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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吗?”

    “快快快,还收拾什么东西啊,快走!”

    “是朝天门——”

    朱雀大街上,闹声起。

    那震天的声响,惊动的不只是朝天门,几乎整个京城都听到这两声轰鸣,要不是那天上干净得很,连一滴雨也无,还以为是晴天霹雳,老天雷罚。

    那些惊恐,畏惧的情绪,在剧烈的摇晃后,变得愈发鲜明。

    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无数身披盔甲的士兵纵马疾驰,将四散乱跑的百姓驱逐回屋。

    “肃静,不是地龙翻身——”

    “都回家去!”

    被这些人驱逐,百姓在畏惧中,却又多出几分安心。

    有人管,就意味着还没真的出大事。

    有那些避之不及的,在士兵的督促下躲到道边堪堪站定,就听到更多,愈多的马蹄声,好似地面都震动起来,这种整齐的声响,倒是少见。他们吃惊地看着远处而来的黑骑,不等命令,就已经跪倒了下来,不敢再看。

    黑骑所在,就也意味着景元帝在。

    那众多铁骑簇拥之所在,也正是帝王的御驾。

    此刻,万民跪倒,士兵拱卫,本该喧哗的街道上,竟是静谧到无声。

    只有哒哒的马蹄,伴随着空荡荡的道。

    那血气,也循着那些黑骑的走来越发清楚,好似就在刚刚,正经过一场浴血奋战,京城百姓茫然不知为何,却隐隐觉察到了风雨欲来。

    深秋寒凉,风势渐大,垂落下来的车帘巍然不动,但有甜腻香气缓缓泄出,在那风声里飘得散开。

    跪倒在道边的百姓不经意吸了吸,露出奇怪的表情。

    呜啊……

    什么声音?

    他下意识要抬头,微微一动作,就已经被边上的士兵用长枪压下,那坚硬冰凉的东西压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紧张之下,刚才那么一声,早就被他丢到脑后去,再也没想起来。

    御驾内,惊蛰一脚踢在赫连容的腰腹处,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在街上,你尽在发什么疯?”

    他这模样,瞧着甚是狼狈。

    身上的衣物凌乱得很,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有怪异的嫣红,一道道交叉着,披散下来的头发遮盖住更多的皮肉,但在激烈的动作下,更想某种淫乱怪异的画卷。

    赫连容不言不语,只是慢吞吞地抓着惊蛰的脚腕。

    手掌滚烫得要命,直叫惊蛰怀念起许久前那冰凉的触感,反倒比现在的热意还要容易挨着。

    “赫连容,”惊蛰压着声音,手指乱摸,碰到冰凉的铁器,“你给我坐正了说话。”

    “那么,惊蛰也想拿那个,对付我吗?”

    这男人总算开了尊口,却是侧过头去,咬住脚踝的皮肉。

    惊蛰仿佛被烫到一样,先是扣住那箭筒,在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却又猛地松开手,那异样的举动,让赫连容眼底的暗色更深。

    “你给我松开。”惊蛰隐忍着说,“这外头都是人,你在胡闹什么?”

    比起赫连容这样的疯子,自然是惊蛰吃了亏。那人根本不在乎外面有多少人,也不在意会闹出怎样的局面,那双冰凉的眼眸沉沉落在惊蛰身上,如同无形的压力。

    惊蛰挣扎了两下,见挣扎不动,便抬手盖住脸,闷闷不乐地说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是你要藏什么?”

    赫连容又咬了一口,那刺痛的感觉,定是见了血。

    今日这人的动作,比起往常总要兴奋许多。

    “……你明知,顾问。”惊蛰嘟哝着脏死了,又牢牢盖住自己的眼,不肯让人瞧见,“再过两日,也就没什么。”

    就算刚才杀人的恶心感还在,可是渐渐的,也会被时间淡去,再过些时日,的确会变成“没什么”。

    “是吗?”

    滚烫的手指,抓住了小腿。

    敏感得人一个哆嗦。

    “我怎么不知道,惊蛰竟是这样心大?”

