,方砚知看着面容黝黑憨厚淳朴的村民,每每都会恍惚他们都长一个样。

    可是沈舒年却是不同的,他肤色白皙,身姿轻盈,鹤骨松姿不似常人。与一众村民站在一起,像是脏脏包里混入了一个雪媚娘,不合群的十分突出。

    方砚知其实有点自恋,觉得自己的外貌在这千年之前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丰神俊朗。长安镇上原主更是凭借这张脸,吸引了不少不知他真实品性的回头客,没少因为这张俊秀昳丽的脸得到好处。

    他自认为长得好看,可是沈舒年和他相比,却是不分上下。算上此人与生俱来的文人风骨和书生气度的话,那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灯下看人,平添三分颜色。皎洁月光和橘黄烛光交相辉映,落在沈舒年的脸上,让他平白无故多添了一分艳丽之色。加上睡不安慰的面容和微蹙着的眉心,又多了分脆弱孤寂之感。

    方砚知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怔愣着伸出了手在沈舒年面前停下,却没敢真的落在人的脸上。他隔着空气,仿若这世上最负盛名的丹青大拿,手拿画笔挥毫泼墨,描摹勾勒着沈舒年眼角眉梢的风情。

    从平和的眉峰到狡黠明亮的眼睛,再到挺翘的鼻尖和平日里看起来略显苍白的唇角,方砚知以手代笔,在这明月清风,静谧安宁的夜里,勾画着沈舒年的五官轮廓。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眸光一沉,像是盯紧了猎物的捕猎者。如果沈舒年这时惊醒,定会因为方砚知眼中的意味深长而手足无措。

    桌边安置着的蜡烛突如其来地炸出一声响,瞬间打破了屋内流淌着的安详宁静的氛围,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明显。方砚知被这一声引得回过神来,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才慢慢开始归位于身。

    他瞳孔聚焦一处,看着自己伸出手的动作,脑海里好像有无数个和他相貌相同小人,正捂着脑袋高声尖叫,跌跌撞撞跑成一团,吵得他头痛欲裂——

    啊啊啊啊啊啊!方砚知!你在干什么!沈舒年对你推心置腹,拿你当知己好友,你却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还做出这样奇怪的事!

    方砚知猝不及防地反应过来,脸颊耳侧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难以置信方才自己这不折不扣的痴汉举动,险些身子一歪直接往地下倒去。

    他努力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背部却还是不小心撞上了床边桌角,闹出了好大一声动静。方砚知吃痛一声弯下腰来,顾忌着蜡烛不稳,又被沈舒年限制了动作,只能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桌子,不让它继续晃动。

    桌上火烛晃晃悠悠几下,在方砚知紧张着急的目光中安然无恙地停了下来,仿佛先前的危机只是它开的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方砚知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地想着,好歹没真把蜡烛弄倒,到时候要是将床铺燎了,他可是几千几万个对不起都于事无补。

    方才的小插曲没有平复他的心思,方砚知羞愤欲死,几欲以头抢地,以死谢罪。他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一般,竟然真的对沈舒年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

    想到这里,方砚知才僵硬地转过头去,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沈舒年。方才闹出了那么大一声响,他也没来得及顾上探查沈舒年的情况,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吵醒。

    所幸沈舒年还是睡得安详,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砚知在这昏暗的屋内待久了有些老眼昏花,他总觉得沈舒年相较之前,唇角像是轻轻地弯了一下。

    没等他有空细细观察,背上方才撞上桌角的位置就开始疼痛起来。先前他心神激荡,将这痛意压在心上一块小角落里瑟缩,如今平复下来,竟让它无限制地膨胀了起来。

    方砚知一手被沈舒年握着,一手撑在他的床边借力,月光从窗外洋洋洒洒地泼洒进屋内,照在他半边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釉。

