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可是他长得美啊 > 第八十七章
    惊蛰第一次跟着赫连容出去,坐在御驾上看向窗外的眼神,带着难以觉察的紧张。这种紧张感不太自然,不过多少和他身边的男人有关。


    他身上披着的大氅,以及手中被塞过来的暖手炉,足以让惊蛰在寒春仍然舒舒服服。


    惊蛰回头看了眼赫连容:“那你呢?”


    赫连容大抵身体冷惯了,很少带各种取暖的用具。不过惊蛰向来秉持着我有你也有的态度,总是盯着他。


    男人懒懒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在惊蛰的眼前晃悠了下,惊蛰这才有点满意,特地越过身去,让男人的两只手都包着暖手炉,这才满意。


    惊蛰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那不是兰香,是另外一种,赫连容挑选的香料,闻起来如同浆液一般香甜,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很少在乎这些,总是随便赫连容来。


    他活得有些糙,包括他现在这头油亮黑透的头发,都是后来赫连容盯着他养出来的。


    不知道是他难得出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要去的地方是太医院,惊蛰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赫连容昨天,是真的有点吓到惊蛰。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自然清楚曾经发生过多少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然而这些,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明白,赫连容蓦然一句话,让惊蛰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那种狂舞的劲头,就像是要从心头窜出来。


    惊蛰几乎下意识要捂住自己的心脏,那种惊慌的情绪也随之蔓延开来,让他四肢都在这种怪异的慌张里麻痹无力。


    他少有这么紧张,与面临危险时的紧张截然不同,赫连容戳破的,几近是惊蛰这数年里拼命维护的怪诞,是会招惹世人惊慌的恐惧……


    世人皆以奇异为怪,越是危险,越是与众不同,越会招致异样的目光。


    惊蛰能将所有事都告诉明雨,唯独这点不行。


    除开系统不许外,真要惊蛰张口,却也非常艰难。


    有许许多多的杂书都会提到鬼怪,提到妖魔,提到那些除魔卫道的神佛,也会提到各类神仙修道……世人会痴迷于这样的故事,却绝不会希望自己的身边,真的出现与之相关的东西。


    不过叶公好龙。


    惊蛰知道系统其实不是妖怪,然而它所表露出来的种种能力,却又不止步于此。


    一个没有实体,又俯身在人的身上,还有如此之多的能力……就算它不是鬼怪,却也近乎是鬼怪。


    一旦暴露,惊蛰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样的问题,远远超越了其他的麻烦。


    ……然而,赫连容发现了?


    那种无名的惊慌,叫他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可是赫连容却是顺着他的小|腹一点点亲吻上来,最终那冰凉的气息落在他的脖颈处,带来难以挣脱的惊颤。


    “惊蛰,这个秘密,你那宝贝明雨知道吗?”


    赫连容的声音冰凉刺骨,语气好似是漫


    不经意地提起,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赤|裸恶意。


    ……这个话题,到底又为什么,突然会落到明雨的身上?


    赫连容对惊蛰亲近的人总是怀有过于刻薄的态度,不过对待明雨尤其。


    “……不知。”惊蛰的呼吸有点颤抖,“你为什么,比起其他人,对他更加……”


    “更加,怀有恶意?”赫连容根本不在乎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多么的可怕,他甚至还带着一点怪异的愉悦,“惊蛰,在那么多人里,你那么多朋友中,最喜爱在意的,不正是他?”


    惊蛰会为了明雨牺牲,也会为了三顺奔赴危险,他对朋友从来都如此。但是,要不是惊蛰面临不得已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把自己深藏的秘密也告诉其他人。


    明雨在这其中,尤为不同。


    他没有多么厉害的能力,也没有强悍的力量,更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从那么多年前开始,就和惊蛰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难过的,高兴的,郁闷的,那些细细碎碎的小事,明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就像是惊蛰肚子里的蛔虫,知道着他几乎所有的想法……


    赫连容为何对他充满恶意?


