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那个神秘的黑影已经发现了那个邵国小队的余孽, 看见他用队友的身体短暂地抵挡了攻势,头也不回地逃跑。
他看见了,但没有出手,
不是因为攻击无法覆盖那个距离,
而是因为提前知道了那个人的结局。
最后那个丢下“战利品”和队友侥幸离开的人, 死于查不出缘由的精神力衰竭,
在报告前就已经生命体征就已经彻底消失。
参与会议的人也再次看到了元老们或明显或隐蔽的表现,
即使是在之前表现得最激进、最坚定反对黑曜的成员, 也一时无语。
交涉还没有完全开始, 但最顶端的元老就屡次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这极大地打击了激进派的士气和精神。
已经到了这个年代,在座的,即使是年龄最大的人,也没有亲身跟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接触过,
对他的认知与了解依旧停留在略微显得浮夸的文字记载中。
但现在从那个年代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元老们,让那些虚浮没有依托的形容词有了实感。
恢弘的议事大厅一瞬间陷入了静默, 只有重新恢复播放的视频安静地循环,
黑炎一次又一次铺天盖地, 腐蚀燃烧。
“笃笃”。
大长老伯德温·德蒙特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伯德温瘦削得没什么肉的脸, 看起来像条阴冷的蛇, 充满威严。
他说:“看起来,你们当中的一些人似乎害怕了, 害怕我们面临的敌人, 害怕那个还躲着没有露面的, 所谓的君王‘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让我提醒你们,家族的荣耀和权力不是凭空而来的, 它需要用武器和决心来捍卫。”
他干枯的手指虚空点了点,星光帝国在星际的版图出现,替代了让人莫名惊骇的视频。
老德蒙特说:“一开始,它的面积很小,小到贵族都需要共享一颗星球,一片领地。但现在,它已经扩张到了这个规模。”
“星光属于我们,登顶是我们的命运!即使那意味着暂时的牺牲。”
投影中图像不停更换,从地图、军备到一些隐秘的力量,
圆桌旁一部人的表情开始振奋,充满信心,
一部分却隐隐皱眉,心生担忧。
老德蒙特虚弱的身体里却满是阴冷的决心:
“而且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迟迟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这说明他也力不从心。”
“看看我们这些半截身已经入土的老头子,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位兰开斯特,你们反而该感到喜悦。”
“难道在座各位,认为自己,认为星光的年轻未来,还比不上一具行尸走肉吗!”
老德蒙特过于激昂的情绪对身体造成了负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褶皱肉眼可见地多了。
这反而让他的激励更加有说服力。
因为身份的原因,德蒙特的新家主,亚伦就坐在元老同一侧,他一直盯着这位老人的手——
它在遮挡下颤抖,从那个幽灵一般的黑影出现后,就无法控制地抖着,
包括他一脸冷酷地激励有所犹疑的家主时。
亚伦若有所思地敛眸,随着其他人的讨论和附和也说了两句。
老德蒙特最后道,脸色一瞬间尊敬柔和起来:“况且,我们也有自己的兰开斯特。塞勒斯殿下年纪轻轻已经摸到了精神力突破至九级的门槛,等我们培养出了自己的九级制卡师,放眼整个星际,都不会再有我们的对手!”
老国王没有出席,
稳如磐石、并且为期不远的下一任国王,为表尊敬,只是坐在次位,
将首位空着。
他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存在却不容忽视。
不管是实力还是谦恭,都毫无疑问地让重视纲常和礼仪的老派贵族们满意。
塞勒斯深绿色的眼睛平静:“我将竭尽全力,用尽一切手段维护星光的荣耀。”
*
*
元恬盘着腿坐在外接了游戏的大屏显示器前,
一只手拿着游戏手柄,一只手撑着脸,
等着单机游戏的过场剧情CG过去。
里面明显一张反派脸的老人正激情昂扬地发表“优势在我”的宣言,
被游戏主角打败的Flag立得标标准准。
他跟徐浦能聊的东西不多,加上对方一口就答应了元恬将他也加入星光黑曜交换名单的请求,
元恬看对方十分忙碌、消息跳个不停的模样,
当然没有过多打扰。
但想离开时,徐浦反而请求元恬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只说“这样才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行尊也说让元恬不要立即出去,
少年就顺势留在这个休息间打游戏了。
一款单机游戏打了大半,忙碌的徐浦亲自发了讯息,说时间差不多,元恬可以离开了。
元恬没动,先看看腰上的玉佩。
谢行尊:【回家吧。】
元恬这才让子壹拷贝存档了主机里的单机游戏和存档,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元恬就知道谢行尊为什么没有解释让他在房间里待一会儿再离开了,
因为他马上就能知道为什么。
从宴会离开后,就一直有人守在他和徐浦“谈话”的房间门口,等待着他出来,
他一出来就通知了还留在宴会厅中制卡师协会高层。
但其实徐浦早就已经从另一侧的门离开,只剩元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只是营造了他们还在里面谈话的假象。
元恬看着那位高层见到他出来,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跟着他一路离开建筑,边走边说。
大意就是黑曜帝国的人别有用心,黑曜帝国内部情况混乱,难民多,感染生物多,非常不宜居。
星光制卡师协会非常重视年轻人才的培养,已经为元恬申请了专项基金,
已经把一套王都中心区域,安保最好的公寓划到了他的名下。
以后元恬的制卡师等级每升一级,都会有奖励和补贴,
等级越高越多。
总而言之就是,星光帝国不管哪里都好,黑曜帝国哪里都不好。
元恬的回应很敷衍,但他反而越说越起劲。
大概也是觉得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黑曜帝国的使臣一定威逼加利诱为少年许诺了不少条件,所以元恬现在看起来并不如何心动。
以星光制卡师协会之前商议的结果,
要是少年早早出来才不对劲。
黑曜的人脑子差点被驴踢了才会不争取一个在王都被冷待了多年的制卡天才,
没及时发掘这个天才的星光制卡师协会则是脑子已经被驴踢了。
那个亡羊补牢的官员道:“目前给您的补贴是我们制卡师协会历史上最丰富的,我们一定会保证您和家人的安全,不管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出,我们会……”
元恬的脚步一顿,打断他:“我想要家人。”
高层一怔。
少年的容貌跟他的制卡师天赋一样卓越,
甚至更甚,一眼就能让人望见,
五官完美得郁郁寡欢。
即使穿着繁琐华丽的礼服,也有种王都纸醉金迷氛围中罕见的鹤骨松姿、琼枝玉树。
他仰头在看那片夜空。
天空很干净,跟迷雾星终年缭绕着的雾气不同,一颗颗光点清晰地闪烁着。
但少年怀念着那片夜空,并不因为它看起来如何。
高层试探道:“我可能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
制卡师协会的高层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说话的是王室继承人,
他还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这位王储。
青年没有因为男人的怔愣生气,温和地重复:“这里交给我,你可以先回去了。”
高层猛地回神,看一眼风度翩翩的王储,又看一眼元恬:“噢……”
他觉得他悟了什么,一句话没有多说地走了。
塞勒斯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看着元恬,他碧绿色的眼睛几乎贪婪地看着特别装扮过的少年,道:“你一如往常的美丽。”
“……我们能谈谈吗?”
元恬其实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但今天晚上应该是躲不过去了,周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经过,元恬说:“去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吧。”
塞勒斯惊喜道:“当然,旁边的公园现在应该没人。”
元恬没意见,
只是让子壹注意周围有没有人偷拍。
塞勒斯看到少年对人工智能的指令,笑容勉强了些:“我会让近卫守在周围,他们不会乱说,也不会有人过来,我不会……用损坏你名誉的方式。”
元恬不置可否:“走吧。”
终于有跟少年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塞勒斯问的第一件事是:“你往我的账户里打了一笔钱,为什么?”
元恬惊讶:“还钱呀,这有什么为什么。”
他们又没有签不准提前还款的协议。
塞勒斯的神色看起来很受伤:“不管是学费、生活费还是其他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付出,不需要你还。”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少年的边界感和警戒心太强,塞勒斯也根本不会提出什么“用一个项目来交换资助”的话。
元恬反问:“以什么名义呢?”
“如果是朋友,当然要还。”
“如果是资助人,我有能力了当然也要回报你。”
虽然元恬凭自己的能力也能到王都落脚查找线索,还不用因为王室继承人受到如此之多的关注,被变相限制了发挥。
元恬如水动人的蓝眼睛看着塞勒斯,但吐出的每一个字听在青年耳中都像带着冷气:
“我们之间……没有一种可能的关系,能让我没有心理负担地接受你的馈赠。”
塞勒斯呼吸都慢了一拍,他理智冷静到有些自虐地想,
有可能的,其实是有可能的。
在敏锐的少年发现他切断线索的小动作前。
塞勒斯:“我会把钱退回你的账户。”
他说:“不管你转多少次,用谁的名义,我都会退回去。”
元恬叹气:“那你把那笔钱捐给受灾儿童救助基金会吧。”
塞勒斯:“好。”
双方都很清楚,这笔钱对现在的元恬来说已经不算太多,对塞勒斯更是如此。
它只是代表了一个态度,一个界限。
但塞勒斯宁愿自己不明白。
元恬问:“关于德蒙特的实验,我能知道多少?”
塞勒斯沉默下:“关于感染生物的实验是必要的,这会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感染生物的情况,控制它们,重新夺回感染星系的控制权。”
“这种实验各国都有,高层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这种实验不允许私人进行。”
“就像现在的黑曜国,星光感染生物协会的科学家认为他们掌握了某种技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感染生物,所以才能这么快收复那些感染星系,让民众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元恬说:“也包括用人做实验吗?”
塞勒斯猛地转头。
元恬说:“在之前的地下庄园,还有迷雾星,我亲眼见过,那是非法实验。”
塞勒斯表情凝重:“目前我收到的报告,他们的实验流程和结果都符合星际法。但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会派人去查。”
元恬说:“那就最好了。”
“我现在能知道关于克拉伦斯,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吗?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塞勒斯手指一颤,道:“之前的隐瞒,我很抱歉。”
“克拉伦斯的确是被德蒙特的人带走了,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只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等事情结束后他就安全了。”
元恬抿唇。
塞勒斯:“我向你起誓,他最后一定会安全回到你的身边。”
元恬看着王室继承人的表情,细眉蹙着:“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了。”
塞勒斯:“以什么起誓你才会信呢?以我的王储之位,或者以我的臣民,我保证,他绝对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我会尽量保证他的体面。”
塞勒斯好像看出了元恬想说什么,摇头:“抱歉,但现在我还不能让你见到他,这会让你也陷入险境,这也是我隐瞒你的原因。”
元恬:“他知道的事,也是跟德蒙特的实验有关?”
塞勒斯:“并不。”
塞勒斯看着少年的表情,良久,说:“是跟……‘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有关,我的那位祖先。”
元恬下意识想到特意被自己放到长外套下挡住的玉佩,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果然……克拉伦斯的消失跟玉佩有关,准确来说,跟当时沉眠在其中的谢行尊有关。
这可能牵扯到百年前那个晚上的真相,一旦泄露出去会掀起巨大的风波。
塞勒斯不告诉他,元恬打算之后去黑曜国询问德拉肯本人。
元恬问:“抓他……是你的授意吗?”
花园里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其中一道停滞后微乱。
塞勒斯语带痛苦:“我说不是,你会相信我吗?”
元恬:“……嗯。”
其实元恬也弄不明白了。
如果真的是塞勒斯,他当时看到了失态的自己,知道了克拉伦斯和自己的关系,
又为什么要带他来王都,还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使用最好的实验室。
在不知道他全部能力的情况下,站在塞勒斯的立场,对方的确在帮他。
元恬想想最近星光新推出的条例——
明显增加了对弱势群体的关心,
限制了那些一贯猖狂喜好践踏“贱民”的贵族。
不多,但至少在慢慢扭转星光上下矛盾愈发尖锐的现状。
这肯定不是老年痴呆初现,越发固执、易怒的老国王能做出的事。
元恬:“好吧,你记得我说的非法实验的事。”
元恬的态度比起之前的冷漠到底要和缓许多:“我最后想问的是,从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我跟你的传言,那些跟你有关系吗?”