    本是一派祥和之感,只可惜方砚知不敢痛呼出声,只能咬紧牙关,在沈舒年床边龇牙咧嘴的忍痛。

    自己这多灾多难的背啊,怎么就没有一刻是好的呢。刚才好了方二砸出来的淤伤,没过多久就又新添了一个撞伤。

    等到渐渐适应了脊背上的疼痛,方砚知才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从张牙舞爪到平静下来。想到今天一整个晚上的胡思乱想和所作所为,他忍不住地想要发笑,要不是顾虑着自己还在沈舒年的房间内,他必定会直接笑出声来。

    方砚知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见沈舒年还在睡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还在他的身边打扰,所以轻巧用力打算再次尝试,将沈舒年握住自己的手挪开。

    不知为何这回倒是意外顺利,方砚知受宠若惊地将沈舒年的手交叠在他另外一只手上,顺道再度帮人掖好了被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打算离开屋子。

    他端起桌边先前随手放置的烛台,空着的那只手挡住烛光,像先前到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床边,一步一步朝着门口挪着脚步。

    快要离开时,方砚知突然福至心灵,对着沈舒年床榻的位置轻声说了一句。

    “晚安,好梦。”

    他吹灭了烛台,摸黑回自己房间睡觉去。方砚知想,有了方才一番神奇经历,或许接下来自己就不会再失眠了。

    他这边打算再梦周公,那边他一直以为床上睡着了的沈舒年却是突然动了动手指。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缕方砚知之前央他在长安镇上买到的桂花香料的味道,沈舒年交叠着的双手敲了敲自己的手背,估摸着人已经走远了后,唇角的笑意笑得更深了几分。

    第48章

    第二天一早, 方砚知魂不守舍地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后半夜确实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好觉,不过祸福相倚,他睡得安稳, 却做了一晚上的绮梦。

    这梦还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 梦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妖精打架, 更可怕的是居然有几场还长着自己和沈舒年的脸, 简直是骇人的很。让他醒来后都疑心近日天干物燥的,自己是不是上火了。

    他一脑门子官司地从床上起来, 趿着拖鞋打算去整理整理自己这堪称凄惨的仪表。方砚知眼神朦胧, 好似没睡醒一般, 睡眼惺忪迷迷糊糊, 一手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一手拉开了木门。

    四目相对,他猝不及防地被门口端着东西的沈舒年吓了一跳,率先尖叫出声。

    沈舒年仿佛也被他吓到了,小步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和方砚知之间的距离, 手上端着的东西倒是稳稳当当,半点没有洒出来。

    这吓唬人的罪魁祸首非但没有对此感到抱歉,甚至还嗔怪地说他:“一大早就冒冒失失的, 砚知, 你倒是越来越贪睡了。”

    方砚知本来还困着, 现在倒是彻底给吓清醒了。看着梦里的人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方砚知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年。

    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袋上, 掌跟揉了揉额头, 不大高兴地道:“沈舒年, 你吓死我了你,谁能想到一开门视线里就闯进了一张人脸。”

    “已经快日上三竿了, 砚知,你倒是第一次睡到了这个时辰。”沈舒年没理方砚知对他的责怪,反而挑起了眉,示意他给自己让开一个位置,好让他能够带着东西进去。方砚知没想那么多,直接侧身放了沈舒年进来。

    沈舒年熟练地将端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自然而然地给自己拖了把椅子,端坐自成一派风流:“约莫着你大概醒了,给你送了一碗粥来。”

    方砚知这才发现,沈舒年手上端着的东西是一个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一碗看起来味道还不错的小米粥。

    昨天晚上晚饭吃的太早,半夜又爬起来折腾了一番,现下时间已经不早。方砚知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有些不自在地扭开了脸。

    可恶,他真的有点饿了。

    沈舒年看出来了他的窘迫,却没有直接道破,只是催着方砚知快去收拾自己。他朝方砚知眨了眨眼,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方大少爷,现在我吃食都给你送上门来了,快去洗漱吧。”

