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
景檀当晚离开了翡明苑。
沈阔拦她, 问她最后那句话是否出自真心。
景檀说是。
“协议书我留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签,如果有需要修改的, 我会配合。”
沈阔挡住她的行李箱, “现在已经是晚上, 你要去哪儿?”
“住的地方我已经找好了, ”景檀说, “打个车过去就行。”
沈阔眸色沉沉,“我不在的这几天, 你都在准备这些?”
景檀不语。
发现离婚协议书后,她彻底拿定了主意,他不在的这几天里,她安排好了一切。
首先是关于工作, 她联系了恒迅的秦总, 打算去他的团队试试。
诚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凌华不太适合继续待,毕竟是他旗下的公司,但更重要因素还是自己。她那天看了恒迅的介绍片, 有些心动。既然感兴趣想去试一试,那就给自己一个突破尝试的机会。
定下工作后, 她在恒迅附近的小区租了间房, 付了定金,房东已将钥匙给她。
然后便是整理好离婚协议书, 签上字, 收拾好行李。
最后去看了爷爷。
一点点挪出他世界的过程里, 心里怎么会没有不舍。
可她能怎么办呢, 已经努力朝他走过了,只是路太坎坷, 如果靠近会伤到他,那就只有放手。
她自己也太痛苦了,整日患得患失。想攀上他心中的重要位置,又害怕哪天会跌落,那封离婚协议书是根利刺,扎在她心口时刻提醒着他对自己原本的态度,若有朝一日他知晓她带来的负累,利刺面前,飘渺的情意脆弱不堪。
煎熬的计较让她完全变了模样,她差点儿就忘了,自己曾经不也是一直孤身一人吗?
那时她目标清晰,生活有条有理,没有将心捧给他人,也从不会有失魂落魄的自我怀疑。
她不想继续陷入迷失的境地,为那几缕消散无定时的情爱夜夜难眠。
所以走吧,就当他从未喜欢过自己,就当所有的情动从未发生,了结初见时彼此都想挣脱束缚的心愿,让一切都回到原本的轨道。
景檀推着行李箱朝门外走。
沈阔挡住门口,一张脸沉冷如寒霜。
“就因为看见了这封协议书,你非要闹着分开?”
他身材高大,将门口堵得严实。
景檀手握着行李杆,略略收紧。
她知道怎么说最有效。
“我刚刚不是回答过你吗,我想结束这段婚姻,从最初到现在没有变过,”她看见他薄唇紧抿,轻轻一笑,“沈总,你何必将一个不情愿的女人绑在身边?”
她以为这下沈阔该放她走了,伸臂轻轻推他的身子。
沈阔却锢住她的手,沉脸将她抵在墙上吻。
她挣扎,他将她两只手腕束住举过头顶,她使不上劲儿,下巴被他捏着动弹不得,唇舌间翻江倒海,越抗拒他吻得越狠,身子紧紧贴/合,滚烫的压迫侵袭所有感官,口腔里渐渐漫出血腥味。
抗争中他手掌往下,掀开裙摆,入她月退间,修长手指毫不留情用力。
景檀抑制不住一声闷哼,身子蜷缩。
没料到他会这样做,她涨红了脸,“沈阔,别碰不许碰我。”
“接个吻都能-湿,”沈阔手上动作不但没停,反而更深,他盯着她的神色,轻讽,“景檀,你对我有多不情愿?”
景檀挣扎,奈何力量悬殊,沈阔像是存心要揭开她撒谎的面具,花瓣摊开,桃花林被外来者入侵,一切被搅乱破坏,洪水侵岸,天翻地乱。
“停,停下”
不由分说的侵袭带来层层浪涛冲击大脑,景檀两边脸颊升起红晕,她死死咬唇,将头扭到一边,沈阔掰着她下巴纠回,让她神情尽数落入自己眼中。
几次颤栗后眼神失去焦点。她两只手现在自由了,却完全失去了力气,反抗在无数神经的兴奋中被吞噬,消弥殆尽。
她被裹挟进暖流里,轻柔的抚慰让人失神。
突然,温暖的源头撤去。
只剩若有所失的空落。
沈阔指腹轻压她微张的红唇,带着潋滟的水色,他勾唇,“不情愿还能这么上瘾?”
景檀回神,难堪撇过头,胸口起伏。
夜风吹,情丝催人恸。
她渐渐缓过来。
“你就是想要看我这副样子是吧,”景檀慢慢出声 ,一想到方才自己所有失控神色都落入他眼中,她压住心头涌上的羞辱感,让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生理现象而已,和我情不情愿有什么关系。”
她还嘴硬。
沈阔拧眉。
“所以是想要吗?”她深吸口气,没花太多时间考虑,“也行,最后一次了,你尽兴,也算是我给的一点补偿。”
她将这说成是补偿。
沈阔额头青筋隐隐冒。
景檀已开始动手。夏日,她穿一件青色丝绸吊带裙,夜里凉才套上的开衫此刻被她自己脱掉,露出羊脂玉般光滑的肩头,方才混乱中,一边的肩带已然滑落,此刻她正在找侧边的拉链。
青绸落下的前一秒,沈阔抓住肩带给她提了上去。
“景檀,”他看不了她自我折辱式的举动,因她如此不管不顾说的浑话而面染戾气,“你就非要这么做?”
“是你先开始的,”她盯着他,声音冷下来,“现在见不得,刚才你动我的时候可没问过我意见。”
她拼了命才让自己保持理智,多看他一眼心口都在灼烧,只想离开这里一个人待静静。他却偏偏不放她走,还直白狠戾地欺负她,将她撕碎看她沉迷堕落,拿她这副模样不留体面地讽刺她。
“你不是想要吗?”她心头愈发恼怒,面上冷着没什么情绪,“我如了你的愿,通通给你还不行?”
“第一次做的时候我记得你说想要在浴室,沙发,落地窗。现在选吧,先来哪一个?”
沈阔黑着脸,“谁让你用这种方式和我清算,衣服穿好。”
景檀不听他的,“不喜欢这种?行,那我们换别的。”
她伸手到他腰际,咔哒一声,探入。
沈阔按住她的手,“做什么?”
她蹲下身去,“你方才给了我一次,现在还你。”
她也要让他体会体会全数落在对方眼前里的那种难堪,那种赤/裸/裸的,像被摊开在菜板上任人鱼肉的感觉。
沈阔脸色一变。
他知道她不喜这种形式,他从未让她做过。
她究竟是多想离开,在这种时候采用这种方式。
他不明白。
真的是因为那一纸协议书,就要下这样的决心么。
她态度如此坚决,他留不住。
只能暂且放她离开。
夏夜,白天的燥热消失不见,空气微凉,暮色寂静,车灯在路上渐行渐远。
景檀当夜搬到了出租屋。
这里离恒迅只有五分钟路程。
翌日,她准时到恒迅报到。
秦槐亲切和她介绍研发部门的同事们。
“小王和小张也都是航大毕业的才子,你们是校友,年纪相仿,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大胆开口,大家相互帮忙解决,”秦槐站在办公室中央,笑问,“我们团队的核心精神是什么?”
大家笑了,配合着整整齐齐答话,“团结一心,创新突破。”
秦槐哎了声,满意竖起大拇指,“对了。”
“秦总,我总觉得这话有点儿傻,”一个坐在电脑前胖乎乎的男生没忍住,挠头吐槽,“像高三生成天喊的口号,咱都多大年纪了。”
“像高三生有什么不好?”秦槐振振有词,“咱就是要拿出读高三时那样的决心和毅力。”
“哎呦喂,秦总您饶了我们吧,打工不易,咱要天天那高强度拼命,人人都得秃头。”
秦槐对员工的态度很亲民,平日里像朋友似的相处惯了,大家也都不怕他,能无所顾忌开这种玩笑。
“秃头我给你们买生发剂,”秦槐说着,自己也笑了,“得了,好好干,你们自己说说,我哪次涨工资发奖金不干脆?”
说笑一会儿,大家陆续正式开始工作。
景檀主要负责设计开发机器控制系统软件,具体实现通过使用编程语言设计算法,以此实现交互。
她初来乍到,对项目进度及细节还不甚熟悉,秦槐让同样负责这部分的小张,也就是张悬带带她,帮助她早些上手。
张悬给了景檀几本资料书,几份文件,景檀谢过,凡遇到不懂的就问,努力尽快熟悉上手。
就这样,换了新工作之后的生活忙碌又充实。
下班回屋后,景檀忙着啃生疏的知识点,几乎很少给自己休息时间。
这导致她忘了一件事,直到邹微打来电话她才想起。
“檀檀,今天复工你怎么没来啊?”邹微在那头问,“我问人事部,他们说你没有报到,是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吗?”
房间里,景檀坐在书桌前,面前是摊开的书。
她垂眸,放下手中的笔。
“抱歉啊,学姐,我可能之后都不会去了。”
“啊?为什么?”
景檀没瞒她,“我现在在恒迅上班。”
邹微愣了愣,“可凌华不是你”
不是你老公家的公司吗,怎么这么突然跳槽去别家。
“你和沈总吵架了?”
景檀好半天没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其中缘由太复杂了。
“我就是对恒迅感兴趣,他们秦总诚心邀请,我想着试一试,就过来了。”
邹微噢了声。
“恒迅也不错,不管在哪儿工作,工资够,自己开心就好,”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她也不多问了,“虽然我们现在不在一个地方工作了,但革命友谊还在吧?放假多聚啊。”
景檀浅笑,说好。
挂了电话,房间里恢复安静。
她租的这套房不大,六十平方左右,毕竟只是一个人住,大了显得空荡。
可是不得不承认,即使只有六十平方,即使她将茶几沙发餐厅都布置得满满当当,每每夜里,还是会觉空寂。
曾经几百平的翡明苑都没给她这样的感觉。
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脑袋有些涨,景檀靠着椅背,望窗外。
城市车水马龙,街道错综交杂,亮灯星星点点。
意识到自己出了神,景檀晃晃脑袋。
没事。
很快就会重新适应的。
起身接了杯热水,她重新坐下,敛神仔细看了两页,手边的电话又响了。
屏幕上显示来电李妈。
一般李妈不会给她打电话,是景家出了什么事?
景檀立马想到了黎淑,上次回去她情绪恢复得也不是特别好,难不成做了什么傻事?
她接通,“李妈,家里怎么了?”
“小姐,”李妈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着急,“你现在忙不?快回来,景总不知怎么想起来,准备把二楼边上房里前夫人的东西都扔了。”
景檀一下子站起来,“他进去了?”
