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方砚知说话毫不客气, 他目光如冰,没有丝毫畏惧地抬眼直视着方大方二,末了又轻轻移开了眼, 似是嫌弃人玷污了自己的视线。
方大方二被他这样羞辱, 双手在身侧狠狠握拳攥紧, 面上肌肉几度抽动, 看起来正在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上愤怒。他忽然松开手来,怒极反笑道:“老三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不过你这样的手艺, 若不传世于人, 倒是可惜。”
他眼球一转, 满肚子诡计算盘,竟是摆出一副亲切慈爱的大哥模样来:“不如老三告诉我你从何处学到这样的一门手艺,到时候我也好自行施展,之后绝不会与你有更多的纠缠。”
方砚知面沉如水地看着面前两个一脸狞笑的人,嘴巴里不留情面地吐出几个字来:“痴人说梦。”
方大彻底压不住心上火气, 卷起袖子就想要好好教训一顿方砚知,又惧怕于身旁一直护着他的沈舒年,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还是方二更加懂得察言观色, 知道对方砚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对着沈舒年行了个礼,视线却一直落在了方砚知的身上, 居然还装模作样地道歉道:
“先前咱们两兄弟有眼不识泰山, 竟然看错了这小兄弟。老三, 咱们好歹兄弟一场,过往种种不如一笔勾销, 从今往后咱们也能续上这兄弟情缘。”
方砚知不屑的“呵”了一声,将沈舒年拉近了自己身边,不想让他和方大方二有过多的牵扯。这人嘴上说得诚惶诚恐,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坑害人的阴毒心思。
若不是他和林洵林霜有些交情,能够凭借他们的面子将沈舒年从那官府里面捞出来,还不知道这人要在衙门里面吃上多少苦头。
一想到这件事情,方砚知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沉声静气,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人面前失了自己的体面,也不想给旁边围观的顾客游客留下不好的印象,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他尽量压住自己愤怒的语调,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至极,讥讽方二道:“这兄弟情缘本就稀薄,我更是半点都不在意。若你当真还顾念我这个弟弟,就请收了你那些花花肠子,不要背地里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我这一次既然能够查破你这见不得光的勾当,下次也必定会揪出你的错处来。”他凛若冰霜,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二,“若再让我发现有这样的事情,就别怪我不给你留兄弟情面了。”
他这话说得分外不好听,就连一贯是笑面虎的方二也被他话中尖刺刺激地变了脸色。方砚知话中嘲讽并非全然不起作用,竟让方二恼羞成怒。
“你当真是不识好歹。”他退后一步,伸手揽住方大的胳膊。二人本就身材高大,两个人站在一起将他的摊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几乎遮挡住了外面人好奇探究的目光。
方砚知明白,方大方二两个即使再猖狂,也决计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对自己和沈舒年动手。可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沈舒年护在了自己身后。
沈舒年上次为了他出头,就被这两个心肠歹毒的人坑害进了衙门。若是再任由沈舒年和他们对峙,还不知道这人之后会怎样吃亏。
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方砚知脸色更加是不好看,对着方大方二更是没有半点好声好气:“二位若是想要问我这技艺从何而来,在下无能为力也无可奉告。”
他声音顿住,下一句更是显得严肃:“二位若是有心前来捣乱,可别怪我当众翻脸,不给你们留情面。”
话已至此,识相的人都知道方砚知已经到了一个愤怒的结点,若是继续刺激下去,他或许会当街暴走。可是方大方二何许人也,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更是挑衅咒骂。
“你想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方大鄙夷地狞笑一声,饶有兴趣地往方砚知身前一站。他现在是不能够拿方砚知怎么样,可是在这里扰乱他的生意,也算是他能够恶心他的一件事情。
“老三,我最看不得你这种肚子里有几句墨水就一门心思眼高于顶的人。”他双手撑在方砚知的摊子上,向方砚知的方向探着脑袋,“你神气什么啊?”
他故作天真地看着方砚知,又瞟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满意地勾起了唇角,转身对着围观者说道:“你这些名气人脉,不都是靠得别人帮忙才得来的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转回身来,轻蔑地瞥了一眼方砚知,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下流,方砚知看得不太舒服,脑中警铃作响,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他面容猥琐,贼眉鼠眼地打量着方砚知,语气狎昵轻浮道:“你跟林家那大小姐私底下早就暗通款曲了吧,不然就凭你这条件,怎么可能说得动林老先生帮忙。”
“自分家之后我听闻你还染上了赌瘾,却能够在打手上门时约定一月之期还清。从那之后身边不仅多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又跟林家小姐关系匪浅。”
他蔑了一眼沈舒年,又看回了方砚知:“我原先还好奇你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够让这男男女女都聚在你的身边,如今倒是看明白了,你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
他尾音拖长,观察着方砚知的反应:“男的女的都喜欢,难怪那林家小姐对你另眼相看。”
这话说得暧昧,竟是让沈舒年都坐不住了。他刚想出言反驳,就被方砚知按住了肩膀。
他看了一眼方砚知,见他心中自有盘算,便也知道此事自己也不好多做辩驳,徒生是非,只得让他自行处理。
方砚知一听就怒了,却还得先安抚下沈舒年。他脑瓜子里嗡嗡作响,简直快被方大这下流人物给气懵了。
他跟林霜那是君子之交,是好朋友心心相惜,才不是这满脑子龌龊下流想法的人脑中想得那样。他上前一步,一拍桌子,震声作响:“满嘴胡诌,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他看向四周看戏的人群,见人群之中窃窃私语,视线不住地往方砚知身上投。他倒不担心自己,只是害怕这样一场风波传出去,对林霜的声誉有所影响。
他话是对着方大说的,可是视线却四下飘散看向人群,想要让人群不要轻易听信了这小人之言:“我和林家小姐决计不是这人口中说的这般不清不楚。
他目光坚定,一派君子气度:“林家小姐光风霁月,最是高风亮节。我们二人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诸位千万不要听这小人胡诌。”
“朋友?”方大轻嘲一声,不信地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又恶毒地说道:“哪家朋友像你这样,府上仆从见你见的都快和他家小姐一样多了。若是普通朋友,又怎么会让林老先生对你出手相助?”
那日过后,他们兄弟二人被王县令叫了过去劈头盖脸地挨了好一顿臭骂,没想到老三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私底下竟然还结交了林家这样家大业大的人脉。
他心上嫉恨,自是不肯看到方砚知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机会,他可不能轻易地放手。
这回,就算不能让方砚知伤筋动骨,他也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看他往后还敢再在自己面前嚣张。
“你这从来就没有过朋友的人,又怎会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方砚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想让自己的失态再给林霜声誉造成损害,“反倒是你,看见人有朋友就心思龌龊想到那下三滥的地方去,当真是可怕的很。”
方大才不管方砚知怎么说他,如今他泼脏水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在乎方砚知再对自己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人群之中异样的眼光和低语讨论是他今天的战利品,让他能够站在高处审视着方砚知的狼狈。
一旁的方二倒是少见的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大哥今天竟然这般破罐子破摔,为了让方砚知身败名裂,居然还拉上了林家那飞扬跋扈的骄横大小姐。
他心里越想越觉得发慌,自知不能再在此地多做逗留,赶忙伸手想要拉着方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还没等他拽着方大迈出一步,一条鞭子便以破空之势,用一种凶狠蛮横的力道,恶狠狠地甩在了他们一步之遥的地面上。
那鞭子用力极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的尘土飞扬。方二心上狠狠一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缓缓地抬起脑袋,不出所料地看见林霜从马车之中走了出来,正一手叉腰,一手持鞭,对着他们二人怒目而视。
她收回鞭子,忽而露出一抹笑来。周边围观的人被这突然出现的鞭子吓了一跳,又各自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大小姐发起怒来荤素不忌,拿所有看热闹的人来开刀。
她面容娇俏,看起来不像是被人污了名声,反而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架着马车上街出游。林霜伸手摸着鞭子上缀着的翎羽,动作轻柔,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道是谁大庭广众之下在我的朋友摊子面前捣乱,还编排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她叹了口气,将鞭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吹落,而后盯着面前的方大方二,笑了一笑。
“污我清白,当众捣乱。”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你有几条命能还?”
第62章
大小姐此话一出, 气势震天,顿时将围绕一圈看热闹的人骇得后退两步。
方大眼瞧着方才还造谣编排的人转眼之间就出现到了自己面前,瞬间慌了神, 赶忙作揖求饶道:“大小姐, 就当我酒后胡诌, 您大人有大量, 可千万别和小人一般见识。”
林霜“哼”了一声,她最讨厌这样的人, 明明是自己犯了错, 却偏偏凭借身份地位什么的让自己不要和他计较, 否则就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听到方大这样的要求, 林霜俏脸一寒,看起来更加不好惹。她拿着鞭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看起来漫不经心,下一秒钟就又狠狠地甩在了方大方二面前的地上。
方大被她这突然发难吓得后退一步,面上瞬间不好看了起来。可是顾忌着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前, 又不好给这大小姐脸色看。
他脸上再度堆出满脸笑容来,强迫自己软下心肠,再度对着林霜说道:“大小姐这是何意?我与胞弟不过一介布衣, 大小姐莫非想要仗势欺人, 欺辱我们二人不成?”
“我仗势欺人?”林霜被他这胡言乱语给气笑了, 一双美目扫过方大方二,最后落在方大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她向来是锦衣玉食地养在家中, 从未见过这般的泼皮无赖, 一时之间倒也被他哽住。
“你在这里羞辱我的朋友, 污蔑我的名声。”林霜的声音骤然重了起来,拔高了好几度音量, 想让声音传入在场每个看热闹的人耳朵里,“居心叵测污人清白,我只不过想来讨个公道,竟然还被你颠倒黑白说我仗势欺人?”
锦绣丛堆里养出来的大小姐生来就有一种凌驾于人的气势,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当家风范。林霜心智还未全然成熟,所以才会被方大方二这两个混账东西气得险些失了矜持风度。
周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是也听闻了此事,专门从街的另一头赶过来的,就是想看看这闹剧应当如何收场。林霜发现聚齐者里三层外三层将方砚知的摊子围了个严严实实,生怕闹出什么踩踏拥挤的事情来。
她微抬下巴,骄矜地越过面前讨嫌的方大方二,看向摊子后面站着的方砚知。方砚知也仰着脑袋看向马车上站立着的林霜,生怕这小姑娘不敌这无赖,闹出什么事来。
二人视线在空中如闪电一般交汇,炸了个漫天烟花。四目相接之间,林霜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大街上和这二人对峙,反而需要换个地方才能更好的发挥。
她轻哼一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往身后一扬,马车边上守护着的仆从侍卫就依照她的命令,向着方大方二冲了过去。
方大眼见大事不妙,还想借林家的权势压一压林霜的风头,一边挣脱着侍卫们的禁锢,一边目眦欲裂地冲林霜大声叫喊道:“林霜!你这般仗势欺人,你林家往后该如何在这长安镇上立足!”
林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在意地一卷一卷收了手上的鞭子。身边的侍卫已经尽职尽责地将方大方二反手抓住,方便他们的大小姐继续发号施令。
林霜朝前走去,用鞭子的手柄蹭了一蹭方大的侧脸。方大不能接受被这一个小姑娘当街羞辱,猛得扭过头去,不想让林霜碰到他。
没想到林霜下一秒就变了神色,她和压住方大的侍卫对视一眼,侍卫心下了然,一只手捏住方大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来面向林霜。
林霜看着方大如今这般姿态,看起来如同被抓住的公鸡。她被这样的幻想逗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人群之中,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回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用鞭柄拍上了方大的面颊,她上手力道不重,羞辱意味却格外的强烈。只听她呵呵笑着,声音清脆悦耳,却能从中听出这大小姐心上的愤怒感来。
“好,我仗势欺人。”她收回手,理了理自己这一番动作而稍显凌乱的头发,重新将发髻稳好。末了轻轻笑了一笑,环顾一圈她这一趟出行带着的侍卫。
侍卫们心领神会,手上动作更加用力,将方大方二压得更紧。方大是个硬骨头,被这般对待,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霜,想要将人给吃了。
方二却没有方大那样的骨气,他的胳膊被身上的侍卫压得极痛,不由得痛呼出声,只得对着林霜连连讨饶:“大小姐,大小姐。我们错了,放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林霜一边的眉毛翘了起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方大,却面向方二说道:“你这大哥方才还说我仗势欺人,我若不真的实行我林家威严,难道不算是辜负了你大哥一番殷切心意吗?”
“臭丫头,有种你放开我!”方大挣扎了一下,想要甩开桎梏住他双臂的人。他刚有所动作,就被林霜的侍卫按得更紧。
“你不就是出生好了一点,家世好了一点?有种你放开我,老子堂堂正正和你单挑。”他眼睛充血,就这样一刻不移地瞪着林霜,眼神里的仇恨好似要成为一团火,将林霜烧个干干净净。
林霜才不会被他激怒,反而觉得他这样垂死挣扎的模样甚是有趣。她挥了挥手,将周边的人群驱散,为自己和身后的侍卫开出一条道来。
她摇了摇头,佯装遗憾地说道:“我只是个姑娘家,又怎么比得上你这样的泼皮无赖。”
“既然咱们之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如——”
她的尾音拖长,吊足了方大方二的胃口。而后她羞赧地笑了一笑,面上是温和笑意,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情绪。
“不如咱们一道去衙门走一遭。我相信王县令正大光明,明镜高悬,定不会让你我蒙了冤屈。”
说罢,她也没给方大方二继续同她叫嚷的机会,干净利落地一挥手,同时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句:“带走。”
随行的侍卫异口同声地答了一句“是”,每三个人就押着一个人,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方大口中仍在咒骂不休,反倒是方二垂头丧气,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希望。
围观的人四散逃开,看着凶神恶煞的林家侍卫带着人去了衙门里。林霜没有同他们一起,反而留了一两个侍卫在身边,走向了方砚知的摊子。
“方大哥。”
方砚知有些尴尬,又有些对于林霜的愧疚。说到底,若不是他这一屋子腌臜事情没有处理干净,林霜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被牵扯进这样一桩风波中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却要首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毕恭毕敬地对着林霜行了个礼,语气羞愧地说道:“林大小姐,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到这样的羞辱。”
本以为林霜会生气,又或许会有些恼怒。没想到这人什么也没说,甚至面上看起来没有半分不快,与方才在方大方二面前的姿态截然不同。
她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方砚知不要放在心上,反而还和他说起了些玩笑话:“那衙门里的糟老头子上回就欠我叔父一个人情,这回他们两个又得罪了我,想来衙门上也不会再度偏袒他们。”
“就算不能让他们蹲几天大牢,我也要让他们付出那么一些代价。”她两个手指一曲,挤出一些距离来,“倒是方大哥你,我原本以为救出沈大哥后就平安无事了,没想到还真的是风波不断啊。”
她吹了口气,吹起方才散落的一缕发丝,又好气又好笑地对方砚知和沈舒年说道:“要不是我的侍女在街上采买,偶然看到了这边的风风雨雨,我还真不知道大庭广众下他们就敢这样口出狂言,居然还说了我的不是。”
她跺了一下脚,想起方大方二的所作所为,仍旧心气不顺:“这回我可得好好给他们一个教训瞧瞧,让他们知道我林霜可不是好惹的。”
方砚知被她逗笑,连连称是。反倒是沈舒年思虑周全,走上前一步问林霜道:“林小姐这般行事,难免惹人非议。若是让林老爷和林先生知道了,林小姐可否会受到责罚?”