    他眼神忽而一转,看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这粥可是我一大早上特意熬炖的,要是再磨蹭下去,待会儿凉了的话可就不好喝了。”

    方砚知“切”了他一声,忿忿地想着沈舒年这只老狐狸,总是喜欢夸大其词。可是这话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他面上虽然看起来仍旧还是不以为然,脚下动作却是不停,麻利地朝外面走去。

    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的脸收拾干净,对着铜镜笑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很好,很帅。除了昨天熬夜产生了一点黑眼圈外,不过瑕不掩瑜。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方砚知花费了几分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施施然地坐在了沈舒年对面。他将那碗粥端了起来,用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口,却惊喜地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今天这粥味道居然还行。”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却不敢抬起眼睛直视沈舒年,只是垂下眼皮一门心思地喝着粥。

    沈舒年没有答话,只是笑意盈盈地将目光放在方砚知身上,颇有趣味地看着他喝粥。方砚知没有抬起脑袋,却能感受到沈舒年那不可忽视的视线,仿佛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要命!这人是不是知道昨天自己潜入他房间的所作所为啊!

    想到这里,方砚知心更虚了。他越想越觉得瘆得慌,舌尖舔了一圈嘴唇,撇了撇嘴,胡噜着将粥喝完,然后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我去洗碗了”,就从房间里面落荒而逃了。

    沈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方砚知匆匆逃去的背影,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在他的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已经渐渐凉爽起来的秋风。沈舒年的身上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暖金,在方砚知这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内,没忍住笑出了声。

    经此一役后,方砚知这几天都在躲着沈舒年,不敢正大光明地在人眼前出现。原先他总喜欢缠着沈舒年,像是小学时候在喜欢的小姑娘面前刷存在感一般,非要让人眼中看见自己。他打扰人看话本的视线,在人做饭的时候绕在身边,惹得沈舒年总是招架不住地来笑骂他……

    现如今,自己没有讨嫌地去找沈舒年的麻烦,好好地给人放了几天清闲自在的假。而沈舒年却是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非要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还经常在大门口堵着自己。

    遥遥地看着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等着自己回来的沈舒年,方砚知的心里既纠结又熨帖。他一边烦恼于自己对沈舒年的心虚和逃避,一边看到沈舒年这么关心自己,又没来由地有些骄傲。

    他扶着树干,指尖碾碎了一片飘落的枯叶,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另辟蹊径进家门。

    这回方砚知本想趁人不注意从院子里面翻进来,没成想刚一落地,就看见了不远处双手抱臂,斜睨着自己的沈舒年。

    “好巧啊哈哈。”方砚知不知道沈舒年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这边的动静的,还恰到好处地堵住了自己。他尴尬地要死,却只能强撑着不先在人面前落了气势。

    他拍了拍翻进来时沾染上身的土灰,一边整理着一边还不忘和沈舒年打着哈哈:“我还以为你在大门口坐着呢,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碰得上你。”

    “没想到我们方大少爷如今倒是出息了。”

    沈舒年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细白手腕来,一张口就是熟悉的调笑的语调。方砚知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这开玩笑的语气里有一丝冷嘲热讽以及淡淡的愤怒:“进自己家门不走正门也就罢了,居然还翻墙进来。方砚知,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方砚知“啊”了一声,嬉皮笑脸地往沈舒年身上贴,想要插科打诨将这事直接糊弄过去。没想到沈舒年面容严肃认真,仿佛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冷声冷气地道:“少来,我不吃这一套。”

    方砚知被沈舒年不留情面地拒绝了,面上挂着的笑意摇摇欲坠,可是却不能先败下阵来。他不在意沈舒年的冷漠,反而拉着他的手走进屋内,还絮絮叨叨地数落道:“开始入秋了,夜晚风大,你穿的单薄,可别着凉了。”

    沈舒年还是沉默,却任由方砚知将自己引进屋内。他不动声色地微垂下脑袋,目光看向自己和方砚知交叠着的双手上,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软,要是这回让方砚知逃过去了,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风波来。

