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杜五福来到门外,朗声道:“主子,奴才已经按照礼单将礼品搬上车了,主子何时起程?”
李长羲转头去看苏云乔,苏云乔在镜子前审视妆容发髻,自己觉着没什么差错,回头对他轻轻点头。
“好了。”
“那就走吧。”
马车从平王府外启程的同时,已有下人前往苏宅报信,等两位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抵达苏宅正门外,挽着手从车上下来,苏承宗一家已经在门口接迎了。
“臣苏承宗见过世子、世子妃。”
李长羲抬手虚扶了他一把,“岳父岳母不必多礼。”
苏云乔视线扫过萧氏与苏云华,萧氏到底多吃二十年白米,今日这场合她装得端庄得体滴水不漏。反观苏云华,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眼角眉梢间尽是怨气。
真好,最后一次回苏宅还能看见苏云华受气的模样。
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转而落在苏承宗右手边的苏琅身上。这是她第一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打量这个弟弟,以往她在苏宅毫无地位可言,苏琅却是萧氏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
苏琅和苏云华又有不同,苏云华目光短浅,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欺凌她,苏琅见了她总是笑盈盈的,眼神却带着戏谑,他云淡风轻的几句话能给人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三郎大考在即,怎么今日没去学堂?”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察觉苏家众人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尤其是苏琅,那张白得出奇的脸上又添了铁青色,脸臭得能吓哭三岁孩童。
苏云乔隐隐觉出苏宅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苍天可鉴,她真是随口一问,不是故意报复苏琅,怎就这么巧让她问出了玄机?
“他今年不考了。”苏承宗面无表情看了苏琅一眼,随即邀请李长羲进门。“殿下请。”
“岳父先行。”
众人齐聚厅堂,却全然没有欢欣热闹的气氛。
苏承宗向来不屑于学官场上那一套阿谀奉承、没话找话的本事,更何况李长羲的身份尴尬,说什么都怕犯忌讳。他斟酌再三,竟在姑娘回门的日子拉着女婿讨论起《易经》的学问。
李长羲还真能同他聊下去。
苏云乔神游天外,忽觉李长羲为父亲准备的礼物算是选对了。
两人说着玄乎其玄的东西,萧氏听了一会儿就以准备午膳为借口去了厨房,苏云华也借故离开了。
苏云乔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李长羲与她初见时送她的那把雨伞还在苏宅,原先大婚那日她就打算带着走的,但周常春一直劝她,说伞同散,不吉利,她只得放弃。
今日之后她未必会再回苏宅,还是将伞带走为好,怎么说那也是她与李长羲结缘之物。
苏云乔起身道:“我回后院取些东西。”
有萧氏和苏云华离席在先,苏承宗压根没听她说了什么,直接摆摆手随她去了,倒是李长羲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到门口,望着她转身消失在廊下。
苏云乔出了门右转进后院,白檀快步跟了上来。
苏宅内的下人看见从前人人可欺的二姑娘穿着华美的衣裙、戴着华贵的首饰来到后院,生怕她是来为陈年旧事寻仇的,个个儿低着头往角落里躲。
她们不懂皇族之中什么得势失势,只知官大一级压死人。无论平王世子再如何落魄,世子妃想处置她们也如掐死蝼蚁一般轻而易举。
苏云乔径自回到自己从前的院子,远远地看见房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你过来,把门打开。”她随意指了个正在角落里扫落叶的婢女。
婢女抱着扫帚跪在苏云乔面前:“姑娘、不不,世子妃,您的闺房是主母让赵妈妈锁的,奴婢也拿不到钥匙。”
苏云乔知晓萧氏早就想将她扫地出门,只是没料到她连这三天都等不了,这么快将房门锁了。
“那我屋里的东西呢?”
婢女瑟缩地将头埋得极地,小说说:“世子妃房里似乎没剩什么东西,赵妈妈叫大伙儿捡能用的分了……”
此言一出,苏云乔还算平静,倒是白檀替她窝了满腹恼火。
哪有姑娘出嫁不满三日就把人屋里东西瓜分了的?苏家又不是什么市侩人家,苏承宗是满腹经纶的进士,萧氏也是世家豪族出身,岂能如此行事!
苏云乔耐着性子追问:“我屋里床边墙角处立着一把雨伞,竹青色的,伞柄刻了祥云瑞兽,伞穗上有颗墨玉珠子,你们谁见着了?”