林霜不在意地一撩头发,语气平淡地道:“我爹向来管不住我,相比于管我,他更希望我幸福快乐就好。”
说到林洵,林霜顿住声音,仔细想了一想,而后缓缓说道:“我叔父虽然严厉古板,可绝不是不通事理之人。若他知道我受了这么大的一个委屈,必定分得清轻重急缓,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的目光落在沈舒年身上,又看了一眼方砚知:“沈大哥,方大哥,我林家家业广阔,我在林家庇佑之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是你们。”
林霜担忧地瞧了一眼被方大方二这一番折腾而变得摇摇欲坠的摊子,缓缓开口道:“反倒是你们。若不是我那侍女认出了你们,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和我报告,我还真不知道你和你那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已经这般势同水火。”
她对着身后的侍卫投过去一个眼神,侍卫们心领神会,纷纷走向前来,帮助方砚知收拾摊子。
林霜退开一步,方便侍卫动作,却仍旧忧心忡忡:“方大哥,若是以后江湖再见,你也得好好寻个庇佑,才能解决这一系列的糟心事。”
第63章
方砚知不知道林霜和方大方二在衙门上的情况, 他有心想要打听,却见衙门上当值的衙役全都三缄其口,一脸忌讳莫深的模样, 还连连催促他不要在衙门口逗留, 以免犯了忌讳。
他疑惑不解, 担心林霜在衙门上受了欺负。他对那尸位素餐的王县令没有半分好感, 总觉得他会以官威欺负打压林霜。
相比于他的惶恐不安,沈舒年看起来就要轻松自在得多。他拉住又想再度找衙役询问的方砚知, 连声叫住他说:“砚知, 你别去了。林小姐不会有事的。”
方砚知心上焦急, 听到沈舒年的话后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站在沈舒年身边, 微抬眼睛,看着他问道:“你如何得知?林老先生还在书院上课,咱们也没见过林老爷。家里的大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林霜要是在衙门上受了委屈,我真的要内疚死。”
沈舒年看了一眼方砚知, 又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林家在长安镇上颇有声望, 就算是王县令这样的官员也不能轻易得罪的大户人家。这一点上, 从上次你能够凭借林家面子将我救出就可见一斑。”
他语速放缓了些, 轻柔地安慰着方砚知:“这件事情就算纠察下来,也是方大方二当街诋毁口出狂言。林小姐一没言语辱骂, 二没对他们造成严重的身体侵害, 真要算下来, 还是方大方二错处更多。”
听到沈舒年一字一句的分析,方砚知悬着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来。虽然理智上告诉他林霜背后有林家撑腰, 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可是情感上仍旧心系衙内,想要一探究竟。
他不顾沈舒年的劝阻,又上前想要询问衙役衙门中的情况。那衙役正值当差本就烦恼郁闷,见方砚知再度上前,更是没好气地呛了回去。
所幸他还能看出方砚知应当是个书生,话语收着了些,没有说的太不好听:“我说公子,你这三番五次地前来问我这个小喽啰,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关心则乱还是没有脑子。”
他点了一下自己,又虚虚地点了一下衙门,对方砚知不耐烦地说道:“里面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衙役又怎会知道。公子还是早点回家里去,不要再在这里讨人嫌了。”
方砚知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尖,退回到了沈舒年身边。沈舒年见他碰了钉子,一边暗暗怪他不听自己的话,一边又觉得方砚知吃瘪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心情愉悦,唇角也自然而然地翘了起来。意识到这点后,沈舒年别过头去,不让方砚知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省得这人又暴走炸毛。
果真方砚知仍旧沉浸在对林霜的担忧中,没有注意到沈舒年这些小动作,带着他来到了上次临时坐着的小摊子上。那摊子老板还记得这个当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的人,热情地给他们两个添上了茶水。
他们从上午等到了下午,就连摊子老板都欲言又止地朝着他们看了好几眼。沈舒年虽然知道闹不出什么天大的事情来,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陪着方砚知一直等。
方砚知一门心思地放在衙门内,难免对外界环境的感觉迟钝了些。沈舒年看出来了老板好几次想要上前来和他们搭话,最后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出言驱赶他们。
老板是个好心人,可沈舒年觉得,他们两个坐在这里歇息等待,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他做生意。他心下一动,趁着方砚知不注意,便往摊子后厨走去。
老板正在后厨用抹布擦着桌子,见沈舒年目标明确地朝自己走了过来,疑惑不解地抬起头盯着他的动作。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面前这如玉君子竖了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
他明白过来沈舒年的意思,于是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沈舒年走到他的身边,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话:“我二人此番多有打扰,若是影响到了店家做生意,还望海涵。”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些碎银铜板,回头看了一样方砚知的方向,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将这银钱塞进了老板的手心里。
沈舒年拱手行礼,对着老板说道:“我们二人或许仍需要再在店中打扰片刻,若是有所得罪,还望店家看在银钱的份上,不要计较。”
这家小店在长安镇上开了十来年,店家每天来来往往地迎客送客,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早就修炼成了个不折不扣的人精。
他抬起脑袋,看着面前青衣公子笑容温和,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办事又极其妥帖,便也心生好感,连连点头称是。
安抚好了店家,现下就等林霜从衙门上出来了。沈舒年做回椅子上,见方砚知仍托腮看着不远处的大门口,便知道自己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方砚知轻松起来,还得林霜出面证实她毫发无伤。想到此处,沈舒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也学着方砚知的样子,朝着衙门口投去了哀怨的目光。
方砚知听到了沈舒年的叹气声,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连忙回过神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沈舒年没有搭话,只是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毫无节奏的敲击旋律却如同钟鼓砸在了方砚知的心上,而那老实淳朴的店家正好端着一些小食走上前来。
“二位公子想必是饿了吧。”他将餐盘一一在桌上摆好,站立一旁笑得腼腆,对着方砚知介绍道,“这是本店的特色点心,我见二位公子面善,当是有缘。这些点心,就当是请二位免费吃的,公子千万不要客气。”
方砚知没想到老板给他们来了这一出,受宠若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顺手还把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的沈舒年也薅了起来。他连连道谢,说了好几句漂亮话,祝老板生意兴隆无病无灾。
那老板瞧他嘴甜,对他的感谢颇为受用,笑得合不拢嘴,回捧了好几句后才转身离开,留下茫然又欢喜的方砚知和胸有成竹的沈舒年面面相觑。
方砚知再度坐了下来,面露新奇地向桌前探着脑袋,打量着这精致小巧的点心。因着这一点小插曲,他心上聚集着的阴霾消散些许,捻起一块点心便对着沈舒年笑着说道:
“这店家真是好人,不仅没有嫌我们在这里坐着,反而还送了些点心上来。”他本就有些肚饿,现在更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方砚知咬了一口点心,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这点心味道不错,不愧是老板夸下海口说的特色点心,当真是香味浓厚入口即化。他兴奋地将盘子推到沈舒年跟前,一双眼睛亮亮的满是新奇,示意沈舒年也尝上一尝。
沈舒年对甜食并不热衷,平日里还是方砚知爱吃的多些。他本想委婉地拒绝,措好的语句却在望向他满怀期待的眼睛时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方砚知一脸欢喜的模样,沈舒年想,或许偶尔这样吃上几块甜点也算不错。
他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香气扑鼻而来,是方砚知会喜欢的口味。
方砚知中午心不在焉,午饭也只是草草应对了几口,半点没有祭在五脏庙内。他被这点心勾得起了馋虫,食欲大发,一连吃了好几块后才被沈舒年制止住了。
“好了,先喝口茶。”他推了杯茶给方砚知,这茶他方才倒好,现下已不冷不热,是最好的入口温度,“仔细吃多了甜点,晚上又要吃不下饭了。”
方砚知笑得真诚,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沈舒年这一点规矩的宠爱,端起他递过来的茶杯就一饮而尽。往肚子里垫了些东西,他的心情便也没有那么沮丧,久违地再度开心了起来。
像是上天眷顾,好事竟一件接着一件,衙门那威严的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方砚知一直放了一半心思在那上面,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情况,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怦怦跳着。
下一秒便不负他的期待,林霜带着她那一行侍卫仆从,正气势汹汹地从衙门中走了出来。
方砚知冲着大门大喊一声,想要吸引林霜的注意力。他拉着沈舒年就往林霜那面赶,直到气喘吁吁后才在人身前站定,顺好气后便赶忙开口问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林霜被糟老头子盘问了好一番,半天不得出来,恨不得上前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揪下来泄愤。她心上不快,却在见到沈舒年和方砚知后冷静下来,面色骄傲地撩了一下头发,语气骄矜地回复道:
“那是,本小姐天赋异禀,当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说着,她向前一步,拉近自己和方砚知之间的距离,狡黠地眨了眨眼,又回头瞧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关上的衙门内部,语气里面满满都是幸灾乐祸:“本小姐自然是没有什么事,反倒是你那两个便宜哥哥,怕是要惹上大麻烦了。”
方砚知本来不关心方大方二,见林霜这样说,便也被她吊起了胃口:“此话怎讲?”
林霜轻哼一声,半是不屑半是解气地说道:“上次将沈大哥你抓走,本就是过的私底下的脏活。被我叔父敲打一番后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又当众诋毁捣乱。”
她语气天真活泼,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稀疏平常:“现下数罪并罚,可得好好蹲几天牢子。”
第64章
方砚知和沈舒年感谢林霜出手相助, 恰逢华灯初上,他们二人便邀请林霜一起吃饭。三人在长安镇上最有名的酒楼里对酒当歌,好好吃了一顿后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方砚知喝了些酒, 脸上漫了一层绯色, 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却自认为还算清醒。想着短短几日竟然麻烦了林霜这么多事, 他心上过意不去,一个劲儿朝她道歉。
林霜被他这副哭爹喊娘的架势逗得哭笑不得, 连连回应不关他的事。沈舒年一边忙着跟林霜说不要见笑, 一边还得负责扶着方砚知脚步虚浮的身子, 一时左支右绌。
林霜眼睛滴溜儿转, 看了看沈舒年,又看了看几乎软在沈舒年身上的方砚知,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笑得意味深长。
沈舒年不经意间抬眼看到她唇边笑容,刚想开口询问, 就被方砚知缠得心浮气躁,顿时打消了念头。
林霜一脸了然神色,没等沈舒年留住她就开口告别, 带着一行侍卫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沈舒年和仍在傻笑的方砚知在原地面面相觑。
方砚知一边嚷嚷着自己没醉不需要扶, 一边挣脱着沈舒年的怀抱想要往外走。沈舒年刚顺应他的意思放开手,就见这人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 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沈舒年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幸亏二人距离近, 他长臂一揽,将方砚知护在了自己怀里。
虽然理智上知晓不能和醉猫一般见识, 可是见方砚知喝醉了后仍不安分,沈舒年到底还是没忍住心底那些恶劣想法。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方砚知的脑袋,见人被自己拍懵了,瞪着眼睛怒然看他,一时觉得有趣。沈舒年将方砚知散落脸前的发丝撩开,一边啜着唇角笑意一边责怪他道:“不能喝酒还非要喝,喝醉了还撒酒疯。”
方砚知迷迷糊糊,眼前现状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糊成一团。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被酒精灌醉了的大脑此时却罢了工,非但没让他搞清楚今夕何年,还让他晃得更晕了。
他听得自己脑袋上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该是沈舒年的声音:“砚知,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方砚知一团浆糊的脑袋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身后的沈舒年亦步亦趋地架着他的身子,生怕自己远离一步就把人摔在地上。
身后的温度很暖和,沈舒年扶着他的力道也很舒适。方砚知餍足地眯起了眼睛,毫无保留地靠在了沈舒年身上,还饶有兴趣地哼起了意味不明的歌谣。
沈舒年原先还能分出几分心神来仔细分辨方砚知在哼唱些什么,末了发现这人简直是在胡言乱语。他被方砚知闹得没有脾气,又不忍心直接撒手不管,只得先安抚下方砚知后再去找老板雇车。
他好说歹说才让方砚知暂时在座椅上稳住身子,起身找了老板说明雇车要求,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幸好方砚知还知道脸面,没在大庭广众下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他视线迷茫地盯着面前餐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舒年舒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刚一近身就见方砚知往外歪了一下身子,半点没有预警地朝他的方向倒了下去。
沈舒年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好歹没让人倒栽葱。接住方砚知的瞬间,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这人一声浅淡的笑声。
那声音太小太淡,沈舒年总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是略一低头,却发现方砚知唇角那一抹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笑意,看起来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正在欣赏自己的捣乱成果。
果真,方砚知这样性质恶劣的人,就算吃醉了酒,也不能让人落个安生。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心上既满足又有点淡淡的忧虑。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作梳,动作轻柔地梳弄着方砚知的头发。
方砚知被他抚弄得舒爽,担忧的事也一一解决,最好的朋友此刻也在自己身边,觉得往后再圆满不过今天。他放松下来,被酒精浸润的心神摇摇晃晃,彻底靠在沈舒年的怀中睡了过去。
梦里沈舒年身上那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好闻得很。方砚知睡梦中感受到了一股安详宁静的氛围,原先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不顾沈舒年死活地会周公去了。
沈舒年任劳任怨地让方砚知靠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酒楼的小二蹬蹬蹬走上楼来,在他面前作揖站定,刚想开口禀明情况,余光一瞥,就见一旁沉沉睡去的方砚知。
他面露尴尬,不敢随意揣测这两个一看就相貌不凡的公子哥之间的关系,窘迫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还是沈舒年轻声开口,才给了他接话的机会。
“公子,您吩咐的马车已经在楼下候着了。”说完,他看了一眼沈舒年,又皱着眉头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方砚知,刚想上手帮沈舒年一起扶人,就见这青衣公子朝他摆了摆手。
“无妨。”
小二这一番自讨没趣,只得讪笑着退回来。他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怎么就自己这么倒霉,摊上了这糟心差事,当真是让他坐立难安。
沈舒年的声音清润又温柔,富有磁性的嗓音听得小二都身上一颤。只见这青衣公子俯下身子,凑在旁边那公子耳边,轻声唤着:“砚知,起来了。”
看这此情此景,小二总觉得自己好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面前两个公子姿态亲密,却仿佛习以为常。他试图说服自己只是少见多怪,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面前二人的动作上。
方砚知被沈舒年吵醒,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人干脆利落地扶了起来。为了不摔在地上,只得一边抓住沈舒年当做支柱,一边试图保持清醒独立站定。
他踏着软绵绵的步伐,糊里糊涂地跟在沈舒年身后下楼,又糊里糊涂地被沈舒年塞进了宽敞又柔软的马车车厢里。
刚一落座马车,方砚知就被车厢内不知道是何的熏香冲了个头昏脑涨,以毒攻毒之下,醉意堪堪消散了些。再加上方才又睡了一觉,现在脑袋才算是清醒了过来。
沈舒年紧随其后撩开帘子,弯腰也坐了进来。见方砚知神色茫然,眼底却清澈了不少,知道这人酒醒了些,打趣他道:“下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拦着你喝酒。”
他佯装发怒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用一种抱怨的语气对着方砚知说道:“一喝醉了就不记事,上蹿下跳地谁也逮不住你,给我好一番折腾。”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方砚知方才压下去的酒意又被羞得直往天灵盖上冒。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一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渐渐冷静下来,俏眉一挑,一脸怀疑地问沈舒年道:
“沈舒年,你是不是诓我呢?”