    沈舒年挣脱出来方砚知圈住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越过他朝前面走去,衣袖衣摆在夜里甩出猎猎风声。方砚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看着沈舒年不再回头的身影,预感今天或许会有一场大的争辩。

    他坐在沈舒年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二人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正在方砚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时,沈舒年先发制人,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

    方砚知别扭地移开了脸,用指节蹭了一下鼻子,恢复心态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我没有躲着你,这不是看天色已经晚了,不好意思打扰你。”

    “方砚知,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沈舒年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的,好似不是和方砚知对峙,只是和他讨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你紧张或者不自在的时候会有一些小动作,会控制不住地摸鼻尖,敲额头。”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盯着方砚知,不肯放过面前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你若不是特意躲着我,为何会这般紧张无措。”

    沈舒年向前探出身子,拉近自己和方砚知的距离。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睛里仿佛落了无数的星子,看起来亮晶晶的。

    方砚知忽然觉得自己卑鄙的很,明明是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心思造成的孽,最后却让沈舒年不高兴了。他垂下眼睛避开沈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手放在自己膝上摩挲着布料,一手不住地抠着桌脚。

    “我……”

    方砚知欲言又止,沈舒年却不着急。他知道自己几乎就要成功了,只要方砚知今天能够对他敞开心扉,之后的事情就能好办得多。

    他隐隐约约猜得到方砚知近来反常的原因。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沈舒年被方砚知撞上桌角的声音吵醒,于是将计就计地想看看方砚知大半夜不睡觉到底想折腾些什么。

    也许就是那天晚上,心神荡漾的或许不只是沈舒年一个,或许方砚知也困惑其中。他不着急去追问方砚知的答案,他知道,方砚知最终会愿意和自己坦白的。

    方砚知掀起眼皮,脑袋却还是微微垂着,脑后束着的头发散了一些下来,发丝如瀑擦过眉稍。他下定决心仰起头来,看着沈舒年说道。

    “我心中有愧,这几日总是不敢见你。”

    第49章

    沈舒年被方砚知坦诚而言的“心中有愧”打了个昏头转向, 他暗地里压住了自己的手心,强忍着心上澎湃,像是压着一座不知何时会爆发而出的火山。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想来是因为激动。沈舒年掐了自己手腕一下, 疼痛给他带来了些许清醒, 让他能够装出一副古井无波的姿态来。

    沈舒年的声音不复往常的清冽温柔, 在昏暗烛光下带了一点难言的哑。他压低了嗓音,用目光描摹着方砚知的眉眼, 堪称魅惑地一步一步引诱他道:“砚知, 你因何有愧?”

    沈舒年目光灼灼, 几乎将方砚知整个人尽收眼底, 飘飘然的心思像是膨胀着的气球,几乎要将他带到天上去。

    言尽至此,方砚知也不好临阵脱逃。他嘴唇嚅嗫几下,眼睛不住地乱瞟,不敢落在实处来。方砚知发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哼唧声, 音量细小,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说话。

    沈舒年见方砚知犹豫不决,决定亲自上手下一剂猛药。他眼神一瞥, 看到了方砚知犹豫不决抠着桌角木料的手, 将自己的手直接覆了上去。

    他手上用力, 压住了方砚知的手,掌心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相叠着的双手给方砚知输送热量, 让他能够更有些底气:“砚知, 你这几天为什么非要躲着我”

    方砚知明白沈舒年是在套自己的话, 甚至可以不惜为此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美色代价。平日里沈舒年总喜欢逗着他玩,方砚知也不恼, 只当是相处之中调剂的一点乐子。

    沈舒年明明知道自己总是心软的,只要他摆出这样一副温和柔软的姿态来,自己是绝对不会在一件事上拒绝他三次的。

    也正是因为沈舒年知道拿捏方砚知的技巧,所以他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精准地摸清楚方砚知的容忍程度,最大化地获得自己想要的利益。

