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奴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的机会,他沉默着照顾着自己仅剩的两个兄弟,跟着阿萍一路走到了码头。


    一行人在码头处等待了十多天,在发现这处没有小船经过,而大船看见了他们一群人也不靠岸后,阿萍选择自己造船走水路离开。


    在没有妖怪追在身后的当下,阿萍决定还是带着孩子们走水路。


    水路平坦,比岸上赶路的速度要快得多。


    阿萍在问过枭奴、诚郎两个孩子,知道他们熟识水性后,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她边用不周伐木,边向孩子们传授知识,教他们辨别柔韧的树藤、挑选能在江河中漂浮的树木。


    不是所有的树木都能在水中漂起承受重物的。这些知识都是阿萍在野外赶路找不到竹子造舟了,自己一点点对着各种树木实验出来的。


    现在阿萍还是分不清树木的种类,却能够在树林中多看两眼后找出自身重量轻巧些的木头。


    阿萍干活的动作很麻利,因为无论是以前读大学时还是现在,她总是忙碌着的。


    就算现在要教学生,阿萍自身的节奏依旧很稳。


    木筏造好后,由阿萍掌控,她和另外两个大些的孩子,把队伍中年龄最小的慧郎护着木筏中间。


    因为孩子们都很懂事,阿萍控制木筏在水中前进的过程很是顺利。


    大河大川的周围大都是城镇的选址处,阿萍一行人坐在木筏上前进时,也在两边的河岸上看到不少人烟存在的痕迹。


    有的是岸边十几户人家聚集形成的小村落、有的是猎户带着猎犬在小山半山腰捕猎奔跑的声音,偶尔还有农妇们在河边浣洗衣物的样子。


    这种像是逐渐回到人间的感觉,不提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就连阿萍也有些精神恍惚了。


    这是活着的感觉,这是人间的气息。


    阿萍感觉自己身体里淡却的欲望,因为靠近了人类聚居地而被唤醒,她感觉到了饿。


    想喝热茶、想吃热乎乎的米饭、想吃面条、想吃小炒肉,想要躺在温暖的床上休息。


    入睡前再听着左邻右舍的细语,或是对生活中遇到困难的小抱怨,或是对明天多挣些钱的期望。


    在人间烟火中睡去,又在人间烟火中醒来。


    多好啊,多美啊。


    阿萍耳边忽地听见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亮叫声,她有些尴尬地捂住了肚子,却又发现不是她一个人肚子叫,孩子们的肚子都在叫。


    这下子,大的小的人儿,都互相望着对方捂着肚子的模样笑了起来。


    阿萍对孩子们许诺:“等到了大些的城里,我带大家去吃大米饭,去吃烧饼,要是遇见糖葫芦,我给你们一人一串!”


    慧郎年纪小藏不住事,他既是为了能吃大米饭感到高兴,又不解地问阿萍:“萍姨,糖葫芦是什么?”


    诚郎也没吃过糖葫芦,他正想问呢,却没想到慧儿先替他问了。于是他也眼含期待


    地看向阿萍(),等着他描述糖葫芦的味道。


    他想萍姨这么厉害的人(),说出的口的带着名的吃的一定稀罕。


    阿萍看到他们以为糖葫芦是什么稀罕玩意的表情,又见枭奴也在暗暗关注她这边。


    她心里又酸又麻,是啊,这些孩子以前每日能有口饭吃就很不错了,哪还有什么零嘴给他们吃呢。


    阿萍:“糖葫芦,是一种酸的果子裹上糖衣后做成的小零嘴,味道是酸甜酸甜的。这东西常见,等要是遇见了点心铺子,我给你们买些点心,那才好吃。”


    诚郎:“谢谢萍姨!”


    慧郎:“糖葫芦!点心!甜的!”


    枭奴:“谢谢萍姨,但萍姨你还是买少点零嘴吧,甜的东西都放了糖,价钱太贵了。”


    三个孩子三种答复,提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


    诚郎老实,承诺给他的东西,他听了就欢欢喜喜道谢。慧郎聪明,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枭奴细心周全,为现在到来的喜悦道谢的同时,也会去考虑将来可能出现的问题。


    都是脑子灵活的孩子,阿萍心中感叹,幸好当初没把他们随便丢了。不然要是学坏了,以后造成的危害,说不定大打得很。


    乱世嘛,就是聪明的野心家的乐园。


    阿萍对着枭奴笑了笑,安抚道:“别担心,萍姨有钱。”


    她看着听到她这话后,放松了许多的孩子们,扭头看向不远处炊烟袅袅处。


    。。。也不知道那几个和自己母亲离开的小女孩现在吃到糖葫芦没有?