沈舒年脸上藏着笑,双眸皎洁,宛若春风吹拂过的一梢柳叶。方砚知熟悉他这个表情,知道这人又在糊弄自己,嚷嚷着让沈舒年还自己清白。
“你这个老狐狸。”方砚知把后槽牙磨得火星四射,给自己气成了个冒烟葫芦。
沈舒年见他咋咋呼呼,该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他不以为然地摇摇脑袋,但笑不语,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去管方砚知的闹腾。
方砚知自顾自地气了一会儿,见沈舒年仿若老僧入定,半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渐渐觉得无趣起来。
他心痒痒,有心想要好好捉弄沈舒年一番,可是末了又狠不下心来。他气自己心软,便特意找了个离沈舒年最远的位置坐着,抱臂倚在车厢上,不肯分给他一个眼神。
听到耳边窸窸窣窣布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复又安静,沈舒年才缓缓睁开眼睛,去瞧方砚知到底又折腾出了什么新意。
这一抬眼才发现不得了,自己和方砚知之间的距离如同楚河汉界,将二人清晰明确地隔绝了开。
没想到这人又在闹小孩子脾气,沈舒年笑得温和,往方砚知身边挪了一小步,观察着这人反应。
方砚知仍靠着车厢看着窗外,面容漠然看起来全不在乎。沈舒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见人没有表示,便又往方砚知身边挪了一步。
他挪了一下,又一下,见方砚知还愣着没有反应,还打算再挪第五下,就被回过神来的方砚知按住了肩膀。
方砚知转过头来,盯着沈舒年的眼睛:“这么大的车厢,你非要和我挤在一起吗?”
沈舒年敏锐地听出来了这人话中些许不想被人发现的委屈,果不其然,他又补了一句:“你真的很可恶。”
沈舒年对方砚知的话不置可否,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对自己的评价,软下态度对方砚知讨饶道:“我怕冷,一个人坐总觉得寒凉。方大公子就不要和我这个小人物计较了,如何?”
“不怎么样。”方砚知话语说得不留情面,扭过头去不想看他,却没有推开沈舒年,让他微靠在了自己身上。
沈舒年见方砚知是个明晃晃的刀子嘴豆腐心,知道这人不可能真的生自己气,便挤在他的身边再度闭上眼睛休息。
马车摇摇晃晃地载着车上心思各异的二人朝前走去,走过稻谷飘香的秋天,走向方砚知在这异世界里第一个新年。
第65章
安庆村地势温和, 冬天极少下雪。方砚知从刚一入冬就兴致勃勃地每天盼着下雪,后来听阿飞偶然提起,才失望地发现此处气候和他先前所待的地方别无二致, 冬天飞雪简直是天方夜谭。
失望归失望, 日子还得照常过。自从上次林霜出面好好教训了一顿方大方二后, 这两人好像真的收起了那些腌臜心思, 非但没有前来捣乱,反而夹着尾巴逃得无声无踪, 半点消息都没寻到。
方砚知原先还疑惑不解, 后来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 居然还会关心这近乎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近况, 便晃了晃脑袋,将这些奇怪想法甩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已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安庆村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可是风土民俗却半点没有落下, 早早的就开始了准备年货,裁制新衣,热热闹闹地准备迎接新年。
方砚知虽然是个现代工艺品, 可是从小到大的新年过得半点都不马虎。这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该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因此表现地比沈舒年还要兴奋几倍。
自从上次大街上和方大方二闹得不太好看后,方砚知在家消停了几天, 没有去长安镇上摆摊。他一边研究着新手艺和其他附加产品, 一边等着人们陈旧的记忆被新鲜事物取代。
等着人群忘了个七七八八后, 他才重操旧业,在长街上摆摊叫卖赚取银两。几个月下来, 他混脸熟,卖商品,两不耽误,已经将自己的名声彻底打响。
如今提到方砚知,人们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印象便是长安镇上最有名的墨块卖家,而不是方大方二当时刻意诋毁污蔑的和林家不清不楚的一个莫名公子。
知名度提高的同时也使他的商品得以远销,不少人千里迢迢慕名前来,就是想求得一块松烟墨,好见识见识这无与伦比的墨块。
订单如雪片般漫天飘来,方砚知和沈舒年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一睁眼就是加工制作包装售卖,虽然劳累,人却很精神。
如今已近年关,各行各业的节奏都慢了下来,方砚知也乐得能偷几天的清闲日子。看着渐渐增多的银两储蓄,想着以后和沈舒年去扬州定居的快乐生活,他在这美好幻想中,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舒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秀,可是这几月的忙忙碌碌,让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些。方砚知原先还没察觉,直到灯下看人,发觉这人腰间衣带都松了一寸,心疼得无以复加。
从那之后,他就严令禁止沈舒年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把他拘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沈舒年原先还觉得一头雾水,听方砚知扭扭捏捏地说明了缘由后,心上熨帖得很,便也欣然自得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照顾。
冬日难得有个晴天,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方砚知一大清早便出了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沈舒年左右无事,便把之前方砚知突发奇想养了几个月的花搬到院中晒太阳。
他拿来水瓢给花挨个浇水,这花是方砚知第二次种的,第一次种的品种太过娇气,在刚入冬的一场雨中死了个七零八落,死状堪称惨烈。
那时方砚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兴致,非要学着文人雅士种花赏竹。竹子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他便把心思打在了种花上。
他们两个都没有培育花卉的经验,买种子时那花坊老板见他们一脸茫然,便是好一顿忽悠,哄得方砚知昏头转向地买了他那最娇贵的种子,满怀希望地种了下去。
沈舒年不得不承认,那老板虽然舌灿莲花狠狠宰了一顿他们这两个不懂花卉的外行人,可到底还算是有点良心。这花种贵是贵了点,开出来的花却是娇艳无比。方砚知第一次依靠自己的能力养活了除了沈舒年和乌鸡之外的事物,高兴得好几天都逢人必夸。
他越看这花越是满意,恨不得原地转行也去做个花坊老板,平日里就养养花遛遛鸟,生活好不惬意。沈舒年见他开心,便也由着他一天三道地跑去看花赏花。
兴奋的心情让他们都忽略了这娇气的花朵受不得风雨,那天晚上一时忘了将花盆搬进屋内,没想到半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雨。
一时的疏忽酿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这花向来被方砚知好好娇养着,碰见了这等苦难,没坚持几下就香消玉殒了。
沈舒年比方砚知醒得早,一眼便瞧见了窗外雨打风吹的情景。他心上狠狠一跳,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担忧着花朵命运。
他偷偷摸摸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路过方砚知的房间时,见那人仍旧睡得安详,便松了口气。等他披着外袍推门而出,满目皆是花盆经历一宿雨打风吹后的凄惨状况。
沈舒年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是真切地见到花束惨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景触目惊心,饶是他都有些惋惜难过,跟何况是真情实感地照顾了这么久的方砚知。
为了防止方砚知伤心,沈舒年当机立断有了主意,连盆带花全部端走,不让他有机会触景生情。
方砚知醒来后找不见花,还问了沈舒年花盆下落。沈舒年装傻充愣连连摇头说自己刚刚醒来,也不知道花朵何去何从,又糊弄方砚知说可能是有爱花之人不忍见凄风苦雨花朵饱受摧残,便自行带走好生娇养去了。
方砚知心上怀疑不解,可是却找不到第二种解释,便勉为其难地相信了沈舒年的话。虽然接受了这番说辞,可养了这么些天的植物连花带盆都不翼而飞,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沈舒年大半边身子隐在暗处,见方砚知坐在窗边愁眉不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幽幽叹了口气,心想真是造孽,让观音菩萨不要怪罪他这善意的谎言。
今天一整天都风雨大作,到了晚上仍不停歇。方砚知满面忧愁地看向窗外,幽幽叹气说道:“这采花贼当真是不懂规矩,怎么还把我的花盆也拿走了,一点念想也不给我留。”
沈舒年听着方砚知语出惊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原地给自己咳了个半死。方砚知端起桌子茶水递到沈舒年面前,还故作嫌弃地走到他的背后帮他顺气,担忧地问道:“怎么还咳嗽了起来,是有些冷吗?”
方砚知左瞧右看,果真发现屋内有间窗户没有关严,想必惹得沈舒年咳喘不止的罪魁祸首就是它。他走上前去关上门窗,沈舒年才得以有空闲端起茶杯给自己顺气。
他心中暗暗想着,等明个儿天晴了后,定要再去给方砚知买上一些好养活的花朵种子,总不能再像这样一夜风吹就死了个干干净净惹人难过,也省得自己怕他伤心,最后竟然还落了个采花贼的名头。
第二天不负所望的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天上彩虹。沈舒年一早便不见了踪影,方砚知也不着急找他,觉得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便在家中收拾屋子,顺带想着中午要吃些什么。
午饭之前沈舒年便回到了屋子,正好赶上方砚知做的红汤烩鱼新鲜出锅,他早饭只吃了寥寥几口就赶忙前往了花坊,此时更是饿得慌,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方砚知端起餐盘见人呆立门口,不知道沈舒年今个儿又犯了什么傻气,哭笑不得地招呼着人洗手吃饭。午饭过后,沈舒年一脸神秘地拉着方砚知的袖子,让他走进院子。
只见院子正中几个崭新的花盆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方砚知怔愣着看着花盆,心上泛起一股暖意,而手心上又被沈舒年塞了一把花种。
沈舒年在阳光底下笑着望他,那笑容竟比这明媚骄阳更加耀眼,方砚知一时看得痴了,还是沈舒年笑着唤了好几声才找回魂儿来。
“你那花朵既是被采花贼带走,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沈舒年捏了捏方砚知的手心,示意他拿好手上花种,“今早顺道去买了些新的花种,你喜欢种花,那便继续种吧。”
“这花种虽然比不上先前那种名贵,却最是坚韧好养,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何不向前看。”沈舒年目光炯炯,看向方砚知的眼神当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那天之后,方砚知又开始养花,因着这回是沈舒年亲自挑选的种子,他便更是上心,培土施肥浇水全都亲力亲为。这花也没辜负主人的辛劳栽培,在一个清朗舒爽的天气里与回来的方砚知不期而遇。
花开得轰轰烈烈,甚是热闹。方砚知兴奋了好一会儿才按捺住心上激动,手却牢牢箍住沈舒年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闹得满院子欢声笑语。
想到这件小事,沈舒年微微笑着,收起了水瓢,生怕花儿喝多了水蔫掉,不然他可没法儿和方砚知交代。
他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话本在手上完完整整地翻过一遍后,便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乌鸡咕咕叫声,声音听起来暗藏不满。
沈舒年抬头望向窗外,果不其然地发现方砚知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正饶有兴趣地逗着鸡玩。他双手背在身后,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他心上一动,装作没有发现的模样,继续将视线投入到自己的话本当中,满怀期待地等着方砚知走进屋来。
方砚知看着自己精心养育的花朵开得花团锦簇,心情愉悦。走进屋内看到桌边执卷的沈舒年,如同凡尘谪仙一尘不染,更是觉得满足。他静悄悄地朝沈舒年走了过去,从身后掏出一捧山茶花来。
方砚知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却骄傲得很,将山茶不由分说地塞进沈舒年的怀里:“今早出门,见花坊山茶开得热烈,便买来赠予你。”
沈舒年鼻尖微动,嗅到了山茶花那淡雅的香气,微微笑了一下,缓声答道:“谢谢,我很喜欢。”
第66章
安庆村上虽然比不得长安镇上繁华, 可是新春装扮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方砚知迷迷糊糊刚才睡醒,就见窗外站着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正在大声招呼着自己。
“老三!开门!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是阿飞的声音。方砚知缓缓清醒过来, 因着快到新年不宜生气, 他的起床气不翼而飞, 反而有些疑惑不解地披上外衣, 趿着鞋子就慢慢悠悠地去给阿飞开门。
虽然没有下雪,可是天气也渐渐的冷了下来。方砚知刚一开门就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而面前的人面色冻得发红, 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他侧开身子将门拉开一条缝, 既方便了阿飞进出又尽可能地将冷空气隔绝在外。阿飞从他那小气巴拉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哈着手心给自己传递热量。
阿飞的进入给屋子里带来了一些凉意,方砚知本来就穿得少,刚才又被冷气劈头盖脸地糊了一脸,现下更是觉得冷。反正阿飞也不是外人,他便也没有计较那待客之礼, 慢悠悠地脱了鞋子,坐回到了自己暖和的被窝里。
一进被子,方砚知还没来得及消散的困意再度卷土重来, 死灰复燃般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方砚知打了个哈欠, 眼睛困出了些许泪花, 语气中都藏着些许水汽地问道:
“阿飞,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因着哈欠, 方砚知的话语显得有些怪声怪调, “困死我了, 大冬天的你都不睡懒觉的吗?”
