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71
乍暖还寒的初春, 阳光落在路上融化的积雪上,人头攒动,万物生机勃发。
戴着墨镜的姜稚妤坐在窗边, 全身被晒得暖烘烘的。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咖啡馆外,男人大步来到姜稚妤对面坐下。
“你哥我休息时就没起这么早过。”郑以桦打了个哈欠坐下,拿出密封好的文件。
上次聊天时, 姜稚妤和郑朝舟达成了某种共识。
郑朝舟当天出国,他和姜稚妤对外人不放心, 于是把后续工作全交给郑以桦。
郑以桦是郑家最小的儿子, 二十七岁,在郑氏旗下的酒店集团担任ceo职位两年半, 有着漂亮的履历……郑家三个儿子都是父亲的左肩右臂,姜稚妤知道, 姜学舜有一段时间特别羡慕。
郑以桦在外是赫赫有名的上流精英,可看他给自己跑腿,姜稚妤平静到像是习惯了。
她翻看文件, 几分钟后露出满意的神色。
“谢谢你了, 少爷, 能这么快给我送来, 明天我一定在报纸上买个头条感谢你。”姜稚妤很没诚意的说。
郑以桦似乎很好奇姜稚妤在做什么,在她翻看文件的时候, 一直盯着她。
他用吸管搅拌保温杯里的冰球,“亲爱的妹妹, 你能告诉我,你们两到底在谋划什么, 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他微笑着,身子忽然向前倾。他按住文件一角, 姜稚妤反手压住另一边。
两人对视。
郑以桦:“来之前,我已经把文件看了遍。这些医药机构,都是姜氏医药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和上市公司,他们医药集团今年第一个季度,有两款很重要的药物,马上要投入生产。生产企业将会在旗下公司里诞生,这件事,决定着姜学舜未来能不能继任董事长一职。”
郑以桦一脸恨铁不成钢,“其中有几家很快就要爆雷,你想去提醒姜学舜?”
姜稚妤:“……?”
她震惊,这个世界对她究竟有怎样的误解。
“你是用脚趾头想的?”
一道嘲讽郑以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语气很吊的姜砚走了出来,怒视郑以桦,一脸“你别侮辱老子姐姐”的恶狠狠的表情……虽然戴着口罩和冷帽,看不见脸,姜稚妤还是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读到了。
姜砚左手端着热腾腾的咸豆腐脑,右手汤包油条。
姜稚妤今早起来时他睡过头了,没来得及做早饭,就顺路去附近买了再送过来。
郑以桦的视线一直跟随食物而移动,他看了眼对面,又看一眼自己面前。
空旷的桌面上,一方面前摆得满满当当,另一方桌前只有空气。
郑以桦:“……”
姜砚拉开椅子,在郑以桦旁边坐下,“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大学读得不是金融专业,而是中文系?想象力这么夸张。”
“姜砚你这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郑以桦松开文件,表情懵逼又警惕的后仰坐了回去,看起来难以适应姜砚的转变。
年前家宴上,姜砚还是一派好弟弟兼社会精英的模样,可如今的他,散漫、混不吝,语气像个刺猬。
“他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郑以桦忧心忡忡的问姜稚妤,“上一次见面不是还好好的吗?”
“诽谤我是吧?我马上报警把你抓起来。”
姜砚扭头使出从沈行昼那学到的拿手好戏,白莲花附身,“姐,你看他。”
姜稚妤:“我不认识他们。”
姜砚露出有些小窃喜的眼神看向郑以桦,鼻尖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好像是和服务员说的。”郑以桦的表情更复杂了。
姜稚妤目光的方向,站着一个服务员小姐姐。
近距离观赏完两个男人对着一个漂亮女孩随地大小演的场景,她似乎脑补了很多,表情逐渐扭曲,看两人的目光像是在看恶趣味的癫子。
她扫了眼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像劫匪的姜砚,又瞄了眼西装革履但偏偏手持母爱牌保温杯散发变态气息的郑以桦。
小姑娘沉默的把咖啡放在桌上,用餐盘捂住脸逃一般的离开了。
只留下了窒息和沉默。
空间突然安静。
两个尴尬的社死人员对面,姜稚妤捧起咖啡,云淡风轻的喝了口。
“我确实是要利用这份文件去找姜学舜。”她突然说。
郑以桦皱起眉。
姜稚妤仿佛看不见似的,好整以暇道,“如果有一个和你向来不合的人,忽然找上门来,说想帮你,还给你手里最重要的项目指明了方向。你会怎么做?”