    每当赫连容这样低沉念叨着他的名字,潮湿阴暗的气息就仿若泄露了出来,在那黑暗得可怕的眼眸里,凝结着狂躁的力量。他已经不用再忍耐,于是,那湿热的呼吸里,也蕴含着掠夺的恶意。

    惊蛰本能感觉到危险。

    只是……身体在觉察到危险的同时,却又清楚他很安全。这种异样的,难忍的,冲突的感觉,时时会出现。

    赫连容无疑是最危险的怪物。

    可在他的身旁,惊蛰从来都是安全的。

    尽管这人的做法疯狂,偏执,不留任何余地,可他的锋芒,从来都不是朝着惊蛰。

    渐渐的,惊蛰略动了动,他的手掌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我有些难受。”

    他的手是干净的。

    没有半点血腥。

    可那些血气,却是如此翻涌着,比赫连容身上的血腥还要叫他难以忍受,仿佛那些根本就是蛰伏在他的血肉里,无时无刻散发着那种腥臭的怪异。

    “赫连容,大概再过上许多年,我也永远不会熟悉这种……”

    他喃喃着说。

    掠夺生命的感觉,永远不能让惊蛰感到安心。

    温热的手掌捂住惊蛰的口鼻,混着甜腻的血气涌了上来,让他连五脏六腑内,都好似充斥着这味道,一时间,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

    那手很大,也很厚实。

    捂着他的脸,便也让那呼吸都变得艰难,每一分清甜的空气,都非得挣扎,才能交换得到。

    惊蛰被迫扬起了头,细密的啃咬遍布在他的脖颈上,隐隐约约间,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

    “你不喜欢,便不要。”赫连容咬住他的喉结,沙哑的声音带着贪婪的潮涌,“谁敢逼你?”

    ……呵,谁呢?

    窒息感与赫连容的味道几乎将惊蛰吞噬,艰难的呼吸令他呜咽着,再多余的心力都被身体的本能所操控,一时间也顾不上那许多,只拼命抓着赫连容的手掌。

    只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力气,也用在指腹,那指甲根本没刮擦到男人的皮肉。

    这要命关头的选择,让男人低低叹息了声。

    他松开手,在惊蛰剧烈喘息时,又低头吻住惊蛰的唇。

    惊蛰手脚发软,只能任由着男人动作,贪婪地汲取着香甜的空气,连眼角也被逼出了几分湿润。赫连容抓住他无力的手指,一分一寸地往下捏,最后虚虚地圈住惊蛰的手腕,在手掌下,正有一道鲜明的红痕。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从裸露的皮肤下蔓延着,宛如钻进深处。

    男人仿佛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以一种扭曲贪婪的视线盯着它们,阴冷黑暗的眼眸如同精雕细琢后的墨玉,美则美矣,却冷硬得可怕。

    莫名的,惊蛰感觉到,赫连容的心情又微妙地好上许多。

    他挣扎着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正古怪地盯着他身上那些绳痕,不由得抽回了手,整个人蜷缩着背过去,嘟哝着说:“也不知道之前,到底是哪个,恨不得我做个冷血无情的人……”长发微动,散落下来,露出的后背,也有大半是光滑,若非这御驾内也是暖的,这样的深秋,怕是该冻着这皮肉。只那上面交错的红痕,却是比胳膊上的还要多。

    惊蛰不察,没听到赫连容的回答,正觉得奇怪,冷不丁回头,就对上赫连容危险的眼神。那模样,活似把惊蛰抽筋拔骨,彻底吞吃下去。

    惊蛰顿住,猛然钻进毯子里,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露出来。

    这戒备的姿态,倒也没惹来赫连容的追逐,他只是隔着厚厚一层拍着毯子,淡声说着:“从前逼你,只是还看不透你。”

    又或者说,那时的赫连容,尚且不知道退让是何意。

    他强迫着,渴求着将惊蛰摧毁,改造成如他一样的同类。

    惊蛰越是挣扎,赫连容只会更加兴奋。

    那种偏执的渴望里,包含着太多兽态的欲念。

    如果惊蛰不足够坚定,那现在,他早就一齐沦陷在深渊里。

    其实现在的赫连容,也偶尔会有那样危险的冲动,那蛰伏在骨髓里的邪恶,并不会因爱意的萌生而消失,它仅仅是埋藏起来,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

    “我也是会改变的。”

    惊蛰闷闷的声音,从毯子堆底下冒出来。

    呵。赫连容笑了声。

    只听起来,没有多少笑意。

    惊蛰的确会改变,他会变得更加坚定,更加从容,他会逐渐习惯权势在手的感觉,会一点点熟悉这手握人命的分量……可他永远都做不了纯粹理智的人,无情,残酷,这样的词语,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惊蛰就只是,惊蛰。

    藏在毯子堆底下的惊蛰并不知道,赫连容在学会、在意识到这点上,到底走了多久,多么漫长的路。

    他闷在毯子里,感觉着那种沉闷的异样,轻轻眨了眨眼,在刚才这胡闹下,那种隐隐的痛苦与难受西,的确远离了许多。

    他在里面打了个滚。

    又打了个滚。

    顶着毯子,惊蛰慢慢蠕动到了赫连容的身旁,声音从里面飘出来:“所以,寿王呢?”