    他迄今为止都没杀了明雨,已然是奇迹。


    “你越是看重在乎谁,我越是不高兴。”赫连容语气冰凉地说着残酷可怕的话,“眼下,或许是明雨,日后,要是还有其他人,那同样,我也会憎恶他们。”


    那平铺直叙的冰冷声音下,藏着暴戾的情绪。


    “惊蛰,我不会动他们。”赫连容侧过头去,咬住惊蛰的脖颈,含糊不清地呢喃,“只要你一直在……”


    这是威胁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


    但整体而言,它又的确,不是。


    赫连容并不是在用这种话来威胁惊蛰,他仅仅只是在描述一个赤|裸裸的现实……他一直都想这么做,会这么做,阻止他的只不过是因为,惊蛰会难过。


    惊蛰不喜欢。惊蛰会难过。


    那就忍忍。


    在遇上惊蛰前,赫连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居然会是这么好。


    是因为惊蛰太脆弱。


    既是脆弱,又那么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情感,轻易就为这些人动容。


    赫连容厌恶那些人,那些东西占据惊蛰的注意,可他又喜欢惊蛰那些带着欢愉的情绪。


    “嘘,别怕,惊蛰……”赫连容将惊蛰放倒,仰面躺倒在床榻上,冰凉的啄吻落在他的侧脸,额头,以及鼻子,唇间,“我很高兴……”


    嘻,高兴不足以形容。


    赫连容在兴奋。


    惊蛰到底怀有不敢告诉明雨,也没有被明雨觉察到的小秘密,唯独赫连容“看”到了。


    ……惊蛰有点害怕,也有点惊慌。


    但男人只是……在吻他。一直、一直、一直在吻他,他能觉察到那冷静皮囊下的狂热,所以连呼吸都显得轻轻的,生怕煽动到他。


    赫连容没有问他。


    不管是那些奇怪的事情,还是他的身上,是不是还有着无法言说的怪异,相比较这些,男人只是不住和他耳根厮磨,仿佛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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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多的紧张,都在这无声无息的安抚下被抹去,惊蛰挣扎着,觉得自己需要和赫连容谈谈……只是意识还没能挣扎住一点清明,就很快被拽着滑落到黑甜梦乡里。


    惊蛰睡着了。


    只是,他睡得到底不是那么安稳。


    他好像在做梦。


    不过既然是梦,在梦里面,惊蛰也不是那么清醒。


    他像是沉浮在水里。


    无边无际的海水倒涌,将他朝着更深的海底压去。实际上,惊蛰从来都没有见过海,却不耽误他在梦里面,为这画面产生一丝轻微的喜悦。


    他在水中自由呼吸,沉沉地落下。


    这种坠|落的感觉,让惊蛰觉得异常舒适,有一种陌生、奇怪的安全感让他几乎沉迷在无边辽阔的海域里。


    ……直到。


    流淌过的水流不再给惊蛰舒适,愉悦的感觉,更带给他一种古怪的刺痛感,仿佛那不再是流动的水,而是某种坚硬的寒冰。


    冰水摩擦着惊蛰细腻的皮肤,将其擦开无数鲜红的痕迹。


    水温变得越来越冷,仿佛水里面融入了某些怪异的……外来者,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以至于整个后背都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如同火焰在燃烧。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两只手,好像分别沉甸甸落进来什么东西,都非常沉重……就像是……一条命的重量……就像是他的朋友……


    那种危险,可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他无法忽略的地步,就像是在身边海水里面有着非常凶残的怪物,无时无刻不再追逐着他手心里的猎物……


    他有点紧张,更感觉到惊恐,下意识地蜷缩着身体,想要把自己缩得更小点。


    ……就仿佛他这庇护的动作惹怒了什么。无形之间好像有一道悠悠而来,隔得非常遥远的声音正在落下。


    “……你能选择……保护哪一个?”


    当你两个手心都握着想要保护的东西,而你却只能救下一个人的时候,你会选择救谁呢?