“黄鼠狼给鸡拜年?”
郑以桦不自觉代入进去思考,“只有蠢货才会相信,更别说我们这种性格多疑的人。我会结合局势思考他的目的,有一整个战略支援部门帮我分析。”
“你会把对手的话当真吗?”
“难道你会?”
看着回答的郑以桦,姜稚妤露出笑容,闲闲得靠在椅子上。
郑以桦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可连姜砚也露出了然的神情。
“没有了吗?这和这些文件有什么关系。”他问。
“高层内斗激烈的时候,派系之间的信息并不流通,我在赌,如今的姜学舜耳目闭塞,绝不知道这些消息。”
姜稚妤说,“而我,看完这些后,会尽快去找我们姜董事长。”
明明郑以桦在商界的经验比她更丰富,听完她的话后,他脸上神情变得有些犹豫和复杂。
好一会儿,他轻轻鼓掌,“不错的决定,胆子很大,你想给他制造陷阱的话,那你应该让我帮你伪造一份内容完全相反的文件。虽然姜学舜年纪大了未必看得懂,但只有专业人士制作的,才能骗过他的下属。”
“不用这么麻烦。”姜稚妤轻哂,“我直接告诉他就行。”
“?”
“什么意思?”郑以桦必须承认自己有点懵,“你们玩得这么变态?”
“我告诉他正确的,他不信,那不正好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吗?”
“……”
姜砚露出“多么智慧牛逼哄哄的计划啊”的神情,啪啪啪得开始更大声地鼓掌,看来很是荣辱与共。
郑以桦久久没有说话,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进一步被突破。
刚才他心里涌动着不安,对自己父亲下黑手的决定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超前了,太刺激了。
可不管是姜砚还是姜稚妤都很淡定,她们的眼神明亮,清澈,并且有力。
姜学舜在人精堆里厮混后出头,对那一套深信不疑,一句话能掰分成几个角度分析。
如果直接和他说大白话,反而听不懂了。
这一招太奇太险,所以成功率也高到爆,只是……
郑以桦恍然大悟,“我靠,你是不是在背后杀人被姜学舜发现了?”
“所以你终于狠下心来,这次要neng死他?!”郑以桦肃然起敬。
“姐,真不是我多心,郑以桦明明就是在嘲讽你心软难以成大事!”姜砚小声叭叭,像是在皇上身后传话的小太监。
姜稚妤:“……”
姜稚妤看着郑以桦,目不斜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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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姜砚脑袋,姜砚立马乖巧闭嘴。
“以前别人告诉我是有人不想让我电影上映,我想了很久,从没怀疑过姜学舜。”
她淡淡的笑了起来,“姜学舜做错了很多事,以前从来没人向他讨要过代价,我想,他应该体会一下这种感觉。”
没想到姜稚妤会笑着说这样的话,姜郑以桦忽然惊醒。
很难想象姜稚妤是郑霏怡的女儿,同样是金尊玉贵的豪门大小姐,她和郑霏怡的骄矜任性不同,郑霏怡是只会在身边亲近的人面前才喜怒无常,姜稚妤是冷静疏离到从不依靠身边的人。
其实这些年他听过许多传闻。
姜稚妤小时候,姜学舜差点搞出私生子。当时郑霏怡很崩溃,放狠话要和姜学舜同归于尽。
是爷爷力挽狂澜,指着姜学舜说你如果想逼得我这个老爷子的日子过不去,我一定会先让你过不去!
