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入夜之后便要关闭,是以殿前宾客不会久留。天色刚暗下来,周常春和白檀一左一右推开寝殿的门,放进几名穿着绯色襦裙、腰间系红绳的宫女,她们将屋内的灯烛点燃、扣好灯罩之后便退出去了。
周常春刚要关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她望了一眼,朝殿内道:“世子回来了。”
苏云乔合上食盒盖子回到里间坐好,捡起团扇遮挡在面前。隔着绢质的扇面她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从外面走进来,想必他在宴席上没少饮酒,走路时脚步已经有些摇晃不稳,尽显醉意。
李长羲握住她的手放下团扇,苏云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才发觉他目光清明,不像是大醉的模样。
她心头一松,刚想为他准备的糕点道谢,眼前人忽然贴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脸颊,酒气扑面袭来。
“世子殿下……”苏云乔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接触,心下慌乱,下意识垂眸避开他的眼神。
李长羲盯着眼前人看了片刻,拇指扫过她的嘴角,随即松开手侧身坐在了她身旁。
苏云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不是她嘴角有糕点残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愈发羞臊,红着脸不敢看他。
宫女端来酒具打破了二人之前尴尬的氛围,李长羲提起酒壶浅斟两杯清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苏云乔。
合卺礼罢,宫女退出寝殿,留下新婚夫妻同房独处。
苏云乔心跳得极快,她学过大婚礼仪,自然知晓这最后一步的洞房花烛要做什么。周嬷嬷隐晦地说过这种事情女子不宜太主动也不宜太矜持,太主动显得轻浮,太矜持令夫君扫兴。
可她连抬头看李长羲一眼都格外艰难。
她鼓足勇气起身面对夫君,低着头说:“妾身伺候世子殿下宽衣吧。”
李长羲也站了起来,任她脱下外层厚重宽大的吉服,在她伸手摸向里层中衣时退后半步,握住了伸向自己腰间的那双手,“我身上酒气太重,你不嫌熏得难受?先沐浴吧。”
他朝门口走去,吩咐下人准备沐浴的热水与干净的衣物,苏云乔还有些发懵,在留守房中和跟随其后中选择了后者。她取下沉甸甸的发冠散下乌黑长发,再解下累赘的外袍,匆忙跟着李长羲的脚步。
苏云乔跟到另一间大殿才知道,这东宫浴殿内还有私汤浴池,她还以为这是帝王行宫才有的配置。
下人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听得世子发令就将热水灌注进浴池中,二人脱鞋进浴殿,绕过屏风至浴池前,池中水汽缭绕宛若仙境,水面漂浮着花瓣隐隐散发出淡然幽香。
苏云乔犹豫了片刻便默默上前勾扯李长羲的衣带,李长羲身形明显僵了一下,方才穿过庭院被微风吹散的醉意,此刻因缭绕的水雾裹挟仿佛又将他迷醉了。
许是因为屋里被热腾腾的雾气包裹着,两人的脖颈至耳根都有些泛红,苏云乔低着头拆解衣带,心慌意乱中解了半天也没抽开系带,而李长羲的目光无处躲避,不偏不倚地将她修长优美的颈线收入眼底。
他呼吸吞吐出的气息愈发急骤炙热,一手按住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解开系带,“我自己来吧。”
苏云乔脸更热了,接过李长羲的衣物,慌忙不迭转身以移开视线。
她想走远些好将衣服挂去架子上,移步时踩过池中漫出的水渍,猝不及防足下打滑整个人失衡地向后倒去,惊慌失措之下惊呼出声。
李长羲方才没入池中,听见呼声回头望去,不等他反应,那纤弱的身影便要坠下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伸手接住了她。温香入怀,溅起一池水花。
苏云乔做好了闭气的准备,热水却仅仅没至她的双肩,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气息心跳。
她僵住了,半晌没有反应。李长羲将她紧锢在怀中,她不好挣脱,怯声道:“世子……”
李长羲紧拥着绝色佳人,迟迟没有松手,不知是她发见的幽香,还是水中花瓣的芬芳萦绕鼻息,他的喉结动了动。
“我来吧。”李长羲将凌乱她的湿发捋到一旁,随后将浸透的衣服扔到池边。
…
翌日天明,燕雀掠过窗沿,在屋外叽叽喳喳地叫嚷了几声,很快就飞走了。
苏云乔从浅眠中醒来,思绪尚有些昏沉,看见陌生的床帏帘幔与宫殿陈设,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日发生了什么。
枕边空荡荡,李长羲不知去了何处。
“白檀。”苏云乔起身坐在床边,试探着冲外面唤了一声。
白檀没让她久等,片刻后推门进殿,“主子醒了?奴婢侍奉您洗漱梳妆。”
“世子殿下呢?”