    那种可怕阴沉的恶意,顺着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仿佛死气沉沉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吐出来的最具恶毒的发问。


    前一刻还在包容着他的海水,突然变作惊涛骇浪,以凶残可怕的怪异朝着他席卷而来,它们不再是温柔的水流,而是激烈的咆哮海浪。


    一颗接着一颗,一颗接着又一颗的眼睛,密密麻麻,突然在海水中出现。


    几乎肉眼所见的地方都充斥着眼球,它们以各种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向凝视着惊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什么时候结束,它们似乎一直存在,无处不在,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他。


    正如那种毛骨悚然的注视


    感的由来。


    嘻,它们一直在看。


    …


    而今,坐在车架里面朝着太医院去,惊蛰的脑袋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闪过的景色,想起昨日的噩梦,心中也有些无奈。


    他清楚那个噩梦为何来。


    这或多或少和赫连容分不开。


    谁让那个男人在昨天那样吓唬他,虽然他知道赫连容不可能对他做些什么,但是他对朋友的那种恶意,直到今日,惊蛰都有些担心。


    但除去那之外,最让他感到诧异的就是男人那闭口不言的态度。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实际上惊蛰也的确做得很好,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这么多,哪怕是和他最熟悉的明雨,也从来都不知他的身上有过那么怪异的事情。


    尽管系统带来的麻烦很多,可某种程度上,如果不是有系统的存在,惊蛰也根本不会遇到容九。


    他们两个人最初会相见,就是因为buff的影响,那个该死要命的buff,让他不得不避开其他人的追逐,疯狂逃窜到奉先殿……


    那个时候,是冬天。


    或许在那个时候开始,男人就已经觉察出了不对。


    毕竟系统曾经说过赫连容是皇帝,在他身上没法钻太多的空子,也就是意味着……它的影响,至少在赫连容的身上,并不会产生太多的……


    所以……赫连容才会有足够的理智分析出自己行为的怪异?


    毕竟随着惊蛰和男人越来越熟悉,他无比清楚,赫连容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在见面的时候就会对人上下起手的人……要不是因为buff的影响,说不定再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会杀了他。


    皮肤饥|渴症,惊蛰还记得那个影响。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等下,那也不太对。


    “赫连容,”惊蛰轻轻地说道,“你会不会,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很奇怪?”


    惊蛰说这话的时候小小声,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秘密。


    赫连容:“奇怪的力量?奇怪的影响?被什么东西操控了?”随着他吐露出来的话语,惊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有些苍白。


    男人却是露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微笑,冰凉的双手摸上了惊蛰的脸,即使他的手指被暖手炉暖了那么久,在离开了那温度之后,还是显得有些发冷。


    “没有。”


    薄唇微动,吐出了简单的词语。


    “我从未有过一次是被外力所影响,纵然是被药性冲昏了头脑,又或者被某种奇怪的东西控制……这些看似怪异的影响,从未在我身上出现过……你也可以当做,那都是我所愿。”赫连容的声音,也学着他那样变得轻轻的,仿佛在说着什么秘密,“惊蛰莫要太过同情可怜于我,不然……”


    不然,惊蛰就有点可怜过头。


    分明自己才是那真正被受欺负,被受折磨的人,却偏偏还要去同情可怜那加害他的怪物,就连再没同情心的人,都会觉得他有些倒霉呀。


    惊蛰眨了眨眼,叹了口气。


    却是有些安心。


    他没办法去同情太多的人,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没办法跟系统相抗,没办法让它从自己身上离开,但是对于那些被系统影响到的人,惊蛰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愧疚的。


    但是除了同情之外,他也不能做到太多。


    系统的影响会持续一段时间,他要是继续再这些人眼前晃悠,只会让他们倍受影响,更加无法挣脱这个麻烦,他只能尽可能远离他们,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


    但是,赫连容到底不一样。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系统影响到,那不管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出于本心,可最起码也意味着他足够安全。


    谁能保证系统就真的从头至尾都是个好的呢?


    【按照人类的相处模式,您刚才说的话应该会让系统伤心。】


    “那你伤心了吗?”