婢女磕头告罪:“奴婢不记得了,世子妃恕罪。”
苏云乔有些失落。东西被下人分了,眼前这婢女又不记得谁拿了那把伞,她总不能到下房去挨间搜一通。
其实那伞也没那么重要,平王府总不会缺她一把雨伞。初次见面时杜五福也说了,伞是世子赠与她的,既然是赠出的东西,世子总不会追问其去向。
丢了便丢了吧。
苏云乔尝试说服自己,此时不远处传来她最为厌恶的声音。
“平王世子向来得陛下恩宠,二妹妹如今嫁到平王府,什么样的好东西寻不到?何苦为了从前的穷酸物件为难娘家的奴仆。”
苏云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院外,环抱着小臂用一贯轻蔑的眼神看着她。
方才当着李长羲的面,苏云华装得礼数周全。眼下没有外人在场,她便本性毕露了。
苏云乔准备作罢的话刚到嘴边,幸而及时止住了。从前她在苏宅身不由己,不得不忍气吞声,如今嫁出去了,自然不必再惧怕苏云华的淫威。
她从腰上取下一枚荷包,拎着荷包底部在婢女眼前抖了抖,几颗金豆子掉落在砖缝间。
婢女被那金灿灿的光闪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伸手去捡,苏云乔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迫使她抬起头来,微笑着说:
“你不记得没关系,替我去下房打听一番。若是找到了,重重有赏。若是找不到,我今日便要同苏宅的各位好好叙叙旧。”
苏云乔声音也和和气气的,只是笑盈盈的脸色莫名渗露出几分威胁之意。这幅面孔在婢女和苏云华眼中和被夺舍了没什么分别。
这还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二姑娘吗?她的软弱怯懦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苏云华心中一面接受着昔日任她欺凌的庶妹表里不一的冲击,另一面因苏云乔故意忽视、映射她而恼羞成怒:
“苏云乔,你莫不是以为嫁了平王世子就能在娘家作威作福?这里是苏宅,不是平王府,苏家的奴仆还轮不到你支使。”
话音未落,那婢女便要领命往下房跑,苏云华大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用眼神警告了婢女之后,她转身朝苏云乔一笑。
这笑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世子恐怕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世吧?你就不怕他知道,你是从妓女肚子里爬出来的贱货?”
白檀听不下去了,当即喝到:“苏姑娘慎言!”
“主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苏云华抬手便要往白檀脸上甩,白檀紧咬着下唇直直对上她的眼睛,一阵风从耳边拂过,巴掌声却没有如预料般响起。
苏云乔攥住了她的手,在苏云华的手腕上生生捏出一圈红印子。
“你松手!苏云乔你敢掐我!”
苏云乔狠狠甩开她的手,笑着说:“长姐有本事就去世子殿下面前说道一番,我还真想知道苏家欺瞒天家轻蔑皇室该当何罪。”
当时萧氏为了将这桩婚事推给她,生怕皇室对她的出身不满,特意将她所谓的“生母”从通房抬成了妾。如今她的身份已经进了皇室宗谱,身世也入了相关记档,苏云华若要改口揭发她,那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苏云华霎时想到了其中关窍,气得面色发青,凶狠地喊了声“你!”,再憋不出别的话来。
苏云乔转而看向那名婢女,“还愣着干什么?”
婢女连忙欠身,仓惶跑向下房,刚冲到门口便撞到了一个人影。
“少爷恕罪!少爷恕罪!”婢女哭的心都有了,她今日到底犯了什么邪祟,怎么一连得罪三位主子。
苏琅闷哼一声眉头紧皱,看见两个姐姐都在院里,便摆摆手让婢女滚了。
“你来做什么?”苏云华正在气头上,语气极冲。
苏琅道:“父亲让我来寻你们,该用午膳了。”
苏云乔不愿跟这姐弟俩多待,回应一声便带着白檀往回走。
苏琅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问苏云华:“她如今是世子妃了,你还招惹她?”
苏云华最不能接受苏云乔如今骑到她的头上,苏琅这话正正好踩到了她的痛点:“世子妃怎么了?又不是太子妃,她敢拿我怎样?”
“你还是这么急躁。”苏琅沉声道,“如今世子有陛下庇佑,咱们不得不看着世子的名分敬她三分。等到世子失去依仗那一天,她又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苏云乔了,你急什么。”
苏云华仍然不忿:“若陛下活过百岁呢?我岂不是还要忍她三十年?”
苏琅却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苏云华默了。
“她啊,比狐狸都精。她那乖顺娇弱的皮囊,从来只对顶头上司伪装。”苏琅从腰上抽出折扇,在身前摇了摇,“我的好姐姐,你也学学她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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