“是啊,应该是在你房里找的钥匙吧景总说留着那些东西没用,看着心情不好,要真扔了你肯定伤心,我这才悄悄给你说快回来吧小姐,再晚景总真给扔了。”
景檀立马拿上手机钥匙出门。
下楼,出小区,她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赶到景家的时候,景檀正好撞上景林文将母亲那些嫁妆胡乱装进一个口袋里,从屋里走出来,要扔到垃圾桶。
景林文看见突然回来的女儿,一愣。
景檀是从别墅区门口跑过来的,她喘着气,发丝微乱,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口袋,大步走过去,抢到自己怀里。
“爸,你在做什么?!”
景林文手里一空,抬头再看景檀,神色有谴责,语气含质问。
“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清理垃圾而已,”他恢复平常神色,背手,斥她,“倒是你,怎么说话呢?注意你的态度。”
景檀不想同他讨论什么态度。
“妈妈的东西这么多年放得好好的,你为何要扔掉?”
“我想扔就扔,需要什么理由?”景林文皱起眉头,“你许久没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看见人就上来抢东西,像话吗?东西拿过来,扔掉。”
景檀红了眼圈,“这些东西不属于你,你没有随意处理的权力。”
她的顶撞让景林文怒气更上一层,“我身为是一家之主,废东西放在家里占地方,我还不能处置了?”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屋里的人,李妈先过来,看见父女俩僵持,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黎淑披着绣花毯跟了过来。
她看见景檀的时候也怔了下,没料到她在晚上九点多突然回来。
看看父女俩的神色,再看看景檀怀里抱着的东西,她明白过来。
是李妈打电话说的吧,从小养大的情分是不一样。
黎淑心中正想着,忽然察觉景檀往自己这边投来的目光。
不知怎的,那瞬间她害怕被景檀误会,下意识解释:“不是我。”
自己不是景林文发妻这件事,她虽心有疙瘩,但想想前头那位出国十多年没回来,不存在什么威胁,对摆在房里的那些死物也就没计较,放着就放着吧,免得旁人说她善妒。
她也不知道景林文为何今日突然将这些陈年旧物挪出来,执意要扔掉。
看景檀那丫头可怜巴巴立在夜色里,风吹得她身上宽松T恤鼓鼓的,身子更显单薄,偏偏还抱着那堆东西,一看就挺重。
黎淑忽然有点儿不忍心。
她轻轻叹口气。
“算了,”她对景林文说,“不就和你顶几句嘴,你又不是天下的皇帝,用得着发这么大脾气吗,改改你这臭毛病。”
“那些东西你扔不扔的有什么区别?干脆留给她吧,做个念想。”
景林文转头睨了眼黎淑。
这话有折他面子。
可这些时日他俩吵了多次,黎淑本就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算了,他没精力再吵,也不想因这事看她脸又冷一度。
于是扬了扬手臂,“行行行,你自己拿去,真不知道留着这些烂东西有什么用总是在这种没用的事上和我作对,让你帮点儿忙死活不肯。”
景檀倔强咬唇。
“哎呀,好了好了,父女俩这么久没见,好好的嘛,别吵别吵,”李妈见状上前,拍拍景檀的背安慰,“饿了不?我去给你做点宵夜,这么晚了就在家里住吧,给沈总打个电话,明早再回去。”
景檀抱着沉甸甸的口袋,侧身,马尾没扎到的碎发随风扑在脸上,遮住神情。
她浅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回头和李妈说不用做宵夜,她马上就走。
然后再抬头望向景林文。
“我和沈阔离婚了,”她语气平静,含着决绝的冷意,“以后沈家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您也不必再找我帮什么忙。”
离,离婚?
黎淑,景林文还有李妈都愣在原地。
景林文最先反应过来。
“说什么胡话?!”他厉声呵斥,“这婚是你说离就能离的吗?没有和长辈商量就擅自做决定,你现在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啊?”
“这绝对作不得数!赶紧回沈家去道歉!”
“作不作数不由我自己说了算,难道要由旁人说了算?”景檀同样不让步,“我自己的生活,怎么就不该由我自己做决定?”
景林文气急攻心,他抬手想扇这不孝女的巴掌,被李妈赶紧拦下。
“你现在不得了,啊?工作了以为自己经济独立了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沈家哪里不好?你说离就离,知不知道要想再找个和沈家齐肩的难比登天?沈阔对你那么上心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正是因为珍惜才不想被你利用挥霍。
“你看错了,我和沈阔没那么好,不过是日日相处处出点儿淡薄情意,吵架吵个三两次就没了,”景檀面无表情,“我们实在合不来,这样下去难受,索性就分了。您最好也别去沈家再劝,人沈总讨满京市的千金小姐喜欢,离了选个称心如意简简单单,何必回头再与我相看两厌。您若上赶着去触霉头,到时丢的也是自己的脸面。”
是的,以沈阔的地位身份,一定可以找到与他更相配的姑娘。那位姑娘不会有她这样贪婪吸血的娘家,不会给沈阔带去拖累与麻烦,相反,她会给沈氏带去裨益与互惠互利的合作,这才是联姻的真正意义。
那位姑娘还会与沈阔琴瑟和鸣——沈阔内里是那样绅士体贴,就连自己这样与他立场相对的人,沾了他妻子这个身份的光也能短暂获得他的温柔换作是旁人一定也能。
景檀压抑着心尖泛起的酸涩,闭了闭眼。
换做旁人一定会更好。
景林文的脸色难看至极。
“连个男人都留不住,你以为你离了日子就快活了?我上哪儿再给你找门亲事去?还有我的生意——你做事前怎么就不冷静想想,你让公司日后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就劳您好好费心了,”景檀顿了顿,“帮不了你什么忙,就当女儿不孝吧。”
她说完,转身离去。
景林文还在后面怒骂,景檀不回头,一直往前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再听不见。
别墅区这边几乎没有出租车经过,景檀在打车平台不断追加范围,十分钟后终于有人接了单。
辗转半天,再回到小区楼下,已是深夜。
景檀抱着东西进了小区。
嬉戏打闹的小孩儿,挽手散步的夫妻,拿着蒲扇乘凉的老人都回自己家休息了,四周寂静,唯有路灯孤零零亮着。
袋子实在沉,景林文是铁了心将母亲所有旧物都扔掉。景檀抱着走了一半儿,放下歇会儿,再继续。
转角右拐,再走五十米便是楼栋门口,景檀抬眼望,看见一抹身影立在那儿。
她愣愣怔在原地。
他怎么会在这儿。
景檀转身想逃,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
她终究是要从这里上楼的。
轻咬唇肉,她终究迈步。
沈阔显然看到了她,看她步步走到面前。
景檀刷了门禁卡,抬手欲推玻璃门,被沈阔拦下。
“景檀,”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他声音有些哑,“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景檀垂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她看他手里空空,“协议书呢,过来之前应该签字带上的。”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如此伤人。
沈阔薄唇紧抿。
短短十余天,景檀的态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出差前,分明一切都好好的。待他回来,回到家见她的第一面她就提离婚,她甚至提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只是等他回来告知一声。
她如此坚决,他想不出别的答案。
只有那封离婚协议书。
是他不对,先前做了这混帐事,让她瞧见,惹她伤心。
他觉得她是生自己的气所以才闹着要离开,那晚他们两人的情绪都太激动,无用的争执只能将矛盾扩大,所以他放她走了,等她消消气,他再来找她。
“你走的那天晚上不肯用家里的车,我让司机跟着才知道你住在这儿。”他艰难开口,沉缓的语气全是让步与低头,“对不起檀檀,我做了错事,惹你伤心。协议书是结婚不久我让律师拟好的,那时我的确想等不用受江蘅英压制、集团内部局势稳定后,和你提离婚。”
看吧,祁梁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理由她都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亲口听他说还是觉得心痛。
景檀扭过头,一行泪滑落。
“可我后悔了,檀檀,”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抱到怀里,“我现在不想你离开,我想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从前我对你不好,抱歉,”他不顾她的挣扎,抱紧,头抵在她锁骨处,哑声,“是我出尔反尔,檀檀,是我离不开你。”
“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景檀鼻头发酸,心口钝痛。
不,你只是和我生活太久习惯了而已,当初若嫁给你的是别人,你们感情也会很好。
她没什么特别的,之所以得到他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
戒断可能会有些难,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沈阔抱了她很久。
松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签名照。
“上次你说想要克里的签名,我这次去伦敦带回来了,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他递给她,慢慢握住她的手,低声。
“你要是消气了,和我回家好不好?”
那真的是克里的签名照。
她和他提过,那时他们还住在柏园,她当时聊到这儿了,顺口说了句。
没想到他这次去伦敦,真带回来了。
和许多明星一样,克里签的英文名龙飞凤舞,意料之外的是,他还写了句中文,一句祝福语,天天开心。
不用猜,是沈阔提的请求。
看着看着,景檀视线就模糊了。
她眨眨眼,将不听话涌上来的泪憋回去。
然后,她抽回手,将签名照还回去。
“不用了,我喜欢克里已经是半年前的事。”
“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檀香
景檀说完这话, 提起地上的袋子,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有些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头看,丝毫不因手里沉甸的袋子而放慢脚步, 直到上了电梯, 直到走到房门口。
她停下来, 抹一抹眼角。
袋子的太勒手, 在手指上印出道深深的印痕。
和此刻的心比起来, 一点都不疼。
她仰头,将泪水收回眼眶, 平复片刻。
而后低头拿出钥匙。
生活还要继续,往前看。
母亲陪嫁的那些首饰是拿过来了,只是可惜,她房里那些如梳妆台这样的大物件搬走不现实, 大概是要被景林文处理了。
处理便处理了罢, 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能有现在这些已经够了。
虽然景檀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舍不得这些东西被扔掉, 她明白,纵使这些首饰保管得再怎么完好无损, 于现实都无太大意义。
母亲已经走了十多年了, 茫茫人世里,她和她早已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找不到答案, 景檀也不去多想了, 她现在很疲惫, 这些时日压在心头的东西都太沉重。
屋里除却自己睡的那间卧室, 还有一个小房间,她用来做储物间。
将母亲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摆放好。
景林文为何突然想起将这些东西扔掉?自从母亲走后,他对自己这位前妻闭口不谈,十几年来从不提起,完全当舒岚人间蒸发。
是最近听人说了什么闲话,还是母亲娘家最近那边找过他。
都不太可能啊。
算了,不想了。
景檀关掉储物间的灯,回到卧室,简单洗漱后躺倒在床,闭上眼,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翌日,恒迅。
景檀这几日赶上了团队进度,张悬慢慢交给她一些东西让她上手,让她不懂的随时问。
“你熟悉得其实挺快,我因为你至少要花半个月呢,”拷贝文件的时候,张悬往后靠着椅背,拿起保温杯饮口热茶,笑说,“咱航大的高材生果然实力不俗。”
景檀略微不自在,“过奖了,师兄。我初来乍到,各方面经验都不足,还得向你们多多学习。”
“少谦虚了,峰迅工作室的名头在航大多响,能进核心项目得许盛老师亲传,难怪秦总执意要挖你过来,”张悬说着,瞧了眼周围略显空荡的办公室,这会儿其他组的去开会了没多少人,他凑近问景檀,“凌华的工资待遇和咱这边比起来,谁好些?”