离婚后,姜学舜百无禁忌,直到和郑霏怡重新谈恋爱后才收敛点。
听说在外面也有过一两个私生子,但不知是老爷子暗中动手脚,还是天意使然,全是泯然于众人的庸才蠢货,姜学舜自然也看不上这种没价值的人。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曾经反应最激烈、视这为耻辱的郑霏怡也逐渐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是一个泥沼。
外人无法帮助深陷其中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腐烂在泥里。
前一刻他还在想,姜稚妤或许是想给姜学舜一个机会,姜学舜面前有两条路,失败,或成功。
只要他像看正常人一样,尊重的看待自己女儿,就有可能出现转机。
可现在他明白,以姜稚妤的骄傲,她不屑对姜学舜证明自己。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幽幽的目光还是透露了她内心的笃定,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姜学舜的人啊。
姜学舜那种一心只顾往上爬的权利动物,他的内心是个黑洞,失去爱情,失去亲情,无法让他内心有任何波动。
只有让他亲眼看到自己错了,自己坚持的信念偏偏让他在最骄傲的领域做错事了,才会真心感到痛苦。
一个人再恨天恨地恨魔鬼,都没有自责内耗更能摧毁掉一个的心。
临近上午日照偏移,温暖的阳光爬满整张咖啡桌,咖啡馆排起长队。
得到答案的郑以桦终于放松下来,他看了一眼表,起身准备离开。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问,“稚妤你和小姑姑还在吵架了吗?小姑姑旅游回来后,找爷爷吵了一架,爷爷差点被气进医院。”
姜稚妤没说话。
姜砚掀起眼帘,目光像把刀似的落在郑以桦身上。
“还有姜砚你什么时候……”
姜砚飞速捂住郑以桦的嘴,哥俩好的搂住郑以桦,把他往外带。
“你上班地方在哪?顺路吗?要不带我一程?好,眨眼就算你答应了。”
咖啡馆门口客人不断进出,屋檐下,姜砚和郑以并肩而立,姜砚居然比哥哥还高半个头。
不少女生从旁边经过时都窃窃私语,大概是怀疑自己遇见明星本人。
隔着玻璃,姜稚妤远远的望着那两个人,聊天时姜砚动作散漫,可闪烁的目光,让她感觉姜砚瞒着自己什么。
不知道聊到什么,姜砚拿起郑以桦手里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他表情扭曲了一瞬,咽下去后咳咳咳的咳嗽起来。
“威士忌?你保温杯里装的威士忌?”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这总裁当的,压力很大吧。”姜砚一脸担忧。
“……”
郑以桦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准备离开,走几步又回头。
“刚才猜得那么快,你早就知道你姐的计划了?”姜砚都听明白了,他一个纵横商海的总裁没听懂。他耿耿于怀。
“没,我也是第一次听啊。”少年语调晃晃悠悠。
他小跑进咖啡馆走向姜稚妤的方向,头也没回。
望着阳光下少年的背影,郑以桦失笑,姜砚简直像他姐肚子里的小人啊,轻轻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思。
…………
“今天怎么突然对你哥语气那么臭。”
“哪有?怎么能说是突然呢?我一直就不喜欢郑家人。”
“……所以你才不坐他的车?”
原本要去公司拍摄广告的姜砚硬说顺路,坐上姜稚妤的副驾驶。窗外建筑向后疾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姜砚今晚要去烟海市待两天,见新剧导演,和参加《踏霜凌》演唱会。
他提前和姜稚妤报备的时候,姜稚妤心底还闪过一丝“你和我说干嘛?”的疑惑。
等她看到姜砚贴在家里各个角落的便利贴,冰箱、阳台、宠物的小窝、客厅……她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上是有点低能。
不知不觉间,姜砚一手包揽了她生活中的大小事,像男妈妈一样。
目的地离咖啡馆很近,十几分钟路程里,姜砚问天问地,气氛轻松跳脱。
某句话的空隙间,他故作随意的开口,问姜稚妤什么时候冒出对付姜学舜的念头。
被氛围迷惑了的姜稚妤,回答了之后心头飞过一丝电流,这是很敏感的话题。
