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大学南后门出去,是条长长的美食街。


    门店一个紧挨着一个,狭小铺面口摆上一方可移动的料理台,便将店门堵的严严实实,后面的摊主们要想出来,都得将灶台挪开,总是颇费一番周折,所以若非必要,他们一般不踏出那三尺见方的小店。


    尚离的远,各种食物的香味已从四面八方涌来,势要将每一个靠近这片地界的人勾缠过去。


    此刻正值饭点,后街人满为患,仿佛一个学校里的人全乌泱泱聚在了这里,喧嚣热烈,却神奇的不叫人心烦,反而能抚去学生们一天学习的疲倦。


    这地方门面如此迷你,想堂食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道路中心却设着一排排的自助桌椅,头顶还有凉棚,天热和下雨都不怕,学生们来了先占个位置,这家买一点那家点一样,拼一拼就是一桌样式丰富的豪华套餐。


    林漾漾的水果店在这一众“争奇斗艳”,却又“偏安一隅”的小吃店里,多少有些突出。


    一个他这店铺开在最靠近后门的地方,近水楼台的好位置,生意火爆自是不提;第二个,也是最主要的,他这一家店的占地,比旁边五六家小铺子合起来的都大。


    要知道,这种地方租金不便宜,就那厕所大一个店面,一年租金就得十来万,在这里盘下他这么一块门面,是其他店主们所不能想的。


    此时正是顾客多的时候,店里六七个员工,个个忙的团团转。


    “别磨磨蹭蹭的,手脚都麻利点儿,谢之航你在干什么,怎么让人女孩子搬箱呢?小白你把箱子放下去门口上货,等等,那边货架购物袋快用完了,你先去上一沓再去外边儿,快去快去,别让客人久等!”店长李配东机关枪似的指挥着店员们,自己手头也没闲着,搬了重重两箱子乒乓葡萄往门口走。


    下午六点左右,学校里学生们都下课了,气温也会渐渐降下来些,就是店里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为了更好招揽生意,水果店会将今日热卖和特价的水果摆到门外来。


    往常这个点儿,门口的摊子都已经支好了,但今天天都快黑了还没准备好,李配东一边急吼吼催促,一边在心里暗骂:我一会儿不在,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就偷懒掉链子,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他年过三十五,性格风风火火,干起活来和打了鸡血似的,不仅自己打鸡血,还天天给手底下员工打,见天那双精明的眼睛探照灯一般在店里扫来扫去,一张嘴巴更是堪比突突个不停的机关枪,以至于店里员工们都有些怵他,一瞅着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人只要在店里,就没人不能被他安排明白了,忙的时候且不说,不忙的时候,他也能给你找出各种活来干,总之只要他在,大伙都别想闲着。


    这一片热火朝天中,有一个员工仿佛置身事外。


    ——男人坐在门口的一方小板凳上,面前放了个倒扣的水果框,框子上是半个菠萝蜜,他手里一把弯而锋利的水果刀,将菠萝蜜一颗颗从组织上卸下,整齐摆放进分装的塑料盒里。


    他神情专注,动作不紧不慢,从始至终视线都只落在面前这一方,安静的好像周身罩了一个真空的罩子,将他与周围的人来人往、热烈喧嚣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个菠萝蜜怎么卖啊?”


    “二十九块八一斤。”摆放菠萝蜜的摊子上分明立着价码牌子,却总还有人问价,而每当人问,男人都会不厌其烦回一遍。


    他仿佛有着永远也消耗不完的耐心!


    “这一盒有多重啊?”


    “一斤。”


    “都是一斤吗?”


    “嗯。”


    “你怎么确定是一斤?我看你也没称。”


    “嗯。”


    “嗯是几个意思啊?”


    男人没再回答对方的话,他伸手拿起一盒装好的菠萝蜜往对方面前递了递:“要吗?”