这问题问得景檀哭笑不得,“我在凌华几个月一直是借调身份,拿的是实习生工资,正式员工的标准不太清楚。”
“你没问问你身边的同事?”
景檀摇摇头。
张悬失落,晃脑袋叹息,“可惜了,想着要是你说凌华薪水更高,我打算跳个槽来着。”
景檀笑说,“你真跳槽,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说笑几句,张悬又聊起几日后公司要和合作方见面吃饭的事。景檀以为这种事只关乎高层,却没想到张悬说他们都要去。
“大多饭局秦总都会带上手下的人,当然,不是找人挡酒啊这个你放心,谈合作谈产品他比较喜欢让我们这种在一线最了解产品的员工说点儿有用的,同时也是想让咱多认认人,能收获几个人脉那就靠自己本事了。”
这样说,秦槐这领导做得真是不错,带员工像带徒弟一样。
景檀纵然对饭局应酬不感冒,但毕竟是刚来恒迅不好搞特殊。
下午工作群里秦总果然发话,周四晚上同合作方聚餐,几人收到说好。
景檀想着去走个过场,对此事没多问,连合作方是谁都没提前打听消息。
如果她早知道是沈氏,即便是得罪秦总,她也决计不会来。
和沈阔隔着一张偌大的圆桌,相对而坐,实在太让人难堪。
沈阔是后面进来的。
景檀跟着秦总,张悬几人到包间时,对方还只来了几位工作人员,相继握手介绍时,景檀才知道对方是沈氏的人。
她登时愣住,心慌乱一瞬。
环顾包间,没见着他的身影。
刚暗松一口气,便听秦槐笑问,“不知沈总到哪儿了?”
“快了,陈助告诉我们在路上。”
景檀周身渐僵。
京市就这样大,她倒也不是想着日后再不相见,可至少再多等一段时间吧,现下这样的状况,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周围人已开始谈笑风生,景檀独自发愣,她在想要不要找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先行离开。
未开席便起身走人虽然太不应该,但她实在
犹豫的时间太长,待她侧身刚向秦槐开口时,外头传来几道敲门声,紧接刚出去迎人的员工回来,让人帮忙将主位的椅子拉开,“沈总来了。”
如温水初沸,众人止住话题,纷纷起身。
沈阔从外头走了进来,他身姿峻拔,私人定制的西装将整个人的气质衬得矜贵冷傲,面对众人的问好,他略略颔首,眉眼淡淡,没什么情绪。
侍者将他引到主位,他坐下,抬眼一望,圆桌对面便是景檀。
视线交接。
景檀先垂下眼帘。
她饮水,状做无事,只是再不看他。
沈阔眸色沉了沉。
周围有人搭话,他敛眸,淡声回几句。
隐约听见她身边秦槐问她,刚才说身体不舒服?让服务员给你上盏热茶吧?
哦,没事,我就随口一说的,待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
她这样回。
沈氏市场部部长向沈阔介绍合作方恒迅今日来的几位。
“沈总,这位是秦总,恒迅是他和几位挚友共同创办,秦总是位了不起的伯乐啊,他善识人才,瞧瞧他们团队,都是履历亮眼的优秀员工。不知您有无听说过谊基机械?几个大学生创立的公司,技术不错就是根基太浅,前段时间差点儿倒闭,秦总将人家接了过来,入资周转,现下啊,已经盘活了。”
众人称赞,说秦总的眼光和能力确实独到。
“过奖过奖,谊基能渡过难关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自身努力不懈,我不过是顺手拉了一把,比起他们日日苦熬,实在算不得什么,”秦槐笑说,不动声色将话题带到身边几位下属身上,他简言一一介绍,轮到景檀时,脸上骄傲更显,“这位是我们团队的新成员,航大计算机专业,别看人家是应届毕业生,编程经验和能力实在优秀。”
秦槐点到即止,他没说从哪儿挖来的,毕竟凌华隶属沈氏,真计较起来他也是挖了对方的人,大张旗鼓说出来不厚道。
不过在座都是沈氏总部的人,对旗下公司的员工变动哪里会知悉。
这样想来也无事,秦槐笑笑,朝沈阔举杯,“感谢沈总今日赏脸亲自前来,恒迅与沈氏今后的合作还请沈总多多关照了。”
他仰头将酒饮尽。
张悬等人见秦总都敬酒了,自然也举杯。
景檀也跟着。
一杯红酒□□脆饮尽。
沈阔抿唇,淡淡收回视线。
敬酒结束,众人侃侃而谈。
景檀重新坐下,她放下空空的酒杯,拾筷吃了几片青菜。
难受的胃稍稍缓过来。
“抱歉啊,”身旁的张悬有些愧疚,“之前和你说过没酒桌文化的。”
景檀笑了笑,“没事,就一杯,这也是不得不喝的。”
都谈到合作定下了,再怎么也要敬敬表诚意。
这点她懂。
后半程,景檀离场去了卫生间。
她对面便是沈阔,每每抬头,视线相触,总觉别扭,也怕人察觉端倪。
她这几日饮食不太规律,方才那杯空腹又喝得急,这会儿是真不太舒服,景檀在洗手台站了会儿,有点儿想呕,但什么也吐不出来。
看看镜子里自己的面色,她缓缓呼吸,拍了拍脸,往外走。
这会儿告辞应该是比较妥当了,她这样想着,打算回包间后和秦总打声招呼就走。
谁料刚出卫生间,便看见那抹自己刻意躲避的身影,赫然立在墙边。
景檀顿住脚步。
沈阔指间夹着根烟,傍晚走廊还未亮灯,只有昏昏日光从窗外泄入,那抹猩红明灭,像是暮色里的一盏孤灯。
他像是在等她。
见她停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没走近的意思,沈阔低头,轻哂一声。
“在恒迅适应得还不错?”他淡声,“秦槐挺看重你?”
“同沈氏谈合作,背地却挖沈氏的墙角,你这位领导着实不错。”
景檀怕他生气迁怒恒迅,忙解释,“不关秦总的事,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是她自己想去。
这解释真是糟糕透了。
沈阔面色沉沉。
“凌华就这样让你待不下去?”他直起身,迈步到她跟前,“恒迅给了你什么好处,巴巴跑到这边来,在餐桌上敬酒——一整杯喝下去过瘾么?”
像是一柄利剑刺过胸膛,景檀脸色苍白。
她垂眸,选择沉默。
沈阔抬起她的下巴,力道很重,“说话。”
景檀忍着痛感,望进他晦沉的黑眸。
“我当然不是为了喝酒才来恒迅,沈总,你何必说这样的话挖苦我。”
“那是为了什么?”他墨色的眼眸渐渐泛起冷意,“为了远离我,为了和我断得彻底干净?”
他先前一直以为,她执意要走是因为生气不肯原谅他。
但她太决绝,像是铁了心从他世界里消失,翡明苑所有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不留一丝痕迹;他深夜在她楼下等,好不容易等到人,竭力挽回,她丝毫无动容,没有想过要跟他回家;就连工作,她连工作也换了,只因为凌华与他有关系。
她这副样子,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句他一直觉得是她在赌气的话,也许是事实。
“真的从头到尾都想从我身边离开?”他迫使她看着自己眼睛,嗓音里有化不开的沉郁,“那先前你主动送上门算什么?既然想摆脱,何必跟我做那些事?”
他记得她每日清晨在自己身边睡醒朦胧惺忪的模样,她总是软着声要抱抱,软玉入怀,鼻息盈满她发丝的清香;他记得她生日那天,她跨坐在他身上,明明紧张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是直直指着他心口,要他把自己做为礼物给她;他记得她清韧眼里的孤冷是如何一点点消融,化成一滩望着他时渐显依赖的娇羞雾水。
所有画面历历在目,他不信这只是水中楼阁。
景檀身后的手悄然攥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是你要一直对我好,你说想和我认认真真过日子,”她仰头,朝他轻轻一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真假,但至少感觉不错,那就玩玩儿吧,反正一个人过也是无聊,逢场作戏还能添点儿趣味。”
她看见沈阔神情渐渐冷了。
“毕业典礼那天,你和秦槐在一块儿,那时就在打算离开?”
景檀微怔,索性将计就计,闭眼,“是。”
她是怎么做到一面和他笑意盈盈,一面策划着分离。
“都说情如流水瞬息即逝,虚情假意更如朝露易消,”她绽着唇角的笑,听自己继续说,“我倦了不行吗?觉得没意思不想继续了,想过回原本一个人的潇洒日子,沈总,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放过我吧。”
最后一抹夕阳被地平线吞没,走廊凉风倒灌,昏暗阴沉。
景檀不再看沈阔,扭头望廊尽头的窗,掌心传来的疼痛浑然不觉。
良久。
她听见他开口。
“行,”他松开撑在墙上的手,退后,清冽冷香也随之消弥,“是我多事。”
他掐灭烟头,抛进旁边的垃圾桶,“你想走便走,日后我不会再找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景檀压住心窒的感觉,她回头。
他背影挺拔清冷,一如初见。
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淡漠凛然,在众人眼里高不可攀。
而不是在楼下等她,卑微低头的模样。
长夜漫漫,黎明难熬。
纵使天边初霁,心境仍是苍凉。
景檀照常上班,张悬让她写一个函数,这项任务说来难度并不大。
但景檀的代码却接连报错。
张悬转着椅子过去看,几下揪出一个错。
if条件句后面多了个赘余的分号。
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景檀无地自容。
“抱歉啊,我再检查检查,弄好很快给你。”
“没事,我也犯过这种事,”张悬看她的脸色,“昨晚没休息好吧?脸色不好。”
景檀微微晃神,牵唇笑了下,胡乱找个理由,“楼上装修。”
哪家人户大晚上装修房子。
这话说完她便懊恼。
今天这脑袋短路可真严重。
所幸张悬没刨根问底,他笑笑,让景檀继续写,椅子转回去,盯着自己电脑开始敲敲打打。
景檀呼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
该振作了。
她振作地敲了两行代码,才找回点儿状态,电话响了。
是李妈。
她接通。
“小姐,在上班吗?”