她相信自己和姜砚之间的情谊,可姜砚的过去在她这是空白的,姜砚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其实很少留意过这个弟弟……一瞬间产生极其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扭头看到,姜砚神采飞扬的一瞥。
他散漫的靠在椅子上,吹两句彩虹屁,然后没心没肺得切换到另一个话题。
“……”
是我自己想多了。
姜稚妤得出这样的结论。
深夜,姜稚妤一个人在家看剧本看睡着了,突然间听到了轻微的声响。半睡半醒间,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关门声行李推动的轮子声很远又模糊,有人走近,好像是姜砚,他慢慢的蹲了下来。
他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们要怎么办,如果妈妈生气的话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的。”姜稚妤忍不住回答,她睁开眼的瞬间看到姜砚呆若木鸡的脸,说完她就困熏熏的闭上眼。
各种念头在大脑深处乱跑,她又撑开眼皮,“不用在意她。”
意识拽着她往更深处坠落,昏昏沉沉,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摸了摸自己额头。
记忆深处还有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这证明了昨晚不是梦。
……
……
周一,姜氏大厦。
玻璃大楼折射阳光,发出刺眼光亮。静音地毯铺满办公区,所有人行色匆匆,姜学舜在一众西装革履的高层簇拥下经过落地窗,脚步闲散。
刚开完列会,他带着自己派系的下属边走边聊,俯眺巡视自己的商业帝国。
在下属面前姜学舜并不是和蔼可亲的形象,他年轻时外号暴君。
下属被他讥讽、贬低几句后,几个精通办公室政治的家伙看似聊工作实则褒奖姜学舜,这才挽回了气氛。
他们侃侃而谈,嘲讽敌对派系和竞争对手,展望宝刀未老姜董事长的未来,夸奖夫人郑霏怡的气质卓越姜董手段不凡,最后聊到姜小姐的才华成就上。
一溜烟的马屁往姜学舜脸上拍,夸他擅长教育,夸姜家基因优良。
姜学舜脸色逐渐复杂,像打翻了颜料盘。
夸奖的浪潮越发汹涌,姜学舜被架在空中有些下不了台,以一句“年轻人都很忙的,之前稚妤还说要来公司看我,我让她别来了。”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这时他们走到一扇门前,大门打开,姜稚妤出现在大家视野里。
姜学舜:“……”
“姜小姐来看您了!姜董真是小看了儿女都您的孺慕和敬重了。”
“我就说,对儿女来说,工作再忙也没有父亲重要,跟在您身边哪怕看您做事就能学到不少了!”
两个马屁精一拍一合。
姜学舜克制住了扭头转身离开的冲动。
还好他经历得多,局促尴尬之类的情绪无法击破他城墙一般的脸皮,姜学舜自诩老谋深算算无遗漏的大脑高速转动起来。
一整层楼的员工都在向姜稚妤行注目礼,她往前轻轻迈了两步,她脸上浅浅的笑容落在姜学舜眼里像红灯预警。
全身肌肉紧绷,他在背后比了个手势。
特助已经准备上前打圆场,然后立即把姜稚妤带走。
“爸,您不会又忙得忘记吃早饭了吧?你要记得自己胃不好!”姜稚妤皱眉,一脸担忧。
姜学舜:“???”
“姜小姐真孝顺啊!”
“姜总也要保重身体啊!”
“父女情深啊!”
下属激动了。
有那么一瞬,姜学舜以为自己没睡醒。
姜稚妤一脸发自内心的担心和欣喜,目光带着对长辈的孺慕和敬重,语气神态都极其自然,仿佛私下曾做过无数次。任谁看到了,都想成全她那一片孝心。
父女感情深厚,让人动容!
不对。
什么不对。
我和姜稚妤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仿佛听见周围人的夸奖后不好意思,姜稚妤低头羞涩一笑,“爸,我给你带了我煲的汤,你现在还忙吗?”
姜学舜:“……?”
周围吃瓜群众更激动了。
电光火石间,姜学舜想起自己的人设,硬生生挤出一脸慈爱的笑容。
他想像个和善的老父亲一样拍拍姜稚妤的肩,却被她不动声色的侧身躲开,他有点尴尬,好在下属不断抛出话题。
姜学舜原本不想聊的,姜稚妤却总在最关键的时机接话,把聊天推上新一轮高潮。
众人反响热情,而姜学舜都要聊出汗。
其他人越聊越火热,双眼发光,他仿佛从他们脸上看到一行字:真是感情深厚的父女!
导演遇上了道貌盎然伪君子,你来我往,在公司里上演了一出父慈女孝的大戏。
下属眼中的模范父女回到办公室,姜学舜脸上的慈爱散去,心中的警惕和轻蔑流露出来。
大门关上的瞬间,口干舌燥的姜学舜先灌了一口茶,然后冷笑,“你到底想干什么?谁让来你的?”