    惆怅了一瞬,阿萍又连连摇头,笑话自己总是想太多。


    俗话说宁愿跟着要饭的娘,不要跟当官的爹吗?


    哪怕那些姑娘们知道阿萍有见识又能力,她们也不愿意把自己怜惜的孩子拿给阿萍抚养教导。


    比起那不确定的有出息的将来,她们和孩子都更倾向于留在亲人身边。


    天各一方,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好吧。


    远处大量炊烟升起的地方看着很近,但等阿萍他们丢弃木筏上岸赶到时,小城的城门已经因为入夜而关闭。


    阿萍他们决定在城墙下的墙角处过夜将就,好等明早城门一开就入城。


    他们一行人的做法并不突兀,因为有些人早在阿萍她们之前就占据了避风些的墙角休息。


    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衣着朴素,多是棉麻,过水洗了没几次就发黄发旧了。恰好阿萍她们身上的衣服质量虽看着不错,但因为赶路时没条件浆洗,显得脏兮兮的。他们混进普通百姓当中,除了肤色白皙,其余倒是没什么区别。


    阿萍背过手,接着孩子们的掩护,假装从行李中实际却是从百宝囊内拿出一张兽皮后,转身把三个孩子们裹上。


    夜空中星星浮现于天际,小家伙们靠在城墙边上昏昏欲睡,阿萍却抱着双剑把孩子们挡在自己与城墙之间。


    她现在在想眼前这城入内需不需要帖子,如果是要看证明身份的帖子,阿萍就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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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机会带孩子们翻进城里去了。


    眼前这城墙瞧着极其结实整齐,阿萍其实不想和士兵们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这一夜,因为孩子们睡得很早,在第二天他们就醒得很早,天还没亮,兽皮里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萍回头看向从兽皮里第一个钻出来的枭奴,对他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肉干和孩子们分了。


    她这拿在外面装样子的包袱,正是先前她拿给枭奴的那个,里面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可拿着它能去除外人多余的怀疑,也能方便阿萍隐藏自己的财力。


    她现在是不弱,但是这世上多的是些喜欢自以为强大,然后去欺负看着像是弱者的人。


    阿萍不耐烦去和他们叽叽歪歪,她现在重要的事情是赶紧找个落脚点后,好考虑她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肉干坚硬又带着些腥气,正好方便阿萍在考虑问题时嚼着磨牙。


    在这个时代,肉很贵,肉干的存在更是引人注目,因为肉干的制作需要耗费大量的盐巴。


    在阿萍一行人吃着肉干时,一对看着像是被两个壮年儿子护着的、老夫妻中的老太太朝着阿萍靠了过来:


    “姑娘,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我好像从来没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见过你们?”


    阿萍先看了老太太开口说话时牙齿整齐,又看她衣服上虽然是打了补丁却收拾的干净,阿萍脸上立刻做出了小姑娘见生人时的腼腆表情:


    “婆婆,我是带着家里兄弟逃难到这边的,家里闹了妖怪,当官的不管,实在是没办法,就。。。唉!”


    老太太理解地点头:“妖怪都不是好东西,我们村里也闹过,不过都是些黄鼠狼、小狸子之类的。”


    看着这位主动过来搭话的老太太,像是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阿萍也大方地给面前这一家子,各散了一两根肉干。


    “这怎么好意思。”


    老太太嘴上推辞两句,身体却诚实地接过了肉干,也示意老头子和儿子们接了:“那你们一路上也是不容易,你们接下啦打算怎么办?”


    阿萍豪爽的一笑,伸手往自己怀中的双剑一拍:“好在我大哥在家时教了我一些武艺,这路上才能护着家中的孩子们赶路。”


    老太太含着肉干却不嚼,只尝着味儿,闻言她瞥了眼阿萍手中的剑,她估计着这剑怕是有十几斤重:


    “哦,所以姑娘你是要去投奔大哥?”


    “你大哥在城里何处当差,这城里我熟悉得很,等会儿城门开了,我们进去了,我给你指路。”


    阿萍听了这话,倒是觉得中规中矩。


    现代社会有社会老油条套话,小区有老头老太太们套话,他们这类人嘴里带着‘好奇’意味的话,可是每每都带着钩子。


    “我大哥不在这里,他在更远一些,要过了河,在靠山的那座城里,他给城里的富户看家护院。今天,我进城是想带着孩子们好好休息几天,这一路来的村子都不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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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去。”阿萍装模作样地皱眉叹气。