塞勒斯苦笑:“我以为你会问德蒙特和我的婚约。”
元恬其实觉得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嘴上还是说:“如果你想说的话……”
塞勒斯如何看不出少年的言不由衷:“亚伦·德蒙特直接向我的父亲提出了婚约,当时德蒙特的家主也很支持,父王直接同意并宣布了婚讯。”
他苦笑道:“我当时跟亚伦·德蒙特只见过寥寥数面,等我得到消息时,这条婚讯已经传遍了王都。”
塞勒斯说:“我不知道亚伦用了什么办法让父王直接绕过我同意了婚约,但他不简单,如果他单独找你,或者给你传递什么消息,你要小心。”
元恬CPU又烧了。
元恬之前偶尔也听过几句,当时王室最属意的订婚家族,德蒙特的确并不在前列。
当时订婚消息出来时,不管是王室宗亲还是其他贵族都很惊讶。
但消息都放出去了,塞勒斯总不好第二天就说自己父亲说的不是真的,不订婚了。
这场草率的订婚,难道也是因为老国王被老年痴呆症影响了?
塞勒斯强调,虽然他知道面前的少年并不在意:“我不会真的跟他结婚,等父亲的情况好转,我就会取消跟德蒙特的婚约。”
“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的确放任了那些流言。”
“还要追问原因,大概是因为……”塞勒斯碧绿色的眼睛看着元恬,“我是个胆小鬼。”
高高在上的王储,反而担心被拒绝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只敢借别人的口将那些隐秘的心思宣之于众。
用虚假的流言在少年周边筑起高墙,用莫须有的关系和特权阻止那些沓来踵至的追求者。
那些人最开始是被少年的外表吸引,而在了解他的内在后,喜欢的便不仅仅只是外表,
即使是一开始带着挑剔眼光看人的大贵族继承人,塞勒斯的伴读克劳德也是如此。
元恬无言,望进那双墨绿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
塞勒斯依旧体面地没有说明,
但现在的元恬已经能隐约明白一点了。
塞勒斯忽然问:“你想去黑曜,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那里很乱。”
塞勒斯:“黑曜帝国对各个星球本土居民的政策宽松,实际上放任大量星盗在周边活动,有很多无辜的平民因此受难。”
元恬拧眉,下意识觉得塞勒斯说得不对,但又无从反驳。
这时,设置了特别提醒的消息提示声响起。
元恬:“抱歉。”
塞勒斯摇头,礼貌性地回避了视线。
元恬望下去,果然是林朗发来的消息。
他在仅自己可见的角度阅读了那封加密短信的内容,
阿诺·德蒙特,那个带走爷爷的分家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黑曜帝国和星光接壤处。
元恬按灭屏幕,对塞勒斯说:“不管如何,谢谢你的提醒,但希望你不要干预我的行动。”
他深呼吸一口气,蓝眼睛看着昔日的好友,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能理解你之前的隐瞒了。我能原谅你,虽然我依旧不认为那种行为正确。”
塞勒斯应了一句,低声道:“那我现在可以从你的黑名单里出来了吗?”
元恬默默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撩起眼皮看人时,眼底仿佛坠着星光般溢彩流光:“希望你能越来越好,成为一位好国王。”
元恬有事匆匆离开了,
夜露深重的公园只剩下塞勒斯独自站在精心栽培修剪的阿玛雷托月季前。
青年喃喃:“好国王吗。”
少年的确原谅了他,
因为他并不强求别人永远站在他那一边,也不会因此苛责,他理解别人的难处。
这恰恰代表着元恬的不信任,他从来只在谈起克拉伦斯时有“任性”的表现。
但没关系,少年从来对谁都是这样。
不能着急,他犯过错误,更不能着急。
颀长的身影半明半暗,莫名就染上了些阴森感。
被派遣过来寻找王储处理事务的侍从脚步一顿,一瞬间跟转身看过来的殿下对视,
被那双深绿的眼睛盯着,心底有些害怕。
但他们星光的殿下最温和不过,又有什么好怕的。
侍从动了动干涩的眼睛,再仔细看过去,温文尔雅的青年耐心道:“带路吧。”
侍从点头,心中不禁将随和的塞勒斯殿下和愈发喜怒无常的老国王做了个对比。
不管是他们还是需要决策的大臣,恐怕……都曾经有过同一个想法吧:
如果贤明的殿下能早日成为真正的掌权人就好了。
*
元恬回到家,先是换下繁琐的服装穿上家居服,
他感觉全身一轻,松了一口气。
甲壹头上顶着一堆主人从身上拿下来的挂饰,放到家具机器人拿过来的盒子里,噗噜噗噜甩了下微乱的毛,又颠颠地跑去浴室给主人放热水。
被抢了工作的生活机器人:“……”转道去厨房给主人准备些好消化的夜宵。
元恬调出记事本,咬了下鼻头,眉毛皱着,在总结和思考最近得到的信息和线索。
玉佩和德拉肯的关系,黑曜帝国复苏,黑曜使臣来访,
一边是恢复的感染星系,一边是星际其他势力境内越来越频繁的感染生物活动。
不稳定的国际关系猖獗的星盗,
活过几个世纪的元老,德蒙特家主更换,
王室联姻的内情。
在以前相对稳定和平的时期,任意一件拿出来都会引起大范围关注,
但现在挤在一起出现。
风惊尘起,散而不止。①
元恬在构筑出来的关系网中,将塞勒斯的名字打了个圈,盯着他延伸出来的老国王、亚伦出神。
少年安静沉思时侧脸如画,冶姿清润。
低沉的机械声:“刚才塞勒斯·兰开斯特对你说的话还有所保留。”
元恬下意识搭腔:“……是的,有些奇怪,但我还挺了解他,他说克拉伦斯现在情况不错,应该是真的。”
机械音一默,然后说:“有问题可以跟我一起讨论。”
元恬这才将思绪从思考中抽离些,意识到说话的不是子壹,而是链接了智能系统的谢行尊。
元恬:“啊,没关系。”
有种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感觉。
机械音说:“星光的高层很可能掌握了不少消息,多了解他们内部的情况、分析这代王储的反应,对我也有帮助。”
“你跟塞勒斯有旧,情绪会影响你的思考与决策,有别人的想法参考会客观些。”
跟玉佩原来雷厉风行风格不符合的一大堆。
客厅中,莫名弥漫了一股酸味。
生活机器人忽然在厨房道:“抱歉先生,我在厨房将醋打翻了,是不是熏到您了。”
机器音:【……】
第 62 章
元恬鼻子动了动, 没有在意生活机器人的小失误:“没关系,可能是机械手臂哪个零件出了一点小问题,现在不着急, 等检修完成你再继续工作吧。”
他无所察觉地回突然停住的谢行尊:“对, 你说的有道理, 我对塞勒斯的一些看法可能会影响我对局势的判断。”
元恬知道玉佩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谢行尊因刚才生活机器人将醋打翻的小意外默然一瞬,顺势继续了话题:
“如果按照塞勒斯刚才所说, 克拉伦斯的消失是因为知道了某些隐秘, 且这件事没有他的指使, 为什么他之前不直接告诉你真相。”
塞勒斯显然也了解元恬的性格,元恬生气的并不是塞勒斯没有或者说以后不会出手帮他救克拉伦斯,
而是隐瞒。
甚至不是单纯的知情不说,在元恬已经接近德蒙特家族的真相时,还刻意主动提出“帮忙调查”德蒙特,转移了元恬的注意力。
显然, 塞勒斯不是蠢货,
谢行尊说:“除非他认为, 让你知道克拉伦斯被德蒙特抓走了, 以及老人现在的所在地点导致的后果, 远远比你知道他的隐瞒更加严重。”
元恬蓝眼睛睁大一瞬, 道:“所以……抓走克拉伦斯的事情还是跟他有关系吗?”
但克拉伦斯又表示,处置克拉伦斯的事情他并非他主使。
机械声略微冷淡的声音道:“他的原话是, 如果他说不是, 你会不会信他。”
一声类似嗤笑小把戏的杂音, 机械音停顿了下,才说:“我无法为你做判断, 全看你个人。”
厨房里,
生活机器人没什么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抱歉先生,检修失败,厨房里的醋还没收拾干净,您可以换个地点谈话。”
玉佩:【……】
元恬皱皱鼻子:“好像是有一点点酸味,我们去书房吧,那里设备和资料都齐全。”
他抱着异常沉默的圆罐子机器人转移了谈话地点。
书房的立体投影机器已经打开,一个个充满科技感的蓝色资料光球漂浮在空中,等着主人打开和补充。
元恬点开其中一个,一条条信息和一个个关键词一瞬间铺开。
元恬托着下巴,沉吟:“所以问题还是回到了克拉伦斯爷爷身上,他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会让塞勒斯这个王储都觉得棘手?”
谢行尊问:“你对他有多少了解,现在想想有哪些异常的地方。”
元恬喃喃:“如果要说异常和可能有用的信息,克拉伦斯应该是王都人,他的一些生活习惯、聊天谈到的信息、口音,都偏向星光的王都星系。”
这也是元恬来到星光帝国的王都星系才发现的,
即使老人刻意隐藏了身份,但几十年潜移默化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元恬恍然:“他很可能是在这里生活,然后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于是逃到了迷雾星,隐姓埋名地生活。”
谢行尊忽然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抚养你的?”
元恬说:“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跟克拉伦斯在一起了。”
谢行尊:“有记忆开始?”
元恬知道谢行尊在疑惑什么,像他们这种精神力异于常人的存在,开始记事的年龄会很早,
而元恬之前也说过,他跟克拉伦斯并没有血缘关系,是中途被找到的。
元恬在遇到克拉伦斯前应该还有一段生活,不管是在孤儿院,或者在某个家庭。
元恬解释:“我不记得我的父母长什么模样,也没有跟他们生活的记忆,只记得克拉伦斯。”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似乎溺水了,他救了我,我昏迷了。”
然后再醒来,年幼的元恬已经身处迷雾星,
克拉伦斯自称他的管家,跟元恬组成了家庭一起生活。
谢行尊:【那是什么时候?】
元恬想了想,说了一个日期,
他意识到什么,开始操作系统。
他对克拉伦斯使用的几个假身份都非常清楚,只一会儿就查到了想要的记录——
克拉伦斯在救他之后,才从王都星系离开落脚在迷雾星。
中间几次在其他星系还有居住过的记录,辗转几次,像是在摆脱追踪。
元恬也大吃一惊:“我……克拉伦斯是带着我从王都星系离开的?”
再结合克拉伦斯可能是在王都知道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东西才被追捕的信息,
得出的结论甚至有些可怕。
谢行尊问:【在迷雾星,他是不是从来不让别人知道你的模样,尤其是头发和眼睛的特征。】
玉佩说对了。
克拉伦斯的确不让他和外人接触。
元恬犹豫地否定道:“但克拉伦斯离开王都的事……应该跟我没有关系。我追溯过我的基因,跟中心星系重要的王公贵族都没有亲缘,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看到盯着玉佩的小圆罐隐隐露出的不赞同的目光,少年改口:“至少不是能让王都那些心高气傲的家伙耗费如此之多资源的人物。”
元恬继续道:“而且你说过,克拉伦斯留下的那叠消息里也提到过,克拉伦斯的姓氏是斯图尔德,是侍奉保护‘元氏’的附属家族,被一些家族排挤,不能暴露姓名。所以我们之前觉得克拉伦斯隐姓埋名在迷雾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实际上,即使被排挤,如果只是那种程度,克拉伦斯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像是面临某种生死危机。”
元恬越说越肯定:“大概只是在王都星系时克拉伦斯就关注到了我的存在,我的生活状态并不是很好,于是在他接触了危险的消息,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王都星系后,就把我也一起带走了。”
谢行尊忽然道:【查一下关于斯图尔德家族的信息及关联人。】
元恬转述给子壹,请专业的帮忙。
子壹很快有了结果:【先生,有点奇怪,根据我的检索结果,排除无关联的人物,只剩下两个目标。】
一个当然是克拉伦斯·斯图尔德,
另外一个则是塞勒斯·斯图尔德。
元恬很信任子壹的算力,但难免惊讶地重复道:“塞勒斯·斯图尔德?”