    “还没死。”

    惊蛰皱了皱鼻子,这听起来不是个多么美妙的说法。

    他想坐起来说话,想起赫连容那古怪的狂热,和他打着商量说:“你能不能理智些?”

    赫连容温柔地笑:“我何时不理智?”

    这声音越是温柔,越是体贴,惊蛰就越是打了个寒颤,不想冒出来。他蠕动了几下,变成一团惊蛰,窝着不动了。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

    寿王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仰躺在床板上,大量的血液流失,让他的皮肉都显得惨白起来,他的左腿断了,是从大腿的部分齐根断裂,根本止不住血。

    五军,难道五军的潘江还没有来……不,不对,出事的地方,是在朱雀大街……那边怎会……为什么第一声响起来的,竟会是朝天门……

    地点错了,时间也错了。

    这雷鸣声原本就是某种预警,一旦朝天门被引爆,就会有五军潘江率人直入……原本调动五军赶往京城,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在必要的时候,是绝地反杀的关键,但怎么会?

    时间错了,顺序错了,地点也错了,那只能说明……

    从一开始,难道景元帝就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这不可能!

    这些年,赫连逸的种种作为,根本就不惹人眼,不让他何以走到今日这步?

    赫连逸原本是信奉稳扎稳打之人。

    边关时有骚扰,迟早有一天,会爆发激烈的战事。届时,朝廷泰半的将士都被边境牵扯,正是关中空虚之事。

    这会是最合适的时间。

    赫连逸蛰伏到现在,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只要外敌入侵,赫连逸就会揭竿而起,打得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不必多久,三五年内,必定会有一场。

    赫连逸算得准,也的确看得对。

    只是,不知在何时起,也不知道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赫连逸开始意识到了不妥。

    赫连逸在每个藩王的身边都安插着人。

    就在几年前,他的人,传来了平王在秘密与景元帝联系的消息。

    虽然从平王封地送回来的消息并不多,且这探子也很快被发觉了行踪,再也没有音讯,但他在死前传回来的消息,总归让赫连逸心中不安。

    景元帝在着手处理边境的事,这何等奇怪?

    过去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使臣入朝,可景元帝根本不在意,也从没有出兵的打算。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发了疯,召见了这般多的外朝使臣不说,又加以暗示平王……为什么,偏偏是平王?

    还有那瑞王……可笑,临到陌路,居然还拒绝他合作的要求……这些人全都胆小如鼠,能顶什么用?

    只是万没想到,他竟是难得看走了眼。

    “嗬嗬……”赫连逸挣扎着,剧痛让他有些压抑不住,“……为什么……”

    他神志不清,那思绪凌乱得很,眨眼间又想起来那时的愤怒。

    与恐惧。

    有什么东西在失去控制。

    尤其景元帝。

    所有的改变,都是源自于皇帝。

    冷漠无情,倦怠散漫的帝王,似乎拥有了什么怪异的偏执,自那冰冷的石座上活转了过来,甚至还打算再继续走下去。

    怎能?

    怎么允许?

    一个,弑父杀母的人,凭什么能安坐在那皇位上?

    赫连逸恨的不是景元帝杀了先帝,他只恨自己没更早突破这束缚,比他更早做到这点。若非有先帝暗卫来投,赫连逸甚至都不知这许多内情。而有了这些,他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景元帝这般高枕无忧。

    原本还算稳重的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由外而内难以攻破防线,那倘若自内而外崩塌,那该如何?这真是太后与瑞王本该要做的,奈何这母子不连心,根本就没有达成一致。

    而赫连逸手中握有更强的底牌。

    太后之事爆发,经由赫连逸示意,也有许多人将矛头指向瑞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牵引着,几乎无人发现,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赫连逸带着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城。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起,赫连逸狰狞着脸,差点滚下去。只是他身体大半都被人按住,不管他再怎么挣扎,都不会影响到宗元信的动作。

