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学兄今日脱马甲了吗 > 16、第 16 章
    未亡人三个字还能让沐景序以为,那不过是柯鸿雪在无尽的绝望中给自己留的一份隐蔽的念想。


    而“亡夫之痛”这玩意儿,就是纯粹胡扯,凭空造谣逝者的名声了。


    偏偏“逝者”本人还没任何办法去反驳他,他柯鸿雪和一个骨头究竟是什么关系,除了他俩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沐景序惊讶时间维持得稍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心里一万句话想说,到最后却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只重重地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比他先前一路喝的每一口都多,嘴巴都鼓囊了起来。


    柯鸿雪眼里笑意藏不住,索性低着头,以免学兄看见自己现在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他觉得有趣,以前多数是殿下有意无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弄得他张口结舌半句回不出来;如今过去这几年,情况竟调了个头,手足无措的人变成了学兄。


    哪怕柯鸿雪清楚自己就是仗着学兄没法解释而在胡扯,他也扯得开开心心,自己认了这个身份。


    大虞同性之间是可以婚娶的,百年前出过一位男后,前几代还有公主娶过女驸马,是以他这话若传出去,旁人只会震惊柯鸿雪这性子竟然甘愿屈居人下,却不会怀疑他说的真假。


    只有到沐景序跟前,明知这狗东西说的是假的,也没有办法去纠正,生生受了这口锅。


    他多了个媳妇。


    嘿!多新鲜儿!


    沐景序觉得自己再跟柯鸿雪多说一句话都可能会被噎死,放下茶盏之后干脆倚着身后软枕阖眼假寐。


    柯鸿雪无声地笑了笑,也不出声打扰。


    沐景序闭上眼睛,实则却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半点三殿下成竹于胸万事不惊的模样。


    香炉里的烟燃尽了,金属相碰的微小声音“叮”了一下,沐景序犹豫一会,眼睛浅浅睁开一条缝,望见柯鸿雪正探着身,眉眼低垂,很是从容地重新往炉子里添了香点燃。


    袅袅烟雾从炉口溢出,安神的效用很好,沐景序晃了神,心里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被另一幅既空蒙又清晰的画面取代。


    元兴二十三年,盛扶泽十六岁,朝中大臣多次上书建议三殿下入朝听政,父皇亦有此意,特意去他宫殿与他相谈,他应了下来。


    内务府欢天喜地地准备起了三殿下入朝听政的朝服。


    说实话,心里不是不开心的。


    大虞皇子正式入朝前,都要先听政一番,看看陛下和群臣们都是如何议政处事,好增一增见识,以后真遇到了事不至于怯场。


    皇子愚钝不堪的,有到了二十岁还没得陛下应允上朝。


    有少年天才的,大约十五六岁入朝。


    盛扶泽无论如何都属于后者,他的才华天下皆知。


    ——他知道,母妃和外祖自然也清楚。


    他前面两位哥哥,长兄是太子,大他三岁,元兴十九年,十五岁时入的朝;二哥自幼养在宫外寺庙,断了许多尘缘,不会再入朝堂。


    太子十五岁入朝,其他皇子自然不能早于他,可盛扶泽十五岁那年,元兴帝却跟他提了这事,有意放他听政。


    母妃很高兴,特意下厨为他做了一道桂花元宵,晚餐时笑着跟他说朝中有哪些助力,如今朝堂上有多少人属意他取代太子的位置……


    母妃喝了酒,说话间难免透露的多了些,盛扶泽越听心里越慌。


    那时候长兄才入朝不到三年,就算有储君身份,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再老成稳重,根基到底没站稳。


    朝堂上本就派系复杂,这些年随着他长大,已经很多人有意无意地在父皇面前提过一些很不成体统的混账话。盛扶泽担心他一旦进了朝堂,与兄长站在一起,太子殿下那还未立稳的根系会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纵使他清楚自己从未生过夺嫡的想法,也很难保证他到时候会不会有哪里越了界,进而滋生野心。


    盛扶泽从来也不是个圣人。


    他是个俗人,贪恋外物,自然……也会慕恋权势。


    那是至高权力的宫殿,那是三言两语间断千万人生死的大堂,那是无数才华和抱负都可以得到最高限度施展的地方,他哪儿有不想去的道理呢?