子壹:【是的,先生,但并不是您认识的那位塞勒斯,而是塞勒斯一世,星光帝国的第一任国王。】
也就是在尼德拉肯消失后,带领一批人从黑曜帝国离开,建立的星光的那位塞勒斯·兰开斯特。
元恬:“他为什么会姓斯图尔德?”
子壹:【他在原黑曜帝国活动及任职时的姓氏一直是斯图尔德,直到建立星光帝国时才改名。】
元恬看向玉佩:“所以你对斯图尔德的了解,是因为塞勒斯·斯图尔德吗?他是原黑曜帝国的臣子,开国元老之一,并且地位不低。”
谢行尊说:【我印象中有这个名字和他
的脸,但更详细的信息记不清楚了。】
要想更清楚地知道,还需要找到黑曜帝国的德拉肯。
元恬也理解了谢行尊的未尽之意。
元恬:“塞勒斯也说,克拉伦斯知道的秘密跟‘尼德拉肯’有关。”
“还是玉佩的来历更可疑,我记得在给我之前,一直被克拉伦斯小心地储存着,连我都不能轻易靠近玉佩所在的地方。”
“并且德蒙特很注意搜查克拉伦斯的小件随身物品,也许你就是被克拉伦斯从王都星系带走的秘密。”
谢行尊不置可否。
少年明显将关于自己来历的这部分新信息当成了烟雾弹,
说服自己后从有些茫然的状态又变回恬静。
但男人觉得,如果那个并非控制狂的绅士老人只是想跟少年撇清关系,确保自己被抓后不连累他,绝不会对自家小主人的社交把控到了这种程度:
只允许安全的人工智能跟元恬接触成为玩伴。
老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对少年养成健全的人格非常不利,并对此忧心忡忡,
但他依旧没有改变。
让元恬远远离开克拉伦斯的所在地,才是最安全的方式,但克拉伦斯依旧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不敢让外貌轻易就能引起讨论和轰动的元恬独自出门采购,
原因只可能是,比起自己,小主人的行踪更不能泄露,
尤其是被王都的人知道,老人不能冒一点风险,
元恬的身世显然还有问题和隐情。
但那是什么?
谢行尊还缺少关键的记忆和信息,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前,他并不准备说出来给本就有些不安的少年徒增烦恼。
思考了一会儿,谢行尊被少年清亮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元恬:“关于斯图尔德,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有了子壹,查到的消息比以前更多。
斯图尔德家族的授姓方式并不是血缘,而是前一代考核通过后授予下一代,确保每一代的斯图尔德都对自己的主人绝对忠心,且得力。
子壹的查询结果中只有两个“斯图尔德”,它推测:
"第一个较有可能的假设是:因为旧怨,斯图尔德会受到人们的关注,这些关注导致了近两个世纪来的斯图尔德传承被中断,或许有人选择了隐姓埋名。"
"然而,根据塞勒斯·斯图尔德,更正,塞勒斯·兰开斯特的遗留势力,这种可能性相当小。"
"第二个较有可能的假设是:您的管家斯图尔德可能是通过某种遗留的纸质文件或智能考核获得了斯图尔德的名字。"
"第三个较有可能的假设是:克拉伦斯是从上一任斯图尔德,塞勒斯一世手中继承了斯图尔德的名字。"
也就是说,塞勒斯一世在克拉伦斯更改姓氏时还活着。
子壹的最后一个假设让元恬一怔,但他也不知道克拉伦斯具体改名为斯图尔德的年份和方式,也没有多想。
毕竟关于塞勒斯一世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就讨论过一轮了,得到的答案是对方已经销声匿迹了。
元恬问:“那么姓元的人呢?”
子壹很快给出了回复,显然早已查阅过:【只有您一人。】
房间陷入思索的静默。
少年湿润的蓝眼睛因为思考一片静谧,脸蛋都有些带着热度的发红。
室内的辅助机械手臂被操作着递上一杯蜂蜜水,元恬下意识接过抿了一口,过度思考导致的疲乏有所缓解。
元恬一怔:“谢谢。”
谢行尊说:【不用谢。没必要焦虑,虽然那个王储的话有不少需要推敲的地方,但克拉伦斯没有生命危险这句话不假。】
【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事物前,即使克拉伦斯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会让他出事。】
塞勒斯明显不准备让元恬继续追查克拉伦斯的下落,好在林朗已经帮忙查到了相关线索。
元恬说:“希望那个押送克拉伦斯的分家家主知道些什么。”
谢行尊笃定:【他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一个好逸恶劳的分家家主,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离开安逸的王都星系,前往物资贫乏、还可能被感染生物攻击的低级文明星系。】
玉佩总是有种极其强大的感染力,能快速稳定住局面和情绪,似乎不管什么事情到了他手上都易如拾芥。
如同一位始终若一,立在黑暗中带给人安全感的掌灯人。
元恬忽然想问:“如果你是塞勒斯,你会怎么解决这些困难呢?”
元恬不仅仅指的是跟自己有关的事:
也有年迈易怒、越发专横的父亲,
从“棺材”中走出来想要重新获得话语权、甚至钳制王室的大贵族元老们,
塞勒斯连婚姻都难以自己做主。
如果德蒙特第一代的家主还活着,王室和的德蒙特突然的联姻,很可能就是那只行尸走肉为了证明自己影响力尚存的手段。
但一问完,元恬莫名就有了答案。
谢行尊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为难的局面,
谁想给他提出问题,他就先解决想给他制造问题的人。
元恬不觉得自己之前认为谢行尊的身份是星盗有什么问题,
这样杀伐决断的性格,在最初的星际时代那样的乱世之中,就是君王。
就像元恬读过这么多的史料中,对“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讴歌颂赞那样。
谢行尊听到了少年的问题,原本的答案说出口前,“看”了一眼少年,一顿:
【我不会为了所谓‘王室’的面子承认订婚,既然婚讯已经公布出去了,谁答应的谁去结婚。】
【我不会伤害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用我的婚姻为王室的‘尊严’买单。】
元恬听到那具“真正喜欢的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谢行尊说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代入塞勒斯的处境。
他冷白纤细的手摸了摸依旧还有些发烫的脸,然后道:
“其实还好……如果另一方其实不喜欢他的话,他联姻是无法伤害到别人的,只会牺牲自己的幸福。”
低沉的嗓音似乎带了些笑意:
【好。】
元恬忽然拍了拍脸:“咳,我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是……嗯……比如面对元老和国王要求控制一个人保密,但那个人又是你在意之人的亲人呢?”
谢行尊原本想说他就不会让有人有威胁和要求他的机会,实际上他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转念,
他回:【如果我面临这种境况,我会直接公布他们想坚守的秘密。】
【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需要保守了。反正能让那些心比天高的行尸走肉这么在意的事,肯定无关大多数平民甚至贵族的利益。】
少年点点头,
果然是很“谢行尊”的答案。
谢行尊说:
【如果没有这么做,那一定是因为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在妥协。】
【王储还在意自己的位置,他需要元老的支持。】
【有所求,才会有所畏惧,才会放低姿态。】
元恬眨眨眼,知道玉佩想说什么了。
订婚和隐瞒,的确不能代表不喜欢,只是没那么喜欢。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蓝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很有收获的模样。
玉佩的声音似乎一如既往,并不好奇,问:【想到什么了?】
元恬严谨地把今天的收获记在小本本上:“嗯……我以后如果真的要结婚,就会按照你教我的方法择偶的。”
谢行尊:【……】
元恬察觉到精神内海的波动,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我记录的有什么不对吗?”
玉佩不说话了。
元恬继续线索整理和记录,但悄悄想:
虽然谢行尊在他面前一直时不时就消失,也比较严厉和冷淡,不爱妥协,
但是类似这样的……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
宴会第二天,元恬起床就查看了新收到的邮件——
他已经确定了去黑曜帝国交流的名额。
除了负责人会准备的物品,这次带队的负责人贴心地列出了一长串建议携带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一些管制武器。
即使没有明说,但官方的态度也表明,他们对感染星系是否如黑曜公布的那般和平存疑。
元恬看着那一长串名单:“看起来这次的旅程也许不会太顺利。”
不管是星光还是黑曜,对彼此都有所保留。
不过元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政治、情报等,倒没那么烦恼,如果能学到一点东西就更好了。
少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擦干净嘴角的牙膏泡沫,将略微凌乱的银发梳了下。
镜子里的人纤细的眉忽然皱起来,
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打听什么情报,会比见到黑曜帝国的皇帝,并找到机会跟对方私底下交流更难。
智能管家的机械音:【先生,门口有您的快递。】
元恬应了一声,等早餐的功夫顺手拆开了快递,里面装着一个外表类似移动硬盘一样的装置。
元恬看了下寄件人,是师兄迪恩。
元恬研究了下,惊喜道:“这是昨天讨论的那个装置的雏形!”
使用这个装置,就能让分裂的精神内海用更柔和的方式粘合、愈合。
如果说之前谢行尊和德拉肯要“拼”好自己的精神内海,等于将一堆的拼图一个一个挑出来然后拼在一起,
现在就等于只需要将特殊材料涂在拼图上,再不费力地引导,它们就会去自己该去的位置。
分裂的痛苦也会减轻。
元恬简单给谢行尊解释了一下,说:“现在它还只是一个雏形,作用可能不是很大,但肯定无害,聊胜于无嘛。”
元恬想起玉佩的多疑,正想自己先使用“验毒”,
但黑色实质化精神力已经延伸包裹了装置。
元恬笑了下,手写了一封感谢信寄给师兄。
他们的计划,本来是等师兄手上的项目做完,
自己从黑曜回来再开启这个新项目。
但他现在就拿到了试用雏形,看样子师兄迪恩的黑眼圈颜色又深了。
元恬知道这是不善言辞的同门无声的感谢,
他欣然接受,并记下了这份情。
元恬喃喃:“可惜明天就要出发了,今天事情很多。要不等回来再请师兄吃饭吧,顺便带些名产谢仪回来。”
谢行尊:【有效果,我和你一起请他吃饭,礼物也由我准备。】
元恬想到上次在郁金隐蔽的私人银行中看到的那一长串零,没有跟谢行尊争。
如果是尼德拉肯本人的话……那些资产就完全不奇怪了。
元恬上午基本就埋头在学校办理各种手续,连续请长假让部分学风严谨的教授有所微词,
但知道元恬这次是要去黑曜交流,都柔和了面孔,让学生注意安全,等他安全返回分享在黑曜的见闻。
其中以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最为担忧,足足塞满了两个空间钮的物资让元恬随身带好。
下午就是一系列讲座,主讲人主要在说此行的注意事项。
在讲座休息的十五分钟间隙,元恬的社交软件收到了消息提醒——
亚伦·德蒙特约他见面。
很着急,会面时间就是现在。
不过倒没有苛求元恬的时间,亚伦主动赴约,已经到达楼下,提前预约了一间没有人的教室。
子壹在主人的安全问题上一向是绝对风险厌恶,恨不得把周围每一个能藏人和放置武器的地方都用武器洗一遍:
【对方的见面请求太过仓促失礼,而且亚伦·德蒙特要求会面避开其他人,这可能存在潜在的危险。我不建议您赴约。 】
元恬先离开会场,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元恬温和地对子壹解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想到昨天塞勒斯说的“亚伦主动向老国王提出联姻”,提醒他小心亚伦·德蒙特,若有所思。
元恬:“只是关于亚伦·德蒙特这个人……”
元恬组织了下语言:“我两年前在王都查证消息,第一次查到了德蒙特头上被塞勒斯误导那次。我现在想想,那次得到消息应该是有人在帮我。”
元恬说着,手上没停,将那次他入侵德蒙特家族数据库的前后痕迹都打包给子壹。
子壹很快给出了分析结果:【先生,的确有内部人员使用了操作权限,提前将有用的信息放在了您可能会入侵的地方,并试图替您清除可能留下的隐患。】
第 63 章
谢行尊问元恬:【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是亚伦?】
元恬说:“有点难解释, 我其实也找不到什么依据。但从一开始知道亚伦和塞勒斯订婚,其他人都让我小心亚伦的情况下,我就不觉得他会伤害我。”
元恬的表情, 显然也想不通这件事, 他试图将那种莫名的感觉用语言描述,
努力过, 然后失败。
元恬自暴自弃:“大概就是……直觉。”
谢行尊忽然问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话题:【你之前也用精神力接触治疗过亚伦·德蒙特,他那时候有什么表现?】
元恬想了想:“他昏迷了一会儿, 醒过来之后表情很震惊, 有点复杂, 高兴、担忧,好像想了很多东西。”
复杂、想了很多东西。
谢行尊在元恬用词上打了圈。
他并不觉得那个时候元恬跟人类社交的技巧能让他看出一个德蒙特的心思。
王都星系的大贵族从小就教育孩子不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放在脸上,
德蒙特一贯的倨傲蛮横也是一种隐藏自己的手段。
虽然不少德蒙特隐藏着隐藏着就成了真的傲慢无脑。
并且元恬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用词,不像是“看”出来,更像是“感受”到。
就像他和元恬有时候彼此顺着那根结契的连线, 感受到彼此的想法。
但元恬和德蒙特的联系显然是单向。
也许是元恬治疗了德蒙特精神内海的伤势, 无意识留下了印记。
通过一丝残留的精神力就能隐约感觉到其他人的想法, 还能治愈和稳定精神内海,
元恬的精神力特性在整个星际前所未有,
药浴强化了身体后, 少年的精神力还在稳步增强。
元恬说:“而且跟亚伦·德蒙特见一面,我也能试试从他那里了解关于那些元老和老国王的消息。”
不管是对臣下、仆人越来越恶劣的态度, 还是边境的冲突、过界的感染生物研究,
由小事到大事, 这位年轻时风评还不错的皇帝越来越僵化顽固,
没人明白他为什么改变, 他又到底想做什么。
元恬觉得塞勒斯那边不太好下手,
毕竟这位王储对国王和王后都是出了名的孝顺,
哪怕最近收拾烂摊子收拾得焦头烂额,也没有丝毫怨言。
之前有一位大臣被其他国家收买,试图以此离间星光王室的父子关系,塞勒斯不顾被猜忌的风险,直接向老国王禀报了这件事。
好在老国王还没有彻底糊涂,对一直培养的孩子还有些信任,对塞勒斯依旧倚重。
况且元恬本来就打算跟塞勒斯保持一定距离。
除开身份敏感的王室,对老国王提出订婚还被同意的德蒙特新家主,应该是知道最多的人了。
玉佩没有说话,应该是同意了。
子壹当然也不会强硬地干预和阻拦主人的决定。
元恬到达了信息中约定的地点,
这的确是个非常偏僻的房间,路上几乎没有遇见其他人。
元恬直直地看着上方的摄像头,略微歪头:“子壹?”