    是的,正是宗元信。

    他双手捧着一截断肢,翻来覆去地查看,最后可惜地摇了摇头,“这不行。”

    他和俞静妙钻研出了一种法子,要是能在人刚断手断脚的时候,就用上蛊虫来缝制,说不定还能叫这断了的肢体再长回去。

    今日宗元信一听说有这种病人,就飞快赶了过来,如今这一看,却是不合适。

    宗元信举着断掉的肢体同身后的人说:“你看这里,全都脏掉了,就算洗了也没用,还有,这肉啊,都被炸烂了……”他声音犀利,还带着嫌弃,也根本不在意这断肢的主人,正正在边上听着。

    “别说是这断腿,正好连男人也不用做了。”

    而后,宗元信随手将这断肢抛开,丢到地上,“回复陛下,就说这人没救了。我顶多只能维持他三天的命,三天后他必死无疑。”

    断手断脚的人,想要活下来,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眼前这人不仅是断了手脚,内脏也有许多受损,这内伤不比外伤,一旦伤及要害,就算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赫连逸在痛苦中,听到宗元信的话,不由得睁开眼,面目狰狞地盯着他看。

    ……不用做男人了是什么意思?

    宗元信身后有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这位,这位是寿王殿下。”

    “就算他是皇帝,也没救了。”宗元信瞪了眼,在赫连逸的身上扎了几针,转头走了出去,“寿王怎么了?他进京城来的时候,难道就没给自己想过这种可能吗?”

    这话说起来,真就诛心。

    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其他人也奈何不了他。

    宗元信走出那破落的院门,看向远处还在冒着黑烟的地方,嘀咕着:“就算真的能救,这种人要救他做什么?”

    俞静妙垂下眼来,那其实就是能救。

    这地方,虽不算是哀鸿遍野,却也的确是有不少人受伤,到处都是呻吟声,听着就令人心烦。

    俞静妙:“你这人,有些时候,倒是也奇怪得很。”

    宗元信没好气地说着:“我哪里奇怪?”

    “你并非那么在乎人命,可要真涉及到这寻常百姓的事,却又有几分怪异的怜悯。”俞静妙懒洋洋地说着,“现在人是救不了了,你这看着……也没打算回宫罢。”

    的确,宗元信那模样,更像是打算在这开义诊了。

    “陛下只让我来看着这人,这人都看完了,我要做什么,那就也是我的事。”宗元信呵了声,“陛下都没管的事,难道你也要管?”

    他心情不好,说话就也难听。

    俞静妙没搭理他,抓过身边的人不知嘱咐了什么,就有人匆匆朝着他们跑来,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他们两人引到了不远处一个帐篷内。那正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也有许多个,每一个里面,都有大夫在。宗元信冷哼了声,却没说什么,只是埋头就进去了。

    俞静妙停在外头,望着远处被炸坍塌一角的城墙,不由得轻声感叹。

    别看这寿王殿下现在狼狈得很,实际上,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接触到城防内部,更是在京城的所有城门口都埋下这样危险的器物。要是真的一口气引爆,那可真是四面漏风。

    “听说了吗?这是天谴啊!”

    “哪来的天谴,这天谴难道是从地上钻出来的不成?”

    “这是,这是谋反!”

    有人先是这般大声,然后又压低着声,小小的,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地说着。

    “你们不知道吗?朝天门外,都打起来了!”

    “什么!”

    “谁打进来了?”

    “哪个又要谋反哦,这三天两头的都不安生!”

    这七嘴八舌里,俞静妙听到最后那句,也没忍住笑出来。

    她扫了一圈,发现这地头,其实正靠近西德门,除开朝天门外,这里其实也有被引爆的痕迹,这才会有这么多倒塌的房屋与百姓性需要照顾。除开那些瑟缩的百姓外,有许多士兵在来回巡逻救人,刚才宗元信走出来的那间院落,是戒备最森严的地盘。

    毕竟寿王就躺在那里。

    这里刚刚也经过一场厮杀,遍地都是血。

    但如这些百姓所言,真正要紧之处,其实不在这城内,而在那城外。

    俞静妙沉思着,却见那聚集着的人,又低低说着话。

    “你们是不知道啊,刚才朝天门外,冲来好多士兵,我看着那盔甲,寻思着是自己人呢……结果上来就杀,上来就杀,可给我吓坏了……”

    “这是西德门,你怎跑这来了?”