见方砚知目前没有心气招待自己,阿飞便自己给自己寻个安排。他拉出一把椅子, 从善如流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后驱散身上寒意,末了才责怪似得瞪了方砚知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死?赶快给我呸呸呸。”
他将茶杯放下,茶水滚烫,烫得他舌尖发麻,只得缓缓再喝:“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你这几天可得给我好好注意言辞,千万别造口孽,给自己来年讨个吉利。”
方砚知乖巧地应了:“好。”
可是阿飞仍觉不满,高大身形往方砚知床前一杵,拉着马上就要再会周公的方砚知的胳膊,硬生生地将人从被窝里面拽了起来,严肃地说道:“赶快呸三声,让菩萨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方砚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觉得这是不折不扣的封建迷信,阿飞算是小题大做。可他转念一想,这朴实的农村汉子到底是关心自己,便也轻笑着应下了:“好。”
他将自己的胳膊从阿飞的手里抽出来,靠在床头向床外探出了脑袋,对着地面连连呸了三声,床边的人这才满意,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他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已经晾了一会儿的茶杯喝了起来。现下茶水不冷不热,是最好的入口温度。阿飞满意地喝着,过了一会儿又再度提醒方砚知,悠悠地说道:“一直到新年过完这段时间,老三,你可得给我注意着点,千万别说死字。”
方砚知再度连连称是,末了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好好好,我要困发财了。阿飞,你自便啊,我再躺一会儿。”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奇怪,阿飞浓密的眉毛困惑地皱了起来,刚想好好掰扯掰扯他这话是个什么道理,可见方砚知一脸困倦的模样,便收了念头。
行吧,爱怎么说怎么说,只要别说死就好。
他心胸开阔,不打算和方砚知一般计较。
阿飞原本以为方砚知只是说的客气话,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却半晌都没等到一个回应。等他一杯茶喝完,疑惑地上前去看,却发现方砚知居然真的躺下睡着了。
他顿时怒不可遏,想着自己冒着严寒跑这一趟,这主人家当真不管客人死活,睡得那叫一个安稳悠闲。阿飞刚想上手给方砚知被子掀了,让这人好好学学什么叫人情世故,还没上手,就先歇了念头。
算了,想睡就睡吧,反正我也就是来送个东西。
他宅心仁厚,不打算和方砚知这样的无知小人一般计较。
想通了这点,他再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后,便带着东西去找沈舒年。
第67章
他和沈舒年是依靠方砚知才有的联系, 二人私底下其实交集不多。方砚知这样与众不同的读书人算是少有,再加上二人又是狐朋狗友,相处之中自是融洽。
可是沈舒年不一样, 他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和方砚知这样半道出家的边儿都不沾。阿飞曾经疑惑为什么方砚知会和沈舒年交上朋友, 明明二人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世方式都是天差地别。
和方砚知交往他毫无压力, 甚至有时候还能被这人气得七窍生烟。可是面对沈舒年,阿飞却不能像在方砚知面前那样自在。
他将这一切归结于沈舒年身上那种温润如玉鹤骨松姿的气质太过耀眼, 寻常人站在他的身前, 难免会因为二者差距过大而自惭形秽, 更何况阿飞大字不识几个, 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农人。
他在沈舒年屋前踌躇片刻,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虽然知晓里面藏着的不是什么吃人的魔鬼,却还是心中发颤,半天才鼓起勇气敲起了门。
屋内的声音由远及近,沈舒年很快便来为他打开了门。他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衬得整个人更加颀长纤细,莫名有一种病弱感。
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沈舒年,阿飞心里的保护欲顿时大过了紧张感, 跟在他的身后乖乖进了沈舒年的房间。
看着面前人清瘦的身形, 他嘴唇嚅嗫, 忍了一忍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怜惜又担忧地跟沈舒年说道:“老三是不是平日里没给你带些什么好吃的啊, 瞧瞧这瘦的, 都快跟纸片儿一样薄了。”
沈舒年倒茶的手在空中一愣, 着实没有想到阿飞会这样说。听到他编排方砚知,沈舒年觉得有些好笑, 笑过之后又想着要为方砚知挽回点形象,连忙解释道:
“不是,砚知对我挺好的,我和他同吃同住,自是清楚。”
他顿住声音,唇角啜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半是抱怨地继续说道:“是我入了冬后总觉得身上疲累,砚知怕我忧思过度,连事都不让我做了,整日里拘着我,倒是无聊得很。”
这话听着有些炫耀的成分,阿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他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不知道怎样才能准确地形容出来这种感觉,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个“好”字来。
沈舒年见他窘迫,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倒好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阿飞面前,自己便悠悠地啜饮了起来。
阿飞原先就在方砚知那间屋子里一连喝了两杯茶,被茶水烫着了的舌头现在还麻木着,便对茶水敬谢不敏,将杯子放在一旁,防止不小心给砸了。
沈舒年喝完一口后才想起来问阿飞此行前来的目的,阿飞听他一问,这才如梦初醒,暗骂自己糊涂。
他从包裹中拿出两捆红布来,在沈舒年面前一一解开。沈舒年打眼一瞧,其中一捆是折起来的红色对联,足有好几幅,另外一捆则是一些红纸。
将东西展示完后,阿飞才缓缓坐下,向沈舒年解释道:“这不马上就要新年了吗,我娘怕你们两个大男人一起过,半点不知道好好收拾收拾屋子,便让我从家中拿出一些对联红纸来,就当是给你们增添增添喜气。”
他拎起红纸,朝着沈舒年晃了晃:“这红纸用处可多了,若是心灵手巧可以剪剪窗花,贴在窗户上别提多好看了。”他声音一顿,再度补充道,“实在不行还能用来糊个灯笼,包个红包,也算讨了个彩头。”
沈舒年听他兴致勃勃地给自己介绍,笑意盈盈地接了过来,连声夸赞大娘实在是心思细腻关爱后辈。他站起身来在房内翻找,末了竟然往阿飞手心里塞了两块银锭。
阿飞大惊失色,赶忙将银锭扔回沈舒年的手中,连连表示自己决不能收。沈舒年笑得温和,手上动作却是不容拒绝,声音也是宽慰劝解道:“阿飞,你是个好人。砚知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
阿飞刚想反驳道说他和方砚知之间的朋友交情,不是银钱可以打发比较的,就听沈舒年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收,可这也是砚知的意思。”
听到方砚知的名字,阿飞才渐渐冷静了下来,让沈舒年有机会将银钱塞到他的怀里:“砚知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又碍于脸皮薄,不好意思当面谢谢你。可是话语总显单薄,不能表达他的谢意,便用银钱代为衡量。”
“砚知虽然总喜欢和你斗嘴,可是到底心上还是记挂你的。”沈舒年想了想,拍了拍阿飞的肩膀,“这些银两当然远远不够全然表达他对你的欣喜之情,可到底也算一份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阿飞被他这样一说,哪还敢再做推辞,只得受宠若惊地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身薄如纸的沈舒年,到底还是觉得这人太过消瘦了些,担忧地和他说:
“老三说得是对的,沈公子,你还得好生将养将养,趁早把身子骨补起来。”既然东西已经送到,礼物也已收了,阿飞也不好再在沈舒年的屋子里再做逗留,便将银两揣进怀里,打算离开。
他刚推开木门,就听着身后的沈舒年满含笑意地同他说了一句:“马上新年了,阿飞,祝你新年快乐。”
阿飞手上动作停住,闻言扭身回头,也冲着沈舒年笑了一笑,回了一句。
“新年快乐。”
第68章
方砚知从前在家中过年的时候, 家里面总会给他裁制一身新衣服,带着他去专门定制衣裳的店铺里丈量尺寸,挑选布料。店铺加班加点, 最后在新年第一天的早上, 将新衣送过来, 寓意一整年事事顺意。
如今长辈不在身边, 他却也不能丢了这个习俗。本来想着若是孤身一人就一切便捷从事,但是现在身边多了个人, 那就得时时刻刻考虑着他。
帮沈舒年量体裁衣的这个想法早就在他的心头里种了下来, 不过二人平日里也没有多少闲暇, 一直事务繁忙, 奔波劳累,刚稳定下来又经历不少风风雨雨,当真是心力交瘁。
现在将近年关,好不容易闲了下来,种下的种子如今生根发芽, 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忽略不得。方砚知想着,从前未曾达成的约定,今个儿必定要加急补上。
这天早上吃过饭后, 天气晴朗明媚, 虽然外面温度还是低的, 却胜在阳光柔和。方砚知兴致勃勃地提出想法,打算带沈舒年去长安镇上最有名的布料坊里挑布料裁衣服。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一脸兴奋神情, 脸上笑意更加深了, 连连应声了好几句才安抚下来了激动的方砚知。方砚知也不和他过多啰嗦, 将碗筷利落收拾后就推着人出了门。
急是急了点,方砚知却还没忘了给沈舒年带上他那件厚厚的毛绒披风。虽然安庆村下不来雪, 风却是大得很,吹得人骨头缝里都是丝丝的寒意。
不知为何,沈舒年自入冬以来,身子骨就不太利索,经常性的畏寒畏冷。方砚知第一次见沈舒年蜷缩在被子里喊冷时,差点没给自己吓出心脏病来。
沈舒年整个人包裹在被子里发抖,方砚知急得翻箱倒柜,将所有取暖的设备都堆在了沈舒年的床边,甚至还尤嫌不够地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他心里害怕,明明身体上没毛病,手却抖得比沈舒年还要厉害。方砚知心上焦急,喉咙干涩,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生怕沈舒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等沈舒年终于感受到了些许从方砚知身上传过来的温暖后,他悠悠转醒,将自己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面挖了出来,发挥了乐观主义精神,还有心思嘲笑方砚知手抖得不成样子。
方砚知看着怀里面色惨白却还强打精神强颜欢笑的沈舒年,心里既生气又忧虑。他一边生气于这人身子有这么大的毛病都不与自己知会一声,一边又觉得沈舒年是前些时日和自己一道奔波,操劳过度的缘由,才会落下个畏寒的毛病。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有迹可循,越想越觉得是自己不够细心才导致沈舒年受了这样大的罪,为此一个人躲在沈舒年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内疚了好久。
沈舒年却没觉得有什么,他小时候娘胎里不足月,从小就体弱多病。虽然父亲请了专门的先生帮他调理身体,可到底先天不足,一入冬就体寒发冷,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也就方砚知心肠软,不知道其中缘由,一个劲儿地怪罪自己。
沈舒年哭笑不得,却还得开解开解方砚知,生怕这人真得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他披上方砚知第二天去长安镇上为他特意买的厚厚的披风,双手捧着一个汤婆子,脚步悠悠地去找方砚知。
方砚知缩在桌边,看着窗外风吹叶落,脸上呈现出一种堪称落寞的神情。沈舒年没有刻意放低自己的脚步声,反而尽可能地发出声响,吸引方砚知的注意。
方砚知一扭头就看到前几日在床上缩成一团喊冷的沈舒年,这人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好好待在屋内,居然还跑了出来找自己。他一时又气又心疼,赶忙把人拉进自己的房间里。
刚一站定,方砚知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替沈舒年系好披风的抽绳,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他道:“病刚一好就随处乱跑,沈舒年,你属螃蟹的吗?”
沈舒年一头雾水,没搞明白自己的行为举动和螃蟹到底有什么相同之处,看着面沉如水紧皱眉头的方砚知,他决定采取一些措施,尝试让面前的人不要过多忧愁。
所以明知道方砚知或许会不喜欢听,可他还是这样说了:“砚知,你近来可越来越老妈子了,呃——”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方砚知收紧了手上抽绳,瞬间被扯紧的披风包拢住他的脖子。沈舒年猝不及防被绳子袭击,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方砚知见沈舒年吃瘪,便大发慈悲地解开了抽绳,好好地替他重新系了个蝴蝶结。他拍了拍自己系好的绳结,确保一时半会不会松开后,便满意地引着沈舒年坐上座椅上。
座椅上贴心地放了一个毛绒绒的坐垫,想来是方砚知怕他着凉,特意准备的。
沈舒年一眼便瞧见了坐垫,却没有开口询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方砚知对自己的照顾。他喝着方砚知给自己倒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思索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砚知。”他轻轻唤着方砚知,见面前的人抬头看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我这畏寒的毛病从小带到大,一入冬就会这样,这些年也都是如此,绝不是遇到你之后才有的病症。”
沈舒年犹豫一句,将自己的手搭在方砚知的手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分外郑重地说道:“这不干你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归罪于己,偷偷自责啊。”
方砚知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扭开了头躲避沈舒年的视线,看向窗外簌簌交叠的常青树的树叶,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转过头来,微垂着眉眼盯着自己和沈舒年交叠的双手,语气有些恼怒和惭愧道:“我知道,我只不过是有些难过。”
他叹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向沈舒年,正如沈舒年看向他一样:“我只是难过,这样大的事情,你未曾让我知道。”
第69章
方砚知语气幽幽, 又回想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当时你畏寒畏冷,缩成一团。若不是我半夜听到些许动静起身查看,还不知道你那一个晚上要受什么样的苦。”
他忽然皱起眉头, 仍旧心有余悸, 自责又难过的话语像是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直勾勾地往沈舒年的心上戳:“我这几天总做噩梦, 想着若我没有及时醒来,你又该当如何。”
他将自己空闲的一只手叠在沈舒年的手上, 再度抬眼, 望进沈舒年的眼底:“沈舒年, 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个值得依赖相交的朋友, 但我希望,从今往后,有什么大事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我真害怕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你已经遭受了许多苦难。”他自嘲着笑了一声,那天晚上的情景历历在目, 闭上眼睛就成为他的梦魇,扰得他不得安眠。
“若我一直一无所知便也罢了,若是有朝一日我知道了, 我只会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有察觉, 让你这没心肝的小人诓骗了过去。”
方砚知说着说着, 话语中就带上了些许狠意,恨不得将沈舒年这个满嘴胡诌, 口中没多少真话的家伙一口咬死。可是见着面前这人面白如纸弱不禁风的美人灯的模样, 又开始不忍心了。
他赌气地甩开沈舒年的手, 将脑袋一别,不看沈舒年了:“算了, 你这没心肝的家伙,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沈舒年哑然失笑,见方砚知自顾自地在自己面前剖白真心,末了又将自己说了个恼羞成怒,还愤然甩开了自己的手,这一连串的举动可谓是小孩子心性。
他笑了一笑,没有计较方砚知说自己没心肝的话语。这些有的没的向来不会成为他和方砚知之间的阻碍,反而能够让他明白,方砚知心中的真正所想。
他再度伸手向上,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方砚知的手。方砚知刚有挣扎的意思,沈舒年就恰到好处的“哎哟”一声喊痛。
方砚知被他这泼皮无赖的模样气笑了,自认为凶狠地瞪了沈舒年一眼,装出来的气恼没撑过三秒就偃旗息鼓。他轻轻拍了一下沈舒年的手,笑着问他道:“沈舒年,你怎么还耍无赖呢,我可压根儿就没用力。”
沈舒年哼哼两声,就当回复了方砚知的话。他没松开方砚知的手,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委屈地说道:“砚知,我很抱歉。”
方砚知扭过头去看窗外,半点不想理会沈舒年。
沈舒年朝他的方向探着脑袋,想要去瞧方砚知的表情。他一边往外探,方砚知一边往外躲。二人一追一赶,沈舒年半边身子都从座位上翘了起来,悬在空中。
最后还是方砚知先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推开了沈舒年凑向自己的脑袋,话语被笑声撞得不成样子:“沈舒年,你好幼稚啊。”
“没你幼稚。”见方砚知笑了,沈舒年舒了口气,乖乖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现下好说歹说算是把人哄好了,接下来如何解开他的心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这人现在还有和自己打闹玩笑的心力就好。
他心情愉悦,想着如何逗弄方砚知,让他跟自己说更多的话语。二人你来我往相互斗嘴了好几句,还是方砚知发现沈舒年着实是没事找事,单纯是来找自己打发时间的。
他笑着将沈舒年推了出去,将他带到他自己的房间安顿好。见沈舒年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他忍了一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手上动作,安抚性地拍了拍沈舒年的脑袋。
方砚知笑着说道:“你给我乖乖躺着,我去做午饭了。今天中午烧鱼,再炒两个素菜。”
沈舒年晃晃脑袋,争取道:“我想喝鱼汤。”
方砚知威胁地摇摇头:“吃饭的人没资格提意见。”
当然,桌上最后端上来的还是乳白的鱼汤,至于方砚知到底为什么回心转意,这就是后话了。
第70章
虽然离新年还有几天, 可是长安镇上已经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买卖年货的居民在长街上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不绝如缕, 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街道两旁的居民住宅早早地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为萧瑟寒凉的冬季平添一股暖意。穿着喜庆的孩童在大街上打打闹闹跑来跑去, 继而又被大人接连领了回去。