这样一通电话,这样一番问话,和那晚李妈告诉她母亲旧物要被父亲扔掉如出一辙。
景檀恍惚了瞬,“在的。”
“前夫人回来了,”李妈说完这话,忐忑,“你,你想见她吗?我知道地址要是不想就算了,你就当我今天没说,啊。”
她问得小心翼翼,因为拿不准景檀心里怎么想的。
景檀听到这话没怎么想。
她大脑是空白的,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失眠导致了幻听,或者,她还在梦里?
怎么会有这样突然的消息。
她掐了下胳膊,确定一切真实。
“李妈,你说真的?”她张了几下唇,找回自己声音,“怎么有她的消息的?”
这事还得从景林文说起。
景家生意不顺,景林文想在江浙一带找家生产商谈合作,对方态度实在不好磨,他四处打听厂商老板性格,了解到老板喜爱收藏字画,尤其欣赏意大利画家蒙西作品。
景林文想着投其所好,于是到处搜寻蒙西作品,正愁找不到,突然听闻蒙西要来京市开画展。这实在是救急的好消息,景林文前几天早早到展厅拜访这位画家,若是能买下一幅他的画作送给厂商老板,合作事宜基本有望。
一切进行得比较顺利,那位画家温文尔雅,听助理说本地一位企业家想与他见一面,他欣然应允。
短短几分钟谈话里,蒙西风趣幽默,景林文心情稍松,正要提出购买作品的请求,助理此时敲门打断。
“先生,Faye来了。”
蒙西点点头,说让她进来,转头笑着和景林文解释,Faye是他女友,也是中国人。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响声渐渐临近,景林文抬头望向屏风,不免好奇,著名画家蒙西的女友会是什么样。
他没想到,当穿着一袭国风旗袍的女人自屏风外进来,他自己的脸色会控制不住的难看。
他竟然与自己十五六年没见的前妻以这种方式重逢。
当初他和舒岚完全因长辈之命结婚,性格不相投,谁也瞧不上谁,感情越来越糟,最后舒岚干脆提了离婚,拿到离婚证后的第二天,她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景家,走得潇潇洒洒。那个年代违背父母意愿任性离婚的姑娘不多,舒岚这一举动让她和景林文这场婚姻成为满京市人的茶后闲话,世人多称赞舒岚,说她敢在娘家震怒与自己断绝关系的威胁下依旧选择离婚出国选择自己的生活,真是果断决绝一女子。
众人皆如此说,显得景林文是个被妻子瞧不上抛弃的男人。他向来爱面子,这种闲话吹到自己耳里,怎能不觉得耻辱。
这些年他接管景家,权力渐稳,走到哪儿大家明面上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景总,他第二任妻子黎淑对自己基本也是顺心顺意,不在外人面前驳他面子,对比之下,不知比高傲、处处对自己轻讽的舒岚称心多少。这些年他偶尔想起舒岚,心中满是不屑。与自己家里断绝关系孤身去往国外,势单力薄,这么多年也没音信,肯定是没混出什么名堂,没脸回来。他甚至暗自得意,若叫她瞧见他现在的功成名就,定然十分后悔当初与自己离婚。
可现实如此戏剧,他事业上遇到困难,如今要为谈合作争取敲门砖而有求于的画家,竟是前妻现在的相好?
多年后扬眉吐气没吐成,反倒让舒岚见着自己狼狈的一面,何其讽刺。
舒岚见着他,微诧之后,很快平静。
京市就这么大,遇到旧人再正常不过。
她甚至大大方方和蒙西介绍,这是自己前夫。
在场不自在的,只有景林文一人。
当着舒岚的面,他实在落不下脸和蒙西提出请求,舒岚却瞧出了他的来意。
她轻哂说,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啊——内核轻轻,面子比天重。
景林文怒,当着蒙西的面却不好发作,他只能憋着滔天的屈辱感匆匆离开。
当天晚上,他为发泄,将家里舒岚的东西统统扔掉。
没扔成,被突然回来的景檀拦下,还气上加气,得知不孝女擅自离婚的消息。
真是和她妈一模一样的脾气。
和沈家关系断了,自己的境况无疑雪上加霜。
合作商只剩靠自己争取这一条路了。
他不得不又去了画展,再次叨扰蒙西。
李妈就是在这天碰见了舒岚。
景林文最近肠胃不好,叫李妈在家做好饭菜送到公司,那日他趁着中午时间去了画展厅忘了和李妈说,让人空跑一趟。李妈知晓前因后果,担心景林文忙着谈工作忘记吃饭又糟蹋身体,问了地址,叫了出租车到画展厅。
她就是这样碰见舒岚的。
时隔多年,舒岚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漂亮,气质卓雅,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妈是景林文成家时就进景家帮忙的,和舒岚也有七八年情谊,这一见,没忍住落了泪。
李妈问了许多话,舒岚能答的都答了,但她似乎不是很乐意和过去的人重新建立紧密联系,知道李妈还待在景家,她淡淡笑笑,说干活儿别太累,注意保重身体。她还说等蒙西画展结束,他们就返回意大利了。
李妈着急问,这么快就要走?您不看看小姐吗?
舒岚静默两秒,微微笑了笑。
她应该不认我了吧?这么多年没音信。再说,如今她二十多了,早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
当初舒岚走得潇洒,景檀才六七岁。
十多年杳无音讯的一对母女,再相见,的确需要勇气。
见不见面需要这对母女自己做决定,但李妈想,小姐应该有知情权。
这些年那些旧物她一直仔细保管着,血脉相连,小姐怎么会不想母亲。
所以她辗转考虑,还是打了这个电话。
印象中模糊得只剩一个背影的母亲,回国了,回京市了。
远在天边的那样一个人,此刻与自己在同一个城市。
景檀握着手机,恍惚。
不管是否还有感情,不管舒岚还认不认得出自己。
她想去见见,这是个执念。
和张悬说声抱歉,她向公司请了半天假。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三十分钟,到达画展厅。
她付款下车,关上车门,跑进展厅。
今天不是周末,可来看展的人很多,景檀在人群里边走边看。
终于,到了主展厅。
她看见留着络腮胡子的意大利画家,还有。
他身边那位穿着恬淡优雅长裙的女人。
景檀在他们三米远处停了脚步,气喘吁吁。
她一瞬不移盯着那张侧脸看。
舒岚正在和蒙西谈论壁上的那幅画,不知说到什么,两人心至灵犀相视笑笑。
这一转头,景檀彻底看清了女人的模样。
画面与沉睡湖底的记忆重合。
对,是的。
妈妈就是长这个样子。
一滴滚烫的泪珠滑下。
从下巴滴落时,景檀自己才察觉。
她没想到自己会哭,自觉矫情。
低头从兜里拿出纸巾,擦干眼角。
白色的纸巾从眼前移开,视线重获自由,还未来得及眨眼,刚好对上舒岚看过来的目光。
舒岚显然也怔住。
“檀檀?”
蒙西兴奋的谈论停顿,他朝着女友的视线望去。
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儿。
和Faye面容十分相像。
舒岚推开蒙西,一步步走到景檀面前。
她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姑娘,直觉已告诉自己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你是景檀?”
景檀抬眼,望着那张阔别十六年的面孔。
“嗯。”
她看见舒岚一直盯着自己看,牵了下唇角,惊讶自己在此刻竟还能开玩笑。
“不太敢确定?放心,没认错。”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看见我会躲呢。”
舒岚心头被扎了下。
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儿,如今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和自己一般高。
她垂下眸,半晌,轻声。
“不躲。”
展厅人太多,她们在附近选了个咖啡厅。
在安静的位子坐下,舒岚翻开价目单,想起什么,自嘲笑了笑。
“想喝什么?我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你的喜好。”
景檀盯着原木桌面,“美式就好。”
舒岚依言,招来服务生,指着价目单轻语几句。
景檀抬眸看她。
算算年纪,她应该四十七八了,但她保养良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海藻般微卷的头发,乌黑不见灰白,脸上化着娴雅的淡妆,皱纹几乎没有。
和走时一样,飘飘长裙,气质恬淡。
点好饮品,服务生说了句“请稍等”,然后离去。
只剩相对而坐的母女。
“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景檀先开口。
舒岚回视她,声音柔和。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她说,“我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自知没立场找你。”
当初她走的时候景檀才六七岁。和景林文这段婚姻让她幽闷如困兽,绑在身上的全是娘家的期望,还有待在景家别墅日复一日的枯燥。
她想自己选择人生怎么过,厌恶困住自己的一切。决定出国的时候,她手头还算富裕,她不清楚自己将去到哪里将要做什么,她想等看过世界后慢慢决定。这种情况下,她并不想带着年幼的女儿——女儿的教育,学习,成长,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她给不起。她承认自己自私,这段婚姻消磨掉她最好的年华,她想将珍贵的时间都留给自己。景家怎么说条件富裕,景檀留在这里,生活各方面都不用担心。
她在情感方面一向淡薄,和景林文就不必说了,在京市三十来年认识的好友同学不再联系,就连和家里人也是说断就断没什么留恋,对于膝下唯一的女儿,有过不舍,但也仅仅如此了。
她在国外这么多年,若不是蒙西要回来办画展请求她陪着自己,她不确定自己余生会不会再回来。
对于景檀,她亏欠的东西的确数不清,所以也从没想过主动找她,像电视演的那样痛哭流涕请求女儿原谅。
没有意义。
如果景檀过得很好,她又何必打扰。
缘分散了,各自安好。
她一直这样想。
可今天在展厅看到景檀那一瞬,她承认,自诩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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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掀不起波澜的心境还是掀起了浪涛。
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女儿。
意料之外还能见一面,看她已健健康康长大成人,挺好,没什么遗憾了。
咖啡厅里,萨克斯乐悠扬。
方才离去的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将两杯咖啡搁到顾客面前,说声慢用,离去。
景檀盯着面前淡琥珀色的液体,好半天,开口。
“我没有怨你。”
“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没有错,我理解你当时的处境,不怪你的选择。如果重来一遍,虽然也更想你留在我身边,但,成长是自己的事,我也习惯一个人了,所以好像也不觉得有什么,”景檀抬眼看她,“只是有一点我骗不了我自己,我还是挺想你的。”
“如果你每年能回来看我一次,我就觉得圆满了。”
天底下,竟然有做女儿对母亲说,你一年看我一次就算圆满。
舒岚说声抱歉,抽了张桌边摆放的纸巾。
景檀看见她擦眼泪,自己鼻子也有些酸。
她浅呼一口气,调整情绪。
她不想将气氛弄得哭哭啼啼。
“我今天来找你,也就是想见你一面,”景檀说,“看你过得开心就好。”
“我过得挺好,”舒岚将纸巾团成团,她只是眼眶微红,“刚出国,我申请了英国一所学校,读了两年研,后来就周游欧洲,前几年在意大利定下来,认识了蒙西——你见过他了。我本来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打算再婚,蒙西人不错,和他一起很放松,就确定了情侣关系,我们达成共识,不结婚不生孩子,关于彼此的缘分也顺其自然,能陪伴走多远就多远,若是有一天感情消散,也能释然告别。”
这很像是舒岚会做的事。
“你呢,”舒岚问景檀,“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说说这些年经历的事吧。”
她们坐在咖啡厅,聊了很久。
母女俩其实并没有很深的隔阂,虽然多年未见生疏,但交谈起来也能像寻常朋友般。
舒岚对景檀还是有愧疚的,景檀愿意来找她,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既然重新见了面,她们加了联系方式。
舒岚想起景檀刚才说的话,你若每年能来看我一次。
现在女儿已经长大,她不确定她还是否需要。
“以后,我们保持联系吧,”舒岚开口,“虽然我没有好好做过母亲你愿意的话,就把我当朋友那样。”
景檀说好。
舒岚心头微酸。
她的女儿,竟对她如此宽容。
“过几天画展结束,我和蒙西要返回意大利了,”她斟酌着,“想和我们去那边玩一段时间吗?”-
沈氏集团。
刚开完高层会议,沈阔从会议厅出来,乘电梯回了办公室。
助理在后面战战兢兢跟着。
最近老板心情不好,是真的肉眼可见。
他知道,老板和老板娘闹矛盾了,老板娘都搬出去了,还换了家公司上班。
具体发生了助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工作如履薄冰。
真想老板赶快和老板娘和好啊,助理心里咆哮。
默默咆哮一会儿,他回过神。
沈总正掀眸,冷冷盯着他。
一个战栗,他想起自己要汇报后面几天行程。
于是连忙打开ipad。
念完行程表,他合上平板,看见老板神色淡淡,没什么表示。
他踌躇几下,斗胆开口。
“沈总,您让我关注夫人的消息,最近有重要”
不等他说完,沈阔冷声打断,“我那天不是说过不再跟进?”