姜稚妤轻笑,“想来看你而已,担心你嘛。”
“……”
是担心他死得太慢吧?他觉得心里有口淤血,不吐不快。
姜学舜清楚自己唯二成材的两个孩子,都不太待见自己,他不信任别人,更别说姜稚妤了。
如果姜稚妤有一天忽然变脸,那这背后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和他猜测的差不多,姜稚妤用自以为能蒙骗过关的演技表达了对他的关心。
她说有几家子公司未来会爆雷,还会影响姜氏今年最重要的案子。
她告诉他应该选这个,而不是那个。
这是他姜学舜的公司,他姜学舜打拼下的商业帝国,公司成立的时候姜稚妤还没出生。
怎么可能有消息他不知道,反而姜稚妤清楚。
姜学舜内心想笑,面色铁青的脸逐渐缓和。
这种问题完全不用思考,且不说重新计审已经来不及,就算再调查一遍,消息渠道就这些,变不出新的。
姜学舜更加坚定的按原计划推进。
老板椅转了几个圈,姜学舜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劣质保温盒上。
“你打开测一下,看有没有下毒。”
秘书:“下毒倒不可能,安心贴还没撕掉。”
“安心贴?”
“您没点过外卖,所以不知道这个。这鸡汤好像是外卖,三十九块九点,带保温盒,里面还有一张好评返五块钱的卡。”
…………
姜稚妤站在电梯里,看飞速跳动的楼层数字。叮得一声,一楼大厅到了。
大门方向突然传来骚动声,那是四个西装革履身形挺拔的年轻人齐刷刷踏入一楼。
年轻人大概是员工眼熟的秘书和保镖,从旋转大门到电梯这一路上,大厅所有人都盯着他们……和最中间的贵妇人。
年轻人们手提保温桶,或大衣帽子,规矩地跟在贵夫人身后。
只有一个领头的青年在前面给贵妇人讲解,也弯着腰,态度恭敬。
姜稚妤在望着郑霏怡窃窃私语的人群中,默默戴上墨镜。
方才她走出电梯时,郑霏怡刚好在秘书簇拥下出现在一楼大厅。
架势太大,几乎不用刻意去寻找,她就发现了一张温柔的面容。郑霏怡穿了一件白色羊驼毛大衣,轻柔的料子看着整个人柔软了许多,眉眼都含着笑意。
姜稚妤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种笑容,柔软、明亮、带着期待和爱意。
第一次因为冷战和郑霏怡这么久未见,姜稚妤没想到会这样遇见她,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点……原来她和姜学舜一起的时候拥有得那么多人的艳羡和仰慕。
姜稚妤初中后就不会用那种眼神看郑霏怡,经历过郑霏怡歇斯底里模样的她,没有办法用那样的眼神看郑霏怡。
姜稚妤的脚步只放缓了一瞬。
她和郑霏怡擦肩而过的时候,郑霏怡似乎正沉浸在某种甜蜜和喜悦之中,反倒是旁边姜学舜的生活秘书先注意到她。
“姜小姐?”
姜稚妤原本想装没听见,直到又是一声,“稚妤。”
她不得已回头,发现郑霏怡正皱眉盯着着自己。
郑霏怡似乎很意外,目光中带着惊惶。在郑霏怡的认知里,姜稚妤应该还不知道她和姜学舜合好的事。
大概是意识到对面是自己女儿,郑霏怡神情中下意识的透出审视和严肃。
哪怕是公共场合,一见到郑霏怡,姜稚妤就感觉自己在变矮、变小,时间在往后倒退,她在郑霏怡面前重新变成了一个小孩。
一个再大声说话也没人认真听的、无能的小孩。
“你找你爸干什么?”
郑霏怡往前一步,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姜稚妤冷硬的表情。
这暗含攻击性的动作,和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的小表情,姜稚妤经历过无数遍。
她没回答,瞥了一眼保温箱,突然笑着问,“这又是哪个厨师做的大餐?”