一辆马车在一家门庭若市的布料坊门口停了下来, 这布料坊是长安镇上最大的产业之一,流水丰厚得很, 养活了不少镇上的人。这坊间小厮极有眼力劲儿, 相互对视一眼, 便齐刷刷地簇拥在了马车面前。
方砚知撩开马车车帘, 见周边围了这么些人,心头差异。他挥挥手驱散了人群,率先从车上蹦了下来,随后抬起一只手,接住沈舒年的手, 像是怕人摔着似的,稳当地将人扶下了车。
小厮们见使唤不到他们,便默契地推开了些。方砚知不习惯身边有这么多生面孔跟着, 跟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交涉了几句。
那领头人似是第一次见这种要求, 虽然心上疑惑却还是选择尊重。他回身一摆手, 乌泱泱的小厮便跟着他一起进了屋子,没有继续围在方砚知身边打扰。
方砚知舒了口气, 才算是放松了下来。他和沈舒年并肩而行, 却稍稍地往沈舒年身前站了一点, 为他遮挡迎面吹过来的彻骨寒风。
沈舒年看出来了他这点小心思,没有戳破, 跟在方砚知的身后进入布料坊。
布料坊内相互交流探讨的声音热闹喧天,坊内烧不得炭火,显得有些阴冷。方砚知刚一进入就冻得打了个寒颤,赶忙侧身将沈舒年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
沈舒年乖巧地站立原地,方便他的动作,手上还抱着方砚知临走前突发奇想给他灌的一个汤婆子。他其实没有那么冷,但是方砚知自从见到他畏寒发冷的症状后,便开始操之过急,生怕他受到一点风。
现下他披着一件厚厚的毛绒披风,身上又穿了好几层衣服,手上还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汤婆子。沈舒年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的方砚知,忧愁地想着,如果他们二人硬要说的话,还是方砚知看起来要冷一点。
想着归想着,这些话他是决计不敢在方砚知跟前说的。上次他开玩笑地说让方砚知不要把他裹成一个粽子样,这人就有些羞恼,半天没有和自己搭话。
沈舒年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就莫名其妙地踩住了这人的兔子尾巴,惹得人炸了毛。他费了许多劲儿才将人哄了回来,想着方砚知也是关心则乱,便心甘情愿地任由他打扮自己了。
二人一道走入布料坊,便从左到右地开始看展出来的料子。方砚知这个地地道道的现代工艺品除了能看个颜色鲜艳之外,半点看不出来布料好坏,便任由沈舒年挑选他自己喜欢的。
几个月的辛苦经营总算带来了高额的回报,够他和沈舒年过一个热热闹闹无忧无虑的新年。就算沈舒年一口气买了好几匹料子,也不愁付不上钱。
他一拍胸脯,对着沈舒年骄傲地说道:“你生得俊俏,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你就尽管选你能看入眼的,不必担心银两的事情,我来买单。”
沈舒年被他这一番豪言壮语给逗笑了,末了回过味来,闹了个大红脸。他赶忙拉下方砚知的手,左瞧右看,见周边的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开玩笑道:“方公子这么豪气,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二人从左到右,从外到里的看了好一圈,沈舒年都没看着自己满意的。随着渐渐深入坊内,布料质量便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看起来更加精致华丽。
他的目光在展出来的香云纱上落了片刻,继而转移了视线去瞧其他的料子。方砚知本来优哉游哉地跟在沈舒年的身边,见他好似喜欢,却半点没有言语。
方砚知眉眼一抬,看到了香云纱上方标着的价格,心下便已了然。
方砚知装作无知无觉地拿起了一匹香云纱,在沈舒年身上对着比划了几下,啧啧称奇道:“沈舒年,你喜欢这个吗?我瞧着还不错,该是特别衬你。”
沈舒年闻言回头,见方砚知拿起了那匹吸引了自己目光的香云纱,虽然心上欢喜,却还是不免担忧地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价格可着实不太美丽。”
方砚知见沈舒年没有拒绝,便知道他确实喜欢,只是碍于价格昂贵不想麻烦自己。因着沈舒年的举动,他心里软成了一汪春水,像是仲春融化的冰面,滴滴答答的,潮湿又温暖。
他心上既熨帖又满足,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让沈舒年得偿所愿。
第71章
他不容分说地将布料拿起, 交给了坊内随处可见的用来收账的小厮。那小厮见客人拿起了一匹香云纱,瞬间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手上昂贵华丽的料子, 又看了一眼方砚知, 似是不相信他能消费的起这样名贵的布料, 怀疑的眼神在方砚知身上逡巡一道, 才渐渐放下心来。
“沈舒年。”方砚知牵起沈舒年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看着人眼睛, 满含真诚地缓缓说道, “若是喜欢, 便不要计较那么多。我说过的,你喜欢就好。”
沈舒年愣了一下,旋即绽放一个明媚的笑来:“好。”
他又挑了一匹不同颜色的香云纱,顺带再选了一些其他材质的布料,一起送去结了账。老板娘稀奇地看着前来付钱的两位公子哥, 不仅拿了坊内最贵的料子,而起一左一右皆是丰神俊朗,相貌不凡之人。
老板娘自认为见多识广, 可是到底地处偏僻, 之前未曾见过这般才俊, 一时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却仍旧堆起了满面消息, 乐呵地收钱包装。
布料已经选定, 那边就是量体裁衣。缝衣铺子里的裁缝顺顺利利地帮沈舒年量好了尺寸, 到了方砚知这里却少见的犯了难。
无他,只是方砚知实在受不得不熟悉的人在他腰间背上摸索测量, 让他不受控制地僵直了背。
他腰间的痒痒肉不幸被触及,方砚知突然整个人一绷,没忍住笑了出来:“有些痒。”
那裁缝听得一头黑线,本来方砚知就算不上一个配合的顾客,现下又怕痒,真真是费力不讨好。他手上用力,卷尺卡住方砚知的腰,一边按住尺子保持不动,一边凑上前去看着数据。
方砚知忍了片刻,到底没有忍住,整个后背都弓起来了:“哈哈哈,有些痒。”
裁缝没来得及看清楚数据,就被方砚知打断了。他手一松,按住的一端卷尺也脱了手,彻底是白费功夫。
方砚知笑得没心没肺,沈舒年在一旁却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裁缝师傅一个不乐意给方砚知丢出去。趁着老师傅还没发火,他自告奋勇地走上前去:“我来吧。”
“你?”那裁缝狐疑地打量着沈舒年,似是不相信这样一个毛头小辈也有量体裁衣的精准度和能力。
“小时候见母亲为父亲测量尺寸裁制衣服,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了些许皮毛。虽不精通,量个尺寸却是不在话下的。”
裁缝见沈舒年话语真诚,疑虑打消了些许。他看了一眼沈舒年,又看了面前仍旧缓不过来的方砚知,末了幽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将手上卷尺递给了沈舒年。
这回轮到沈舒年给方砚知测量尺寸了。不知为何,看着拉长卷尺走上前来的沈舒年,方砚知收了笑意,竟然会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他咽了口口水,压住心上莫名其妙的悸动,强撑着身子试图给大脑发号施令,让它好好控制身体不要再闹出笑话来。
沈舒年站在他的身前,双手带着卷尺展开,环住方砚知的腰。二人靠得很近,方砚知甚至还能闻见沈舒年衣领处散发着的淡淡的熏香味。
他有些窘迫,微不可查地向外仰着身子,想要离沈舒年远一点。沈舒年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以为方砚知又不肯好好配合测量腰围,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脊背,威胁警告的意思呼之欲出。
方砚知被沈舒年拍了一个激灵,险些在台子上直接蹦了起来。可是扭头一看,那个老裁缝还站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十分不满。
对上老裁缝那张了无生趣的脸,方砚知心里那些旖旎绮丽的幻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没在心上留下痕迹。沈舒年不是外人,他的靠近要比老裁缝的靠近让方砚知适应的多,为此他控制着自己,没有继续向外歪着。
这回总算顺利了许多,沈舒年成功地量到了尺寸。怕测量不准,他又按着方砚知的肩膀再度量了一遍数据,见相差无几之后才满意地将卷尺递还给了身旁的裁缝。
那裁缝脸色极臭,对方砚知这样不配合的顾客没有半点好脸色,甚至还迁怒了和他一道的沈舒年。他没好气地接过卷尺,将方砚知的身材数据记在了一旁的纸上,问了些基本要求后便催着人离开。
方砚知尴尬地挠了挠头,打算带沈舒年离开。刚踏出一步又想起来了极其重要的事情,朝裁缝喊道:“我要得急,还望师傅早日裁制。”
十个顾客九个都说自己要得急,裁缝早就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话,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要加钱。”
没想到方砚知突然笑了开来,声音敞亮又极富有青春气:“没问题,麻烦师傅了。”
第72章
除夕日张灯结彩, 箫鼓喧天。长安镇上两边的店铺早早就点燃了大红灯笼,橘红烛光与红纸交相辉映,一派温馨景色。
街头巷陌人声鼎沸, 到处可见欢声笑语, 喜气洋洋。水榭楼台红烛摇曳, 高楼酒台之上文人墨客赏景观花, 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一架马车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而过, 车上站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 薄纱掩面, 身披斗篷, 正笑意盈盈地往街道两旁的行人中洒着糖果鲜花和丝帕香囊,为来年讨个好彩头。
方砚知和沈舒年并肩而行,一道穿梭于拥挤人潮之中。今日街上未免太过热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马车驶过, 带来香风阵阵,落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方砚知眼疾手快,伸手拦截, 将即将落在沈舒年头上的海棠花捞了过来。
他二指捻着被修剪的细短的海棠花茎, 对着沈舒年左瞧右看, 末了忽而一笑,将花朵往他的领口别了进去。
沈舒年看着自己身上莫名长出来的艳红海棠, 又看了一下自己雪白的毛绒披风, 笑着说道:“砚知, 这样可不搭啊。”
方砚知没听出来他委婉的拒绝,又或者他其实听出来了, 却装作一无所知。他双手环抱胸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乐上眉梢道:“既然是个彩头,那必定得好好戴在身上。”
“你一身雪白,看着真让人没有实感。”他看了一看沈舒年,见此人被披风裹了个严严实实,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缓缓开口道,“一点海棠点缀,就当是新年一抹艳色。”
沈舒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拨弄了一下海棠花瓣。那海棠该是新鲜采摘下来的,花片无半点枯萎迹象,当真是惹人怜爱得很。
方砚知以为沈舒年是要取下花来,顿时紧张了起来,几乎屏住呼吸,视线一动不动地去看沈舒年的动作。沈舒年轻轻睨他一眼,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来。
他收回手中,任由那海棠以一种不伦不类的姿态簪在他的衣襟上:“方大公子亲自为我簪上的花,我又怎么会有取下来的意思。”
说罢,他也不管方砚知是个什么想法,嘴角的笑意未曾落下,将方砚知甩在了身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方砚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沈舒年戏弄了,愣在原地羞了个大红脸。见沈舒年已经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他的羞涩才慢慢变成了羞恼,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赶到沈舒年的身边。
“你又跟我乱开玩笑。”方砚知耳朵悄悄红了,故作恼怒地去瞪沈舒年。沈舒年悠然自得,对方砚知的控诉没有半点表示。
二人打打闹闹,多半是方砚知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沈舒年时不时应和着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方砚知有时候会赞同他的想法,有时候又会被他气个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撇下人走了。
想是这样想,可方砚知却是不敢离开沈舒年半步。长安镇上人流攒动,熙来攘往,他生怕自己分神,一个没看住,这纸糊的美人灯就被人群给撞散了。
方砚知再一次横插在沈舒年身前,为他隔开身旁拥挤的人群,一时心力交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般人多,饶是方砚知这样爱凑热闹的,也难免觉得头疼。
他目光游离,生怕沈舒年不见踪影,便伸手碰了一下沈舒年的手。
刚一触碰,方砚知就被这人手上冰冷的温度冻得一个激灵,好似握住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他心上烦躁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肚子的担忧。
“你的手怎得这么冷?”方砚知双手并用,将沈舒年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眉眼之间尽是忧虑,“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我们早点回去吧,你这手都快跟冰块一个温度了。”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关心则乱,笑了一笑,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只是宽慰方砚知,声音清润温柔:“冬日自是如此,砚知不必担心。”
方砚知见这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血压都升高了。他一边揉搓着沈舒年的手给这人传递温暖,一边没好气地说道:“这压根儿就不正常,也就你这人心大,半点不当回事。”
沈舒年被他一训,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看起来没什么底气,却还是为自己争辩了一句:“是砚知身上热,所以才觉得我身上冷。”
这是什么话。方砚知双眉蹙起,见沈舒年找天找地就是不找自己身上缘由,一时又急又气,也不给这人辩驳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等新年过后,医馆开门,到时候我领着你去找镇上最有名的中医,看看能不能开些中药调理身体,补补气血什么的。”
沈舒年一听中药,一张脸顿时皱了起来,老大不愿意地道:“我不想喝药。”
这话单拎出来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半点没有说服力。沈舒年想了一想,又给自己补充道:“从小到大药喝的够多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该发冷还是发冷,何必浪费银钱。”
方砚知险些被他气笑了,这人之前拿中药威胁自己的时候还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良药苦口,现下这倒霉差事落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不容易。
提出喝药既能好好报复报复沈舒年当初的灌药之仇,又能让沈舒年好好调理身子,可谓是一举两得,方砚知决计没有让他这样逃过的可能。
他微微弯腰,往沈舒年跟前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
方砚知的眼睛很亮,像是没有经历俗事磋磨,是一双格外澄澈真诚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大,眼睫也很长,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弯起,给他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错觉。
沈舒年看着他的眉眼,心上几分悸动。却见方砚知虽然笑着看他,嘴巴里吐出的几个字却半点也不好听,彻底打破了他心上希冀。
“不行。”
沈舒年的愿望落了个空,像是膨胀升空的气球忽而在半道上炸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没有落下。
想着要喝那黑乎乎苦涩涩的汤药,沈舒年心里烦躁得很。可是一抬眼,见到方砚知那张满面春风的脸,心底里又柔软了下来。
他在心上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或许是彻底栽在方砚知身上了。
沈舒年满含怨念地瞪了方砚知一眼,见这人没心没肺地以为拿捏住了自己,眉开眼笑的,看起来好不傻气。沈舒年被他这样的傻气逗笑了,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别笑了。”他率先稳住自己心神,手腕一转,勾住方砚知的手,拉着人就要往前走去。
他的声音极温柔,听起来像是春日清泉流水的铃叮:“再不做正事,到时候可是晚了,咱们总不能去人家周棠家里蹭饭吧。”
听到周棠的名字,方砚知才反应过来他们今日出门不是玩闹闲逛的,而是要给周棠那小姑娘好好包一个红包。没想到方才一个小插曲,竟然差点忘了正事。
方砚知一拍脑袋,那声音听得一旁的沈舒年都牙酸。他牵着沈舒年的走,带着他朝着镇上周棠家的铺子赶去。
沈舒年偷偷瞧着身侧的方砚知,感受着他手心上的温度,总觉得自己的手好似也没有那么冷了。
周棠家的桐油铺子今日虽不营业,可是周棠和周夫人却还是守在铺子里。周棠父亲直至新年都未有归期,相依为命的娘俩儿却半点都不含糊。
铺子上能用红纸装饰的物件儿都包上了红纸,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面两旁的对联尽是吉祥话语。方砚知瞧着吉利,还没彻底走近便喊着周棠名姓。
听到方大哥的声音,周棠心上自是欢喜。她抬起头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蹬蹬跑向铺门,朝外侧出身来。
方砚知一见周棠,还没来得高兴,就看到她没披外袍跑了出来,赶忙招呼着人进去:“不冷啊?赶紧进去。”
周棠羞羞笑着,钻进了铺子里。方砚知和沈舒年对视,相互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些许无奈,一道走向前去。
开门见山求个吉利。沈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就要递给周棠。周棠吃了一惊,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躲到周夫人身后,赌气不想去看他们。
方砚知见她忸怩,以为周棠是不好意思,打趣她道:“这是你沈大哥一番心意,小姑娘就算嫌少,也不能就这样不理人吧。”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周棠顿时就急了起来,支支吾吾地拒绝道:“沈大哥待我是极好的,每回来镇上都给我带许多吃的玩的。这钱我绝对不能收。”
沈舒年看她可爱,走上前去揉了揉周棠的脑袋,没有将银钱直接塞到周棠手里,反而递给了周夫人。周夫人没有推辞,笑着和沈舒年谈了几句,直接接了。
周棠见母亲收了银钱,赶忙出来制止。方砚知找准机会,柔声安慰她道:“你沈大哥精心准备的,就当新年彩头。希望咱们勇敢可爱的周棠小姑娘来年一切顺顺利利的,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都一帆风顺。”