子壹:【先生,您的感觉没错,这些摄像头都已经提前被安排停止工作了。】
亚伦·德蒙特到底想做什么?
他好像非常防备被别人发现自己和他见面。
元恬一边这么想,一边推开了房间门。
亚伦已经到了房间,看向门后的元恬。
比起之前,亚伦的模样成熟了许多,
头发全都梳了起来,冷色调的衣服和配饰,除了内搭都是深色。
不止是穿着打扮,气质也同样如此,
眉眼间的情绪不露声色。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从之前有些骄矜的模样变成沉稳的青年。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亚伦·德蒙特。
毕竟成为德蒙特的新家主只能改变身份,不能改变人的性格。
元恬关上门,走近才发现之前看起来明艳的亚伦,其实身高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他说:“恭喜你成为德蒙特的新家主,你看起来变得自由了。”
原本还绷着脸看起来并不友善,像是要谈些什么严肃话题的亚伦,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咳,这其实也没什么好祝贺,也不算是真正的家主,现在就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真正的权力。”
元恬的声线温温柔柔的,又带着点清冷,像空谷的溪流歌唱,听上去就让人觉得他在真诚地关心。
元恬:“嗯……你的确是可以做到的。”
亚伦压住上扬的嘴角:“嗯。”
元恬:“对你指手画脚的人就是德蒙特醒来的元老吗?”
如果是别人提到这个有些踩雷的话题,亚伦的脸肯定已经板起来了,但少年这么问起来,亚伦就像是回到家跟自己的伴侣进行职场神经病大赏,抱怨中带着点不自觉的亲昵:
“除了那只老僵尸也没有别人了,他把我爸爸拉下来又让我坐上那个位置不就是为了彰显他的影响力还在?”
“已经这样了,还把其他人当成傻子,让我感恩他。”
元恬眨眨眼。
独处时才发现,亚伦好像……意外的健谈。
亚伦嗤笑:“最离谱的就是我那个能力平庸但权力欲旺盛的父亲,现在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像罪魁祸首是我。”
“偏偏为了不让那些重视纲常伦理的老东西觉得我亲缘淡薄生出警惕心,我还得装成一副父子情深的缺爱样子。”
元恬捧哏:“哇,是这样的。”
亚伦:“他几十个后代,早期对我母亲那种样子,谁跟他父子情深啊。”
元恬同意:“的确很过分,连星光王室子嗣都没超过两位数。”
提到“王室”,肉眼可见,亚伦那根放松的弦绷紧了。
亚伦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沉默下来,看向表情认真的元恬,却依旧生不出警惕和反感。
亚伦:“王室……”他顿了顿,“不是什么好人,你……”
他说到一半皱眉,知道这样说无法让好奇心旺盛的少年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他一停,那张风格张扬的脸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带着攻击性的严肃。
果然,元恬追问:“为什么不是好人?”
此时亚伦脸上的表情,已经跟元恬刚刚进入房间,以及日常在其他正式场合看见的新德蒙特家主形象更加贴近。
亚伦的语气一瞬间染上了厌恶:“哪有为什么,离开王都。”
他的反感天衣无缝,反正元恬靠着自己的眼力和社交技巧,是完全看不出来那张脸之下的真实情绪。
但就像之前对谢行尊和子壹说的那样,元恬直觉性的,无法生出跟对方漂浮的“厌恶”对应的警惕和恶感。
元恬的情绪依旧稳定得像只水豚:“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亚伦衣服底下的肌肉绷紧,藏在视线之外的拳头攥紧,说:“对啊,我遇到了问题,我未婚夫的前任,在我的未婚夫宣布了婚讯之后,依旧……”
他深呼吸一口气,那句“恬不知耻”和类似的侮辱性词汇,依旧无法对着面前这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说出来。
但亚伦的恼羞成怒倒是让元恬真的感觉到了他波动的负面情绪。
亚伦:“依旧不知死活地纠缠着我的未婚夫,想破坏我和他关系。”
亚伦说完,利落地拿出一个空间钮,说:“里面的东西你拿走,你要去黑曜交流对吧,那就待久点,在我结婚之前不要靠近王都星系。”
元恬下意识扫了一眼那枚不加密的空间钮,里面装着的甚至不是一串数字的钱,毕竟即使是星币在经济体系崩塌的感染星系也是一叠废纸。
空间钮里全是珍稀的金属、材料,甚至市面上不流通的军用武器。
难道这就是现实版的,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未婚夫。
但亚伦的手笔和心思,比通俗文学中的配角要细腻多了,只有玛格丽特女士准备的东西仔细到了这种程度。
元恬愈发肯定自己的直觉:亚伦对他没有恶意。
行动是不会骗人的。
但为什么亚伦坚持要他离开王都呢,他刚才的话……王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元恬没有接那枚空间钮,问:“王室到底有什么问题?”
亚伦咬牙:“他们没有问题,别问了,我很讨厌你你看不出来吗,我要你离开,不然我就会给你制造各种意外伤害你!就像之前在埃文斯教授门口和机甲训练场一样!”
第一次是有人外放攻击力攻击他,
第二次是危险地驾驶机甲影响他的考核,差点真的伤到元恬。
元恬摇头:“那不是你做的。”
亚伦厉声:“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不是我做的!”
一个加害别人的,被不相信是凶手,反而要对方拿出证据。
亚伦下意识说出口就认识到自己的荒谬,跟少年的见面跟隐隐预料的一样一团糟,
他反而冷静下来:“是我主动跟王室提出,我要跟塞勒斯·兰开斯特联姻。”
亚伦咬字清晰,确认自己清楚地表达了意思:“我想拆散你们,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因为我你才被议论……被抛弃。”
这句话是真的。
亚伦不想他和塞勒斯在一起。
元恬一怔,他困惑地看着亚伦嚣张的表情,却觉得对方色厉内荏。
元恬摇头:“不……拆散应该用在两情相悦的情侣身上,我不喜欢塞勒斯。”
少年好像又弄错了他这话的重点。
但亚伦听到那句“不喜欢”很难抑制自己加快的心率。
忽然,亚伦的眼睛睁大,意识到元恬话语隐藏的意思,惊骇道:“不,你之前就知道了对不对,是我主动对皇帝提出了我要跟塞勒斯联姻!”
“你跟他见过面了,他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亚伦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盯得这么死也还是让塞勒斯找到了机会。
亚伦靠近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能完全信。”
元恬因为青年的波动的精神力,心率也跟着上升,是周围出现危险精神力的本能。
元恬:“我需要知道原因才能判断该相信你还是相信他,你愿意平静地跟我聊聊吗?”
亚伦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摸了下自己的喉咙,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下了决心。
青年的身影忽然逼近,在元恬毫无防备时抓住了他的领子。
元恬眼睛在受惊中睁圆。
他非常不习惯跟人类肢体接触,
尤其是这种没有预兆和规律的,突兀到像是带着攻击性的“袭击”。
瞳孔略微放大,缓慢上升的心率一瞬间攀升,
心跳声擂鼓一般响在耳边。
在元恬剧烈情绪波动的一瞬间,房间窗外能看见的最近那幢楼的楼顶,
倏然跟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安静地站在天台,黑沉的眼盯着房间的方向,
他降临的空间,仿佛一瞬间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王都星系的中心星球,大量仪器和卫星一瞬间故障,监测体系陷入瘫痪。
即使不知道那些仪器的异状,部分感官敏锐的人也突然脸色一变,
胸口的压抑仿佛被灌注了铅水,又被塞进一见方的铁盒里,连呼吸都困难。
阴暗不见光的穹顶大厅,原本正指手画脚,试图插手政事安排的元老们,
原本就轻微的呼吸霎时断了一阵,被憋得像被拔了氧气管。
之前两次露怯的贺拉斯元老反而站立起来,用肌肉萎缩的腿行走,颤颤巍巍地扶着圆桌边缘,一路撞倒不少装饰品却毫无察觉,状若疯癫:
“他来了,果然是他,他来报复我们了,他来收回我们的生命了……”
旁边的德蒙特元老在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前,呵斥:“你糊涂了!把他送回去休息!”
但德蒙特看似平静的声音,拄着拐杖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仿生人护工视若无睹,只有胸口的指示灯亮了亮,
按照元老的命令将人控制住,重新关进棺材一样的维生装置中。
其余四位长老面如死灰,表情僵硬,像是等待死亡。
宛如耳边不停循环着时钟倒计时的十分钟过去,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厅的穹顶没有被掀开,他们也没有死于黑炎焚身。
德蒙特元老紧紧握住拐杖的手松开了,阴鸷的面容,看似镇定道:“他没有来,那只是黑曜帝国的诡计!”