那天是和恒迅吃饭那天,偶遇老板娘,他们应该说了什么,从餐厅出来,沈总当时周身低压,可面上冷静得要命,就吩咐了这句。
助理当时应了是,可又怕沈总在气头上才这样说,若是后头又问起来自己没准备,又是自己办事不力的罪过。
现在看来,沈总还是不想听啊。
助理抱紧平板,转身,准备离去。
刚走两步,沈总叫住他。
“说了再走。”沈阔淡声。
助理立马走回来。
“夫人一直正常上下班,只是前几日下午突然从恒迅请假去了市中心的画展厅,然后,她与画家蒙西的女友一同去了咖啡厅,聊了一下午。我后来了解到,蒙西女友就是夫人的母亲。”
沈阔指尖顿住。
她的母亲。
她曾经告诉过他,她的母亲很多年前走了,从此再没见过面。
如今,回来了?
助理继续道:“蒙西昨日结束画展,他和女友,也就是夫人母亲,今天离开的航班,我特意关注了下夫人那边,她从昨天开始就没去上班。”
按她的性格,没有重要的事不会请假。
“她今天也没去?”
助理摇头,“没有。”
沈阔眸色深深。
今天没去,可以说是去机场送她母亲。
那昨天呢?
难道是收拾行李。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沈阔觉得荒谬。
她工作生活都在京市,怎会说走就走。
助理该说的都说完了,沈阔让他去忙。
办公室只余自己一人,他开始批阅文件。
不知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她母亲在她心目中应该很重要,不然怎么会保留那些旧物那么久。
他那天在楼下等她的时候看见了,她抱着的应当是上次给他看过的,母亲的嫁妆。
她当时应该从景家回来,带着那些东西,无疑和景林文发生了争执。
她和父亲感情并不深厚。
她不久前还和自己分开。
这偌大的京市,虽说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似乎对她而言,也没多少留恋。
沈阔薄唇紧抿。
他没了看文件的心思。
片刻后,他起身出了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拨通助理电话。
“沈总?”助理很快接通,等候吩咐。
“备车,去机场。”
檀香
助理愣住。
“可是沈总, 半小时后还有一个会”
“备车。”沈阔只是重复。
助理不再多言,立马联系司机。
从公司到机场,有四五十分钟的路程。
助理坐在副驾, 往后看见老板沉重的脸色, 斗胆开口宽慰。
“沈总您放心,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他说的是时间上。
可如果去了, 景檀执意要走呢。
沈阔薄唇紧闭。
他先前生她的气, 气她将他们之间的感情看得如此之轻,想离开就离开, 随意摒弃。细细想来,他们之间的确是他先迈过一早划好的界线,随后才是她渐渐卸下防备。这过程中,她是否真如她自己所说, 半推半就, 其实不那么情愿。
她的真心究竟有多少,他看不透。
在她说出只是玩玩儿,现在倦了的时候, 他心头涌上的尽是无力。
感情里若只有一方努力会很心累,那天和恒迅的饭局后, 他曾想过放弃。
一段情缘而已, 拿得起放得下。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丢失了向来的果决。
否则他现在怎么会, 在赶去机场的路上。
到达机场, 沈阔下车, 大步往航站楼走。
助理匆匆跟在其身后。
国际航线值机点三楼, 今日意大利的航班下午五点起飞。
现在是三点四十分。
人群密密麻麻,身旁拖着箱子的行人来来往往, 终于,沈阔在托运行李处看见景檀的身影。
她身边立着一个行李箱。
他心头缩紧。
再顾不上其他,他快步走上前,拉住她。
景檀正低头回微信消息,手腕冷不丁被人攥住,她吓了一跳,扭头。
“沈阔?”
她惊讶,往四周望了望,看见站在远处的陈助。
刚想问你怎么在这儿,沈阔先开了口。
“别走,”他嗓音低哑,攥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捏得景檀生疼,“檀檀,我后悔了。”
后悔那天对她说这样决绝的话,他根本做不到。
他可以放她暂时离开,但他不能看不见她,不能失去她的消息。她在京市,他尚且还能知道她的动向。
可意大利太远了,如果她真打算斩断在京市的一切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别走,”沈阔再次说,望向她的深邃眉眼里,竟有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只要你留下,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不回到我身边也行你想待在恒迅想住哪儿都好,我不打扰你。”
她不爱他也没关系,他爱就够了。
他输了。
比起放弃,他还是甘愿,受感情里单向牵挂的折磨。
景檀怔怔看着他。
她花了好些时间,反应过来他以为的误会。
“我没有要走,我只是来送送妈妈和蒙西。”
沈阔微顿。
可是,她还带着行李箱。
注意到他的目光,景檀也低头看了看。
“这个箱子里是妈妈那些嫁妆,我放着没什么用,想让她带回意大利,但她刚才托运行李超重太多了。”
当初走的时候舒岚没将这些东西带上,本来也是可有可无的,行李实在太多,舒岚就说,下次你来意大利玩儿再带给我吧。
她原本邀请景檀这次跟他们回去,景檀其实,也有那么一些想和妈妈多相处相处。
可恒迅的工作还等着她,她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所以婉拒了舒岚的好意,说下次。
眼下舒岚和蒙西进安检了,景檀也打算回恒迅。
她不清楚沈阔怎么会误解她要去意大利,还来机场找她。
说了那些狠话后,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怎么会,还会来找她。
景檀望着他,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以为沈阔忘掉自己会很容易的。
沈阔此刻也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只要是有关她的事,他总做不到冷静。
他细细想来,“那你为何昨天没去上班?”
“我昨天,身体不太舒服”不知是不是近期作息不太规律,加上压力太大,一场暴雨降温后就着凉了,还发了烧,昨天请假去打了点滴回屋躺了躺。
景檀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没上班?”
他让人一直看着她?
沈阔抿唇,没有回答。
那就是她猜得没错了。
景檀哑然。
气氛渐渐沉默,谁都不知如何开口。
景檀垂眸,看见他还攥着自己的手。
她轻轻挣,“我们不是之前都说清楚了吗,你怎么还”
沈阔不松手,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心口已是一疼,“檀檀,别再说伤人的话。”
他攥着手腕儿的力道不轻,拉扯间景檀没站稳,踉跄两步,扑到他怀里。
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侵袭鼻息,两人皆有所失神。
沈阔喉结微滚,想紧紧将她摁在怀里。
就在此刻,景檀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慌了神,迅速后退,和沈阔隔开距离。
“爸。”
怀里一空,沈阔抬眼,见景檀神色慌张。
他顺着她视线回头,景林文正朝这边跑来,他身边跟着位圆滚滚肚子男人,同样跑得气喘吁吁,分明累得不得了,却还一个劲儿往这边奔。
景林文看到景檀,微诧,随即明白,她已经和舒岚见过面了。
“西蒙呢?”他问女儿。
“刚走。”
景檀回答刚落,圆滚滚肚子男人哀叹,眼里满是可惜。
“就差一点点,就几分钟”
景林文摇头,缓缓呼吸,“抱歉啊姚老板,迟了一步。但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位胖乎乎的男人便是景林文想谈成合作的厂商老板,姓姚。昨日他收到景林文寄来的蒙西的画,一问才知道蒙西来了京市。他二话不说背起行李从江浙赶来京市,想让景林文带自己见见这位偶像。可惜啊,刚好错过。
姚老板心情很低落,景林文在旁宽慰。
他后知后觉发现,沈阔也在这儿。
沈阔是和景檀一道来送别蒙西?