    【≈hellip;没有。】


    ≈ldo;我很抱歉,?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惊蛰道,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他对系统已经不再是完全只有戒备,毕竟他借助系统的力量也曾经做到许多的事情,甚至于它还曾经挪用了任务来帮惊蛰救下自己的朋友,对于这点他并非不感激,“只是你知道的,你的力量毕竟太强,你可以轻易的影响到任何一个人……但我要谢谢你。”


    【…系统绑定错人,按照你们的道理,是系统应该道歉。】系统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绑定虽然错了,但选中了宿主,是最正确的事。】


    惊蛰抿唇,轻轻笑了笑。他不知道系统说的那些过去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是真的,他都会力求让它不发生。


    这与惊蛰之前事不关己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之前努力想要完成任务,一来是不想被惩罚,二来是因为他不想让瑞王登基,而最后,就算他再怎么向往淡泊平静的生活,可如果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他又怎么可能如愿?


    在这之外,景元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会遭遇什么,什么时候有可能会死,这些惊蛰都漠不关心。


    他并不那么喜欢景元帝。


    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能够顾及到其他人。


    可当容九等于赫连容,等于景元帝的时候,惊蛰就没办法坐视不管。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偏颇,但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


    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他都不会让赫连容出事。


    “惊蛰……”


    一个有点不满地啃咬落在他的喉咙上,这个力度肯定留下明显的痕迹,就算只是藏在衣领附近,一个若隐若现的红痕,也足够留下更多的遐想。


    “我只是在回忆,过去的你到底做了多少……我该不满的事……以及,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有多脆弱?”


    惊蛰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看起来更加年轻,他的身上有着活泼的朝气,让人一见到就仿佛会被传染。


    “那些,不过无关紧要。”赫连容随意地说着,与此同时,御驾停了


    下来,“至于你……”


    男人冰凉的眼球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莫名让惊蛰想起了昨夜的梦中那些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几乎从每个角落……都在凝视着他的眼球。


    那有些可怕。


    赫连容注视着他。


    惊蛰长得俊秀好看,不是那种一眼就非常亮眼的人,却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叫人喜欢,他有一双明亮漂亮的眼睛,每次看着人的时候,都仿佛被沉溺在那汪水里。


    他的手掌并不细腻,摸起来有些粗糙,却足够有力。皮肤有些白皙,却不是那种瘦弱的白,身量抽长之后,长得也足够高,确如他所宣言,从外表来看,惊蛰绝对不算脆弱。


    只是在赫连容的眼里的确如此。


    “你……就连一个拿刀的小孩……都能轻易杀了你。”赫连容淡淡说道。


    惊蛰跳脚:“我也没有那么弱吧!”


    而且持刀的小孩又是哪来的?小孩就不该拿刀。


    “当他想要杀了你,而你根本不会对他下杀手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想要杀一个人有无数种方式,他可以瞬间夺走任何一个人的呼吸,单是用手就足有六十七种方式,而每一种方式惊蛰都不可能避开。


    他不是在危险的环境里滋养出来的。


    哪怕在宫里这么多年,他对威胁的感知也仅存于意识里,在身体上……他是绝对无法躲开那么多的袭击。


    有时候不能责怪赫连容像是个怪异的偏执狂,惊蛰丝毫不知自己身处的危险,那种散漫自然的态度,轻易就能为自己招惹无数的危机。


    奈何,他那样一双手的确不适合握刀,也不适合夺走其他人的命。


    惊蛰做不到。


    时至今日,赫连容终于不得不放弃训练惊蛰提刀杀人的想法。


    他倒是想呢。


    只是惊蛰无法这么做。


    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柔软的笨蛋。


    他明明知道朋友是危险的存在,却还纵容自己拥有那么多所谓的朋友。哪怕三顺差点拉他去送死,他也丝毫不觉得为难。


    像他这样的人,倘若有朝一日有人抓着他的朋友,让他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惊蛰也不会做出选择。


    他会拼了命的将两个人都救下来。


    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想到这里的时候,赫连容竟是有些不高兴,他极其阴郁暴躁,咬牙切齿地想,而惊蛰,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在……


    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赫连容的唇上。


    “你不高兴了吗?”