“今日清晨世子爷就被叫去太极宫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奴婢也不清楚。”白檀迟疑道,“主子一会儿传膳吗?还是等殿下回来再传?”
苏云乔道:“等着吧,左右我也不饿。”
白檀替她梳顺发丝盘好发髻,打开妆奁下层抽屉,各式金玉簪钗教人眼花缭乱。
苏云乔见白檀动作停滞,心知这是让自己挑选首饰,可她从前哪里戴过这么贵重的簪钗?一时间拿捏不准如何选配,干脆道:“你选吧,我对这些首饰的见地远不如你。
白檀思索片刻道:“今日主子与世子殿下要去宗庙祭拜祖宗,午后还要去幽宫拜见长辈,衣着首饰以端庄为宜,不宜繁饰张扬。”
“是这个道理。”苏云乔赞许道。
妆发初成,殿外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白檀放下梳子出去询问事由,很快返回了殿内。
“怎么了?”
“殿下身边的杜公公来传话,世子殿下在太极宫用过早膳了,嘱咐主子不必等他,一会儿巳时便要启程去奉先殿。”
“哦。”苏云乔应了一声,心里莫名一阵失落,随即追问:“可知道殿下为何一早就去太极宫?莫不是新婚初日还要晨昏定省?”
白檀犹豫了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听闻今日朝会出了些事情,起因是梁相爷奏请陛下早立皇储,陛下闻之不悦,后又有几名官员附议,几方官员在朝堂上便吵起来了。陛下急火攻心之下头疼气短于是临时休朝,世子殿下早起后得知此事便去太极宫侍疾了。”
“世子才大婚,相爷就催促陛下立储,怎么听都像是咒陛下……”苏云乔说着说着声音便虚了,她到底顾及这是宫内,不敢对前朝之事胡言乱语,当下转了话锋:“殿下昨日奔忙了一整天,今日还起得这么早,当真是辛苦。”
用过早膳以后,苏云乔在两名宫女服侍下换好衣裙,她左右环顾没见到周常春的身影,于是问:“周嬷嬷呢?”
一名宫女解释:“回禀世子妃,周嬷嬷原是内廷女官,先前奉旨教世子妃礼仪,如今功成身退,回内廷去了。”
苏云乔了然,没再多言。巳时一刻,李长羲从太极宫赶了回来,新婚夫妇会面相见,按照规程动身前往奉先殿。
祭拜宗庙意味着苏云乔的姓名将正式记入皇室族谱,成为皇族中人。
在此过程中又要经历一番繁缛礼节,光是听礼官唱诵长篇大论的文章就够枯燥了,还要一直维持端正仪态作虔诚状,直到典礼结束。
这样枯燥而累人的事情李长羲早已习惯了,苏云乔因为从未经历过,心里还怀有几分敬畏,虽难免身感疲惫,倒是不觉厌烦。
午后,太极宫太监总管王禄送来批文,李长羲得此物才能携新婚妻子前往幽宫探视父母。
因为皇孙成婚的缘故,荣和帝格外开恩封了废太子一个平王的爵位,但平王夫妇二人仍然圈禁幽宫,与从前并无两样。
苏云乔问:“妾听闻陛下命人修缮了一座郡王府邸赐作平王府,往后公爹与婆母会迁出幽宫吗?”
李长羲很清楚,父亲此生恐怕走不出这座皇宫了。
“不会。明日离宫之后,你是王府唯一的当家主母。”
不必像寻常人家媳妇小心谨慎伺候公婆自然是好,可苏云乔问这番话并非这个意思。她只是想知道陛下对平王、对世子究竟是什么态度……罢了,这不是她能刺探的。
“外人都说父亲疯癫,其实不然。他对母亲、对我们一向十分爱护。至于母亲,宫内宫外人人都知道她贤淑温良待人和善,别说是自家晚辈,就是对宫人也甚少疾言厉色。”李长羲说着看向她:“所以你不必紧张。”
“妾不紧张。”苏云乔道。
李长羲握着她的手,很清晰地察觉她掌心蒙了一层薄汗,许是他捂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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