除去在维生装置中的元老,其余四个元老依旧面无人色,没有出声,还没有彻底从那股威慑中走出来。
仿生人报告:“德蒙特元老,王都大部分监测仪器依旧被干扰着,无法正常启动。”
干枯如橘皮一样的手再次握紧拐杖,这下连领头的德蒙特也颤抖着嘴唇,暂时无法做出有效的布置。
被谈论的人依旧静寂地站在那幢楼顶,
无声地盯着房间里面的情况。
出众的视力足够他看清房间内两人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亚伦已经察觉到在自己吓到了少年,他后牙发酸,刚才过于紧张咬到了口腔内侧,口中血腥味和疼痛弥漫。
但他无暇考虑自己。
亚伦看着元恬的反应,松开了手,跟他保持了距离。
亚伦面上不见刚才的嫌恶,局促不安:“抱歉,我没想吓到你,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靠近塞勒斯,他很危险。”
话音落地,亚伦惊讶,
他说出来了。
他回过神,顾不得想为什么他短暂地摆脱了那种秘术的控制,先提醒元恬。
但他依旧不敢过度跨越那根约束的线,担心提到过于敏感的内容会被察觉。
亚伦语速极快道:
“元恬,听我说,你应该对那种特殊的黑晶和其中蕴含的毁灭物质有了解,它们能强化动物的身体,但同时也会让它们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其他没被感染的生物。”
“但它其实不止能影响动物,也会影响人类。生活在感染星系的人会得一种特别的精神力疾病,就是之前你在我身上见到的症状。”
“边境有很多案例,你到时候会见到。”
亚伦:“我想说的是,那种毁灭物质其实不完全有害,在足够温和的环境下,那种毁灭物质能达到强化动物或人类,但又不会失去理智的效果。”
元恬的大脑快速反应——
德蒙特实验室做过类似的实验,试图人为地控制那些黑晶的能量,
初期得到了不错的效果,但最后失控了。
失败的“实验品”被销毁。
亚伦越说越快,他能感觉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感染生物协会其实一直在收集监测各个星系和星球那种毁灭物质的浓度,从很久之前,原黑曜帝国还在时就已经开始了。”
亚伦强调:“在原黑曜帝国时代,毁灭物质的浓度一直非常稳定,越来越多的精神力强者被发现,也从来没有精神力疾病和奇怪的基因病。”
元恬已经恢复平静,将亚伦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随着青年的叙述,脑中不断闪过各项看过的数据与统计图。
“但黑暗一日之后,那些毁灭物质的浓度失控了。”
从刚才开始,房间缝隙里就不断渗入黑雾一样实质化精神力,
隐蔽地盘踞在角落,伺机而动。
随着少年每一个轻微的皱眉和疑似不适的表现,蠢蠢欲动,但又莫名受控听话。
房间里的灯光都无声地变得黯淡。
亚伦的语速倏然慢了下来,每一个字好像都说得很困难:“但,现在,浓度下降了,它们又重新回到了……控制。”
“但……有人,并不满意这种情况。”
这一句说话,亚伦冷汗涔涔,衣服内层已经被打湿,面色惨白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亚伦不等元恬回应,猛地后退几步,剧烈地喘气。
他压抑住那种胸闷的感觉,将空间钮放在房间内的桌子上:“离开这里,元恬。”
说完,亚伦就踉跄地离开了。
元恬没有追上去,依旧站在原地沉思亚伦刚才说的话。
对方应该是在提醒,
那些毁灭物质在星系中的变化并非自然波动,而是有人为的因素。
黑暗一日之前稳定,中间异常上升导致了许多感染星系沦陷,现在又回到了稳定,
都跟消失又出现的君王“尼德拉肯”有关。
有谁,或者有某个势力刻意制造了黑暗一日的混乱,让尼德拉肯陷入了沉眠,让毁灭能量失控了。
但制造这么多感染生物对那个势力又有什么好处?
提醒他塞勒斯有问题,是因为性格突变的老国王,甚至星光王室都深陷其中吗?
元恬CPU要烧了。
嗯……所以谜语人真是让人难办。
子壹:“先生,根据检测,刚才亚伦·德蒙特的身体数据和表现,跟您之前在迷雾星遇到的约书亚相似。”
元恬马上根据子壹的提醒找到了两人共同点:
不是想当谜语人,而是被什么阻拦,无法正常说出想说的话——
能够检测关键词,防止人泄密的秘术!
控制约书亚的罪魁祸首至今还没有被找出身份,元恬本来认为那个幕后黑手是德蒙特的高层,但亚伦已经是德蒙特的新家主了,怎么还能被种下那种秘术?
如果是这样,怀疑名单已经缩小到了可以数出来的范围。
新被“挖”出来的元老们,神秘鬼祟的作风很符合,他们无法自己行动,所以需要控制人去做;
风格突变的老皇帝,也许不是突变,只是不再隐藏,所以他开始大量支持大贵族暗地里进行违背伦理的实验;
还有一些跨星际的势力,比如黑曜联邦……
元恬按了按太阳穴,眼睛看见的画面莫名有些发晕。
子壹的机械音有些焦急:“先生,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建议您先停止思考,先休息。”
元恬才发现:“唔,我的精神力怎么消耗了这么多……”
子壹:“似乎是您的精神力支撑亚伦短暂摆脱了秘术,说出了他原本无法说出的话。这不重要,请您取出精神力药剂服用,先……”
子壹的机械音听进耳中也慢慢模糊。
元恬扶住桌子撑住自己,浓密的眼睫颤抖着,努力不让自己晕倒。
过度消耗精神力的感觉,甚至让元恬有些反胃。
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撑在桌子上,精致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受伤。
元恬零散的碎发被打湿,皙白的脸已经有种不健康的透明感。
大雾弥天,房间不知何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元恬以为自己已经昏迷了,但他薄白的眼皮动了动,发现自己还有意识。
只是周围太黑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分不清来自精神力还是现实:“没关系,可以休息了。”
元恬下一秒就安心地宕机,后仰倒进了男人怀里。
体型差让男人搂住少年,丝毫不费力气。
苍白修长的手,最后很轻地用掌心摩挲了下少年柔软雪白的颊肉。
第 64 章
亚伦回到星舰停泊的地方时, 一身狼狈和虚弱让下属蓦然变了脸色。
下属:“您受到袭击了吗?我马上叫护卫队过来。”
亚伦低头,顺着下属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
然后瞳孔一缩。
扯过少年衣领的地方, 皮肤有被灼伤过的痕迹。
亚伦看到时, 最后零星的黑色痕迹才消失, 只警告似的留下疼痛。
下属没看清楚年轻家主手上伤痕具体的模样, 只知道他受伤了:“谁这么大胆!”
亚伦翻转手掌,将手指的伤痕藏起来:“不要大惊小怪, 只是刚才不小心擦伤了。去拿一个治疗仪过来。”
下属被教训得缩了下脑袋, 没多想, 去拿治疗仪了。
等他离开后,亚伦才仔细端详了下手中的伤口,回忆起刚才那些消散的黑色,
青年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之前在穹顶大厅看过的那段视频——
铺天盖地的黑炎,褪去后连人骨也没有留下。
如果真的是他,这点伤势反而算是留情了。
亚伦没有声张, 好在伤口并不深, 也并没有反复, 用高级治疗仪扫过一遍就好了大半。
下属奇怪:“还有能量, 您不完全治好吗?”
亚伦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下属心中腹诽, 看不出来新家主居然是个……受虐狂。
他开始报告家主离开期间的紧急事项:
未知能量源突然降临了王都星系, 附近几个星球大量设备失效。
亚伦:“医院等地方有受到影响吗?”
下属声音干涩:“没有。受影响的只有军用设备,大多是……监测用的卫星等。”
现在他们只能用肉眼和部分老式设备观察星际和地面情况, 这跟瞎子有什么区别。
就是这种精准打击才更让人觉得恐怖。
下属说:“但附近设备还在运转的星系已经给了回报, 伊国和邵国等势力都没有异动, 也没有趁机派探子过来。应该是这场……意外也截断了那些内贼对外的通讯道路。”
亚伦:“意外?呵。”
下属硬着头皮道:“这是元老们的共同意见,国王没有反对, 倒是塞勒斯殿下提出要马上准备预案应对类似的情况。”
亚伦:“对比之前在庄园,那些感染生物来袭时的数据。”
下属照做,看到比对结果,咽了下口水:
“家主,高度相似。”
“难、难道黑曜的宣传,尼德拉肯陛下真的回来了,还来了……王都。”
根据大贵族传承的资料,尼德拉肯一世出现的地方,总会出现对机器的异常干扰。
比感染生物还感染生物,战力和破坏力简直就是有理智的人形怪兽。
亚伦:“哈,既然元老院说没有,那就没有。”
下属忧心忡忡地闭嘴,
看了眼新消息,惊喜道:“部分设备重启后已经正常运作。”
亚伦应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他闭上眼睛就想到刚才少年惊惶的反应,
自虐似的捏了下自己手上的伤口,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很多。
亚伦睁开眼,正要说什么,鬼使神差地往星舰窗户外看了一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的黑发男人。
对方穿着跟普通路人格格不入的古蓝星东方服饰,样式考究,但并不显得繁琐,
样貌比仿生人的人工完美更加自然。
明明是极其出众的模样,但偏偏周围的人就像没看见他一样,自然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即使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很快划过去,没有多想男人的黑发和装扮。
亚伦的瞳孔因为惊讶剧烈缩小。
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步伐一顿,立在原地,扭头若有若无地看了亚伦停泊在路边的小型星舰一眼。
并没有多做反应,淡漠地离开。
亚伦的手握住身侧的装饰护栏,手心生疼,忽然问:“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下属顺着家主的方向看去,虽然疑惑,还是道:“应该是个商圈,星光大学的学生消费能力很高,还有不少高定门店。”
“您怎么了……您的伤口裂开了!”
亚伦低头藏住眼底的诧异,对伤口的情况无动于衷:“回庄园。”
德拉肯确认那个德蒙特没有发出通知消息,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一缕黑炎慢悠悠地回来。
他继续走向商店聚集地,最后步伐停在一家老式裁缝店门口,视线看了看透明窗户中人台身上穿着的衣服,走了进去。
因为现在并不是人流高峰和这家店铺高昂的价格,商店中现在只有德拉肯一位客人。
一位老妇人正在工作台附近处理一匹布料,直到德拉肯在一件样板服前站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有客人进来了。
老妇人看清楚德拉肯先是一惊,然后疑惑这么一位明显身份尊贵、样貌出众的客人,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对方进来了。
老妇人心中嘀咕,但面上扬起慈祥的笑容走了过去:“如果是您,这些款式有些太时髦了。您的气质用简单的样式就能衬托出来,更应该在版型、用料、花纹上下功夫。”
德拉肯一默:“不是我穿。”
老妇人为难:“我们并不是成衣店,需要客人的尺寸进行私人定制、调整版型和样式,您方便将那位客人带到这里来吗?”
德拉肯想到虽然补充了精神力,但还在短暂昏迷的少年,说:“不方便。”
虚弱的少年出了汗,以他的习惯肯定会难受,
但一会儿还有一场注意事项讲解,元恬没有时间回去换衣服。
老妇人被这冷硬的三个字哽了一下,不过她见过太过脾气古怪的客人,只无奈又好脾气地笑笑。
德拉肯:“我知道他的尺寸,我指定款式,你调整。”
老妇人回到工作台,打开专业软件,一边听男人条理清晰的数字,一边看着辅助智能将未曾蒙面的客人形象描绘出来。
不同于之前的冷淡,高大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中夹杂了明显带有柔和感情色彩的形容词。
老妇人:“哇哦……这可真是一位非常标致迷人的男孩,他的腰肢真的如此纤细吗,我可不希望我做的衣服会让这位可爱的男孩感到难受。”
德拉肯下意识回:“还没有抱过。”
老妇人:“噢——当然。”
一瞬间,她心中对这位神秘客人隐隐的恐惧和震颤就消失了。
一位如此珍重、谨慎地对待爱人的男性,总不会是坏人。
德拉肯在老妇人暧昧打趣的笑容中,面无表情地确定了数据。
老妇人喃喃:“一尘不染的柔顺丝绸一般的蓝色眼睛,我只在完美的人台上见过这种数据。我也觉得您挑选的款式非常合适,请等待五分钟。”
老妇人调整好版型,遗憾地交给服饰打印设备,强调:
“如果不是您急着用,我更愿意用半手工半智能辅助的方式为您制作,那样更完美,更能衬托那位标致男孩的美。”
德拉肯难得没打断别人无意义的絮叨。
老妇人最后将精美的盒子递给男人时,笑容真诚:“原谅我,老人总是会有一些唠叨的毛病。不过您真是一位好丈夫,您的伴侣一定非常幸福。”
德拉肯皱眉,还没说话。
老妇人对他挤挤眼睛:“是的我知道,还没有结婚。不过没关系,以后一定会的,祝你们幸福。”
也许是觉得在外跟不认识的老人解释也毫无意义,
德拉肯只沉默地接过袋子。
敏锐强大的君主在接过袋子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
里面多了东西。
但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而是另外一套衣服,以德拉肯的尺寸做出来的衣服。
跟少年的款式不同,简洁大方的剪裁更符合德拉肯的气质,
但某些地方的呼应相配,彰显着这就是两套情侣服。
德拉肯看了眼没提起这回事的老奶奶,只是默默在付款的时候多付了一部分,提着衣服离开。
老妇人等男人出门才发现账款多了标价的三倍不止,一愣,追到了门口。
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不见刚刚出门的,俊美男人的身影。
老妇人:“真是怪事……”
她又笑笑,关上门:“现在纯爱腼腆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啊。”
旁边的无人空置商铺中,纯爱腼腆的年轻人将一个探子毫不留情地控制住,
黑炎嫌弃地将那个行动鬼祟的男人按在墙上。
德蒙特深邃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黑雾弥漫,在男人的惨嚎声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因为大部分探测设备失灵,对王城情况失明的元老们派出了探子,用人眼在附近寻找“可疑”的身影,一旦发现马上汇报。
着重强调了黑发、脸色苍白的俊美男人。
他们没敢具体地形容或者描绘昔日君主长相,只是含混地说“只要一见到他就会知道”。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个探子在无疑中看到德蒙特就知道了元老们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周围的黑炎抓住。
德蒙特冰冷地俯视着这个探子,想了想,没有马上杀死他。
旁边的黑炎扭动着吸引了德蒙特的注意力,
组成了一部惊悚片的名字。
少年不久前才抱着抱枕半闭着眼睛看完。
德蒙特挑眉,最后没阻止它们。
*
穹顶大厅,仿生人报告说:“元老,一个探子宣称自己发现了重要情报,要面见您。”
德蒙特元老阴翳的脸还有些情绪大起大落后的灰败,
坐在圆桌周围的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
几次被惊吓的贺拉斯已经不愿意在类似的情况下从盒子里出来。
旁边一个元老惊骇:“难道真的发现了……”
德蒙特厉声呵斥:“不会!你记得他真的发现了那个人,他会让这个探子活着回来?”