    “是啊,这里不也出事了。”

    “可不就见那些杀人狂魔,我这才跑来的嘛,谁知道这里也这么倒霉哇!”

    “呜呜呜呜——”

    “刘家嫂子怎么哭了?”

    “你们不知道啊?她男人就是在朝天门那守门的,现在那这么乱,谁知道是生是死……”

    俞静妙慢慢走着,听到了许多,神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这里面有些人说的话,普通百姓不可能知道。那朝天门在打仗的事……哈,此刻本该封锁得无人知道才是,那些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且看着这些无声无息的说法蔓延出去。

    混乱的情绪,几乎是最合适滋生的土壤,那些言论会飞速地传播,让更多人知道“实情”。

    俞静妙的嘴角微微翘起来。

    与景元帝为敌,有时真需要些勇气。

    想来在这些人里头,死里逃生的俞静妙最有资格说上这么一句。

    …

    聚贤殿的烛光一直亮到了半夜。

    平白无故两声惊雷,炸出了五军里的叛徒,又炸出一个寿王,这无论如何都叫人措手不及。好在,不知是景元帝早有所料,还是这叛军不堪一击,直到下午,朝天门外的战事堪堪平定下来,没真的让这些乱臣贼子攻进皇城来。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待到夜半,这些朝廷重臣渐渐散去时,沉子坤听到有人这么说。一抬头,说话这人,竟是韦海东。

    从太后,到瑞王,再到寿王……

    这的确太过频繁了些。

    这些大臣里,也不乏上了年纪的,这一连几次的刺激下,愣是磨砺了他们有些脆弱的心脏,顽强到了现在。

    一次是惊恐,两次是惊慌,三次……

    那就有些淡定自若了。

    再者说了,现在又没有太多的证据,说不定寿王就是有这奇怪的癖好,偏偏要在那个节骨眼身上跑去城门口然后正正给炸断了腿!

    想着,说着,嘀咕着,却也没多少人真敢这么顺下去。

    寿王在京城本就不对,五军突然的叛乱更是一根刺,再加上那怪异的炸雷声,任由是谁,都不可能放过这些联系。

    韦海东见沉子坤看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沉大人,就当做没听到罢。”

    沉子坤反问道:“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韦海东微愣,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说着话,落后几步的兵部侍郎岑玄因,却是揪着茅子世不放。

    “茅大人,敢问今日,可曾见过我儿?”

    茅子世哎哟了声,抓着自己的耳朵:“岑大人,您怎么就认定,我肯定见过呢?”岑玄因这语气这话,说得可是肯定得很。

    岑玄因:“今日家中出了些事,细细想来,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比起事故,更像是陷阱。”

    茅子世心道,怪不得这人能在赫连端身边杀出来,这倒是机敏得很。

    “岑大人,方才在聚贤殿内,为何不直接与陛下问呢?”

    “人多嘴杂,多说些,反倒给惊蛰招惹眼球。”

    茅子世叹了口气,岑玄因这一问一答忒是诚恳,便是要一口咬定他了。

    奈何这人是惊蛰他爹,他也的确摆脱不得。

    “那位今天,的确是也卷入这阴谋里,不过,他是明知,而为之。”茅子世压低着声音,就跟做贼一样,“所以您且放心罢,根本没事。”

    惊蛰原本就不该出现在那里,天知道,茅子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差点被吓疯了。不管他原本是在做什么,那副心神全被这消息给引了过去。

    甭管那寿王鸟王,这些人,哪有惊蛰重要?

    但也的确,惊蛰踏入陷阱的时候,收到消息的赫连逸,的确更为放心了许多。在他看来,惊蛰的存在,就已经足够吸引太多的视线。

    随后茅子世的出现,也这更是印证了这点。

    只是……

    茅子世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寿王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想着去动了惊蛰。

    这不是在拔老虎须吗?

    就算只是止步于岑家,那也还好,却偏偏……

    “多谢茅大人。”

    岑玄因听完这话,倒也是没多纠结,谢过茅子世后,人就走了。只留下茅子世奇怪地看着岑玄因的背影。

    “……是错觉吗?”

    为什么他觉得,岑玄因听到那话后,反倒更加生气了?惊蛰平安还不好吗?

    而且,茅子世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不对呀。

    惊蛰这人肯定稳妥,他人是回来了,肯定会和家里传话,为何岑玄因还要特地再来问他?