    赫连容低头,就能看到惊蛰在认真看着他。


    “我会听话。”惊蛰轻声说,“我会去学武功……这话应该这么说吗?你们是把那样称作武术还是武艺?”


    他有些头疼的想了一会儿,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区别。


    “我会


    努力去学一些保护自己的办法,你不要总是想那么多,这好像这些都是你的责任……”惊蛰这话刚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


    他安静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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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你很重要……这让我,很高兴。”


    赫连容沉默了会,哼了声,又在惊蛰的亲亲里哼了声,拉着他过来更加用力地吻过去。


    他们两个人在御驾上黏黏糊糊好久,才终于下来。


    这还亏得是惊蛰及时想起他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羞耻得差点要晕过去。御驾就在太医院外面停了那么久,却始终没人下来,但凡是个人都会猜想。


    惊蛰下了御驾后,面色微红,抱着暖手炉亦步亦趋跟在赫连容的身后,就像是小鸡跟着老母鸡。


    这话是宗元信说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就依靠在门口抱着胳膊幽幽开口。


    太医院的门口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但只有他这么特异独行,其他的人都跟在他的身后低下头,朝着皇帝恭敬地行礼。


    惊蛰越过赫连容,看到了宗元信……以及他被吊在脖子上的左手。


    惊蛰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的确听到赫连容说要敲断他的左手,但他没想到石黎真的把宗元信的左手给打断了。宗元信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的胳膊,有些不在乎地举起来晃悠了两下。


    “我这是罪有应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毕恭毕敬朝着景元帝行了个礼。


    昨天在被皇帝的人丢出来的时候,宗元信就已经意识到不对,虽然他的确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但如果他能更冷静一些,他肯定不会这么做,至少不会这么突兀。


    他之所以那么随便就能越过乾明宫的守护,那只是因为从前景元帝对他的放纵,以及他也是唯一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见到惊蛰的人。


    宗元信一直在给惊蛰调养身体。


    若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接触到惊蛰。


    但也正因为这样,宗元信犯下的错误,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从今往后,景元帝绝不会再给予他那样的信任。


    就算惊蛰不在乎。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如果不是今天惊蛰主动要求,赫连容不可能让他到太医院来。


    从惊蛰抵达太医院而至于现在,皇帝一直跟在守在他的身边,不叫任何人靠近。


    就算他与太医谈话的时候,惊蛰的身边同时也有三四个人跟在他的左右,而宗元信没有找到任何一个靠近的机会。


    直到惊蛰自己鼓了鼓气,找上宗元信开始。


    “我想知道,你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宗元信:“你难道不为我的试探生气?”


    就在惊蛰主动走向他的瞬间,他都敏锐感觉到有好几双视线都盯上了他,如果他再有妄动,怕是下一刻他的命就要


    没了。


    “有点生气。”惊蛰道,“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宗元信微愣,然后无奈摇头。


    “那如果是朋友呢?”


    惊蛰:“如果是朋友,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宗元信试探着说:“比如?”


    “比如,昨天你应该直接问我,你是不是那个能够控制蛊虫的新主人?”


    “……然后?”


    宗元信感觉自己有点木讷,甚至有点茫然。


    惊蛰对他露出有点活泼可爱的微笑:“然后我就会说,是的。”


    …


    黄仪结没想到,自己和惊蛰的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地窖前。


    她正在,隔着地窖吹哨子。


    试图命令那些蛊虫。


    那天黄仪结本以为自己会在乾明宫丢了命,一件突如其来发生的意外,却打断了景元帝的威压。


    乾明宫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正因为此,景元帝只让她来太医院协助宗元信,就什么也没说地离开了。


    黄仪结死里逃生,尽管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来到太医院后,黄仪结才意识到,宗元信试图尝试的,几乎是她们虫巫的禁|忌。


    “你不能就这样试图把它们取出来。”她记得过去这些天的争辩,“宗元信,它们不是一处伤口,不是一个被割掉就能好起来的肿块,你能明白吗?”


    “它既然存在于身体内部,为何不能直接挖出来,我有足够的把握……”


    “……甚至不足三成……”


    “那是有用的!”