不是说已经分开了吗。
景檀从父亲眼中看出疑惑,忙抢答,“沈总来这儿是和蒙西先生谈了下生意上的事。”
景林文到目前为止是信了她和沈阔性格不合离婚的事,可不能今日这场偶然撞见露了马脚。
她转头,对沈阔说,“你公司还有事吧?快回去吧,陈助在那边等你很久了。”
其他事都不甚重要。
她为何要对景林文撒谎?
沈阔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景檀见他不动,心中着急。
“我和我爸有事要说,你在场不太方便,”状况太乱,她脑子也一团浆糊,找了个听起来尚且能忽悠的借口,趁景林文回头和姚老板说话,和沈阔低语,“你先回去吧,就算帮我一次。”
沈阔看见她眼里的恳求。
纵然离开有违他的本意,他更不想见她为难。
于是,他朝景林文淡淡颔首,随即迈步离开。
机场外,黑色宾利停在刚才的地方,司机见他过来,绕到后面,替他开了车门。
发动机驱使,车窗外画面倒退。
助理在副驾,正通电话,和那头低语几句,挂断。
他回头请示沈阔,“沈总,王总他们还在公司,今日的会议是否”
“一小时后照常。”沈阔淡声。
助理应了声是,回头通知消息。
沈阔转头看窗外。
夏末的烈阳,四点多的时候已有颓落之势,光线斜斜洒进车里,座椅余一半留在阴影里。
还有些事没看真切。
沈阔敛眸,深思。
他问助理,“景檀和她父亲近几月来有无争执?”
助理面露难色,“这”
他只是近期按吩咐关注夫人动向,其余不甚清楚。
沈阔自知问错了人。
他换种方式,“去查查景家近期状况,各方面。”
“好的,沈总。”-
景檀近日又忙起来。
前几天她一会儿是去找舒岚,一会儿发烧打点滴,一会儿又去机场送人,接连请了好几次假,虽然领导没明里谴责,她自己心里已非常过意不去。
分给小组负责的板块里,都是张悬在忙。
她自觉加了两天班,将落下的工作赶回来。
这天秦槐来办公室转了转。
正是下班前最后五分钟,大家心思都有些飘了,电脑上该保存的保存,页面都已退出来。
秦槐抓到好几个摸鱼的,哼笑着说扣工资。
那几个小子讨好笑着,说错了错了,下次绝不再犯,秦总饶了我这一回吧。
秦槐也就嘴上说说,没真要扣钱。
做学生时,快下晚自习不也早早收拾好书包倒计时。
他这时候来,也是吩咐两件事,然后随便聊几句就放人走。
工作上无非是催催进度,有人问和沈氏那边合作怎么样了,秦槐回,“在走合同。”
沈氏的办事效率确实没得说。
几代人打下来的基业,整个京市能与之比肩的不足一二,如今掌权人也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这偌大的集团看来还得欣欣向荣至少几十年。
说到这掌权人,秦槐想起上午听到的传言,啧啧感叹。
“这家族产业啊根基深是深,就是改朝换代麻烦,总得闹点儿腥风血雨,”反正是闲聊,秦槐将自己听来的那点儿东西给大家说说图个乐,“这沈总去年回的京市,在这之前都是他伯母江总掌管沈氏。一山不容二虎,斗了一年,沈总赢了,可江总不甘心啊,你们猜怎么着?我听说的啊,昨晚在滨南路那边,江总拦住自己侄子的车,情绪有点儿激动起了争执具体发生什么不太清楚,反正江总被人架走了,沈总在车里没露面,不过今天没去公司。”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哗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吧?”
“不会吧要真出事早就报到了。”
“错错错,这种事属于家族秘闻,就算真有什么事肯定会瞒下来的,哪能让外面知道。”
“我觉得肯定有什么,沈总今天没去公司啊。”
“那就不能是有其他事要忙?哎呀,你们别瞎猜了”
众人叽叽喳喳,得不出个结论。
过下班点几分钟了,秦槐叫他们早些回家,这事儿听听就过了。
“这感觉有争家产那味儿了,”办公室里大家前前后后走了,剩稀稀疏疏几人还在感概,“像这种家庭的人啊,是从来吃穿不愁,可还是挺不容易的啊”
景檀坐在工位上,鼠标键盘太久没动,电脑自动换上屏保。
从大家开始讨论到结束,她一直没出过声。
却被众人言论说得心慌。
前段时间沈阔收购致扬,江蘅英在集团里彻底失去实权,这些事情她都是知道的。
江蘅英的脾气景檀再了解不过,她一辈子都在为权力算计,和沈阔明里暗里一年的斗争以失败告终,失去了所有,肯定心有不甘。如果说她情绪激动下做出什么伤害沈阔的事,景檀觉得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样想,代码越发写不下去了。
拿起手机,她走到安静的走廊,拨通陈助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
“夫人?”助理有些意外。
景檀垂眸,“是我我想问一下,沈阔他,他还好吗?”
原来夫人打电话是来关心沈总的。
助理隐隐激动,但想到沈总目前的状况,平息内心波动,“沈总他还好。”
这回答为何有些犹豫。
景檀的心悬起来。
“他是不是在医院?”
助理惊讶,“您怎么知道?”
推掉今晚饭局的时候,沈总嘱咐过他,理由只说有事在忙,不用对别人透露他在医院。
可夫人好像不算别人。
他这样想着,打算如实相告,景檀比他先开口,声音有焦急,“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助理愣了愣,忙说好,挂了电话,将地址发过去。
半小时后,景檀到了市一院。
助理在门诊大楼底下等。
会合后,景檀跟着助理往里走,坐电梯时,助理按了五楼。
电梯里人多,景檀心怦怦跳,觉得很闷。
果然沈阔住院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要是真的伤得很重
她不敢往下想,想开口问助理,又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到了五楼,他们出去。
助理在前面带路,景檀跟在后面。
方才她脑袋太乱,只自己想着事,根本没在意周遭。
经过医生的门诊室,看见一位老太太在门口找医生,扫地的阿姨好心提醒,今天医生下班了,看门诊的话明天再来。
门诊是这样的,景檀心不在焉。
等等,门诊?
是的,他们进的是门诊大楼。
可是,不该去住院部吗?
景檀反应过来,“陈助,那个”
“马上就到了,”助理以为夫人是问还有多久,回头和她解释,“输液室有点儿远,在走廊那边。”
输液室?
景檀有一瞬间茫然,再回过神,人已到输液室门口。
室内画面一下映入眼帘。
这个点病人似乎都去吃晚饭了,输液室只有沈阔一人,他坐在边上位置,左手输液,右手在膝上的平板不时轻划,像是在看文件。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侧脸轮廓更深邃了。
景檀掩在门后,从上到下好好看了看他。
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明显松了口气,保险起见向助理确认:“他没受什么伤吧?”
“受伤?”助理惊讶她这样说,摇摇头,“没有啊,沈总昨夜凌晨飞了趟南城处理工作,今中午又赶回来和国外来的合作方吃饭,可能是行程太周转加上近日休息不好,人不太舒服。沈总一开始还不想来医院,我给劝来了,医生说是胃炎,输点儿液回去多注意休息,问题应该不大。”
真相竟然是这样。
真是谣言传千里,完全变了模样。
景檀后知后觉为自己慌乱失了分寸的行为脸热。
助理瞧着景檀的神色,觉得奇怪,他们在门口已经站了很久了,“夫人不是来看沈总的吗,怎么不进去?”
景檀如梦初醒。
“不,陈助,我来过这件事不要和沈阔提起,拜托了,”她脚步往后撤,突然很怕他发现自己,“我先走了。”
助理急了,替老板急。眼看着景檀就要转身,他不知怎么,急中生智喊:“沈总!”
沈阔倏然抬头。
景檀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他视线。
她眼里真实的情绪甚至都来不及做丝毫的掩饰。
薄雾散去,有什么东西清晰映在眼前。
她看见沈阔的反应。
他好像感应到了。
景檀心口一缩。
她更想跑了。
可沈阔低低喊了她的名字。
他问她,“怎么不进来?”
景檀踌躇。
她还是迈步进去了。
助理识相退去,甚至帮忙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景檀坐在他旁边,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
她在思考怎么解释自己突然抽风跑来医院这一行为。
与自己言语相悖的行为。
沈阔先开口,低沉的声线让她颤了下,“檀檀,你在撒谎。”
原本以为他第一句会问她为何会来这里,她预估着题目还在苦想答案,他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撞上他静深的黑眸,心慌一瞬,不知他说的话在指哪方面。
沈阔盯着她,嗓音低缓,陈述事实,“你在担心我。”
她先前说的那些什么,逢场作戏倦了想离开,在她今天来找他的行为下尽显荒谬,不攻自破。
景檀连忙别开视线,却听他下一句,如利刃直击要点:“所以之前为何要说那些话骗我?你在隐瞒什么?”
这已经触及最核心的秘密了,在他的目光里,景檀觉得自己快被看穿,她忙辩解,“不是的,我听别人说昨天二伯母找过你,他们形容得很危险,我以为你受伤到要动手术的地步了。”
她语速飞快,沈阔静静听完,望着她,笑了下。
“这不也是担心?”
连狡辩都不会。
不过算是知道她为何突然出现了。
“昨日江蘅英的确找过我,去机场的路上,”沈阔告诉她,“她有些失控,但被拦住了。”
不知她从哪里听的谣言,傻乎乎的,信以为真。
景檀无地自容,她不敢直视沈阔含着淡淡不明意味笑意的眸,怕他再问些自己招架不住的问题,磕磕巴巴转移话题,“那个,二伯母事业一落千丈,情绪容易激动,你最近要格外注意些”
“二伯在家看着她,无事,”说起江蘅英,沈阔神色淡了淡,“如今这样,是她自己应得。勾结高层牟取私利,撺掇许婉秋破环我父母感情,有这两项罪状,沈氏不可能留下她。”
景檀后面半句没听进去,她震惊于前面,“你知道?”
沈阔些许疑惑,看向她。
他明了过来,“你说许婉秋的事?”
“高中时一次偶然听到她和许婉秋通电话,很久了,”沈阔低声,“我与她立场相对,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原因。”
他,他那么早就知道了。
她还以为他到现在都还不知晓。
“你,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对我”景檀有几秒失语,她唇瓣开合,好半天,“你不该一直讨厌我吗。”
沈阔拧了下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她的过错,有恩怨也是我与她的恩怨,”沈阔渐渐猜到什么,“景檀,我不是不讲道理随意迁怒的人,你把罪名往自己身上带做什么?”