    说话的女生皱了皱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顿了下,渐渐抬起眼睛看向她:“去里面称重。”


    他的刘海很有些长,盖过额头遮住大半眼睛,但是从刘海后穿过来的目光,却仿佛秋末时节的风,不刺骨,却能在瞬间抚平人心里的浮躁。


    女孩愣了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默然片刻,她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接过那盒菠萝蜜:“好吧,我去里面打秤。”


    里面人不少,她进去排了半晌才结完账,早已忘了刚才男人看他那一眼的感觉,她拎着袋子走过来:“诶,没想到真这么准,一克不多一克不少,整好一斤,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估的。”男人回了这简短的两个字,甚至连头也没抬。


    女孩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可心里却再生不出气来,站了一会儿,拎着东西走了。


    “诶——葡萄——最新上市的夏黑葡萄罗,只要九块八一斤,不甜不要钱,免费吃免费尝,不甜不要钱噢……”李配东从店里出来,将手里的两筐葡萄往男人身旁不远处一放,上下嘴皮一动,便发出两句响亮的吆喝。


    他习惯了去看自己的这些属下,见哪儿站着人就要观察几眼,视线落在顾景和手上,看到他那不紧不慢的动作,脱口就数落:“小顾啊,你搁这绣花呢,动作麻利点啊!”


    他素来声音洪亮,这一句话出来,男人却像没听见一样,仍旧一如既往的节奏干着手里的活。


    一旁往摊子上拣水蜜桃的白小芹,在李配东说话时就偷偷注意着这边,见这新来的同事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不由替他捏了把汗,谁想一向脾气火爆的李店长脸都憋红了,最后却只是高举轻落憋出一句:“好吧,慢点就慢点,注意别削着手了。”


    他说完,一抬头注意到白小芹一脸见鬼的表情,立马拉下脸:“看什么看,还不干活?”


    白小芹立马低下脑袋,一双小手在果框里进进出出,倒腾的飞快。


    过了两分钟,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李配东进了屋,这才动作稍缓,看向顾景和,“哎,李不配怎么不说你啊?”“李不配”是店员们私底下给李配东取的外号,谐音“你不配”,这么叫他,也是她们这些小年轻发泄怨气的一种方式了。


    顾景和:“不清楚。”


    “好吧!”白小芹顿了下,自顾自说,“那大概因为你是老板带进来的,他怕得罪老板,才不敢凶你,他就知道使唤我们,哼!”


    顾景和听着小姑娘的牢骚,不置可否。


    “大叔,你今年多大了啊?”过了一会儿,白小芹又问。


    “29。”


    “啊,你都这么老了啊?”


    顾景和:“……”虽然是即将奔三的人了,但也不至于用“老”这个词吧。


    可一抬头,看到女孩那张青葱稚嫩的小脸,那双单纯明亮的眼,又觉得自己跟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比起来,确实是有些老了。


    白小芹见他不说话,收敛了语气:“喂,我说你年纪大,你生气了?”


    顾景和淡淡笑了笑:“没有。”


    白小芹见他笑了,那点子仅剩的拘谨瞬间又烟消云散,没一会儿又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


    “我看也是。”她说着,还少年老成的叹了口长气。


    小丫头一脸我早猜到了的表情,勾起了顾景和的好奇心。


    “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我不生气。”


    “你看大叔你都这把岁数了,也没有个稳定的工作,你这样,哪个女孩子敢嫁给你啊,就算真的有人愿意,你这点工资怎么养人家啊。”


    顾景和:“……”


    白小芹:“我说的不对吗?”


    顾景和:“有道理。”


    “你笑什么?”白小芹一下板起了脸。


    “没有。”顾景和不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小姑娘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看我们老板,看着比你年轻吧,人家都有这么大个店子了,你还在这给人家打工,你打工就算了,还是个兼职,哪有男的你这个年纪了,还一个月拿一两千块钱工资的,你这养活自己我看都够呛了,还想娶媳妇儿呢……嗐!反正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别不爱听!”


    “没有。”男人语气平和。


    白小芹把自己都给说激动了,但见对方仍是那副不痛不痒的状态,一时更郁闷了,半晌没再开口,直到脑子里又有了说辞。


    只是这回没等她发挥,脑袋先被人一巴掌拍的点下去半寸。


    她立马捂着脑袋看过去,只是等看清拍她的是谁,原本气鼓鼓的一张小脸瞬间爬满了惊慌:“店……店长!”


    “臭丫头,先操心操心自己这个月能拿到几个钱吧,操心别人有什么用。”


    白小芹:“……”


    小炮仗遇见大炮仗,一下变成了淋雨的哑炮。


    小丫头蠕动着嘴唇,几欲控诉,直接被李配东一句“再磨叽扣钱啊!”给彻底镇压。


    过了一会儿,她摊子摆好了,按照李配东的要求,把每一个丑橘上的泡沫网卷下来,露出半个果身,漂亮饱满的一面儿对着街边,如此一层层堆叠起来,呈现出几座高高的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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