郑霏怡一下子不说话。
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前看电视剧一时兴起,让厨师实操自己指挥,美名其曰自己亲手做的。
大小姐的心意,自然是千金不换。
这一招算是郑霏怡哄姜学舜的重头戏,只不过——姜稚妤反而觉得是姜学舜装傻在哄郑霏怡,陪郑霏怡演戏,满足郑霏怡“本小姐随便耍点小手段就让一个大人物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人设和心理满足。
姜学舜在提供情绪价值这件事上总是很超前。
看着郑霏怡眼底闪过的心虚,姜稚妤反而有些不习惯……原来这么简单。
郑霏怡吃瘪的小表情愉悦到了姜稚妤的身心,心底因为童年阴影黏着而产生压力、焦虑和不安消散。
她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很想离开这地方吃一顿美食。
离开前,她微笑着好心提醒道,“姜学舜今天恐怕没胃口吃。”
那道婀娜的身影远去,大厅中央,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似乎没听懂的郑霏怡。
“夫人,我们现在还去姜董吗?”
秘书小心翼翼的问,因为郑霏怡迟钝的意识到发生什么后,她被气得发抖。
“去。”平复好心情之后,郑霏怡满不在意的说,“小孩子和我闹脾气而已。”
“等她知道脾气过了,知道自己错了,就会来找我。”
二十分钟后,郑霏怡走出姜氏大厦大门,道路上已经没有姜稚妤的身影。
一天后,姜稚妤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
三天后,姜稚妤无视了她的信息。
郑霏怡:“……”
……
……
一个半月后,樱花从窗外飘落下来,窗前的笔记本屏幕上躺着七八条新闻链接。
姜稚妤一目十行的看着郑以桦发来的消息。
半个月内姜氏旗下三家医药公司接连爆雷,其中两家上市企业,一家子公司,惊动整个市场。
“外界风平浪静,现在大众还没来得及反应,但姜氏内部肯定是一团乱麻。”
电话那头的郑以桦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说,“一下子这么大的项目停摆,股东们估计恨不得把姜学舜绞杀在办公室里。”
“接下来,就看我们尊敬的姜董事长怎么力挽狂澜了:卖人情,疏通上面关系,牺牲自己个人利益——看他家底到底有多厚,他那张老脸还能抵押出多少人情。”姜稚妤坐老板椅上慢悠悠的转了个圈。
郑以桦:“我怎么感觉你语气也有点兴奋?”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担心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慰问一下姜学舜。”
姜稚妤靠在窗前看春景,“以后,这种消息就不用和我报备了,我自己会关注局势。”
“我不是报备,我只是想吃瓜,这么大的瓜我身边人都在吃……”
挂断电话,聒噪的声音消失。
姜稚妤坐在桌前和线人同步完姜氏内部消息后,转身去衣帽间。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会把太多时间浪费在阶段性胜利的喜悦上。
这只是个开始,姜学舜接下来的反应才是最精彩的。
姜稚妤私心认为,最好看的画面永远不是爆炸发生那一刻,而是主人在灾难过后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奔走。
十几分钟后,楼下远远传来声响。
换好衣服的姜稚妤推开二楼窗户往下望去,一辆白色商务车停在黑色大门外的大道上,姜砚坐在车前引擎盖上,用力朝这个方向挥手。
之前姜砚进新剧组,从家里搬了出去,今天要录综艺才请假出来。
她们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樱花从白色别墅的屋檐飘落下来。隔着春光,姜稚妤对姜砚挥了挥手,两人都露出或深或浅的笑容。
……
春天,临江公园。
几辆印着“快乐艺术家”的大巴停在路边,穿着橙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扛着器材四处跑动。
春光浪漫,姜稚妤咬着一串炸丸子,仰头眺望大巴上方水洗般的天空。
《快乐艺术家》第七期正在录制。
嘉宾们坐在紫粉相间的野餐垫上野餐,身后的一大片如茵绿草。