    方砚知深呼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他的气息悠长,像是合了这几天的彷徨无措。方砚知反手向上,将自己的掌心抵住沈舒年的掌心,仿若霸王破釜沉舟般直视着沈舒年的眼睛。

    “我做了个梦……”

    方砚知像是被撬开一条缝的蚌壳,终于打开了一丝缝隙能够让人窥见他的内里。他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噤了声,神情纠结,像是对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不肯继续说下去了。

    沈舒年眨了眨眼,打算更进一步,非要问出个水落石出来。他向前探着身子,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沈舒年甚至能够清楚地数清楚方砚知眼皮上到底有几根睫毛。

    他像是话本故事里引诱书生的鬼魂,非要让人和他坦诚相待不可:“砚知,你做了什么梦?不妨说来一听。”

    听到沈舒年这样问,方砚知的记忆再度开始复苏,又想起来了前几天的晚上那个荒唐诡谲的梦境。其实梦的内容他早已经记不清了,可是自己和沈舒年的两张脸倒是历历在目。

    那天晚上他做贼心虚,竟然让沈舒年钻了空子,进入了自己的梦境中。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所幸屋内昏暗,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将脸上红晕完完全全地掩盖了过去。他不知道怎么和沈舒年说自己的梦境才能显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可是让好友入了自己的梦,这件事本身就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方砚知虽然称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倒也是行得正坐得直的三好青年。他和沈舒年的交往该是淡泊如水,高风亮节像是秋风里挺立的竹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地被沈舒年堵在屋内,而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非要让自己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方砚知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不告诉沈舒年也没有什么损失,对方又不能探查到自己心中真实所想。怎么说他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偷偷摸摸进自家屋子。

    可是若是告诉了沈舒年那个绮丽梦境里的内容,方砚知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对方定会恼羞成怒不可置信,非得将自己打死不可。

    电光火石之间方砚知就下定了决心,打算将此事瞒个彻彻底底,无论沈舒年是何种姿态,自己都不能如实奉告。否则这段相处良好的亲密关系,非得被自己亲手毁了不可。

    他试探性地开口,放在膝上的手掌紧张地摩挲着布料:“梦里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剩下的我就没必要说了,说出来也怕是脏了你的耳朵。”

    话音刚落,方砚知便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他想了想,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又将脑袋转了回来。

    他强迫自己去看着沈舒年的眼睛,不能露怯不能游离,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正直诚实。方砚知试着想要将被沈舒年压着的手抽出来,刚一动作,就被沈舒年攥得更紧。

    从沈舒年的面部表情上来看,他半点儿都不信自己的说辞。

    方砚知心里头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想着沈舒年这人这么聪明,为什么这个时候不能难得糊涂一下。与人相处该进退有度,如同推杯换盏喝酒庆贺一般,为何非要杯杯干净见底呢。

    正在方砚知烦恼于如何应对沈舒年接下来的追问时,沈舒年倒是先退开了一步。他将握着方砚知的手收了回来,宽大的袖袍落下,遮住了他手上的动作。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说些什么。只希望日后,砚知不必时时刻刻避着我。”

    他看着方砚知清泉一笑,笑容里有着温暖人心的温度,让方砚知不由自主地靠近,不由自主地被其所吸引:“我虽不知道砚知这几日心中所想,但也不希望成为你心上负累。若是砚知不愿见我,不必这般躲躲藏藏,你告诉我,我定会自己离开,绝对不会纠缠半分。”

    方砚知听着沈舒年这样温温柔柔的话语,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人只是以退为进让自己心生愧疚,可是到底还是将他的话几分听进了心里。他难得地慌了神,就连话语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方砚知刚一开口声音拔高,想让沈舒年知道自己绝无此意,后来便渐渐歇了音量,声音越来越小,仿若底气不足。他有些窘迫,目光闪躲,不与沈舒年对视。