周棠睁着一双泪涟涟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方砚知和沈舒年。方砚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能给人家小姑娘说哭了,手忙脚乱地安慰人。
倒是沈舒年要沉稳许多,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轻柔地帮周棠擦了擦眼泪,轻声劝慰道:“好了,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沈舒年看了一眼方砚知,见他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便接着说道:“新年了,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未来半点都不要心伤。”
第73章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 周棠也不好再做推辞。她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给面前的方砚知和沈舒年行了个礼,眼睛仍旧是红的, 说话带着泣音:“方大哥, 沈大哥, 谢谢你们。”
方砚知摆摆手, 对着周棠笑了一笑,朗声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的, 不要想太多。有时候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并不是坏事。”
周棠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意识到除夕这般的大好日子绝不能就这样哭哭啼啼的。她擦了一把眼尾的眼泪, 重新扬起一个明媚温暖的笑脸来,对着方砚知和沈舒年发出了邀请。
“二位大哥,今年的团圆饭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在我们家里吃吧。”
说着,周棠似是有些害羞, 微垂着脑袋,双手揉捏着衣摆,不敢直视面前笑意盈盈的方砚知:“我娘亲烧菜做饭可是镇上一绝, 一定不会让两位大哥失望的。”
沈舒年看了一眼身边的方砚知, 而后转回视线对着周棠柔声说道:“多谢美意, 不过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我和砚知还是不便打扰了。”
周棠赶忙抬起脑袋, 摇摇手焦急地说道:“不打扰的, 二位大哥与我有恩, 我合该好好报答你们。”
见小姑娘又钻入了报恩感谢的牛角尖,方砚知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意识到像周棠这样早当家的孩子总会顾虑的太多,反而容易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他走上前来,轻柔地揉了揉周棠的脑袋,微俯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好像藏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任何时候都要把你和你的母亲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其他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
说完,他直起身子,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用一种诙谐幽默的语气说道:“再说了,这是你沈大哥和我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当然得和我一起过了。”
他轻轻睨了一眼周棠,没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颇具青春气:“才不会让你这个小布丁挤在我们中间呢。”
方砚知的话音刚刚落下,周棠便随之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强求方砚知留下来。三人相互闲聊了几句,对新年表达了各自的祝福与期冀,便提出告辞了。
走在路上,方砚知唏嘘不已,对沈舒年感叹道:“周棠那小姑娘什么都好,机灵果敢又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轻轻的满肚子心事,看起来怪招人怜惜的。”
沈舒年走在他的身边,轻声开解他道:“周棠太过年轻,年轻既是她的优势,又会对她造成影响。”
“她有无数交往和试错的机会,能够在这过程中积累经验。可是年轻的代价就是太容易将某些人,某些事放在心上,甚至为此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方砚知点点头,对沈舒年的话表示赞同。说到周棠,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和周棠年纪相仿的姑娘──林霜。
“林霜到底还是和周棠不同的。”沈舒年叹了口气,想着明明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姑娘,为何境遇竟如此不同,“不管是门第,家族传承还是见识,林霜都天然的要比周棠有优势。”
方砚知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周棠,林霜家境要好太多。周棠父亲至今驻守边关,孤儿寡母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桐油铺子过活。而林霜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叔父,更是没有银钱上的担忧。
两个姑娘从家庭到性格上都是如此的不同,却都坚韧不拔地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小大人。方砚知轻轻笑了,扭过头对沈舒年说道:“林霜没有因为家里的宠爱骄纵成为混世魔王,周棠没有因为家境困难而放弃自我。”
“有朝一日,这两个姑娘或许都能在自己的领域上,有一番大的成就。”
沈舒年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舒展的面部表情却展露出来他现在心情极好。二人接着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吃食和年货,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倒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屋外焰火烟花如期而至,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炸落,如星如雨,照得一方天空璀璨夺目,煞是好看。
家家户户门口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孩童玩闹大人欢笑。炊烟袅袅,烛火摇曳,到处都是热情洋溢,方砚知亦不能免俗。
他将鞭炮立在院中,手上捻着一根燃香,双腿退至数步之外,伸长了胳膊向前,身子却往后仰,以这般别扭的姿势,想让点燃的香头引燃鞭炮引线。
沈舒年披上斗篷站在门口,见方砚知宛若长臂猿一般的动作,不由得笑出声来,问他道:“砚知,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虽是问句,可是沈舒年的语气却十拿九稳,像是对方砚知的情况心知肚明。
方砚知听得怪异,可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想也不想地就矢口否认。然而地上半天没有点燃的鞭炮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让他的反驳显得格外没有底气。
他怨念重重地瞥了一眼倒霉催的爆竹,又瞧了一眼站在一边看着热闹的沈舒年,末了瘪着嘴巴坦白道:“从小到大我都不太敢碰这个,总觉得炸开的瞬间会伤到自己。”
听方砚知难得敞亮地说明自己的弱点,沈舒年觉得新鲜,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上的燃香,干净利落地往引线上一戳。
香尖的火星明明灭灭,下一秒便顺利地点燃了引线。那预留出来的线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燃烧缩短,往爆竹中心烧去。
方砚知方才还在一脑门官司地看着手上燃香,下一秒那东西便被沈舒年抢了过去。线头引燃的瞬间他回过神来,趁着爆炸还没炸开,一只手护在沈舒年的身后,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落后他一步,护着沈舒年往屋内赶。
他们回身跑了几步,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时,那爆竹便响了起来,声音噼里啪啦的,硝烟弥散开来,分外喧嚣热闹。
方砚知牵着沈舒年的手,抚落他身上沾染的爆竹屑,四目相对时,见对方眼睛亮晶晶的,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舒年任由他牵着自己,见方砚知笑得莫名其妙,被他的笑容感染,也随着他笑了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问道:“砚知,你在笑什么?”
方砚知忍住笑声,微抬下巴,颇为傲娇地回复沈舒年道:“我高兴,不行啊。”
他双手搭在沈舒年的肩膀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好好对沈舒年检查了一番,见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满意地说道,“从前我只想着,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会如何如何孤独,如何如何寂寞。”
他定声抬眼,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进了沈舒年的眼底,忽而展颜一笑,眼尾都微微弯起:“可是现如今,我倒是没有了那许多的顾虑。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沈舒年听他破天荒地对自己诉衷肠,有些招架不住方砚知这样的攻势。他心里门清儿,方砚知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把他当做千古一遇的知己好友。
可他不一样,他对方砚知的情感绝不是方砚知想象的那样单纯。若是平时,沈舒年一定会将这样的情感抛开,以朋友知己的身
份来面对方砚知对他的玩笑打闹,可今个儿不同。
今个儿是除夕,是一年到头最完满的日子。沈舒年有他自己的私心和愿望,在今天,他也想,陪着方砚知岁岁年年,共赏今朝。
他轻轻笑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极浅极淡,如同一片春风中飘荡着的羽毛,轻飘飘的,寂静无声却分外轻巧。他由着方砚知领他进屋,由着方砚知拿出酒盏,由着他在温和橙黄的烛光下,笑着说道不醉不归。
夜已渐渐深了,天空却在不知不觉间飘下了一点小雪。方砚知喝了一点热酒,看向窗外时总疑心是自己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在除夕夜里看到这样的初雪。
屋外邻舍孩童欢呼大人惊叹,方砚知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不是自己眼花缭乱,而是真真切切的雪花。
那雪花极细极小,零零落落,如柳絮随风轻飘,分外细心温柔,不忍惊扰。
沈舒年有心想出门看看这难得的雪色,可是方砚知总担心他冷,愣是往他怀里塞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后才肯罢休。二人立于院中,见漫天飞雪,纯白无瑕。
这雪不大,落在发丝上不一会儿就融化成水,半点聚集不起。不能看到今朝白头之景,沈舒年有些遗憾,可是见方砚知喜欢,也随着他心生欢喜。
屋外初雪飘飘,屋内还温着热酒,身边站着他心之所向之人,没有比这更温馨美好的时候了。沈舒年抬起头,眼眸微眯,看着夜幕沉沉,嘴角勾着轻浅的笑。
而一点雪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他的眼角。
他借着遮挡,偷偷去瞧身边的方砚知,看着他在夜色雪色中表达着自己的喜悦欢笑。方砚知心有所感,偏偏这时也转过头来,眸子明亮如水,就这样看着沈舒年。
而后,他的眉眼向下弯,对着沈舒年,轻轻笑了起来。
“沈舒年,平安喜乐。”
他愣了一下,夜色中的双眼,有化不开的温情。沈舒年轻轻“嗯”了一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柔声祝福。
“方砚知,万事胜意。”
沈舒年看着他的侧脸,在心里偷偷许着一个,只有他自己和天地飞雪才知道的愿望。
第74章
没了那些烦心事, 也没有小人三番四次的前来骚扰,家里有存银,身边有好友, 方砚知和沈舒年这个新年过得可谓是称心如意。
就是太如意了些, 导致方砚知一时接受不了即将要上班的落差。在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 他有些不乐意, 赖在床头不肯撒手。
沈舒年束手无策地站在他的床边,看方砚知耍赖讨宠不愿起床, 神色有些无奈:“砚知, 已经很晚了。”
“沈舒年——”方砚知麻利地躺下, 双手抓住被角一把盖过自己的头顶, 把自己严丝合缝地裹成了个蚕蛹。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有些恍惚,又像是不自觉地在撒娇。
“今天是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你总不能让我第一天就上班工作吧。”
沈舒年笑了一笑,往床边走进一步, 作势要掀方砚知的被子:“是谁昨天在我跟前拍着胸脯保证今天一定能早起的啊,砚知,你可不能就这样食言而肥。”
听到沈舒年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方砚知就觉得头疼。他昨天夜里想着新年过后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一定要好好做一个表率, 于是在沈舒年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能早起努力工作。
可是刚躺下后他就后悔了,他真的不想再过那般起得比鸡还早的日子。温暖的室内被窝像是富贵锦绣丛, 让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了, 半点不想出门去受那冷风吹。
方砚知哀嚎一声, 对沈舒年的话充耳不闻。既然软的不行,他就打算来硬的, 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全身上下身体力行地表达着自己对早起的抗拒。
沈舒年见他说话不算数,从他的床边退开了些,一边慢慢地往门口挪着步子,一边还佯装遗憾地说道:“早知道砚知起不来,我就不等你了。今个儿就我一人去镇上吧,年前的存货还有一些,卖完了我再回来。”
听到沈舒年说他要一个人独自行动,方砚知立马就来了精神。他将被子从头上甩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的头发因为方才的举动而有些乱糟糟的,头顶上一缕头发不安分地翘着,和接收信号的天线没什么两样。方砚知的脸侧也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发丝,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他的脸型。
方砚知不喜欢穿那种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所以他的里衣相较于他的身材要大上许多,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若要掉不掉的蒜皮,露出一点白皙精瘦的胸膛来。
要不是他仍旧睡眼惺忪,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副姿容可称得上一句清俊漂亮。
方砚知被不知道从哪儿闯进来的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寒颤,方才的雄心壮志又偃旗息鼓了。看着明明说要走,可是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挪动半步的沈舒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又被这人耍了。
“你走吧,我会把午饭做好的。”
他赌气地再度躺下,将被子盖到自己的脖子处。重回温暖舒适的被窝,方砚知餍足地眯起了眼,语气悠悠地跟沈舒年说道:“如果还有时间,记得帮我从镇上买些点心来,我可馋好久了。”
沈舒年一手扶着桌子,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来:“那我真走了。”
“不知道外面天气怎么样。”
他这一句话像是踩中了方砚知的兔子尾巴,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可是方砚知就是怒气冲冲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利索地穿上了衣服,利索地套上了鞋子,利索地往房外冲去洗漱去了。
忽而,一声喊叫惊醒了窝在树上栖息的鸟雀,那鸟雀倏地被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去寻下一个安稳安静的树梢去了。
“沈舒年!我上辈子就是欠你的——”
海口已经夸下了,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好好履行。沈舒年已经很宽容地让自己多睡了一会儿,没丧心病狂到五六点就把自己从床上薅起来已是仁至义尽。
方砚知安慰着自己,顺带侧身将沈舒年的衣服紧了一紧,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在激我。”
沈舒年只是笑,没有说话,看起来懵懵懂懂,半点不懂方砚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方砚知看他这样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中,却还装半点不懂的模样就觉得牙酸,他重新将沈舒年的斗篷系了一下,确保不会从脖子里灌风后才咬着牙,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来。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自出门,还非要用这样的话试我。”他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沈舒年的心口,将人狠狠地戳了几戳,“沈舒年,你真的太可恶了。”
沈舒年伸手将方砚知的手指包在自己手心,微挑起一侧的眉毛,清雅笑道:“砚知关心我。”
第75章
“得, 打住。”见沈舒年又要开始装可怜,方砚知赶忙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比划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你不要想太多, 我还不是怕你这身子骨经不得折腾, 不然就凭你这催人早起的劲头, 早把你丢出去了。”
沈舒年没有继续随着他的话头辩驳,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 看着面前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的嘴硬, 心里一阵熨帖。
方砚知顺手给沈舒年围了个围巾, 看着面前这人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 一张脸还是有些过分苍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而此时屋外风声呼呼,刺耳阴寒。
他的眉心不赞同地蹙在一起,仍旧不放心地问道:“你都把我从床上催起来了, 干嘛还非要陪我一起去镇上受冻?”