姜稚妤四处看风景,坐在她身旁的男孩在她仰头时拿起一串丸子等待着,似乎想在第一时间递给姜稚妤。
他眼底闪过一抹窃喜,看起来美滋滋的。
扭头后却发现姜砚和沈行昼手里握着同样的炸丸子,表情同样是窃喜中夹杂着美滋滋……甚至丸子比他的更大更多。
男孩表情裂开。
弹幕上一片哈哈哈:
【姜砚:有人模仿我的脸,沈行昼:有人模仿我的面。横批:老坛酸菜】
【现在海底捞服务员都能上综艺了吗?】
【一上还上三个!】
男孩是新来的飞行嘉宾。
《快乐艺术家》只签了八期合同,前期爆火的时候,导演就想组局继续录下一季,但听说一直没谈成功。
姜稚妤不用说,她的重心本来就不在这上面。
姜砚在《踏霜凌》的演技进一步受到认可后,即将开始转型,再加上姜稚妤没续约,他也跟着拒绝了。
萧梦儿和公司合约要到期,正准备换公司和转型双管齐下,解约后找个表演班认真学习,没时间。
沈行昼电影大爆又接下《黑舍利子》,已经是大众眼中的电影咖,今时不同往日,自然要减少综艺曝光。
韩清和于悦倒是可去可不去的类型,但听说其他人都没签约,也懒得来了。
综艺火了,自然有人想分一杯羹。
从第五期开始,每期都塞了个飞行嘉宾。
飞行嘉宾背景不小,但在火得如日中天、且势头大好的固定嘉宾面前,没有人敢耍大牌。
对姜稚妤的综艺体验没任何影响。
综艺上风景好,游戏也好玩。前前期去冰雪大乐园录制,前一期搭建迷宫玩真人版躲猫猫,这一次更是姜稚妤一直想看的春景。
粉色樱花开满公园道路,远处看像海,粉色海洋被风吹起波涛,樱雨飘摇。
难以想象,姜稚妤来到这个吵吵闹闹的综艺时感觉就像来到朋友家。
吃完签子上最后一口丸子,她收回目光,突然注意到了面前的食物。
“怎么感觉越吃越多?”她又数了遍丸子数,整个人茫然了。
【哈哈哈哈哈哈姜姐每次抬头,那三个人像做贼一样往她面前塞吃的】
【姜姐: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jpg】
“沈老师和姜砚老师,冷静点,打人犯法啊!”导演突然冲出来,又被副导演拦住。
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砸东西也要赔钱!”
“?”
姜稚妤循着导演目光的方向扭头,看到沈行昼和姜砚搂着肩膀,脸上带着同样友善的笑容。
姜稚妤回头疑惑的看向导演。
顶着姜稚妤询问的目光,导演瞪大双眼,看着她身后无声比划手语开始吵架的姜砚和沈行昼。
正当他想高喊一句是“我错了!”然后退出这个场景的时候,姜稚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他个回马枪,扭头逮住了在她背后兴风作浪的姜砚和沈行昼。
姜稚妤虎视眈眈的盯着一动不动僵住的两人看了几秒,表情逐渐迷惑,“你们在cos火影忍者……吗?”
【笑死了哈哈哈哈哈,这两人手语吵架比火影结印还快啊,不对,他们是什么时候学会还是手语的?】
【本人是手语老师,他们比划的根本不是手语,好像是……他们自创的,】
【那他们怎么看得懂?】
【真别说,我也看懂了。他们在争辩到底谁伺候姜稚妤伺候得最舒服,都说自己的地位才是最无法取代的(捂脸)】
草地上惊起飞鸟,野餐热热闹闹结束,导演公布下个游戏。
嘉宾抽签分组,分成两组,去两个学校完成指定任务。
学校都在举行春季运动会,任务过程他们需要穿玩偶或者戴面具,只有在规定时间才能取下面具。
姜稚妤沈行昼和新来的飞行嘉宾一组。
其他人一组。
姜稚妤和组员在大巴上抽签选取玩偶服,黄色大巴沿着樱花飘落的道路平稳行驶。
一路上,聊天声嘈杂,工作人员心思躁动,交投侧耳全在聊曙光国际电影节奖项。
从出入围名单起,奖项和各个电影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周,全民关注。
如今,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出获奖电影名单和导演采访,采访中必然会有照片,揭露神秘导演“一栗”的身份。
话题度水涨船高。
因为《春风》是获奖热门人选,沈行昼又是《春风》主演,工作人员专门采访了沈行昼的看法。
他滴水不漏的回答完,然后偷偷冲姜稚妤比划了个眼神。
姜稚妤和沈行昼身为内部人员,其实早就知道结果。
《春风》虽然入围,获得提名,但最终大概率是“年度最优秀电影”的陪跑员。
沈行昼这个动作似乎有安慰的意味。
可本就没抱希望的姜稚妤,其实并没什么感觉。
她忽视沈行昼的目光,扭头往窗外望去,街上都是说说笑笑的学生。
学校大门打开,大巴长驱直入,停在操场前。
