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吱哑”的一声,屋舍的门打开。
窗外天色已暗,廷听难掩疲惫地走进房内,只有这时,她能将精神上的紧张与身体上的疲惫一起表露出来,还不会被怀疑。
“哐!”
敲击声突然扯回了廷听涣散的注意力,震的她耳边“嗡”的一疼。
廷听往左看了眼,琼音不在,想来又是在药堂,另一边一直空空如也的床边却多了一个人。
女孩红裙铺地,宛如盛放的红色月季,手里拿着一把锤子,听到声音回头看向廷听。她凤眼细长,额间贴着火色花钿,裙子上铺了一堆刀片、金属环等工具。
满地灰尘,场面很是狼藉。
很显然,刚才的声音就是她敲出来的。
廷听觉得这人的脸格外面熟,非常像她在长音阁时就有龃龉的太史家的那小子。
若真与太史家有关系,那这家伙就有利用价值了。
“音修廷听,拜于毕仙子门下。”廷听扬起笑容,先自报家门,“阁下这是?”
“我,我是绯扇,在做堂下作业!”绯扇举了举手中的石头,又落下一层灰,面对廷听无言的视线,解释道,“塑雕工坊那边的修习院被占满了,我只能搬回来做。”
廷听想到刚刚的敲击声,脑仁一疼:“你要敲多久?”
“也不久,就五六天吧。”绯扇看了看自己逐渐成型的作品,扬了扬下巴,自信地说,“到时候让你看看我的杰作!”
“那你一定会绝音结界吧?”廷听诚挚地问道。
绯扇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廷听在床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准备明日学剑法的时候,问问池子霁绝音结界的术法如何使用。
“噔,噔!哐——”
重复性极高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像锤子在敲击廷听的耳膜。
廷听忍了一盏茶的时间,忍得头皮发麻,眼前泛晕,她甚至荒谬的觉得当细作有什么难的,面对池子霁又有什么难的?
眼前的曲谱突然就进不去脑子,廷听深吸一口气,忍住一剑把舍友劈晕的冲动,转身推开门,“啪”地关上,离开了庐舍。
廷听拿着玉牌,注入灵力,问池子霁明日在何处练剑。她本想着池子霁会白日看到再回答,却没想到他马上就回了过来。
“师妹夜半不睡觉却想着练剑,可是遇了烦心事?”
廷听:“打扰池师兄,师兄可知绝音结界如何使用?”
那边声音一顿,显然没想到廷听会问这个问题:“我没了解过这个术法,但我可以找到此术的书册给你看看。”
池子霁隔着玉牌听到风声,疑惑:“你人在外面?”
“嗯。”
池子霁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想到廷听夜半在外的可能性,问道:“来逐月峰?我拿书给你。”
逐月峰距离太华宫正殿不远,池子霁的灵力从廷听的玉牌中溢出,落在空中,为她指引去向。
池子霁的洞府位于逐月山脊处,有灵泉从山顶徐徐流下。
洞府门口的清池突然跃出一条璨假龙,朝着廷听摆尾巴。
“你怎么在这儿?”廷听戳了戳它的鳞片,认出它是入门试炼时的那条鱼,仔细一看,发现它珠圆玉润的,像是养得太好了。
感觉活得比她滋润多了。
“太华宫内没什么人养过璨假龙,林兽峰的人顾不过来,便放在我这儿了。”洞府门口的金色符箓闪烁了下,少年走出来,看向廷听说道。
“池师兄。”廷听站起来。
池子霁肩上披着玄色的外袍,身上未有半点配饰,只马尾上套着枚金环固定,他抬手,用灵力引着廷听和他一起往里走。
洞府内布置得雅致而华贵,壁上的琉璃灯亮起,成套的梨花木家具摆放整齐,博古架上摆放着一堆储物灵器。
廷听侧过头,看到窗外是一轮弯月,却与洞府外的圆月不同。
“穿过洞府大门,你透过窗看到的府外布景皆画卷,与外界无关。”池子霁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本书递给廷听,“你要的书我方才找出来了,你看看是否有用?”
旁边的书柜歪斜着,柜后藏着一个书库,层层叠叠的书架摆放整齐,飘出一股保存得当的书香气。
廷听看着这恐怖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竟有种他搬了一整个翰林院书库的感觉:“这——”
“我这儿放的不过都是些闲书,你若想找些特定的修炼秘籍还需去太华宫藏宝阁或者北边的书馆。”池子霁顺着廷听的视线看过去,调侃,“你进去翻可能还能翻到未修撰完成的前朝典籍。”
机关小人端着热茶飘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鲜少来外人,它很是激动,茶都险些倒歪。
廷听拿着书坐到池子霁旁边的桌案上,他的手边摞了好几堆玉简,看起来在接到她问话之前一直都在处理这些事务。
“我用不上绝音术,或许指点不了你。”池子霁低着头一边看书一边说,俄顷,想到了什么才真挚地开口,“我通常会让发出噪音的家伙直接消失。”
廷听拿着茶杯的手一滞。
“开玩笑的。”池子霁弯着眼笑道。
你这可不像开玩笑啊!