    应对套话,就说些真真假假混合着的话去应付,多心者自会去脑补。


    什么过河、靠山,这些听着真,实际上也有这样的城镇存在,话里却让人找不到准确的位置,这就是应对喜欢问为什么的人的好话术。


    再加上,这一路上阿萍她们虽说是没上岸往里走,但路上遇到的村民们都极力回避着他们的存在。


    “这样啊,那你们在赶路前是得好好休息几天。”


    老太太说话间瞟了一眼阿萍的绿眼睛。她想要是混了蛮族的血,富户还真有可能为了充场面,去让这姑娘的哥哥在家中干活:


    “不过也快了,等过了河后面的路也好走,幸好现在天不冷也不是涨水期,不然你们这一家子可有得等。”


    阿萍接话:“那可不是,出门赶路哪里都不方便,尽是花钱还讨不了好。”


    “对了,大娘,这个城进去要户籍帖子不?又要花钱进去的话,我们家再是拿不出了。”


    听了她这话,老太太小声对她说:“这城不严,姑娘你到时候入城时模样做得可怜些,给守城的几个铜板,就没事了。”


    阿萍:“真的啊?那一个人收多少?”


    老太太得意地说:“我是本地人,我骗你干什么?你到时候给钱,你是三个铜板,你家看着那快成丁的小子五个铜板,其余两个小的一个铜板就够了。”


    “这钱你可要舍得!”


    阿萍心里偷笑,面上却做出肉疼的表情:“真贵,这钱拿去买豆子得够吃好久了。”


    老太太跟着叹息:“可不是,谁叫守城的人管这个呢。”


    阿萍点点头,又塞给老太太一根肉干,继续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她察觉到在这老太太主动朝她搭话时,附近要入城的本地人大量他们一行人的目光和善不少。


    最起码眼神中象征防备的凶狠散去不少。


    又断断续续和老太太聊了会其他,在城门打开排队入城时,阿萍带着孩子们和老太太一家排在一起。进城时,阿萍给了钱又做了可怜模样,没受什么为难,她就领着三个孩子进了城。


    在他们分别时,阿萍为了感谢老太太的帮助,把包袱里装着的一小罐盐塞在了她手里:


    “这是自家做的咸菜,婆婆你拿回家吃,不值个什么钱,就当谢谢您今日的提醒了。”


    她刚才和老婆婆闲聊,知道他家过得艰难,这点子盐巴,阿萍觉得给出去不影响自己又能帮助别人,那就应该给。


    人之间的往来是相互的,哪怕只是萍水相逢。


    老太太推辞不过,只好看着阿萍这年轻姑娘把罐子塞她手里,转身牵着三个孩子一溜烟就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这孩子!”


    老太太望着阿萍远去的背影笑骂,转身却掂着手中小瓦罐,觉得这罐子里装着的不像是咸菜。


    等走了一条街,老太太在下一条街的街角被儿子丈夫挡着,揭开


    了小罐子的封口。


    罐子里装着的细白细盐,惊得他们瞪大了眼睛。


    老头子:“这是什么啊?精盐,怕是皇帝都吃不着这么好的盐巴!”


    “她不会是贩私盐的吧?”


    老太太回过神后立刻重新封好罐口,紧了又紧绳子,她把小罐子护在胸口藏好了,才低骂着丈夫:


    “你管人家是干什么的?贩私盐怎么了,又不害人,他们的盐价还比官盐便宜。”


    “老头子,还有你们都给我闭上嘴,我们自己拿回家悄悄吃,别张嘴胡咧咧出去给人招祸!”


    在老太太的挨个瞪视下,她家里的三个男人都低下了头。


    这下别管之前他们一家子进城的目的是什么了,老太太领着家人在市集上转了两圈做样子,就欢天喜地的领着家人出了城。


    精盐可是个好东西,吃了不像苦盐吃多了容易生病,这一罐子盐巴省着点混了苦盐吃,够他们吃一年多呢!


    市集另一头的面条摊子上,坐着正和孩子们吃着面条的阿萍,她隔着碗里汤面上冒出的雾气,望见了老太太脸上欢喜的笑脸。


    她端起碗喝了一碗面汤,低头看着面汤上浮起的几粒葱花,她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现在是难了一些,但一点子东西拿出来接济善良的穷苦人家,她也是拿得出来的。


    像今天,阿萍只是损失了一点白盐,世界上却多了一个开心的小老太太。


    她修的杀生道也是红尘道,她再怎么修也始终认为自己是个人,是个永远会为了别人的苦难动容的普通人。


    她除孽,斩业,却不会斩断自己的人身、人心。


    阿萍继续低头喝面汤,等她喝完了汤,孩子们也吃完了面。她指着不远处扛着根、插满挂了糖壳红果子的稻草桩子叫卖的小贩,对孩子们说:


    “走,我们去吃糖葫芦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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