景檀哑然。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她还因为自己揣着这个秘密不安罪孽了好长时间。
沉重的石头忽然减轻,心脏浮出水面。
水波荡漾,又让她晃悠,找不到定点。
沈阔瞧她神色,听她方才惊诧的问话,拼图渐渐初现雏形。
“你为这事内耗多久了?”
檀香
景檀无言以对。
她就知道, 多说多错,最后只能节节败露。
要是刚才转身就走,就没这些事了。
沈阔仍是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 景檀心跳不稳, 她别开目光, 睫毛扑簌, “我曾偶然遇到二伯母和许婉秋一起吃饭, 那时我觉得奇怪,就想问问二伯母怎么回事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我就是觉得, 她做了那种事,你怎么讨厌她都不为过,而我是她送到你身边,我怕你每每看见我”
每每看见我, 就联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怕什么, ”他低声,“景檀,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景檀不自觉攥紧衣角。
她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给的两个选择里, 任何一个被肯定, 都是自己不够坚定的证明。
而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两种情况自己皆占。
最隐秘最真实的自己被剖析, 她有些难受, 她的问题被摆在台面上。
有些呼吸不过来。
沈阔的问话还未结束, 一句比一句直击要点, “你是真心想和我分开?”
景檀心口停跳一瞬。
否认的话就在嘴边。
可她想到景林文。
悬浮在水面、晃晃悠悠的心脏,又坠坠往下沉。
氧气又消失了。
她想让自己再心硬起来, 可那些曾经说出口的,违心的伤人的话,再没办法重复一遍。
她还被沈阔抓住了破绽,她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个破绽,她就是狠下心来再说一次,他也不会信了。
景檀觉得自己把事情搞得特别糟。
如果铁了心要离开就该把事情做绝,可她坚定不了立场,听到一点儿有关他的消息就巴巴跑来看他,面对他的问话做不到彻底坦诚,心里还藏着负担,状态半推半就,解决不了问题,还越剪越乱。
她心被揪得紧紧的,难受极了。
“沈阔,”她将脸掩进手掌里,乌发从肩后滑落,挡住他看她的视线,“你先别问我,我回答不上来。”
她连自己都还没能说服,都还没能自洽。
看着她这个样子,沈阔觉得心疼。
他的本意不是逼她。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沈阔想摸摸她的头,手伸在半空,门突然被打开,护士从外面走进来。
是来换药水瓶的。
“输完这瓶还有最后一瓶,快完的时候叫我,”护士将药瓶挂好,调整下点滴速度,“这样会觉得快吗?”
景檀趁他们说话的间隙,调整下情绪。
究竟是继续前头的路,还是回头冲破困扰自己许久的障碍,她做不到立刻决定,她还差临门一脚的勇气。
她要好好想想。
“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景檀站起来,没有看他的眼睛,“我有事还要回公司一趟,先走了。”
沈阔手里扎着针,没追她。
还有最后一件事,很快水落石出。
景檀从房间里出来匆匆离去的身影,被站在走廊上的助理看到。
他没看清夫人的神色,故也不知两人谈话结果如何。
他走到输液室门口,看了看沈总。
沈阔掀眸,让他进去。
“景家的事查得怎么样?”
助理答:“景家近半年的生意不太景气,前段时间生产线上出了点儿问题,后来不知怎么摆平了。我差人去问,得知景总借用了沈氏的名头。”
沈阔沉吟,“具体时间?”
“一个月前左右。”
一个月前,景檀同他提离婚的前一两周,时间对得上。
他记得景檀喝醉酒回来那晚,掉着眼泪问他我们结婚是不是个错误。
他一直想从她口中问出究竟发生何事,奈何她自次日清醒后闭口不谈。
那时他忙着收购致扬,紧接着又去伦敦视察分部一周,工作繁多杂琐,其他许多事没来得及兼顾。
助理将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沈阔看了看。
是景家借由沈氏名头,私底下占了些便宜。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太忙,有关景家的这些消息,不应该现在才知晓。
沈阔放下ipad。
拼图凑完整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景檀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拢了拢眉心,半晌,一声轻叹。
心头涌上复杂难言的情绪,该怎么说她才好。
他重新抬头,问助理,“景家现在有什么燃眉之急?”
“生产线上的问题解决了,厂商合作似乎也谈妥了——谈的江市姚老板那家,似乎是前几日去机场景总身边那位,”助理说,“现在要说他们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应该是资金上的漏洞,手头周转不出太多流动金,拖欠工人工资,就怕发生集体抗议这种事。”
一个环节停顿,整套生产流程都会受到影响,届时恶性循环,境况会更难。
沈阔思虑片刻,吩咐助理去办几件事-
景檀接连在恒迅加了几天班,赶上了进度。
终于能在正常下班点离开公司,接水的时候,她轻轻舒一口气。
工作上轻松了些,心头压着的还有其他事。
想来想去还是绕不开景家,趁今天下班早,景檀打算回去一趟。
到景家的时候,景林文还没回来,李妈和黎淑在。
“小姐回来了?”李妈高兴,“这回在家吃个晚饭吧?刚好是这个点儿。”
景檀笑了笑,点头。
晚饭只有她们三人,在景檀学生时代的记忆里,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
不过那时候大多都是忐忑的,因为彼时年幼的景檀常常捉摸不透黎淑的心情,景檀一开始会给李妈分享学校里发生的事,黎淑偶尔心情会搭一嘴,心情不佳会嫌她们吵,久而久之,景檀学会了沉默。
时隔多年再次三人一桌,令景檀有些意外,黎淑会主动提些话题调节沉闷的气氛。
好像突然就能融洽相处了。
对于黎淑的态度,景檀或多或少觉得和前两次她回来看望有关,不过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比较现实的。
因上次小产,黎淑身体以后再难有孕了,这意味着她很大概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从前对景檀泄露出的一些隐隐轻慢敌意,不过也是将她视为未来自己孩子的“假想敌”,如今假想敌假设不但没机会成立了,她若为自己着想的话,还不得不多倚靠唯一的继女。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景檀也没那么记仇,能和睦相处就好。
她问了黎淑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说在家待着闷的话可以和朋友一起多出去逛逛街。
饭吃完没一会儿,景林文回来了。
他看见景檀,想起上次很不愉快的争吵,脸色快要沉下去时,又想到今天公司的大问题得以解决,他已到嘴边那些不中听的话又收了回去。
景檀从沙发上起身,“爸,我有话和你说。”
景林文让她上楼,“书房讲。”
两人进了书房。
成年之后,每每来这儿,总是会讨论些令人心闷的话题。
景檀来之前想好了,她这次要说两件事,除了与沈家的事,她还要问问关于母亲。
上次她回来拿舒岚的旧物,那时景林文分明是已知道舒岚回来了,却对景檀只字不提。
要不是李妈碰巧遇见,她恐怕会就此错过,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到舒岚。
“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的消息?你明明见过她。”
“说这些有什么用?告诉你能改变什么?是我把你养大,她根本没尽一个做母亲的义务,你现在认她能改变这个事实?”
对她如此重要的事,在他那里却不值一提。
这种失望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不再指望什么,只是说,“这种事我有知情权,以后如果有类似的情况,麻烦您还是和我说一声。”
她顿了顿,想起自己要说的另一件事,“比如像您先前借沈家的名头做事,至少先和沈家人打声招呼,正正当当的。”
“不过我也知道这不大可能,毕竟您做的本就是有损人家名声的事。”
景林文一拍桌子想发火,想到沈阔跟自己说的话,又忍了。
他将怒气憋下去,但终究还是冒出一声冷笑,“你现在出息了,怕我给你拖后腿是吧?为了摆脱我,竟能说出离婚这种话来骗我。”
“我没骗您。”
“沈阔昨天已经找过我了,他知道我做的事什么也没说,还以旗下一家子公司预订产品的名义给景家汇了一笔账,缓了公司资金紧张的问题,”景林文说完,瞧了瞧景檀,“要真离了人家还做这事?”
办事效率还高,昨晚刚说完,今早公司就到账了。
景檀怔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沈阔他怎么了,既然知道了父亲做的事,非但不生气,怎么还他傻了么。
她想起上次在机场。是不是自己演技太拙劣,叫他发现了端倪。
“你和沈阔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接他的钱?”
景林文不告诉她,只说,“他都送我手上了,我干嘛拒绝?”
景檀心乱极了。
她不知景林文在打什么主意,他到底和沈阔说了什么?是不是拿什么要挟了,否则沈阔怎么会白白吃这样一个大亏?
沈阔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但景林文闭口不谈,一副无谓的样子,钱都到账上了,你还能做什么。
景檀不欲和他多说废话,咚咚咚下楼。
景林文缓缓起身,关了书房灯,出来。
他在楼梯转角处听见李妈问景檀,这就走了?
嗯,有点儿事。李妈,我下次再回来看你。
景檀说完这话没多久,玄关处的门一开一合,屋里恢复了安静。
景林文猜,她去找沈阔了。
方才对话里,景檀呛他,他几次想发火都忍了,都是沈阔昨日说的话。
那时沈阔来公司找他,三言两语说清来意,对于景林文做过的事沈阔称可以既往不咎,也能帮他摆脱目前的困境。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景林文想不通沈阔为何这样做,他想问,沈阔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开口说,我就一个条件。
景林文:“沈总说。”
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对面而坐,落地窗外京市夜景繁华,衬得室内寂静冷清。
沈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面,他缓缓抬眸,看着景林文,字句清晰。
“对景檀好好的。若是她日后在景家受丁点儿委屈,到时岳父可别怪我不讲一家人的情面。”-
晚上八点,景檀匆匆赶回翡明苑。
开了门,却发现里面没人。
沈阔还没回来。
找不到人,她心里着急,拨了陈助的电话。
她问沈阔是不是在外应酬,让陈助把地址发给她。
陈助倒是怔住了,“没有啊,今天沈总没有饭局安排,下班后就走了。”
“可是翡明苑没人。”
助理上次同司机一起到翡明苑还是从伦敦出差后,从机场送老板回家。他下班之后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都是司机单独送的沈总,所以并不知道沈总今晚的私人行程。
他下了班没回来,会去哪儿呢。
沈阔并不想其他公子哥那样常泡酒吧花天酒地,没工作没应酬的话,应当是直接回住处的。
住处莫非他最近不住翡明苑?