失态的元老平缓了下呼吸,的确是这个道理。
探子被带了进来,男人的脸颊干瘦,印堂发黑,
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神都有些神经质。
看到探子的模样,元老们就信了他的确发现了什么,让他走进汇报。
探子嘶哑的声音:“我……我看到了他,那位存在说——”
元老们紧张地等待。
探子却猛然抬头,眼眶里不断渗出黑炎,怪笑道:
“那位说现在留着你们的命,但不代表放过你们。”
“他要用鲜血涤瑕荡秽,以死亡填充黑曜百年的裂痕!”
故意不断流淌出来的黑炎,凑近的人脸,
就像他们身体里那些老朽的血液死后腐败的模样。
落在在大理石圆桌上的黏稠液体在上面留下无法清楚的痕迹,夸张而又荒诞的字体:
“Vengeance is in my heart, death in my hand, blood and revenge are hammering in my head. ”
(杀人的恶念藏在我的心头,死亡握在我的手里,流血和复仇在我的脑中激荡。)①
知道文字的出处如何残暴血腥,两侧的元老本能地发出了尖叫,
被重点照顾的德蒙特脸色发青,又惊又怒,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
元恬醒来,认出自己在休息室中。
制卡师协会特地给他在星光大学申请了移动休息室,不管在哪里都能小憩,可以自由布置里面的模样。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休息室中,他刚才不是在会场附近的房间里吗?
元恬手挪动了下,就摸到了放在一边的衣物。
布料柔软舒适,样式也很合元恬的心意。
元恬:“子壹?”
仿生人似乎被强制关机了,
元恬启动仿生人时,脑袋里闪过了零碎的画面——
一个……成年男性的身影,在他晕倒前抱住了他。
元恬:“谢行尊,是你吗?”
沉默了有一会儿的玉佩,感受着熟悉的记忆缺失,以及少年周围再无第二的实质化精神力,
谢行尊已经知道了谁做的。
谢行尊:【算是。】
即使隐隐意识到了他和那家伙的关系,
但在这种情况下谢行尊的心情也很复杂难言。
元恬:“噢。”
那没事了。
不过谢行尊精神力外放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吗……就像真的人一样。
记忆中仿佛还有之前皮肤隔着衣料接触的感觉。
元恬摸了摸后颈粉白的皮肤,又俶尔收回手。
想起什么,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还好,没有晕过去多久,讲座开始的时间不长。
元恬:“衣服是给我的吗?”
谢行尊:【是。】
元恬换好衣服,在镜子面前整理细节,下意识摸了下腰侧,高兴:“很合适,很好看。”
不会紧绷,也不会太宽松。
谢行尊:【好看跟衣服没关系。】
玉佩老师现在都学会夸人了。
元恬骄傲地把自己翘起的尾巴按下去,抱着资料匆匆回到会场。
奇怪的是,讲座还没有开始。
听说是刚才出了什么事故,附近大量电子设备失灵了。
元恬在教务处给自己安排的区域找了个位置坐下,竖着耳朵听其他人的讨论。
“不会是王都附近有感染生物出现了吧,怪吓人的……”
“王都一下子就进入戒严状态,我父亲还打电话提醒我不要乱走。”
“不至于,要不然你早就看见报道了,估计是什么异常的恒星风暴吧。”
“我看军部有人在说这是黑曜的阴谋,还要查他们的使臣,被怼回来了。咱们不会去不成了吧。”
“怎么可能,要是真有那种技术,我们更得去了。”
随着设备都调试正常,讲座开始,底下的闲谈也都结束了。
讲座并非系统的学科知识,更像是在感染星系的“生存指南”,
科普在黑曜帝国行动的流程、守则,遇到危机的预案等。
这次去黑曜的交流团队并非完全是星光大学的学生,还有许多学者、想拓展业务的企业、想了解情况的贵族。
讲解人强调:
“明天早晨请大家准时出发,根据自己分到的组别前往不同的星舰。房间已经为大家安排好了,有需要可以提前将行李放进房间,但携带物品总重量不能超过额定。”
“边境星盗猖獗,到时候会有机甲舰队和八级精神力军官随行护卫,想要随航的星舰也必须提前申请通过批准,否则将会被无差别攻击。”
“到达边境后,会有黑曜帝国的人来进行护卫交接。”
“如果大家有问题可以向助手AI提问,或者自行讨论。”
元恬看了看手中的圆形“航票”。
子壹查询完毕,道:【先生,是设备最完善、安防等级最高的核心星舰,同样在舰队中处于最佳位置。】
这并不是有人在帮元恬走后门,而是元恬自己的天赋。
一个有希望晋级九级制卡师的天才,即使现在只是二级制卡师,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不是抱着:
“让少年看看黑曜帝国还没完全恢复的贫瘠现状,让元恬意识到星光的优势”,
“少年毕竟是在星光长大”,
“黑曜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必不可能对一个有潜力的二级制卡师,比他们还热情”的想法,
即使是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帮忙,星光高层也不会同意元恬的申请。
但最明显的还是元恬的制卡天赋传开后,周围人的态度。
比如元恬这次坐的位置,并没有被安排在学生区域,而是地位更高的贵族和有名学者区。
他从交谈中注意到坐在旁边的青年学者,研究方向是感染生物,所以他这次去黑曜帝国格外积极。
黑曜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刚复苏的国家,而是一篇篇行走的CNS。
搞学术的内向人,两朵蘑菇虽然研究方向迥异,但毕竟同频,
几次对视无言后——
陌生青年:“我是伍德,现在的研究方向是感染生物生态学与生态系统,在星光第三研究所工作。”
元恬:“我是元恬,是埃文斯教授的学生,目前还没有具体的项目。”
伍德惊讶:“你不是制卡师吗,埃文斯教授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收你吧。”
元恬挠挠脸:“不冲突吧……”
伍德:“害,那的确是不冲突,有的人白天当世界首富晚上还当乱世义警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元恬试探性地提到了之前亚伦告诉自己的“毁灭物质”。
但元恬当然没有明说,只是旁敲侧击,说得像是门外人的好奇。
伍德:“现在预警感染潮的依据啊……最流行的观测模型应该是依赖间接数据建立的吧,比如生态监测,生物多样性、行为和数量的变化,感染生物即将出现的话,土壤、水体、气象等等也有变化。”
他应该已经尽量想把话说得非专业人士也能听明白:“反正就是多模态数据分析,跟基准线比较什么的。”
伍德若有所思:“不过你说的,有没有一种具体可测的异常能量能够直接反应感染潮出现的时间以及各地的感染深度,就等于找到并测量一个直接数据……好想法,但实施有难度啊。”
伍德陷入了沉思:“这就涉及到感染生物的成因了……”
元恬默默听着,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伍德已经是感染生物方面的前沿专家,但依旧不知道亚伦所说的“毁灭能量”。
有势力在刻意向公众隐瞒相关资料,
只有德蒙特及类似的地下研究所在从事黑晶及毁灭能量的研究。
是担心有人发现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和感染生物潮的研究吗?
如果亚伦说的都是真的,很可能是他们攻击了尼德拉肯才导致星际这么多民众陷入了发狂感染生物的阴影。
不过这个秘密随着尼德拉肯的重新出现,很难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会后伍德和元恬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们在同一架星航上,等之后出发也可以互相照应。
散会后,元恬在路上又被堵住了。
一位王室侍从礼貌道:“元先生,王后请您享用下午茶。”
元恬之前跟王后见过面,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女性,塞勒斯的生母。
之前王后其实也找过元恬,他那时还以为是因为他和塞勒斯的绯闻让她有些意见,
但对方谈话全程一直很友善,只说想见见他,让元恬不用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
之后还给元恬送了几次点心,
不过那时塞勒斯也没有订婚,即使有绯闻对王室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元恬没拒绝王室侍从的引路,心里还是犯嘀咕:
【难道是……给你五百万离开xxx,母亲版?】
谢行尊:【。】
谢行尊:【你说她之前还给你送过礼物?】
元恬点头:【对,见过两次面,让我不要在意绯闻,她会在社交圈提一嘴澄清。】
虽然看订婚后的舆论,这位王后的澄清好像没什么作用。
又或者只是社交辞令,之后忘了。
谢行尊沉吟。
跟元恬想象的有出入,这位王后这次依旧没有给他递支票让他离开……嗯……没有对他口出恶言。
能生出塞勒斯那样的孩子,王后的长相当然也不俗,同样是金发碧眼,
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簪花素雅,温柔如水,只眼角有些岁月的痕迹。
她跟元恬约在温室花园中见面,氤氲的花香怡人,不自觉地让人心情放松。
王后示意侍从准备好餐点就可以离开了。
王后:“这些点心你还喜欢吗,想吃什么随时告诉我,配的是红茶,上次看你似乎并不太喜欢喝咖啡。”
反正不管之前还是之后,元恬都对这位柔美的女性都生不出恶感。
元恬摇头:“不是不喜欢,是因为缺铁贫血,生活管家不允许我一天摄入太多……”
在子壹的帮助下,背了一段时间贵族间的社交技巧,元恬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句寒暄,并不是真的问他喜不喜欢喝咖啡。
元恬打住,改口:“嗯,您真体贴。”
这也是一句实话。
王后失笑,碧绿透彻的眼睛微弯,无法维持住刚才的社交笑容。
她看着垂着眼睛喝红茶的元恬。
阳光正好的阳光透过玻璃墙照射进来,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少年坐在祖母绿色的铁艺椅子上,浅色头发晕染出宁静的光影。
虽然面对面的相处并不多,王后也知道元恬的性格非常好,跟美丽的外表一样吸引人。
王后唇边的笑容又慢慢收敛。
她同样温柔的声音,说:“我希望你能给塞勒斯一点时间。”
元恬想,终于来了,他背出提前打好的腹稿:“好的,我会跟他保持距离,我们之间其实并……”
嗯……
嗯?
嗯!