操场人声鼎沸,姜稚妤一下车,差点要被欢呼尖叫声震破耳膜。
远处跑道上,各种运动项目正在进展,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在路边聊天。
姜稚妤和组员分开,跟随节目组的引导,独自在红跑道外的棚子里完成游戏。
一个游戏环节中,姜稚妤故意放缓动作,后来甚至停下专心听路边学生聊天。
那四五个女孩子似乎是同一个班级,聚在一起聊下次心理课上放什么电影。
国内的杂课要么用来看电影,要么被数学老师占了。
她们聊得很认真,一个戴鲨鱼夹的女孩说下次课一定要放《春风河雨夜》。
又有个声音反驳,说已经放过一遍了。
鲨鱼夹女孩说,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
女孩子们行动力十足,立马用手机在班群里发起投票。她们坐在跑道旁的台阶上,边聊边播报人数。
姜稚妤听着竟然有些心跳加速,等待曙光国际电影节获奖名单时都没这么紧张。
最后大部分人支持《春风河雨夜》,鲨鱼夹女孩笑眯眯的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春风河雨夜》可是曙光电影节获奖作品。
这不是还没得奖吗?我觉得《十九日》才是最应该获奖的!一个声音不服气了。
眼看话题即将升级,姜稚妤突然想起高中时后桌两个女生因为喜欢的偶像是对家而冷战,结果没坚持半天,两人又重新签订《休战协议书》。
青春啊,可真有意思。
“喂,美羊羊你要听到什么时候?”
鲨鱼夹女生已经双手抱胸站在姜稚妤面前,很有气场的问,“你觉得《春风河雨夜》和《十九日》谁应该拿奖?”
姜稚妤才想起自己戴着美羊羊的玩偶服。
“小优你问他干嘛,这人懂电影吗?”一个一直跟在鲨鱼夹女生身后端茶送水的男孩搭话,发出嘲笑。
鲨鱼夹和另一个吵架的女生同时脸上露出一抹犹豫。
她向着姜稚妤看了过来。
姜稚妤觉得高中生真是太可爱了,“我当然懂。”
“你,懂什么啊?你也就在电影院时接触过电影吧。”男孩哈哈大笑,“小优你还不如问我。”
身后他的同伴围了过来,他们很没有礼貌的指着这边轰笑。
“不,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个评委。”姜稚妤摇了摇头。“我是最了解《春风河雨夜》的人。”
玩偶外套下,她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就好像打工人上班时看到可爱的小孩子忍不住伸手逗弄一下。
玩偶皮一穿,谁也不认识她。
更是把她的社牛属性拉到顶。
一个穿着玩偶服的怪人,以一种骇人的气场,说出来让人震惊的话。
“你……你是谁啊?”男孩表情失去管理,显然心理发怵。
女孩们满脸好奇,似乎想看看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口气。
鲨鱼夹女生更是变成星星眼……她似乎以为自己遇到了战力超强的同好。
围观群众增多,直播间的热度也在上升。
获奖名单和导演采访还有十分钟就要出来了,关注这件事的网友被引流到直播间。
“难道姜老师有内部消息?”导演猛的从椅子上蹦起来,“给我把姜老师的画面放大!买推送!”
直播间的弹幕密密麻麻,全是支援《春风河雨夜》的粉丝。
如今互联网上,“《春风》应当获奖,实至名归。”是大众最普遍的看法。
你胆敢说句电影不好的,能被网友骂死,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人淹死了。
沸腾的操场只有这一块寂静如死,姜稚妤凝神静气宛若绝世扫地僧,马上就要使出浑身功力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网友也忘记发弹幕。
“《春风河雨夜》是不成熟的快意之作,唯二的优点就是故事讲得好,和个人风格强烈,除此以外,不管是导演还是演员都有太多稚嫩的地方。”
姜稚妤掷地有声,“它拿不了奖才是正常的。”
《春风》铁粉.鲨鱼夹妹妹:“???”
弹幕:【???】
“笑死了,这是你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话啊?”舔狗男像听到什么笑话,笑完了才看着姜稚妤,“最烦你这种装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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