    ……等下,不会从他的嘴里,泄露出什么不该泄露出去的消息吧?

    …

    乾明宫内灯火通明,只是不知为何,竟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有宫人,在给景元帝宽衣。

    却是真的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宛如是个死人般不喘气。

    惊蛰原本是在看书,却不由得看了过去。

    赫连容生气了。

    惊蛰感觉到,尽管他还是面无表情那样,不过他还是知道,赫连容就是生气着。

    他倒是还好,但对其他人来说,那可怕的低气压,自帝王从聚贤殿归来后就一直笼罩着,直叫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的。

    惊蛰眼睁睁看着那太监第三次没拆下来景元帝腰间的佩饰,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来罢。”

    他走过来,那太监感恩戴德,忙退到了边上。

    惊蛰低头,盯着这佩饰,动作却是慢下来。

    他当然记得这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还,一直带着这东西?”惊蛰有些难为情,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觉得丢脸,“我的手艺,一直都不怎么样。”

    “你给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赫连容淡淡说道,“想怎么用,是我的事。”

    惊蛰摸着这平安结,这其实已经是他做给男人的第二个。

    “过些时候,我再给你做一个。”

    惊蛰低声说道。

    这个比起上一个还要陈旧。

    赫连容总是将他的东西都用着,根本不在乎他送来的到底多粗糙,又是多么不想匹配,正如他们两人。

    惊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冷漠的男人。

    ……正如他们两人,本就是各自强行的结果。

    惊蛰踮脚,亲了亲赫连容。

    赫连容:“你这侍从,当得倒是没什么用,怎么连吻都做不好?”冰冷的嫌弃里,男人搂住惊蛰的腰,大手撑在他的后脖颈处,惊蛰被迫仰着头,承受着那近乎掠夺的亲吻。

    赫连容的动作不带有半点柔情蜜意,反倒处处都是暴戾的压抑,惊蛰呜咽了声,被咬得颤抖着,只感觉那块软肉都快被啃破了,疼得红了眼。

    男人这才缓缓松开他,拇指擦过惊蛰的嘴角。

    “要这样亲。”

    赫连容低沉着说,紧紧地盯着惊蛰。

    惊蛰倒退一步捂着自己的嘴,闷声说道:“……你这根本就是在刻意为难。”

    他刚才,差点连呼吸,都有些不通畅。

    他再一抬头,可倒是好,那些原本还在的宫人,都是全都溜走了。

    惊蛰羞恼:“刚才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赫连容挑眉:“不正是你先主动?”

    惊蛰哽住:“可是,可是我刚才偷偷的,你要不那样,也没人会发现……”他瘪着嘴,这根本就不一样。

    “呵。”

    赫连容掐着惊蛰的脸,语气森森地说道:“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惊蛰假笑:“自然不能如你这么淡定从容。”

    偷怎么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他以后定让赫连容偷也偷不着,让他好好感受一番。

    惊蛰正嘀咕着,就感觉男人的手已经摩挲着捏住了他的后脖颈。力量虽是不大,却叫惊蛰有些僵硬住。

    他原本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算赫连容掐住了惊蛰的要害,对他来说,捏着肚子上的软肉,与掐着他的喉咙,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只是有些敏感,却不会为此感到害怕,亦或是惊恐。

    惊蛰在他身边放松至此,这无疑很能满足赫连容扭曲的恶欲。

    只不过,在这些时日里,那几乎如同第二层衣裳的绳索,却是让惊蛰有了别样的反应。

    分明惊蛰身上的东西早已经在御驾中被去除掉,可现在赫连容轻轻搭上惊蛰的肩膀,却仍能带起那种细密的颤抖与本能的反应。

    这更能叫那头兽满足。

    赫连容的眼里炽热得很,如同兽瞳般的视线,充斥着恶劣的独占欲。

    手指捏住惊蛰的后脖颈,又顺着细腻的皮肉往下,让惊蛰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叫人强行搂着腰,怎么都不给后退。

    “惊蛰,今日之事,可没这么容易就过去。”

    当赫连容眼底的冰凉沉寂被热意撕碎时,惊蛰就意识到危机来也。

    今日,今日……

    惊蛰干巴巴地说道:“我去的时候,就已经早早将消息传出去,明里暗里都有人跟着,不会……”

    “不会出事?”赫连容轻轻打断了惊蛰的话,“那为何用空了箭?”