第 65 章
元恬惊讶地看向王后。
王后勉力扬了扬嘴角的弧度, 也许是最近繁多的突发事件,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重复:“对,我希望你能再给塞勒斯一次机会。”
元恬提前想过很多王后找他的原因, 比如劝告、祝贺、甚至威胁, 唯独没有这一种。
少年噤声不语, 不解地皱眉, 没有马上回复王后。
王后扭头避开元恬干净的蓝眼睛,看向旁边栅栏上被精心打理修建的花, 说:
“我想他已经对你说过了, 关于这桩联姻, 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元恬拧眉:“如果他拜托您……”
王后摇头:“不,并不是他请我劝说你。接下来跟你的谈话,我也不是想以王后的身份命令你,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想说点什么。”
元恬:“您请说。”
王后怅然道:
“你也知道,其实在一开始,我并不是王后, 塞勒斯那孩子也不是王储, 他小时候的表现其实很平庸。”
“这种平庸在王室是一种无能, 但也是一种安全。”
王后:“直到塞勒斯失去了他唯一的伴读, 一个型号最普通的仿生人, 理由是, 四皇子想测试那个型号仿生人的承重能力。”
“塞勒斯在殿门口守了一整天,最后那具仿生人的残骸都没有送回来。”
元恬:“所以他努力变强, 成为了王储吗?”
王后苦笑着摇头:“不, 哪里有那么容易, 毕竟笨蛋即使再活一次也是个笨蛋,他的确还是努力了, 但并没有多少成效,在学校成绩也垫底。”
这话可真冒犯的,不过如果说的人是塞勒斯妈妈,那没事了。
元恬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王室秘闻,听得也很认真。
王后:“当时正要确立王储,受宠的四皇子和名正言顺的大皇子斗得昏天黑地。”
“四皇子在一次巡航中死在了星际风暴里,大皇子也因此受到了陛下的猜忌,谁也没想到,他最后选了平庸的塞勒斯当王储。”
元恬毕竟在王都生活了几年,对这段过往也有了解,当时二皇子被确立为储君时,反而争吵不大。
因为谁都能看得出,二皇子塞勒斯当时只是一块“过渡”的平凡材料,一个用来暂时平息纷争的靶子,等国王消气后,王位还是会落在大皇子头上。
王后眼睛里闪着回忆的光:“塞勒斯自己当然也不甘心,他很努力,为了赶上其他皇子的进度,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但他的刻苦反而激起了其他皇子的警惕,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陛下当面呵斥了塞勒斯是个‘绣花枕头’,再努力也没有长进。”
塞勒斯过得不好,可想而知这位“临时”王储的平民母亲会是怎样的境况,但她脸上没有怨恨,平静中又带着些追忆。
王后:“塞勒斯大病了一场,连续一周都没有出门,陛下顺理成章地废除了他的王储位置。病好之后的塞勒斯变得沉默了很多,不怎么说话,开始频繁地外出巡航。”
外出巡航,就是在边陲感染星系跟危险的感染生物战斗,
一般都是王室子弟或者大贵族的孩子用来镀金的方式。
就像元恬之前在迷雾星见过的那位贵族将领,待在后方,并不直接跟感染生物战斗,时间到了就回王都任职,或者继续深造。
元恬不得不承认:“但塞勒斯不是镀金,塞勒斯真的会驾驶机甲上前线跟感染生物战斗。”
王后温柔地看着元恬,道:“没错,他的精神力天赋不断拔高,很快就已经被评测为S级,在他精神力等级突破到五级时,就再次被确立为王储了。”
“精神力专家给出的报告猜测,也许塞勒斯就是在危险的战斗中激发了潜能,靠近感染星系的边陲总是会冒出很多优秀的精神力天才。”
听到这里,元恬稠密的眼睫一颤。
他想起之前亚伦说的,毁灭物质不仅能改变动物,也能改变人类。
会强化动物的身体,让动物失去理智。
也会强化人类的精神力,使有的人患上精神力疾病和基因病,在短时间死于精神衰竭。
元恬对王后说:“这是塞勒斯应得的位置。”
王后微笑着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道:“是的,也就是在他被评测为精神力天赋S级后,陛下重新给他赐名,塞勒斯。”
比起出生时随便起的名字,“塞勒斯”这个名字显然更有意义,在星光的传承文化中也有“光辉、太阳”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这是星光帝国开国皇帝的名字,
看得出来老国王对王室第一位S级精神力的期待。
王后:“我也因此成了王后。”
她抬头看着温室顶部蔓延的藤蔓,怅惋道:“但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位置又让塞勒斯失去了多少,他几乎不再有自己的爱好,不再坚持‘没有意义’的事,听从他父王的安排。”
王后:“除了对你,他会用心考虑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所以请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处理好联姻的事,他也需要考虑对星光局势和舆论的影响。”
元恬安静地坐着,脑子里还在想关于神秘的毁灭物质。
王后看向少年,深绿色眼睛,在某个角度跟塞勒斯那双眼睛高度相似,她说:
“亚伦那孩子,刚刚找过你了对吧,他知道你的存在后一直有恶意,应该表现得很失礼,他对你说了什么?”
一个人听到一句话跟自己了解的事实不符,会有下意识更正对方的冲动,
比如对方并没有对他不友好,并不只是说了坏话。
特别是在注意力不集中时。
尤其元恬,他的职业本能让他有些不令人讨厌的、好为人师的毛病。
谢行尊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中:【说谎。】
元恬醒神,眨眨眼:“嗯……他的确不是很友好。”
谢行尊的声音带着无奈和笑意:【眼睛别乱看,盯着杯子。】
不看着王后,元恬就能自然地避重就轻:“他给了我一个空间钮,里面放了东西,让我离开王都。”
王后不易察觉地顿了一瞬,然后叹气:“这孩子被惯坏了,边境的确很危险,你更擅长脑力活动,应该留在王都才更安全。如果想要什么数据,我可以派人帮你去测量。”
谢行尊在他和王后谈话期间说话了,还让他撒谎,
没有缘由,他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情。
元恬在玉佩和王后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前者。
王后有问题。
他摩挲了下杯子的花纹,已经想走了。
元恬抬头,直直地看着王后的眼睛:“我还是觉得您应该把感情的事情交给塞勒斯殿下自己解决,不管是您出于对他的关心还是……他对您的请求。”
“不论他想解除联姻,还是当上国王,这都是为了他自己,是他自己的决定。”
“请不要说是为了我,这会让我感到不必要的压力。”
元恬起身,对着这位待他一直态度友善的王后行礼。
出乎意料的,王后的表情依旧平静,
碧绿色的眼睛只怔然了一瞬,然后对着元恬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考虑得不妥,无论我怎么说不用在意,王室的身份和外界的舆论对你来说都是客观的事实。”
“祝你旅行顺利。”
元恬一愣,这次道别真心了许多。
直到元恬走出了温室花园,为了避免王后发现自己的子壹才弹出消息:【先生,我检测到温室中多处放有监视器。】
监视器?
元恬呆住:“为什么王后要在自己经常活动的地方放监视器?”
子壹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元恬:【刚才王后是想套我的话吗,关于亚伦的异常?难道对亚伦下秘术的人是她?】
谢行尊:【不确定她有没有问题。但她的精神力无法作假,不足以控制亚伦·德蒙特。】
元恬苦恼:【这倒是,也可能是王室的谨慎或者什么吧……】
真复杂。
不过还好他明天早上就走了。
目送少年离开,王后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也没有让侍从和机器人过来整理。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看着照片中的母子,眉目略微惘然。
相片中的男孩远没有现在从容不迫的温和,照相时裤腿上还有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泥点,笑得情绪外露,格外开朗。
身后传来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塞勒斯走到桌旁,看了眼没动的糕点,叹道:
“他好像又瘦了些。”
王后:“是吗,我倒是觉得元恬看起来精神不错。”
原本精巧到有些郁郁寡欢的完美脸蛋,被滋养开来似的澄澈煦暖,恬静看人时一片潋滟的春光。
看起来你的小男友谈恋爱了。
王后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王后:“倒是你瘦了许多,要注意身体。”
塞勒斯笑了笑,说:“谢谢母亲关心。”
王后抬头,看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但更加英气的脸,说:“布尼尔,你想让我问的问题我都问完了,也试图挽留了。不过元恬是个性格极好、又有自己主见的孩子,他说得对,也许你和他不适合……”
塞勒斯微笑着打断她,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照片:“母亲,请用塞勒斯这个名字称呼我。如果让父亲听到,他会认为你对他的更名有什么不满。”
布尼尔,是二皇子还没更名前的名字。
性格内敛柔软的女人默然,应了声。
塞勒斯行礼:“我还有事,您继续享受下午茶,我先离开了。”
王后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塞勒斯清冷的背影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她惘然哀伤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看起来依旧崭新的照片上。
*
出发日的清晨,天还蒙蒙亮,舰队附近的安检设施等就已经全部安排完毕,只等乘客就位就可以出发。
安检及审核的工作人员看了眼银发少年,垂下眼不敢多看:“您就带一位仿生人吗?您的票还能再带上两位随行人员。”
仿生人当然是带的子壹,离开王都星系,过了明路,它就能正常活动了。
元恬晃了晃手上的卡通手提袋,狗包漏洞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狗脑袋,
甲壹今天特意换上了小号白色毛茸小狗的身体。
元恬说:“还有一只这个。”
工作人员面皮发红:“咳……好的,您直接从A号安检口进去就可以了,请确认您在随身的空间钮中携带了至少一架小型星舰。”
他解释:“这是为了预防中央星梭逃生舰被损毁的意外情况。”
怕元恬误会,他又强调:“当然,我们这次航行调用的星舰,每一个型号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事故,您不用担心。”
元恬:“。”
永不沉没的星舰是吧,
如果工作人员不补充最后一句他其实更放心。
以这次出行的规模和资金支持,星舰的列次并不拥挤,
平均每个人的活动空间都很大,比之前元恬从边缘星系乘坐列次的房间还要大些。
除了航行居住的房间,星舰还设有许多公共空间,比如用餐区、观景区、娱乐区、活动区等。
元恬确认房间的情况时,发现里面甚至配备了一台制卡机器。
之前在注意事项讲座上见过的伍德恰好就在元恬的隔壁的一个房间,根据他学者的身份,里面放了感染生物的全息图鉴和小模型。
两人约好去餐厅吃饭,不大的人流中,经常泡在实验室不怎么出门的伍德顶着憔悴的黑眼圈,像朵被强行从地里拔出来晒太阳的蘑菇。
元恬关心道:“是房间布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吗?”
伍德摇头,严肃道:“不,是太好了。我感觉自己从实验室的福尔马林桶里转移到了正常的空气中。”
他抬头,不小心又瞄到少年的脸,唰地低下头:“抱歉啊,忘记我们正在外面吃饭了,我在实验室都是一边看着感染生物标本一边吃饭的。”
伍德无神的双眼埋头盯着餐盘绝不再看元恬,小声嘀咕:“不行啊……我不能习惯……这样回去看那些丑陋的*块我会抑郁,抑郁了会耽误进度……”
元恬:“……”
时常担心一些科研人的精神状态。
实体仿生人子壹默默地站在旁边记录,
以后主人有了科研压力经常泡试验室时也要记得关心他的精神状态,
防止实验PTSD(创伤应激障碍)。
从王都星系到跟黑曜交接的边陲需要航行七天,
好在第六天,舰队接近边界时,伍德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每天不抱着实验室中同僚和带的研究生同步直播的实验视频也能正常生活了。
但还是改不了盯数据的毛病,时不时就要看一眼。
元恬在这五天又巩固了下制卡技巧,感觉摸到了一点三级制卡师的门槛,现在最欠缺的还是熟练度。
伍德难得主动跟元恬到星舰观景区放松心情。
窗外闪烁着的景色,仿佛幻梦中才有的深沉辽阔的星海。
伍德感叹:“我在王都寺庙许愿过,如果这次旅行能近距离见到感染生物、成功收集数据,就完美了。”
元恬想起一路上又是“永不沉没”又是“防御拉满”,警惕:“你在王都不会有未婚妻等着你,这次交流结束回去就结婚吧。”
伍德忍不住破功看向元恬,脸色一瞬间涨红:“咳咳,我成天都在实验室,哪里能有什么未婚妻……”
元恬站在玄学角度松了一口气。
然后伍德道:“但是我的妈妈在等我回去,我们祖上是黑曜帝国的人,祖地也在感染星系。我这次就是要去看看我们祖地的情况,如果情况不错,我想回去带着我妈妈回祖地生活。”
元恬:“……”
这次航行要素真的很齐全。
伍德挠挠头:“你知道的,老人家身体不太好,我最亲的就是我妈妈,我一定要完成她的愿望。”
就在伍德说完后,星舰忽然摇晃了下。
不过星舰平时遇到小的星际风暴也会有同样的动静,并不足以掀起恐慌。
伍德惊险地按住差点飞出去的笔记本,他一抬头——
元恬正在整理空间钮的逃生星舰和身上的武器。
伍德:“嗯?你这是在做什么?”