    “那是致命的!”黄仪结毫不犹豫地怒吼回去,什么仪态,优雅,这些鬼东西,在她改名俞静妙后,就都和她没有关系,“它们是活的!你以为那些虫奴为什么被割开了腰腹都能活,你以为蛊虫为什么能控制人,你以为它们是不会感知的蠢货吗?”


    她的声音尖锐,反倒是把宗元信的气焰压下去。


    “宗元信,如果你不能找到这些蛊虫的主人,那我告诉你,甭想,甭想!”


    不管中毒……或者中了蛊虫的人到底是谁,他都会在宗元信试图开刀的那一瞬间,就惨然死去。


    蛊虫是活着的存在。


    宗元信皱眉,背着手来回踱步。


    “但是,如果他之前也曾遇到许多麻烦,受过不少伤,它要怎么判断,这种伤口到底是遇到袭击,还是有人要割开皮肉把它们取出来?”


    面对宗元信这种质问,黄仪结的回应只是翻了个白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再把它们当做蠢货试试!”


    黄仪结和宗元信相处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


    不过,宗元信到底是想出了一套就连黄仪结也不得不称赞的办法——唯独一个前提。


    他们必须找到那个所谓的主人。


    这也正是宗元信去乾明宫的原因。


    黄仪结一知道他的胳膊是怎么断的,就朗声大笑,那嘲弄的态度


    ,让宗元信想给她下毒。


    如果不是想起这女人的利用价值。


    “你是疯了,才去招惹陛下,你现在还能活命,可真是一件稀罕事。”黄仪结啧啧称奇,“而且,你到皇宫去做什么?我不是与你说过,这宫里头最有可能的人,是惊蛰吗?”


    宗元信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去乾明宫,上哪里找惊蛰?”


    “你为何要去乾明宫找惊蛰?”黄仪结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他不是乾明宫的人。”


    宗元信微眯起眼,狐疑地看着黄仪结:“你不知道……惊蛰就是陛下的情|人?”


    黄仪结原本还在喝水,一听到宗元信这话,一口喷了出来,拼命呛咳,几乎喘不过气来。


    惊蛰……是景元帝的情|人???


    而今,就在现在,黄仪结忍不住打量着惊蛰,那奇怪的眼神就像是要扒了惊蛰的衣服,叫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黄姑……”


    “叫我俞静妙,”黄仪结打断了惊蛰的话,“那不再是我的名字。”


    “俞姑娘。”惊蛰坚持,“我想知道,如果有人能从旁控制蛊虫,那依着你们想出来的办法,有几成可能?”


    黄仪结……或者,称呼她为俞静妙更合适,她眯了眯眼:“你没去问宗元信吗?”


    “宗大人给出了他的答案,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俞静妙沉默地盯着惊蛰看了好一会,不管她到底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显然都让她的态度松动了些,她叹了口气:“宗元信的办法很大胆,甚至是有点激进,其实如果不是没得选,我不会支持他。”


    一开始,俞静妙根本没想到中毒的人会是景元帝,然而当她和宗元信开始就毒与蛊钻研过深的时候,有些事情不可避免。


    俞静妙痛恨自己卷到这些烂摊子里,却又不得不面对。


    ……如果景元帝身上有蛊虫,那就能够证明一件事。


    俞静妙的本命蛊的确是在害怕景元帝。


    不只是因为主人的敬畏而敬畏,更是因为它自己也同样敬畏景元帝身上的蛊虫。


    那必定是个无比阴毒的存在。


    “蛊虫不全是坏的,”尽管宫里遭遇了好几次灾难,但俞静妙还是执意这么说,“像是我身体内的本命蛊,在我六岁的时候种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的好伙伴,有了它后,我几乎从不曾生过病。”


    在俞静妙看来,人和蛊虫是可以互生的关系。


    惊蛰只是面带微笑听着,心里则是嗷呜嗷呜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里。


    不管俞静妙再如何喜欢蛊虫,惊蛰到底是没办法喜欢起来的,他只能强撑着微笑的外表,听着俞静妙有点狂热的声音。


    “……但不是所有的蛊虫都适合与人共生,有些本性阴寒,或者带着剧毒,它们更适合充当守卫。”俞静妙咬住下唇,“实际上,我怀疑在陛下|体内的蛊虫,是一种名叫‘夜’的蛊。”