沈舒年转了转脖子,将下巴从方砚知围得层层叠叠的围巾中挣脱出来,享受着他这一点热人的关怀。
他微向前俯着身子, 凑到方砚知的耳边, 半开玩笑地说道:“新春第一天工作, 我总想着陪着你。若是让你孤身一人在镇上受这冷风吹,想起来总觉得怪可怜的。”
方砚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舒年喊自己的称呼从先前玩笑讽刺意味过重的方大公子, 再到全名全姓的方砚知, 最后竟是连姓都舍了,直接喊他砚知。
这两个字, 沈舒年念起来总显得黏腻,像是在唇齿中滚了一圈,才从开合的唇瓣中不着痕迹地溜了出来。再加上沈舒年的嗓音一贯温柔,他又喜欢用这低沉轻柔的语调说话,因此喊他名字的时候,听起来分外柔情。
等方砚知终于意识到沈舒年喊自己时,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感受到底从何而来时,沈舒年已经自顾自地喊了好长一段时间。方砚知也不好让人改变叫法,便这样稀里糊涂地保留了下来。
如今沈舒年又用他这蜜糖一样浓稠黏腻的语调叫着自己的名字,呼吸时喷洒出的热气尽数落在了方砚知的耳垂上,他在这北风滚滚中,非常没出息地觉得自己有些脸红了。
意识到这点后,方砚知往后跳开了一大步,一手捂着沈舒年方才凑近说话的耳朵,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沈舒年,话语破碎地控诉他,活像是个受了歹人调戏的黄花大姑娘。
“你……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来,反倒是沈舒年慢悠悠地站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睛里面尽是狡黠的笑意,还尤嫌不够地走上前去,将方砚知指着他的手按了下去,火上浇油地问道:“我怎么了”
方砚知见这乱他道心的男狐狸现在还装出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更是招架不住他这满眼的温柔。他一溜烟儿地往屋外冲去,只给沈舒年留下了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看着方砚知头也不回就跑走的身影,沈舒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地在桌边坐了下来,还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半点也不担心方砚知的去向。
他知道,方砚知总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方砚知在一刻钟后便仿若无事发生地走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打劫来的几个烧饼,边往门口走边招呼着沈舒年吃早饭。
沈舒年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烧饼,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打哪儿来的东西,这方圆几里可没卖烧饼的地儿。”
方砚知将两个烧饼塞进了沈舒年的手里,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见沈舒年实在好奇,便全盘托出如实奉告道:“阿飞他家烙的烧饼味道好极了,我想着不如顺道顺几个过来,正好给咱们当早饭吃,总比天天在家喝粥要好。”
说到这里,方砚知瘪着嘴巴,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瞪了一眼沈舒年,看着面前人仍旧清瘦的身形,怨念重重地说道:“你说我也没亏待你啊,怎么你就是不长肉呢,跟个纸片一样一吹就倒。”
听到方砚知的抱怨,沈舒年哑然失笑。过年期间闲来无事,方砚知便一门心思地折腾药膳药材,势在必得地喊着要给沈舒年调理好身体。
沈舒年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从前他的父亲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没去了他这冬日里怕冷畏寒的毛病,更何况是方砚知这半桶水都不满的药理水平。可是方砚知愿意折腾,他便也陪着他折腾。
这一段时间里,他将各种营养补品和鸡鸭鱼肉尝了个遍,虽说没有多大效果,可心里到底因为方砚知的举措而温暖了一片。
他看着面前滔滔不绝说着笑话想要逗自己开心的方砚知,藏在毛绒斗篷底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而屋外呼呼吹拂着的北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停歇。
第76章
早春三月, 嫩草破土,柳枝拔芽,就连高悬天际的太阳都像是刚刚化冰, 看起来湿漉漉的。
虽然已经渐渐草长莺飞, 温度回暖, 可是在清晨傍晚, 却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影子。
即使沈舒年已经再三对着方砚知声明, 保证着自己的身子在春日里是绝对不会再那么畏寒畏冷, 可是方砚知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拿出给沈舒年准备的厚衣服, 站在一旁一刻不移地监督着他往身上穿, 愣是催着人套了好几件,甚至还尤嫌不够地想再加个围巾。
沈舒年赶忙制止,这才避免了自己又被裹个严严实实的下场。他哭笑不得地拨弄着衣领,一边晃着衣带玩一边状似撒娇地抱怨道:“砚知,你倒是越来越管着我了。”
听到这话, 方砚知朝他翻了个白眼,看着面前这人一个新年终于养好了的身子,他忿忿不平地道:“还不是因为你这纸糊的身子受不得风, 你以为我愿意一天天的跟个老妈子一样跟在你后面雷打不动地催你穿衣保暖啊, 还不知道感恩。”
沈舒年听他骂骂咧咧的, 也没生气,甚至还觉得这样鲜活絮叨的方砚知着实可爱得很。他悻悻地一抬肩膀, 脸上表情却还是笑着的, 将方砚知要他穿上的物件全盘接受。
做完这一切, 方砚知上下检查了一下沈舒年,见没有任何一处会往内灌风后, 才满意地说道:“春捂秋冻,春天刚到,还得捂着点,老话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你啊你。”他伸出手来,在沈舒年面前打了个利落的响指,瞬间抓住了沈舒年飘忽的心绪,“有我这么一个有技术会做饭,能赚钱懂养生的搭档,你就给我偷着乐吧。”
沈舒年听他自夸,嘴角笑着的弧度漾得更大了些,也起了些逗弄人的心思,跟方砚知一唱一和道:“砚知心灵手巧,该是多少妙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打住打住。”见沈舒年又开始不正经,方砚知连忙截断他的话题,生怕沈舒年这厮又旧事重提,到时候丢脸尴尬的可是他。
新年第一天,定制衣服的裁缝店派人将衣服送来。那裁缝师傅还记得方砚知不肯配合量尺寸的仇恨,包裹里面还附了一张小纸条,说是尺寸若是不准,可千万不要再来返工,他们裁缝店庙小,供不起方砚知这尊大佛。
看着纸条上龙飞凤舞的话语,方砚知挠挠头,做好了可能不合身的准备。他将衣服拿出来,套上身时却发现意外的合适。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这一件,眸色倏地暗了下来,笑得更加开怀。
方砚知看不出来藏在衣服中的门道,可是沈舒年却是一清二楚。这两件衣服乍一看除了布料昂贵之外平平无奇,但是究其细节做工,竟是蕴了不少巧思。
这老裁缝虽然嘴上说得不好听,可是手法技艺人品倒是一等一地上乘。
二人身着新衣器宇轩昂,自是要上街游逛一番。方砚知如同开了屏的孔雀,带着他那一声华贵不凡的衣服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是惹了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一妙龄女子大胆率真,装作不经意地摔在了方砚知的怀里。方砚知忙里忙慌地将人扶起来问安危,只见那女子羞然一笑,竟将一个香囊塞进了他的手心。
她扶着方砚知的手臂站稳身子,对他略一款身,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后便翩然离去,留下香风阵阵。
方砚知一脸茫然,回过神来后想要追上去将香囊归还。也不知道这女子是脚步快还是人群多,没过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手里的香囊,仿若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沈舒年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还分出几分心神来调笑方砚知风流倜傥四处留情,颇有往后余生都要将此事编排玩笑的架势。
这不,眼瞧着沈舒年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方砚知赶忙打断他的话语,生怕这人又要说出让自己窘迫尴尬的话来。
窗外鸟鸣声声,不知不觉间,二人相识已经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方砚知从一个人独来独往,再到跟沈舒年同行结伴。二人一起做出了第一笔生意,一起攒够了第一笔债款,再到现在家有余银可以去往更大更好的地方寻求发展。
二人的关系也从原先的交友不交心,到现在全无保留和盘托出。
方砚知感慨着相遇,他用胳膊肘杵了杵沈舒年,视线却没有随之落在沈舒年的身上,而是看着屋外抽条的柳枝,声音有着一种悠远的怀念:“原本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或许忙忙碌碌过完这一生。”
他停住话语,将视线慢慢的,一寸一寸地看向沈舒年的脸上,直视着他的眼睛。方砚知一直挺着的脊背松了下来,看起来安心又欣慰:“幸好遇到了你。”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宿命,可是到现在,我却是真诚地感谢上天,能让我在那荒无人烟的山上遇到你。”
沈舒年怔愣着看着面前的方砚知。从前,方砚知从不会和他说这些话。沈舒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的,走进了方砚知的心里。
他没有言语,因为言语总是苍白无力的,不能表达此时他的心情。沈舒年伸出手,牵住了方砚知的手,选择义无反顾地站在他的身边。
第77章
二人大半年的积累, 凑够了去扬州的路费和扬州买宅置地的房费。他们精挑细选了个黄道吉日,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打算和安庆村, 甚至和整个长安镇告别。
听到方砚知和沈舒年要离开的消息, 阿飞少有的沉默了。理智上他能懂得, 方砚知他们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情感却不断撕扯着这个未曾经过别离的朴实汉子, 让他少有地红了眼眶。
他走上前去,分别给了方砚知和沈舒年一个拥抱。阿飞搭住方砚知的肩膀, 语气哽咽地说道:“老三, 山高路远, 各自珍重啊。要是扬州城混不下去了, 就尽早回来,我给你烙大饼子吃,总比呆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好。”
方砚知心中触动,颇为不舍。三人依依惜别后,才带着行李车马, 去长安镇上跟周棠林霜道别。
周棠原先不知道即将分别,方砚知带来的这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将她定在原处。小姑娘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哭得梨花带雨,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舍得让他们走。
方砚知最怕小女孩哭, 本想同她说几句玩笑话好生安慰,可是见周棠难过, 自己原本的心情竟也被她影响, 后知后觉地蒙上了一层离别的哀伤。
他拍了拍周棠的脑袋, 连连答应了她好几个一定会回来看她的请求后,才勉为其难地将周棠哄好。小姑娘哭得鼻尖都红了一片, 本来渐渐平稳下来的心绪,一看旁边温和笑着的沈舒年,眼角一酸,止住的眼泪顿时又有决堤之像。
“好了,再哭可就不好看了。”沈舒年走上前去,给周棠擦了擦眼泪,将帕子留在了小姑娘手里,“我和你方大哥保证,年底一定回来看你们,可好?”
“咱们周棠以后就是大姑娘了,我和你沈大哥不在,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方砚知扶住周棠的肩膀,弯着腰,将自己的视线和周棠的视线聚在一起。
他轻轻点了一下周棠的鼻尖,朝她露出一个怀着希望的笑来:“等新年的时候,我给你带扬州城的女儿家最喜欢的礼物来。”
周棠呜咽着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告别,见方砚知和沈舒年的身影渐渐消散在了长街尽头,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扑进一旁一脸担忧着的母亲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是林府的仆从第四次看见方砚知了,早已经驾轻就熟地摆出了欢迎姿势,打算将方砚知他们请进去。
方砚知摆摆手,问到林霜去向,见林霜不在府内,才遗憾地退回沈舒年身边。
林霜活泼直率,半点没有富家大小姐嚣张拨扈的气质。在长安镇上摆摊的这些日子,林霜明里暗里地帮了他许多。大小姐最讲义气,不需要方砚知如何如何报答,只需要陪她玩闹便好。
方砚知和她兴趣相投,彼此之间相见恨晚,这回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不能亲自告别,实在是一大憾事。
时间不等人,即使方砚知想等着林霜回来亲自和她说离别,可是渡头的轮船一天只有一艘。他们抽出纸笔,给林霜留了一封信,便跟仆从留言告别。
仆从不明所以,将信件安稳收了,疑惑不解地看着夕阳西下,街道上两个渐行渐远的仿佛要融在暖阳之中的人影。
等到林霜从书院旁听归来,一头雾水地接过仆从给她的信后,才意识到今天一整天的惶惶不安到底是何缘故。她看着上面留着的话语,又哭又笑的,惹得身旁的侍女心惊胆战。
轮船按时离开渡头,方砚知站在船板上,看着渡头越变越小,这才有了一点离别的实感。沈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日垂西山,无限感慨。
他主动牵起了方砚知的手,侧身看向方砚知的眼睛。燃烧着的夕阳余晖未减,落在眸中像是落了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
沈舒年没有说话,可是紧握着的手心却表达了他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浓烈的情感。他看着方砚知,无声地向他告白。
别怕离别,有我永远陪着你。
第78章
四月, 扬州城。
扬州城郊外早莺争树,新燕啄泥。人们脱下了厚厚的冬衣,穿上轻便舒适的春装来, 争先恐后地想要在四月春光里展现自己的美丽。
城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不声不响地开了一家制墨坊。等到制墨坊初具名声闯入人们视野时, 才有凑热闹的人一脸八卦地跟身边的人说着闲话。
一个看起来痞里痞气满脸麻子的碎嘴子见身边围了一圈的人, 颇感满足地吊着人们胃口,说话玄之又玄, 带着几分欠揍语气道:“我见过这老板, 是个生面孔。”
“这制墨坊老板是个极俊俏的公子哥, 长得是真好看。”
人群中有人嗤之以鼻, 冒出不赞同的话语来:“得了吧,麻子见谁都说好看。上次茶坊老板你也说好看,结果我进去一看,明明就是个面若黑炭的壮汉,跟好看那真是半点沾不上边。”
那人笑着嘲讽, 招呼着其他人随他应和,高声说笑道:“我看麻子这识人的目光,怕是一头猪长得稍微像个人样, 也要被他说好看的吧, 哈哈哈。”
此话一出, 茶楼里顿时哄笑一团。麻子脸见身旁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也是急了起来, 嚷嚷着定要让这不识好赖的没见识的人好好见一见这制墨坊老板的庐山真面目。
看他张牙舞爪地耍赖, 人群再度爆发雷动般的笑声。笑声渐渐停了, 聚集一起的人见没有什么可聊的,便也慢慢散了开来。
麻子脸自觉在一堆人中丢了面子, 往地上愤愤地吐了一口口水,搔了搔头皮,这才带着满肚子不合时宜的怨念,踢踏着早已经破旧的布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茶楼。
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一只纤细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门帘。茶楼小二顺手将抹布搭在肩上,转过身来,早已经熟记于心的迎客词刚滚到唇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利落地吐出来。
这公子哥看起来弱冠之龄,一身灰色袍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小二眼尖,一眼便瞧出了他那身衣服用的是昂贵的香云纱的料子。
真正让小二哑然咋舌的是,走进来的这位陌生面孔的公子哥,长得是真好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相貌清俊的公子哥所吸引,这年轻人不但长得好,浑身上下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淡泊从容的气度来,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
“这……这位客官……”见客人已经落座,小二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职业本分来,结结巴巴地走上前去打着招呼,“这位客官,你想要点什么?”