    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方砚知有点迷茫,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混乱的思维漩涡中脱身出来。他只是迫切地想让沈舒年知道,这一切不是他的问题,是自己看不破红尘纷扰,反而画地为牢。

    沈舒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这样笑着看着方砚知,好像能够包容他一切的无理取闹和繁杂心绪,并恰到好处地给予让人如沐春风的反馈。

    “我只是这几天心里有点乱,脑子里面晕晕乎乎的。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在你面前出糗,所以这段时间都为了面子躲着你。”方砚知一鼓作气地挑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说与沈舒年听,虽然话语内容没有什么信息量,可是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

    “砚知。”沈舒年刻意地长舒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调笑地说道,“你是怕我会笑你?我何时笑过你。砚知,你若是为了此事躲我,我倒是要觉得伤心了。”

    说罢,沈舒年整理衣袖打算起身离去。他深谙进退有度的道理,知道不能将方砚知逼得太紧,不然物极必反,反而与初衷背道而驰。

    果不其然,方砚知一听这话更觉急迫,直觉自己不能将人放手,不然日后必定麻烦不断。

    他伸手向前一把捞住沈舒年的袖子,脸上倒是更红了些,不知是急的还是被这烛火照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沈舒年扭过头去不让方砚知察觉自己脸上神情,他唇角挂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转头又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姿态来。他盯着方砚知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没有言语,等着方砚知为他而来。

    “你这人舌灿莲花!又奸诈狡猾。”方砚知恨恨地瞪着沈舒年装模作样的表情,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这人面具之下的调笑。他手指再度攥紧,不肯放手,而沈舒年也不急,站立身边好整以暇地等着方砚知开口。

    虽然他对方砚知给予自己的评价敬谢不敏,甚至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在这般推心置腹的关头,深究这些细枝末节也毫无意义。沈舒年微微挑眉,看着方砚知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吃了的表情。

    “我知道你装出这样可怜的姿态来是想让我愧疚,让我能够主动地对你坦白。”方砚知手上用力,把沈舒年攥的有些疼,却坏心眼地不肯放手。他执拗地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倒让沈舒年觉得自己是个负心薄幸辜负真情的浪人。

    “我知你心中所想,本来不会被你诓骗了去。”方砚知呜咽一声,竟是生生憋出了一声泣音,听起来好不可怜,“可是听到你说难过,我却仍旧会为此感到惶恐不安。”

    他扯着沈舒年的袖子将人往自己身边拉进一步,明明是个主动姿态,做出来却是可怜可爱。沈舒年一边听着他对自己的控诉,一边心里面因为方砚知说的话而软成了一塌糊涂。

    方砚知一把抱住了沈舒年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腰侧,甚至还不知死活地蹭了蹭。沈舒年这人清瘦如竹,长身玉立,腰部劲瘦却不柔弱。他吸了一下鼻子,将话音里的哭腔忍下去,最后一锤定音。

    “沈舒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过分。”

    第50章

    方砚知再度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时, 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被人下了黑手狠砸了一下,一时之间头痛欲裂。他用掌根抵住太阳穴按压舒缓,试图将这难言的疼痛压制下去, 记忆却随着清醒过来而渐渐恢复。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他和沈舒年干了什么来着?

    他只记得自己翻墙进屋后被沈舒年在院内堵了个正着, 还被人拉着去了屋内对峙。自己不愿意以实话相告, 沈舒年就在面前装可怜,想博取同情, 套出自己的话来。

    方砚知想着, 昨天自己被逼得急了, 虽然看出来了他的意图, 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很,好像抱着沈舒年忸怩了一顿。沈舒年哭笑不得又推不开自己,只能由着自己用这不体面的姿势挂在他的身上。

    他垂下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发现早已经不是昨天晚上那一套。方砚知鼻尖轻嗅, 敏锐地闻到了身上残留着的一丝淡淡的酒味。