    能比俞静妙本命蛊更


    好的蛊虫少有,老虫巫的本命蛊算一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也有好几种非常凶残可怕的,然而在这么多种里面,符合宗元信诊断的蛊虫,就只有这么一种。


    “这种蛊虫性寒,喜欢待在冰天雪地的地方,更尤喜欢黑暗。如果栖息的地方不足够冷,它就会竭力影响、改变周遭的环境。也因为它喜欢黑夜,所以一旦被惊扰,就会痛苦发作……”俞静妙絮絮叨叨地讲解着,这其中有些正是惊蛰想知道的,他不由得听到更加认真。


    俞静妙不只给惊蛰解释了夜蛊,同时也解释了它的怪诞稀奇。它的某种性质,和景元帝身上表露出来的毒性相似。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蛊,那陛下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一个奇迹。”俞静妙轻声说道,“其实夜蛊不是一种毒,如果能够容纳得住,它甚至能够帮助宿主增强体魄,正如陛下的身手……”


    她微顿。


    惊蛰明白她的意思。


    景元帝的确身手高强,这么多年来,如果真的是毒,他理应被摧残得更可怕才是,不可能还能学得一身武艺。


    “但是,这会非常痛苦,我说过,它不是那种适合被纳入体内的蛊虫,与它能带来的收益相比,这成百倍的痛苦几乎无法熬过去,大多数人都会在剧痛中自|杀或者死去。”俞静妙摇着头,“而且,夜蛊的寿命,只有二十年左右。当它死亡的时候,它会带着宿主一起死亡。”


    惊蛰闭了闭眼,然后长长吐了口气。


    “多谢你。”他重新睁开眼,明亮的黑眸看着俞静妙,“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隔着一道门,地窖非常安静。


    这种安静是前所未有的,在惊蛰还没到来之前,整个地窖都是焦躁不安。那些蛊虫几乎日夜不休地斗争,厮杀,那些嗡嗡的嘶鸣声如此尖锐,哪怕分隔开来,仍然听到清清楚楚。


    有不少太医院的太医都因为这日夜不停的声音有些精神衰竭。


    俞静妙:“是我该多谢你。”


    惊蛰微愣,下意识看向俞静妙。


    就看到女人伸出手,贴在地窖的门上。她低着头看着地面,叹气着说道:“如果不是你,它们早就随着虫奴死去,是你执意要救下虫奴的。”


    惊蛰面色微红,低声说道:“拯救他们的,是太医院的太医。”


    “如果没有你的坚持,陛下肯定会杀了他们一了百了。”俞静妙侧过头看着惊蛰,缓缓笑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是你,让它们离开的吧。”


    惊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俞静妙也不在乎。


    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更多的是想救人,你害怕它们……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惊蛰,它们对你们而言是可怕的怪物,但对我来说……它们很重要。”


    惊蛰抿着唇,轻轻走近地窖,学着俞静妙一起低下头,他的手掌贴在地窖的门上。


    过了好一会,惊蛰才侧头看着俞静妙。


    “希望,它们会听你的话。”


    起初俞静妙没理解过来惊


    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在他离开后,地窖却没有立刻响起那种奇怪的躁动。


    俞静妙微愣,下意识驱动本命蛊。


    紧接着,那微弱到几步不存在的联系,却也浅浅回应了她。


    正如从前的每一次。


    俞静妙的脸上流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她跪倒在地上,用额头贴着地窖的门,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


    在她的身后,惊蛰缓缓走向门口。


    赫连容就背着手站在门外等着他,男人高大的身材是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到,“都问个安心了?”