景檀想到了柏园。
她立马打车过去。
下了车,她进了小区,一路小跑,进了楼栋。
电梯关上又打开,她终于站到门前。
敲门的时候心咚咚跳,并不全是因为一路跑着过来。
景檀不得不承认,当看到翡明苑一片漆黑,给助理打电话对方也不知道沈阔所踪时,心头涌上的那种感觉,让她理解了沈阔来机场找自己时的心情。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毕竟还有偌大的集团等着沈阔管理,但还是控制不住害怕。
眼下,她敲门,等了会儿里面没反应。
如果不在这儿,她又该去哪儿找。
景檀失了耐心,正打算用指纹直接解锁进去。
门开了。
沈阔穿着黑色家居服,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头发半湿。
是刚从浴室出来。
景檀悬空的心稍稍回落。
她紧接着出声问:“你为什么要以预订产品的名义给景家资金?”
沈阔知道她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然后来找他。
面对她焦急的询问,他懒怠轻抬眉梢,“想给就给了,需要什么理由。”
“是我爸拿什么威胁你了?”她虽然想不出景林文能威胁到沈阔什么,但这无法解释,这相当于让一向杀伐果决的沈阔闷声吃了大亏。
果然,沈阔轻轻一笑,“你爸威胁我做什么,就不能是我自己乐意?”
他自己乐意?
“可,可这不是投资,”景檀想和他说清利害,“你得不到回报的。”
“我知道,”沈阔掀眸,深邃平静的黑眸将她锁定,“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
檀香
他要的不是那些。
他如此宽和对待景家, 仅仅是因为她。
景檀跌进他静黑的眼眸,他眼底隐隐的暗涌,搅起她内心的波涛。
他都知道了, 知道她所有的顾虑, 而后用这样的实际行动告诉她, 他的回答。
她先前的担忧自责就这样轻易击破, 被人坚定选择的盈满感占据心田。
他怎么会, 为她能做到这份儿上。
景檀别开目光,声线有些颤抖, “你何必这样大费周章,随便选个别人,不会有这些麻烦。”
沈阔目光沉了沉,“别人与我无关, 我要的是你。”
“沈阔, ”景檀心尖酸涩,“你没必要白白做这么多,我不想你因为责任”
“谁和你说的因为责任?”沈阔目光更深, 他发现景檀对他们这段感情有理解上的偏差,“景檀, 你觉得仅凭责任二字便能困得住我?”
景檀哑然。
她还站在门口, 方才门一打开她就迫不及待问他话,肩上挎着包, 穿戴整齐, 和那天她说分开的时候很相似, 仿佛随时同他说完话就会转身离去。
沈阔生出几分躁意。
他握住景檀胳膊, 将她拽进来,关了门, 将人抵在门上,“景檀,我不会为了什么可笑的责任跟随随便便哪个人绑着过一辈子,我对这段婚姻不放手,仅仅是因为对你放不了手——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你,景檀。”
“听明白了么?”
别人再好他也看不见,他只看得见景檀的好。
那些不好的,在她眼里是负担的,累赘的,他乐意一起承担,他甘之如饴。
“我恨不得将加在你身上所有的负担都移到自己身上,”他说着,渐渐将头低下,额头抵着她额头,低哑着声,“景檀,对你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将你推开。”
沈阔慢慢环住她腰,她没有阻拦,他将她拥进怀里。
空洞的心终于被填满,他闻到她发间熟悉的香味,闭上眼,下巴搁在她肩上。
“檀檀,我很想你。”
景檀的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她抬起胳膊,手还是攥着的,慢慢回抱住他。
这样安稳的拥抱,久违了。
景檀放任自己沉浸在他的气息里。
良久,她感觉腰上被人掐了下。
没用太大力,有点儿痒,在身上蹿起一股电流。
紧接是沈阔在她耳边低哑的声音,“你怎么能下那样决绝的心要同我分开。”
语气里有他不易展示的一丝脆弱。
景檀眼眶湿湿,“你知道我之前怎么想的,我怕你对我的感觉以后会淡,万一哪天你后悔了,觉得我不好了,我”
沈阔打断,“我怎么会那样想,你就这么不信我?”
“不是,”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怎么说,“是我不信自己”
“有什么不能信的?”她这副模样叫沈阔的心也落不到实处,他抬起她下巴,嗓音沉了些,“景檀,你知不知道,我们矛盾根源在于你的不坚定。”
“我知道,我也不想这样”
“可事实你就是这样,你甚至什么都不告诉我,自己用自己那套思路去解决问题,最后只告诉我一个结果,”想到这里,沈阔心口钝痛,他手上的里不由重了些,“我连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直接听你宣判结果。景檀,你自己说,这公平吗?”
景檀下巴被捏得有些疼,她挣了下,而沈阔此时对她任何含反抗意味的动作有了应激,他以为她又要拒绝回答,手指用了力,将她头仰得更高,迫使同自己对视,“别躲,回答我。”
景檀看见他的黑眸里泛起了点点,类似戾气与冷意的情绪,这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还讨厌她时,眼里就是这样的东西。
她心一酸,或许就是这眼神,又或许是他把自己捏疼了,委屈的阀门被打开,她控制不住哽咽,“是,我不坚定,我整日患得患失,是因为我从我记事起就没体验过无条件的爱一个人走细细的钢索走惯了,突然一天你来到我身边,告诉我你喜欢我,让我依靠你,让我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你我诚惶诚恐,想把这火源揣在怀里,又担心哪天会突然熄灭,我总是在想,我凭什么得到无条件的偏爱呢?我好像什么都没做,老天怎么会白白送我这份大礼。”
“我怕你对我的感觉是一时兴起,我性子闷,生活单调无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一直对我好,毕竟一开始我们是那样不融洽,你随你的心意备好离婚协议书,又随着你改变的心意将它放在一边,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会不会哪一天又变了,到时又让我签字,那时我又该怎么办。”
景檀说着说着,声音里的哭腔再掩饰不住,她挣开沈阔力道已松的手,掩面而泣,“你说我不坚定,可我有很努力向你走啊,我在生日那天把我的所有都给了你,在二伯母,父亲施压的时候我很煎熬,但还是想抓住你是我发现了你拟的离婚协议书,我在书房偶然看到,我看清楚那白纸黑字几个字后,我”
她的泪水从指尖泄露出来,她已经快要说不来话,“你都不知道,那几个字有多刺眼。”
还有里面的条款,尽是他对她的提防。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皮球,被景家踢到沈家,她成了明面上的一个摆设,等名义上的丈夫不需要她了,她又得被一脚踹开。她都已经这样可悲这样没价值了,还被人提防,踹开前再被毫无尊严地剥开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偷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种感觉,是心被四面八方的冰雪封住,慢慢停止跳动,僵硬掉,然后再用残忍的烈火灼烧,烧成灰烬,烧得连灰都不剩。
景檀欺骗不了自己,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他拟的离婚协议书。
纵使江蘅英怎么样,父亲怎么样,她都还在挣扎还在犹豫,但因为这封协议书,她是彻底说服不了自己了。
这是扎在她心里最深的刺。
景檀知道自己失控了,她依旧掩面,不让沈阔看到自己红肿的眼,声音发颤,“如果敞开心扉会遭受带着变数的伤害,那我宁愿重新回去走钢索。”
沈阔胸膛一阵阵扩撒密密麻麻的疼,像波纹,绵绵不绝。
他将景檀拥进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他嗓音哑得不像话,“是我的错。”
“是我惹你伤心了,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不好。”他感觉到她在压抑哭声,心跟着一窒,掌抚上她乌发。
她连哭得这么克制,好像觉得自己不该哭,在往回憋情绪。
他想告诉她全都发泄出来,可又心疼她红肿的眼。
他微微松开,去吻她浸满泪水的眼。
“协议书在翡明苑,我一直没签,”沈阔低声,“明天回去,我们把它撕了好不好?”
景檀刚才哭得狠了,现在还没缓过来,抬手擦眼泪。
沈阔低头,吻去她眼角残余的咸湿。
“我永远忠于你,只要是我有的都给你,”他想起协议书的内容,想起那些冰冷的文字,深深懊悔,“原谅我以前做的混帐事,那些通通都不作数。”
“现在整个沈氏都是我的,我什么都不要,都给你。”
景檀这时出了声,她眼睛是红的,这会儿胀胀的,有点痛,“谁要那些东西了,我不稀罕。”
她手指指着他的心脏,“我要的是这个。”
“你自己说的永远忠于我,我就相信一次,要说话算话。”
沈阔握住她的手,一同放在胸口处,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我一定做到。”
他心口的跳动沉稳有力,此刻,微微有点快。
景檀感受着,踮脚,吻上他的唇。
沈阔俯身回应,唇舌间,缱绻的缠绵。
她的手仍放在他心口处,随着吻越来越汹涌,她好像感觉到他的心跳更快了,自己也是,耳膜处咚咚的。
最后大脑缺氧,景檀头晕,腿跟着软站不住,唔了声,沈阔揽住她腰,两唇分开。
景檀平复呼吸,胸口起伏。
她渐渐缓过来,由沈阔抱着,和他说话。
“你怎么来这里住了,我先去翡明苑的,没找到你。”
沈阔哑声,“一个人,只能住这儿。”
景檀微怔。
翡明苑是他们的婚房,他们一起住的地方,里面全是塞得满满的回忆。
他一个人在那里,很难受吧。
“对不起,”她声音闷闷的,“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我太容易退缩。”
她方才情绪失了控,哗啦啦说一大堆,自己把自己说委屈,还让沈阔哄自己。
不讲这些理由,她确实是擅自做了决定,差点将一直爱着自己的沈阔抛下。
她的所思所想,沈阔都懂。
“不用道歉,”他吻她的眼,安抚,“在我这里不用说这个。”
他觉得是自己亏欠更多,“我们之间,是我忠于你。”
景檀双手捧着他的脸,又去亲他。
两人再次厮磨。
纠缠间,沈阔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用力,景檀悬空,下一秒她被放在玄关柜上。
景檀背靠墙,呼吸间,腹部拉链松开。
她由沈阔动作,自己也伸手,想去解他睡衣上的纽扣。
沈阔却在柜旁拿出一条领带,让她将两只手背好,捆住。
“乖,别动。”
夏日,景檀今天穿的泡泡袖上衣,搭一条微喇牛仔裤。
沈阔同她接吻,牛仔裤与地相触。
然后是一小块布。
泡泡袖上衣他一丝没动,景檀疑惑时,他俯下身去。
她反应过来,脸沁上粉色,想阻止,可手动不了,“沈阔,不用这样。”
沈阔笑了下。
像是要用行动证实所说的话,他埋首。
神经末梢被点燃,景檀溺于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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