    他不禁咋舌,不可置信地想,不是吧……

    回忆像是一枚定时炸弹, 瞬间将他因为酒精而暂且尘封的记忆炸成了漫天烟花。方砚知被迫全部想了起来, 昨天是如何拽着沈舒年陪自己胡闹的。

    但是这事儿不能全怪自己。方砚知忿忿不平地回忆起来, 至少酒是沈舒年提出来要喝的。自己只不过是心神激荡,再加上总觉得对他有些愧疚, 所以才被这三杯两杯的兑了水的酒给灌醉的。

    为什么喝酒来着?好像是沈舒年推不开自己, 气氛又到了这个份上, 感觉不对酒当歌借酒抒怀都对不起这天时人和。自己本就烦恼郁结,便欣欣然地答应了沈舒年的要求, 也正好借着酒意将疯发了个彻彻底底。

    他喝醉后面色潮红,却还记得面前扶着自己的人是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好像还不知死活地骂了沈舒年几句,说他“黑心肝”“没人性”“惯会装可怜”来着。

    啊,要死。我喝醉后竟然会这般撒酒疯吗?

    方砚知一敲脑袋,瑟缩了一下身子,一个脑子简直快掰成了两半用。一半在想待会儿出去后该如何面对沈舒年,一半在想沈舒年被自己骂了个彻头彻尾,居然没把自己丢出去,还有这般好心帮忙换了衣服,当真是个活菩萨。

    左右躲在屋内也不是个办法,再加上他也确实有些饿了。方砚知将沈舒年为自己准备着的外袍捞了起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披着衣服,心中还念念有词地措辞一会儿要对沈舒年寒暄的话语。

    “早啊……”

    他脸上挂着和煦又虚假的笑意,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僵在了原地。往常沈舒年都会在他那个“御用”的座椅上看书,见自己出门后便会催着洗漱吃早饭。而如今,那个座椅上人影空空。

    方砚知没来由的心上涌过一阵惊慌,心脏仿佛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宿醉的头脑此时却不清醒了起来。他扶着桌子缓过这一阵眩晕,在屋内兜兜转转地将所有房间都翻了一遍,都没发现沈舒年的踪影。

    他最后找到了厨房,厨房桌面上还放着沈舒年为他们两个准备着的早饭。方砚知眼尖地发现托盘下面好像压着一个什么,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将压着的纸条抽了出来,捻着这小小纸片对着光亮读了起来。

    这小纸条是沈舒年写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撕的纸张,边角修剪得倒是整齐的很,半点不像是匆忙的样子。沈舒年的字迹清隽秀逸,隐隐约约藏着苍劲的风骨,倒是字如其人,和他本人性格极为相似。

    纸条上字迹寥寥,却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去处和归时,方砚知只一眼就将内容扫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得哑然失笑,嘴角漾起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沈舒年先是交代了他的去向,说他有事要去长安镇上一趟,中午之前便会回来。后来又说让方砚知好好准备午饭当作昨天晚上撒酒疯的赔罪,不然等他回来后有方砚知好看。

    话里话外威胁之意跃然纸上,方砚知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编排了一点沈舒年和他斗气别扭的情景来,脑补得不可开交,最后竟是笑弯了腰,将自己逗了个乐不可支。

    这些想法要是让沈舒年知道了,非得追着他打打闹闹三条街不可。

    方砚知一边唏嘘地想着,一边迅速地将自己收拾了个干干净净。他抓了个豆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在脑海中将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列了个顺序清单。

    第一要务是得把碗筷洗了,该说不说沈舒年这包子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味道居然还不错。接下来得把昨天喝得醉醺醺一身味儿的衣服洗了,顺手将沈舒年换下来的一并处理了。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被这村中粗酿的掺了不少水分的普通米酒给灌醉了,方砚知从前能喝会喝,不说千杯不倒,也决计不会这般不胜酒力。他到现在为止都觉得难以接受,当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既然沈舒年没有因为自己口出狂言而将自己撇下不管,方砚知心情倒是轻松愉快了不少,这些细枝末节倒也没有必要继续放在心上。