廷听满眼复杂地翻着书,她已经发现了池子霁经常会用玩笑的语气说一些发自心底的言论。
“师妹若是不想和同处一室的同窗争执,不如早日突破元婴,开辟洞府。”廷听运作灵力的动作一停,池子霁垂眸随意说道,“你今日退让只会让外人愈发得寸进尺,性情不合之人既然无法解决,便早日远离。”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师兄说得是。”
今日彻夜不眠。
翌日清晨,廷听学成绝音结界,而后跟着池子霁练了一整天的剑。
廷听傍晚回到庐舍,再一次打开门,突然被冲到面前的灰尘呛到,咳嗽着捏了好几个清洁术,进门就发现里面乌烟瘴气的,满地灰尘。
廷听看着墙上,床上的,甚至是窗户的狼藉,再看向同样满身粉尘的绯扇,气笑了:“你把屋子当你的专属工坊呢?”
“你的清洁术呢?是不会用吗?”
“你凶什么嘛,我用了清洁术的!”绯扇理不直气还壮地说,对上廷听质疑的目光,环顾四周,而后磕磕巴巴地说,“就是可能,效果不太好。”
“你不会用清洁术,是怎么进的太华宫?”廷听匪夷所思地看着绯扇,抬起手,灵力环绕一周。
不过转瞬之间,屋内就干净如初。
“考试又不考这个!而且,我在家的时候,都是侍从帮我清理的。”绯扇站起身来,灰尘瞬间从她艳丽的法衣上滑下,裙摆上满是细密的符文,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早知道你擅长这个,我就不费那么多灵力了,还没什么用。”绯扇埋怨着,脸上透着股理所当然,好像天生便金尊玉贵,没受过任何委屈。
廷听想起了她在长音阁时面对太史麟那家伙时的烦躁。他有倚仗便颐气指使,肆意妄为,好似同窗都要为他避让三分。
廷听想抬起手揉一揉太阳穴,手臂却酸软的根本抬不起来,她身心俱疲地布下绝音结界,连争执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未曾想到,第三日凌晨,一阵阵凉风穿过窗户。
廷听模糊地睁开眼,头脑发白,忍耐着身上练剑产生的胀痛,扶着床坐起身来,突然发现窗户上空空如也,而地上多了一堆透明色的碎渣。
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廷听撤掉结界,指着地上的残渣,问着还在敲敲打打的绯扇。
“我用清洁术的时候,灵力出岔子,把窗户震碎了。”绯扇说道,看着廷听问,“你会修吗?”
很显然,在太华宫内砍同窗犯法。
“不会。”廷听烦躁地开口。
明明是那么小的事,绝音结界也好,清洁术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应该习以为常才是。
反正就和以前一样,妥协的永远是她。
廷听的心情骤然跌到谷底,像是被突然刺痛了般站起身,也不管天色尚暗,再次在绯扇迷茫的目光中离开了屋舍。
池子霁说的对。
天生不合的人就该早日远离,她若是突破了元婴,哪里还会受这份气?
廷听怒上心头,直冲向缭音峰,准备彻夜练曲,谁都拦不住她,等她冲上元婴自开洞府,摘下宗门大比的魁首,进入藏宝阁看看太华宫的底蕴,灵宝在不在里面!
天空中有晚归的修士,看到廷听径直飞向缭音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这个时辰还有人外出修行。
浅色的天幕依稀还有星辰几颗。
廷听来到缭音峰上,山腰处的清池波光粼粼,她刚想越过水面,突然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
廷听本就恼火,感觉到窥视的目光立时拔出剑指向水面:“谁?!”
只见池中的银纹鱼摇尾,波纹拨开桃花瓣,突然受惊般散开了。
霎时,水下一个身影冲出水面,水滴四溅,却在落到廷听裙摆的瞬间化作冰珠砸在了地上。
“飒”的一声,剑划破空气,廷听碧翠色的剑尖抵在了破水而出的少年脖颈上。
少年趴在水池边仰头,玉颈上有水珠滚落,水眸清澈,颊边长着两片晶莹剔透的银鳍,透湿的外袍下是一条银蓝色的纤长鱼尾。
他望着廷听,水滴滑落他的睫毛,银发如海藻飘浮在水面,整个人透出股奇异的瑰丽,声音勾魂夺魄:“廷听师姐。”
“鲛人?”廷听皱起眉,剑贴在他的脖颈上未动。
明明是鲛人,法衣却不防水?
“是,在下萧粼,同为音修,尚在努力修行,还没未能拜入长老门下。”鲛人笑容柔顺,指尖点在剑尖上,“久闻师姐大名,未曾想到今日竟有缘得见。”
“原是如此,那我不打扰你修行。”廷听点头,转身就准备朝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等等。
就这么走了!?
萧粼完美无缺的笑容裂开一个缝隙,他像是完全没想到这看似好亲近的师姐竟会如此,慌忙地伸出手想叫住廷听:“师姐留步!”
廷听侧过头,眼里透着未散的阴沉,像是有一架没吵恨不得找个地方泄愤,如果他再纠缠可能就会成为那个倒霉蛋。
“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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