    惊蛰一顿。

    那是赫连容给他防身用的杀器。

    会用到,的确已是危急。

    赫连容的表情甚是冷漠,他的声音越柔,那凌厉死寂的恶意,就越是浓郁,越带着无法撼动的窒息感。

    “所以呢?”惊蛰抬起胳膊,拆下了赫连容的发冠,将他的头发都扯得凌乱,手指穿梭在漆黑的发间,“你要罚我?”

    他的声音软绵,带着几分笑意。

    也只有惊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这话刚说完,下一瞬,惊蛰就几乎腾空而起,男人坚固的双臂抱着他,眨眼间两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榻上。

    赫连容这人看着冷,可现在怀抱的温度,却滚烫得要命。

    惊蛰已经逐渐熟悉了赫连容这异于常人的体温。

    当他的身体恢复后,他却是比惊蛰还要温暖。

    难道是习武之人火气足?

    惊蛰这么想着,却是侧过头,一口咬住赫连容撑在身侧的胳膊。硬是在坚硬的皮肉上,咬出一个鲜明的牙印后,这才缓缓松开。

    “赫连容,倘若你对我今日之事感到生气,那你且记住,”惊蛰明亮的眼睛盯着男人,“记住这种燃烧的怒气,因为每一次你欺骗我,或是故意叫自己身陷险境的时候,我便是这样的情绪。”

    ……故意身陷险境?

    赫连容挑眉看他,却是不说话,只是危险地压住惊蛰的肩膀。

    惊蛰圈住赫连容的手腕,覆盖上那牙印,那声音听着更像是一场自言自语,“那不让……寿王又是怎么出现在西德门,他那条腿,真的是自己‘不小心’炸断的吗?”

    第一声响,是在朝天门。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但引爆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早,可听从指引的叛军并不知情。

    第二声响,在西德门。

    正正是这声响,意外将在场的寿王给炸断了脚,且不说寿王怎么会在那,又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只断了他的腿?

    ……赫连容这人,惯来最爱做这种戳人心窝的事。

    在他们自傲的领域里践踏、碾压他们,令他们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正当两人四目相对,势均力敌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正正在惊蛰的耳边响起。

    【任务十四已完成】

    【任务十五已失败,请接受惩罚】

    接连两声,让惊蛰都愣了愣,什么玩意儿就失败成功的……

    【寿王已经断了腿,只有三天命,就算能爬出皇城也已经是废人,自然判定任务成功。】

    “那任务十五呢?”惊蛰嘟哝,“我还没做呢。”

    【您已经将牟桂明移交茅子世,茅子世不打算杀他,宿主也不会下令杀他,那任务自然是失败的。】

    惊蛰:“……”

    要他能一刀将牟桂明杀了,寿王没了这么一个能在京城活跃的能人,说不定还真的会改变主意,这的确是得赖惊蛰心慈手软。

    但,但,这节骨眼上系统冒出来说失败,那……

    赫连容的手指掐住惊蛰的脸,幽幽说着,“你在想什么?”那声音更轻,带着几分诡异的寒意,“又或者,在听什么?”

    那毛骨悚然爬遍惊蛰身体的瞬间,系统无机质呆板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随机buff:真话】

    【效果:这世上,唯独真话才能让人无往不利。在24h(约12时辰)内,宿主所选定的目标都能听到您的真心话。】

    什么,和什么?目标又是谁?

    我什么时候选了?

    惊蛰惊了个呆。

    赫连容微微蹙眉,正要把频频走神的惊蛰拉回来,却听到一声奇异的声响。

    “喜欢”

    轻轻的,低低的,是惊蛰的声音。

    赫连容能看到,惊蛰明明没有说话,耳边却宛如能听到他的声响。

    “喜欢”“好看”“真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我爱你”“完美的脸”“好看嘻嘻好看”“喜欢,哎呀,真好看的男人,是我的”

    “我的”

    “我的”

    “我的”

    种种的声音簇拥着,如同一朵朵滋啦冒出来的小花,如此奇怪,如此奇特,却是猛地出现在赫连容的耳旁。

    躺在赫连容臂膀间的惊蛰,正也呆呆地看着他。

    他在想:赫连容为什么这么看他?

    他在想:哇,赫连容真好看。

    他在想:嘿嘿,喜欢。

    无时无刻,无时不在,惊蛰那些甚少说出来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几乎如同温暖的潮水,淹没了赫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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