    他借着沈舒年外出的这段时间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就连院子里面散养的鸡都难逃毒手,被他擦了个油光水滑。等他气喘吁吁的满意地看着自己这辛劳的劳动成果,倒是油然而生一种骄傲自豪的感觉。

    方砚知擦了一把额头上浸出的汗,挑了一只合眼缘的鸡就抱着去找了阿飞,请求他将鸡处理一下。他在一边给阿飞打下手,却还是在杀鸡时被鸡濒死的扑腾给吓了一跳,好歹没溅上一身血。

    阿飞是个热心肠,见他这样文文弱弱还能被鸡吓到的模样难免有些嫌弃。嘴上虽然在嘲笑贬低,手上动作却是麻利,甚至还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拔毛洗刷的工作,方砚知拦都没拦住他。

    既然有人帮忙,方砚知乐得清闲,就在一旁狗腿子地帮人扇风捶背。阿飞原先还受用的很,末了越来越觉得方砚知围在自己身边转悠着实是闹腾,于是赶着人一边玩儿去了。

    等到阿飞将鸡处理了个干干净净,方砚知已经闲坐屋内嗑完了一碟瓜子。见人走进屋里,他抖落抖落身上沾染着的碎屑,对着阿飞千恩万谢去了。

    鸡已经魂归西天一尘不染,剩下的事情便好办多了。方砚知从屋后摘了几根葱,又择菜洗菜,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才在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做出了几道卖相不错的菜品来。

    他夹了一筷子尝了咸淡,自觉味道不错,必定能讨得沈舒年的欢心,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翘了起来。方砚知被身上一股子的油烟味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又回房重新换了一套衣服,甚至还颇为骚包地往衣襟上熏了一些香料。

    淡淡的兰花香不会让人觉得刺鼻,闻着反而心旷神怡。方砚知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屋前,像之前沈舒年等着他一样地等着沈舒年回来。

    随着午间时间越来越近,方砚知等待的心情便越加欣喜,几乎有些坐立难安,每隔几分钟他便站起身来眺望远处,想在必经之路的小道上看到故人那熟悉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有些太不稳重,可是这样的心情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急切,几乎要超过了方砚知的控制。他在原地打转,思来想去地从屋内找出了一团丝线打着络子玩,想要借此分散些注意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砚知越来越感到快乐。可是渐渐的,这种心情却被焦躁担忧取代。他估摸着现在时间已经快一点钟了,就连屋内摆着的一大桌子菜都凉了个七七八八,可是沈舒年还是没有回来。

    他一边安慰自己或许沈舒年只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步,又或者老友相见谈笑甚欢,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按照纸条上留存的信息回来,一边又忍不住担忧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困难。

    沈舒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想法一经成型便如燎原烈火,方砚知脑中天人交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没压住心上愈演愈烈的惊慌,往身上塞了一些银钱后便将屋门锁好,急急忙忙地往长安镇上赶,想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人现在还没回来。

    他刚走没多久,远方小路上就有一个人影出现,步子同他一般的急切。那人逆着光影,方砚知虽然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却能觉察出来她绝对不是沈舒年。

    无他,只是那人身形瘦小,骨架也较沈舒年小了一圈,十有八九是个姑娘。

    随着二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那人也渐渐浮现出了庐山真面目——居然是桐油铺子的周棠。

    周棠同时也瞧见了方砚知的模样,她脸上浮现出了一层惊喜,转眼之间就被忧愁替代。她加快了步子跑到方砚知身边,最后因为奔波跋涉而腿软了下来,几乎要摔在地上,还是方砚知眼疾手快将人扶了起来,免于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周棠一边使劲儿地攀住方砚知的胳膊维持自己的身体平衡,一边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她的呼吸急促,话音也断断续续。

    方砚知勉勉强强拼凑了个大概意思,脑海中瞬间降下一道晴天霹雳,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沈大哥,沈大哥好像被衙门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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