    惊蛰笑了起来:“嗯。”


    他朝着赫连容走去,轻声细语地说道:“宗元信说,三四月的时候,就得准备动手。”


    赫连容也跟着淡淡应了声。


    惊蛰:“他得养好手,才能着手准备。”


    赫连容:“嗯。”


    惊蛰:“我没那么生气,你下次别……”


    赫连容:“下次,他就死了。”平静的话里带着冰凉的杀气,“他不敢。”


    惊蛰哽住,小声嘟哝:“俞姑娘被太后那么挟持着,都能报复……你就不怕宗大人报复你?”


    这可是断手断脚,又不是什么小伤。


    赫连容冷漠地说道:“惊蛰,他能在京城留守十来年,就只是为了我这个病例,你觉得以宗元信这吊儿郎当的性格,有几分可信?”


    惊蛰试探着说道:“……五六成?”


    “五成。”赫连容道,“另外五成,是他只能留在这。”


    惊蛰惊讶,抬头看着赫连容。


    “朝廷之外,就有江湖。有人做正经营生,就会有人打打杀杀,过着浪荡的生活。”赫连容淡淡说道,“正如你的父亲,也曾结交过不少三教九流,亦是江湖人。”


    惊蛰慢慢点头,但还是不太理解赫连容说这个的原因。


    “宗元信一身奇怪的医术,本也是从江湖中来。”赫连容漫不经心地摸着惊蛰的侧脸,“只要他在京城之内,无人敢动他。动他,就是与我作对。”


    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但凡敢离开京城,他迟早也会死。”


    惊蛰抿唇,行吧,看来宗元信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会惹事的。


    他当初找上赫连容,到底有几分是想看病,有几分是想避难,这真真假假,还真是说不清楚。


    惊蛰拖着赫连容往外走:“可我觉得,宗大人应该不会伤害我。”


    他们上了御驾。


    “应该?”


    “肯定。”


    “呵,你连黄仪结都觉得是好人。”


    “……虽然未必是好人,但俞姑娘现在看来,人也是不错的。”


    赫连容:“在你眼底,还有坏人吗?”


    “有。”惊蛰镇定地说道,“你。”


    那一对明亮的眼睛望向赫连容,微弯的眉眼里都是荡开的笑意。


    “你才是最可恶的。”说到这句的时候,赫连容


    甚至能够看到惊蛰微微蹙起的眉头,微微皱着的鼻子?来[]≈完整章节,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表情,在他那张俊秀的脸蛋上间或出现,“不过,既然我在你的身边能过得还算不错,那其他人再怎么坏,都也不算什么。”


    惊蛰轻描淡写将那些尖锐的寒意带过去。


    “只是还不错?”赫连容挑眉。


    “只是还不错。”惊蛰重复,抿着嘴,带着一点难以压制的笑意,“不要得寸进尺,你简直是劣迹斑斑,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哪个时候?


    空气里几乎流淌着这暧|昧的问询,不过惊蛰侧过头去,抓着赫连容的领口将人拽下来,偷亲了一口。


    然后又迅速转回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一些不会发生在外界,不会被其他人看到的画面。


    惊蛰总是很谨慎,哪怕这一次与赫连容一起在太医院露面——这可以说是他在乾明宫后,第一次真正能外出走动——惊蛰一直跟在赫连容的身边,但也从没有太过靠近。


    会有些细微的小动作,像是不自觉地看向赫连容,又不自觉地追寻着他的身影,这些难以察觉到的依赖,让赫连容没去听心里怪物不满的咆哮。


    因为它永远都不会满足。


    就在这时候,惊蛰悄悄地,悄悄地伸过来一只手,在软榻上摸索了好一会,才偷偷抓住了赫连容的手指。


    他还在看着窗外,耳朵却有点微微的红润,像是飞起的红霞落在他的脸上,耳尖,一点点涂上艳红的色彩。


    而他的手指,而是试探着挤进赫连容的手指根……窸窸窣窣,偷偷摸摸,他完成了十指相扣的壮举。


    男人的手指几乎是在瞬间扣住了惊蛰的手指,紧密到几乎无法分离的地步。


    惊蛰托腮,笑眯眯地看着窗外。


    赫连容是个可恶的混账。


    也是个粘人,又怕寂寞的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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