    可三殿下想了一夜,天没亮就装起了病。


    十五岁的盛扶泽用这种拙劣而直白的手段告诉父皇,他不愿去。


    十六岁的三皇子却在答应了元兴帝之后,设计从马背掉了下来,摔断了胳膊。


    母后亲自为他接的断骨,问他为何。


    盛扶泽大约说了一些不着调的混账话,谁都能听出话里真假,可母后凝视他许久,最终一句话没说。


    养伤尚且需要三月,入朝听政的事自然只能搁置,待他伤好后,朝中竟也无人再提。


    他跟母后说自己是个浪荡子,皇后娘娘便真的放他做了一年的寻常富家公子。


    长兄需要背负的责任,外祖寄到他身上的期望……从他生下来开始,那是最最轻松自在的一年。


    三殿下心安理得地,做了一年的盛扶泽。


    ——仅仅只是盛扶泽。


    他当时觉得只是断了胳膊,换回这样多的好处,心里半分不觉得可惜。


    可等他痊愈后出宫,第一时间直奔柯府而去,望见柯鸿雪坐在书桌后,抿着唇瓣一言不发望着他那条已经好了的胳膊,眼眶通红的瞬间。


    盛扶泽开始反思,难道便没有更好些的办法?


    何至于让阿雪难过,母妃伤心,母后愧疚,父皇自责?


    他这行为哪一点担得上那些享誉过剩的名声?分明愚蠢到令人看了就发笑。


    之所以身为皇嗣伤害己身却不被责罚,不过是父母不舍,朝臣不敢罢了。


    他想不动声色地维护长兄应有的权力,实则自己也是被所有人维护偏爱的那一个。


    盛扶泽后悔到了极点,但也不会郁郁寡欢反复自责,母后既替他争取到了一年的时间,他便没道理浪费。


    母妃和外祖的期待终究会落空,父皇那边的责任他自然会去担。


    可那时候刚好了胳膊的三殿下,只是一个寻常十六岁的少年郎。


    上一辈的事他没法参与,要哄的人只剩下一个阿雪。


    雪人担心到了极点,也生了气。


    盛扶泽怀疑他看出断骨是自己故意的,不然没道理他受了伤,阿雪反倒生气。


    可他自责之余又觉得开心,想着阿雪不愧是阿雪,聪颖得令人刮目相看。


    既无法明说自己所行是为了什么,盛扶泽干脆日日缠着阿雪。


    那一年宫里的宵禁都对他格外宽容,桐怀宫常常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父皇母后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盛扶泽夜不归宿几次,索性搬到了柯府。


    柯鸿雪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似乎想要劝诫,又被他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劝退,转身吩咐小厮在自己的院子里为他收拾出一间厢房。


    其实这也不合规。


    若是皇子真的存了在他家常住的念头,柯家最起码也该恭恭敬敬地收拾出一整座院落供他歇脚,而不是这般像小孩闹家家似的只留一个房间。


    但盛扶泽不介意,柯鸿雪不愿意,柯太傅再看不过去也只能当自己没看见。


    两边家长特别有默契地放任这俩孩子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地在小院里过起了家家。柯太傅治学一世,生了个儿子好好的学问不做去经商,又养了个孙子放着仕途不入似乎要进皇家做媳妇,心里愁得慌。


    反观小院这里,愁云笼不过来一点儿。


    柯鸿雪收拾出来的那间屋子就是个摆设,盛扶泽压根也没在里面住过一天,白天跟他看看书作作画,偶尔出去逛街听戏,晚上无一例外全爬上了柯鸿雪的床。


    盛扶泽抱着柯鸿雪,黏黏糊糊地说:“阿雪软软的,抱着好舒服。”


    柯鸿雪只要一有点要钻出去的迹象,盛某人就哎哟哎哟地装胳膊疼,弄得雪人浑身僵住动都不敢动,眨眼功夫就被他乖乖地揽在了怀里。


    可是盛扶泽却又小声说:“骗你的,阿雪好疼我,明天我们去看戏好不好?”


    “……”


    无赖极了。


    无数个夜里,若不是灯光吹灭星光躲藏,盛扶泽该看见怀里那人被他撩拨得通红的耳朵。


    无数个日间,书房美人榻上,浪荡皇子斜倚看话本,矜贵公子端正做文章。日光散落窗格,博山炉内香烟燃尽,柯鸿雪还未反应过来,锦衣玉食的那位却已翻身下了榻,亲手替他添了香。


    话本上青梅竹马红袖添香,话本外天潢贵胄纡尊降贵,流连花丛的浪荡子若是有心,全天下都会倾慕于他的柔情。


    盛扶泽自己也不清楚,他那一身的傲气,为何独独到阿雪跟前,便自愿变得温柔小意讨他开心。


    他只记得安静做学问时的雪人特别特别好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窗外沙沙的树叶声相和,夏日绵长似海。


    而沐景序如今看见柯鸿雪为自己添香,莫名开始好奇,阿雪心里在想什么呢?


    ……


    车轮停在李府门前,有人低声在耳侧唤,沐景序梦中转醒,恍惚意识到自己竟真的睡着了。


    柯鸿雪笑着跟他说:“学兄,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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