这俊秀公子哥闻言,微抬起头,看向身旁话都说不利索的茶楼小厮,似是有些疑惑,面上却未流露丝毫。只听他声音淡淡,柔声细语地道:“半斤今年新制的碧螺春,有劳了。”
听到这样神仙君子一样的人对自己客客气气的道谢,小二只觉头昏脑涨,迷迷瞪瞪地左脚打着右脚地前去备货。
去往仓库的这短短的路上,他还一步三回头地朝那端坐着的公子哥瞧了好几眼,生怕这谪仙一样的人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就要消失眼前。
小二忽而又想起来方才麻子跟其他闲话人整出的那一番闹剧来。
他心中感慨,想着如果这回那麻子脸没看走眼的话,城南新开的那座神秘莫测的制墨坊,里面如同隐士高人般的老板,应当也是长这个样子。
小二暗中赞叹一句,长得是真的好啊。
等小二将包装好的半斤碧螺春交到这年轻人的手里时,那年轻人的面容才像是高兴了一点,由内而外地焕发出温润似玉的光泽,就连眼睛都微微亮了起来。他对着小二道谢,转身便撩起帘幕走了出去。
小二随着他的背影看他走过茶楼,随即被街角的摊贩铺子给遮掩了身形。茶楼再度安静下来,小二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拨弄算盘的珠子玩,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面生的公子哥去的方向,好像就是城南的方向。
这“公子哥”正是方砚知。
自从半月前他和沈舒年走水路转陆路,奔波跋涉了大半个月后,才从安庆村到了这二分明月的扬州。
这半个月他们用大半积蓄买了城南一间地段繁华的铺子,刚找人写好招牌,还没正式营业就休息了一段时间。原因无他,方砚知操劳过度,最后水土不服了。
他这半月水陆奔波,风吹日晒雨淋地赶路,将沈舒年照顾了个无微不至,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路途中还顾念着在将沈舒年安排好前,自己决不能就这样倒下,为此总是强提着一口气。
等到二人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来到这温暖繁华的扬州城时,已是人间四月天。方砚知盘下了一间大的铺子,将规格划分,前面开店,后面住人,打算日后开个制墨坊做生意。
他将一切生活用品和家居用品采购好,忙碌了几天后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方砚知心上那口吊着精神的气才舒了下来,一下子就倒地不起,吓得身旁做工的工人高声尖叫,喊着沈舒年来查看情况。
沈舒年本来在后面住人的院子里收拾东西,听见前厅嘈杂一片,疑惑不解地从院后赶了过来,一打眼就看到了昏迷后被工人们七手八脚扶起来的方砚知。
他心脏都吓得漏跳了一拍,赶忙走上前去查看方砚知的身体情况,生怕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沈舒年将方砚知扶到床上,井井有条地将剩下的工人安排妥当,又差人去寻大夫来。
他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方砚知的手,心上怦怦直跳,紧张得快要冲破胸膛。沈舒年咽了口口水,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面前苍白无力的方砚知,只觉得有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伸手拨开方砚知散落脸上的碎发,将凌乱的发丝束在耳后,露出那张奔波劳累略显疲惫,却仍旧清俊好看的脸来。
沈舒年微抬起头,看着刚挂上不久的挂画。挂画上面慈眉善目的佛像正轻垂着它那双怜悯众生的眼睛,看着床前手足无措几近崩溃的沈舒年。
沈舒年小的时候不喜欢寺庙,自然也对端坐高台的神佛菩萨没有什么敬畏之情。可是现在大夫还未到来,他没有办法,只能对着画像上的神佛祈求着方砚知的平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静得可怕,沈舒年都能听到自己紧张不安的心跳声,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前院传来匆忙又凌乱的脚步声,那花白胡子的大夫年过半百,一路赶来有些气喘,一把老骨头看起来喘得要散架。
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沈舒年才如梦初醒,怔愣着往身旁挪了一步,给匆匆而来的大夫让开方砚知床边的位置。
大夫平复好自己急促的气息,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沈舒年,这才将视线放在看起来情况更糟糕的方砚知身上。他轻车熟路地掀起了方砚知的眼皮查看情况,又搭腕把脉,诊断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始收拾用具。
看着面前的大夫已经在收拾东西,沈舒年紧张地往前俯着身子,凑到他的跟前,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忧虑,惴惴不安地问道:“大夫,砚知他情况如何,为何会突然昏倒?”
闻言,大夫抬起眼睛,责备地瞪了一眼沈舒年。可是看他这般紧张,又软下心来,放柔了自己的目光。屋子里没有外人,大夫自然也不用避讳什么,直截了当地给这次出诊下了结论。
“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操劳过度,有些累着了。”他慢悠悠地将用具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箱,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到沈舒年,“我听你家的人说你们是从外地赶来,走的什么路?”
听到大夫主动搭话,沈舒年赶忙如实答道:“先是一周的水路,又赶了一周的陆路。大夫,砚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应当是水陆奔波兼以水土不服,我待会儿开几服药,喂他喝下去之后就能醒了。醒来之后切莫劳累,好好休息几天,适应适应扬州的气候和温度,才能确保之后不会身子不适。”
“多谢大夫。”
沈舒年站起身子,送大夫去前厅。路上大夫疑惑不解地朝他瞧了好几眼,却没有言语。直到开好药后,他才引着沈舒年到了一个僻静地方,将心中疑虑全盘托出。
大夫一双饱经世事的眼睛看着沈舒年,缓缓说道:“先前我就好奇,明明那位公子的身子看起来比你的要好得多。半月的水路车程,怎么倒是他先倒下?”
沈舒年只是苦笑,没有回答大夫的问题。大夫见沈舒年是个寡言少语的,自然也没指望从他身上问询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留下药方后便背着那破旧的药箱离开了屋子。
方砚知倒下了,沈舒年这个二当家自然就成了第一老板。他接过方砚知没做完的收尾工作,将大大小小的事务安排的有条不紊,动作麻利,条理清晰,饶是多年工龄的老油子都对这临危不惧的年轻人赞叹不已。
直到仆从毕恭毕敬地端来熬好的汤药,这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的二当家才开始犯了难。
方砚知最受不得苦味,清醒时让他喝药都要跟这滑头狐狸斗智斗勇,更何况现在昏迷不醒。沈舒年尝试着用汤勺喂药,可是这人虽然神志不清,却还记得身体反应,唇齿紧闭,药液半点送不进去。
眼瞧着一勺汤药浪费了,沈舒年狠下了心,将方砚知扶起来,让这软绵绵的人靠在床头。他看了一眼药碗,又看了一眼面前无知无觉的方砚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沈舒年自己喝了一口,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俯身上前,义无反顾地寻到了那柔软的唇。
第79章
方砚知的嘴唇和他本人的性格简直是大相径庭, 如果他本人总是跳脱活泼,偶尔一些时候又会窥见他的孤单沉默的话,那他的唇瓣则永远都是柔软又有温度的。
他的唇肉饱满, 像是熟透了的樱桃, 糜烂又黏腻, 却因为连日奔波操劳和水土不服而有些微微的起皮。方砚知略带粗糙的唇贴在沈舒年的唇上, 有一些直达心底的痒。
这痒只是一瞬,像是一片羽毛在空中晃晃悠悠, 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上。清风吹拂, 垂落的发丝扫在脸上, 像是有人用洁白的羽毛尖拨弄了一下心房, 给沈舒年这本就问心有愧的人带来些许无法自抑的心猿意马。
这旖旎的想法刚才产生就被沈舒年压了下去,他知道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让方砚知乖乖地将药喝下去,无论自己采取什么办法。
自己已然行了轻薄之举,可是方砚依旧睡得安详, 对外界的一切未有了解。看着懵懂无知的方砚知,沈舒年心底,忽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些诡异的满足感来。
含在口腔内的中药苦涩, 满口的苦味直冲天灵盖, 扰得沈舒年头昏脑涨, 同时却又拨弄着他兴奋的神经,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对方砚知的感情, 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非君子所为。理智上他可以安慰自己是为了给方砚知喂药, 可是情感上明晃晃地告诉他, 他就是想这么干,甚至已经想很久了。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 那便没有回头路可走。沈舒年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眼睛一闭,将自己的舌尖送了进去。
灵活的舌头极尽技巧地□□着方砚知的唇齿,原本紧闭的牙关受不住这样黏腻暧昧的攻势,纷纷丢盔弃甲松了开来,让这趁人之危的贼人将方砚知的口腔搅了个地覆天翻。
好不容易让方砚知将嘴巴松了开来,沈舒年喜出望外,将口中药液一推,送入方砚知的口中。
方砚知虽还在昏迷,可是基本的五感却没有封闭。刚一接触这苦涩的药液,原本舒展开来的眉头立即就蹙了起来。所幸他现在没有精气神,不能侧身将药吐出来。
成功喂好一口药液,沈舒年松开了握住方砚知肩膀的手,从他的身上起来。二人唇瓣相离,却在空中勾出了一条藕断丝连的水盈盈的丝线来,凿凿有据地呈现出来方才二人之间暧昧不明的举动。
沈舒年看着二人唇齿相连之间可疑的银丝,非常没有骨气的,脸悄悄地红了。
幸亏这间屋子里面只有他和方砚知两个人,方砚知还因为操劳过度直接躺下了,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更是不知道沈舒年对他做了什么。尽管如此,沈舒年还是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虚。
他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方砚知嘴边溢出的药液。黝黑的药汁刚一沾上就落了一大片痕迹,沈舒年看着手上一大碗的汤药,再次开始发愁。
算了,他掐着自己的手心,疼痛让他方才鬼迷心窍的脑袋清醒了些。沈舒年又喝了一口,再度俯身,朝着方砚知贴了过去。
院子里栽种了几棵柳树,夕阳西下时颇有弱柳扶风之感,煞是好看。方砚知觉得此情此景诗情画意,便拒绝了工匠说得移植铲除的要求,任性地将这几棵垂柳留了下来。
柳树上停了几只黄莺,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围观的热闹群众。沈舒年听着仿若近在咫尺的鸟叫声,一颗本来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心,竟也在这一次次的唇齿相依中,落了个平静。
这样一来一回,手上端着的药液被方砚知喝了一半,洒了一半,但到底是喝完了。沈舒年找来一张干净的帕子,给方砚知好好地擦着脸,这才看到了他脸上平日里被他藏起来的疲惫。
方砚知不喜欢大肆宣扬他的付出,他的行动总是默默的,看起来不为人知,可是走得远了,回头却总能发现他就在这里。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蹙起来的眉心,伸手向前,想要将其抚平。
这些赶路的日子,方砚知总是什么东西都紧着自己,生怕自己在路上磕了碰了。沈舒年原先没有察觉,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一路上,方砚知都帮了自己这么多。
他心上难过又酸涩,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住了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方砚知喝完药后睡得安详,可沈舒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轻柔地握起方砚知的手,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方砚知的掌心柔软,带有一种熨帖人心的温度。房间里面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二人之间和缓的呼吸声。
房内落了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方砚知的眉头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陷入柔美的睡梦中。
“砚知,你要快点好起来。”
第80章
这大夫不愧是方圆百里扬州城内最有名的老大夫, 他这一副药下去,方砚知晚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立马就生龙活虎。
他一抹嘴, 赞叹着自己的自愈能力, 洗漱完毕之后便急匆匆地想要去找沈舒年。
沈舒年在堂内收拾东西, 方砚知遥遥看见他那颀长清瘦的背影, 心上也平静了下来。他的脚步声从急促再到平缓,最后在离沈舒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舒年似有所感地一回头, 就见方砚知站在几步之外的楼梯台阶上, 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打进屋内, 落在地上一亮一暗。二人一上一下, 在分割而出的阳光里,目光相对,都缓缓笑了起来。
方砚知觉得自己休整一番后状态充盈,自告奋勇可以继续建工干活。他这般自信,沈舒年却是谨记医嘱, 不敢让方砚知这大病初愈的人再度奔波劳心,于是将剩下的收尾工作全部包揽了。
方砚知乐得清闲,过了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 可是人有时候也是叛逆, 劳累时只想着休息, 真休息了却又闲不下来,好日子刚过没多久就嫌弃待在院中无聊, 非要三天两头地跟沈舒年请示, 想要跑出去玩去。
沈舒年没有办法, 明白有些鸟是关不住的,他不能总是这样拘着方砚知, 却又怕他出什么事情。两相权衡之下,沈舒年率先妥协,时不时提出一些小要求来让方砚知满足,同时释放他这无处可放的精力。
这天他想要喝茶,听闻扬州城的碧螺春乃是一绝,便差遣方砚知去给他买上一些来。
方砚知哼着歌,一手提着茶包,一手拿着方才在街上一时兴起买到的糖果,披着一路的春光暖阳,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沈舒年身边。
沈舒年接过茶叶,又瞧了一眼方砚知手上的糖果袋子,笑着打趣他道:“这么还买了些糖,我原先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吃。”
方砚知哼哼唧唧地回应他道:“不是我喜欢吃,我是见你喜欢,所以才特意买给你的。”
“也就只有你喜欢吃这甜腻腻的东西,我看路上一家糖果铺子新开张,想着你应当会喜欢,便想着买来赠与你。”
沈舒年笑着接了,又催方砚知赶快将衣服换了,省得外面风吹着凉。方砚知觉得沈舒年小题大做,可是大病初愈的身体不容许他违逆沈舒年的意思,便笑着回到屋内去了。
招牌已经打好,现下就是选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将牌子挂出去,标志着方家制墨坊在扬州城正式的开张营业。方砚知坐在桌边翻着黄历,总觉得哪天都不合适。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日子,他便也不打算为此烦心。想着和沈舒年到扬州城里这么久,两个人一人忙了前半段,一人顾着后半截,竟然都没有好好在城中游玩一番,实属一大遗憾。
窗外春光明媚,方砚知想着绝不能就这样辜负了这大好春色,灵机一动就凑到沈舒年的身边,提出想要游玩的要求。
沈舒年刚刚结好装修工人的账单,现下店里也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顾念着方砚知在院中困了这么久,该是有些无聊,便欣然接受了他的要求。
二人一道出行,身量相仿,气质相近,又都长着一副俊秀清雅的好相貌,一时成为了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
走在街上,街边路人皆对二人投来欣赏的眼光。这两外乡人长得是真好看,正是大好年华的少年郎。
方砚知左边瞧瞧右边看看,一路上买了不少吃食零嘴。他尝了不少新鲜,又不由分说地给沈舒年投喂了许多。
街边传来嘈杂之声,方砚知喜欢热闹,第一反应便是拉着沈舒年向前,想要看看有什么乐子可看。沈舒年对此虽兴致缺缺,却不想浇灭方砚知的雅兴,便也随着他去。
嘈杂之处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方砚知牵着沈舒年的手,这边抱歉那边打扰地才艰难地挤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的背影
那男子虎背熊腰,看起来三十好几,正凶神恶煞地责骂着谁。方砚知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只见一大一小两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人,正瑟缩在一起,承接着男子怒火。
大一点的少年怀里护着小的那个,见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面前男人依旧怒火不减,便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他抬起眼睛,看了一圈围观人群,无一人敢上前说话。
大的少年心一横,直接跪倒在了那富人面前,身子俯得极低,瑟缩着脊背,高声求饶道:“老爷,今日里是我们兄弟两个的不是,还望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两个吧。”
说罢,他膝行向前,扶住那男子的鞋背,再度俯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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