元恬:“以防意外,清点战备。”
伍德:“噢噢噢,警惕是好事,但……”
他话还没说完,星舰开始了第二次摇晃,比上次剧烈太多,伍德刚刚放好的笔记本一下子飞了出去,砸在墙上。
类似的事在观景舱中不断发生,乘客发出惊呼,但谁也没心思去管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物品——
舰队的警报系统响了。
严肃但镇定的AI女声:
【紧急通知,检测到感染生物群正在靠近,一级戒备模式已激活。】
【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注意紧急出口位置以备不时之需,避免单独行动,与团队和工作人员保持联系。】
【在廊道的乘客请前往指定避难区域,避免在颠簸中受伤。】
【舰队战斗人员应检查并确保气密密封装置正常运作,即刻赶到工作岗位。】
伍德手动把自己的下巴合上:“我还没见过活的感染生物呢……等等,我的确想见到感染生物收集数据,但不是现在啊!!我可以接受愿望不成功,但是不接受调剂成这种方式啊!!!”
观景舱特别设计的,用来观赏宇宙星河的大面积特制透明窗户,在这个时候,恰好能让里面的乘客看清外面来袭的感染生物。
能毫无防护设备地在宇宙中行动,这群感染生物的皮肤层极厚,看起来有些像古蓝星更早时代的恐龙,
一个个体型庞大、外貌狰狞,不管原来是哪个星球的什么生物,现在都被毁灭物质强化得面目全非。
伍德看看那些怒气冲冲朝着舰队过来的生物,看看它们轻易就能将人身体顶破的犄角,又看看它们锐利的獠牙。
伍德:“……”
把他打晕吧,他还是更愿意回去跟那些标本块面对面。
星航的AI依旧在播报,稳定乘客的情绪,但多了新的内容:
【紧急通知,现有图鉴上无法找到来袭感染生物对应的物种,缺乏布置防御武器的有效信息。】
【如果有了解这方面情报的乘客,请接入星舰AI参与沟通讨论,感谢您的勇敢与帮助……】
伍德一咬牙:“唉,我还是去看看,对了……我的笔记本……”
面容清秀,从外表看起来型号功能普通的仿生人,拿出一台崭新的备用电脑递给这位勇敢的学者。
伍德:“好好,谢谢。”
伍德从镇定的仿生人身上汲取了安定的情绪,想到它那孱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主人,又紧张起来。
对啊,元恬呢?他看起来身体就不怎么好,脸总是雪白一片,不会直接晕过去了吧。
伍德这么想着,在靠近墙壁的惊慌人群中找了找,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有点慌了。
但他一扭头,看到靠近透明玻璃的地方,银发少年安静地站着,望着那些在视野中越来越放大的感染生物群。
侧脸柔和,在张惶的人群中一双蓝眸幽静,像点燃的水晶灯,
纤细的身形一派霞姿月韵,银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
他周身感染人心的宁静在末日般的混乱中,有种人造人的不真实感。
伍德看见少年,无端就冷静下来,
迟疑地靠近那扇因为太过透明,就像跟外界没有阻拦隔断的观景玻璃,在这种情况中毫无安全感。
元恬就像没有那根神经,又凑近了一点,视觉上还有一步就要翩跃进深邃的宇宙。
伍德都差点伸手把像要掉下去的少年拉回来。
元恬盯着感染生物群中的一个小点,皱眉:“那是人造的星舰,也许有人在那里。”
伍德顺着元恬的话望过去,惊讶地瞪大眼睛:“啊?真的……”
元恬视线移动,看着那些气势汹汹过来的感染生物,又说:“你觉得……它们像不像在生气?”
伍德键盘敲得飞快:“我不能确认,这些感染生物居然一只都没有在收集图鉴中出现过。”
终究是经年累月的肌肉记忆占据上风,伍德就地打开了笔记本,接入了星舰系统,借着舰队的高倍镜观察那些感染生物的状态。
伍德脑子里盘旋着少年的猜测:“生气、追击……感染生物真的会有这种情绪吗?”
感染生物的活动模式,最典型的就是无规律无理智地破坏,也就不会有记仇追击这种举动,大多为游荡到哪里破坏到哪里,攻击视野中最显眼的生命体。
镜头里,那群高危感染生物距离最前方星舰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已经在星舰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后边感染生物群,领头的那只感染生物外形很像是暴龙兽,前肢短短,后肢粗壮,一嘴獠牙看着就格外渗人。
伍德喃喃:“这是深度感染的星系独有的感染生物吗……”
突然,那个在感染生物群不远前方的未知星舰一停,极速调转了方向,朝着舰队的侧方落荒而逃。
暴龙兽发现那个星舰调转方向,身形一顿,恼怒地咆哮一声,跟了过去,对不远处的星舰群视若无物。
它身后的感染生物们倒是有点尾大不掉,庞大的身躯并不灵活,但也在慢慢转向。
但这已经足够经验丰富的伍德确认:
这群陌生感染生物真的放弃了显眼的星舰群,想去追逐那艘未知星舰!
它们是目标明确的寻仇,而非游荡的破坏者!
伍德先是一愣,随即顾不得别的,马上拨通了星舰内频道通讯,焦急吼道:“不要发动任何攻击!不要对那些感染生物发动任何攻击!”
但他的提醒已经晚了,防卫舰队已经在以往的经验以及各方压力下开始攻击。
最初一批弹药打在那些感染生物身上并没有造成太多伤害,但也让它们吃痛。
领头暴龙兽龇牙咆哮,猩红的眼睛暂时放弃了那只小苍蝇,正式看向不远处主动攻击它们的舰队。
这下才是真正地转移了仇恨。
元恬放在一旁的背包,被带出来透气的黑蛋突兀地动了动,摇晃一下,
发出微不可察的蛋壳破碎般的响声。
第 66 章
星舰护卫队的人其实也发现了那艘行踪鬼祟的星舰, 也向那艘星舰发送了试探和警告,但对方一直没有回应,只是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随后没过多久, 探测器就在失灵前检测到了它身后跟着的一群感染生物。
舰长皱眉:“查清楚那艘星舰的身份了吗?”
副手看着一轮攻击后毫发无伤的凶残感染生物, 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他回:“还没有, 但看型号,应该是原属于邵国、后来被归于感染星系的民用星舰。如果不是碰上我们, 应该再过不久就会被那些感染生物追上。”
民用星舰?
舰长回忆起刚才那艘星舰灵活的转向, 狐疑。
另一个长脸军官猜测:“难道是被感染生物追击, 过来向我们求救?哼,倒是给我们甩了这么大个麻烦。”
他强调:“不管怎么样,这艘舰队上有些人绝对不能出事!让你的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舰队被攻破了,让名单上的人先安全离开。”
长脸军官原属于王室直属军团、加入舰队就是为了这次护送任务,尤其是要特别注意一些名单上的人, 保证任何意外情况发生他们都能安全活下去。
第一波才是试探性的攻击, 虽然没看见成效, 但这就已经想着逃跑,
未免也太伤士气了。
但知道这个空降的长脸军官还领着一只战斗力不俗的机甲小队, 身份等同于王都那些贵族派来的监军, 副手没有跟他争执。
舰长冷冷地盯了监军一眼,粗犷道:“如果你是我手下的人, 现在你的人头已经挂在外面了, 你不配当星光军团的将领。”
监军气得脸皮胀红。
舰长没管他怎么想, 继续指挥着舰队远程武器的攻击。
十分钟过去,舰队所有远程武器都用过一次, 而那群被激怒的感染生物已经快冲到舰队。
副手不敢置信的声音:“舰、舰长……一只感染生物都没有击杀。”
这个武器当量换做他们之前遭遇的感染生物,已经足够灭杀两轮了。
大屏幕中,那只暴龙兽甚至展现出了一定的指挥,在还没接近星舰进入它们攻击范围的阶段,让防御力强大的铁甲兽先顶在前方,挡住了大部分远程火力。
那种全身坚固甲壳的感染生物,连头部都有宽大的骨盾,
他们舰队最强大的远程武器也只是让它吃痛,堪堪破防。
一个武器操作员惊恐地喃喃:“感染星系的人……一直生活在这种家伙的统治下吗……黑曜到底怎么建国的。”
监军惊惧地咆哮:“果然,这是黑曜的阴谋,他们根本不想跟我们交流,只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然后让这些该死的感染生物杀了我们!”
“他们不可能控制这么强的……”
舰长厉声:“闭嘴!”
他脱下累赘的外套,露出下面满是伤疤和力量的肌肉:“启动机甲,火力掩护,我亲自去把它们引开。”
他扭头看向再三扰乱军心的长脸军官,不放心把他单独留在这里,皱眉:“你带着机甲小队跟我一起。”
监军脸皮扭了扭,但最终没反驳。
舰长是这次护航队伍唯一一个八级强者,突破这群东西的重围还要靠他。
况且如果星舰里名单上的人真的死在这里,他就算回去了也是死。
指挥舱中的气氛依旧凝重,但已经没了慌乱,
看到那架保养得崭新的高级机甲,来往士兵的眼中除了尊敬就是向往。
副手想起刚才频道内那个专家的提醒:“刚才那个专家一直在援助频道让我们不要攻击那些感染生物,他的背景没问题,又是感染生物领域的权威……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
但副手也想不通,发现了什么能让他说出不要攻击感染生物这种话。
舰长点头:“你跟他保持联系,多听听那些学者的想法,但只会纸上谈兵的就算了。”
副手应答。
*
观景舱中,伍德也顾不得什么看起来恐高不恐高了,没风度地趴在玻璃上,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去观察那些异常感染生物的表现。
它们顶着强大的远程火力持续向舰队靠近,连六级机甲和防护罩都无法承受的威力,在铁甲兽面前就像在给它们放烟花。
但从它们越来越暴躁的肢体动作中能看出,它们生气了。
伍德:“社会分工……我居然在感染生物里看出了社会分工!我能拿到它们的数据必拿下CNS之一,可惜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为什么他们不听我们的,一定要发动攻击啊。”
元恬在扎头发,微卷的长发被扎成一个清爽蓬松的马尾,让真人玩偶似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少年,多了几分利落的英气。
元恬:“唔……你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我觉得应该就能回去了。至于为什么不停火……大概是因为如果停止攻击,那些感染生物依旧朝着舰队过来的话,没有人能负责吧,。”
“虽然你已经是这里……关于感染生物生态行为学和生态位填充最权威的学者了。”
伍德不太懂这方面的弯弯绕绕,叹气:“不过我依旧很感动你的记性和夸奖。”
两人聊了两句,一转头,感染生物距离外围星舰已经不足十米。
那艘星舰的逃生通道已经打开,逃生星舰一艘接着一艘滑出,其他星舰的乘客几乎能幻听到他们慌张的尖叫。
星舰辅助AI的声音响起:【谐力装置已经开启,请五级精神力及以上、留有余力的乘客帮助舰队构建协力防护罩。】
协力装置可以将不同的能源和精神力转化输出给同一个防护罩,
只要能源和精神力足够,甚至能达到九级防护罩的效果。
随着AI的声音,蓝莹莹的防护罩凭空缓慢构建,一个巨大的圆球罩住了整个舰队。
不断有远程火力和机甲上前拖住感染生物的步伐,掩护还没彻底建构的防护罩。
伍德惊讶地看着上前输入精神力的元恬:“你居然也已经五级精神力了吗?”
他想想元恬的年纪,还有他在制卡和学术方面的天赋,止不住惊叹。
在少年银白色的精神力加入后,蓝莹莹的防护罩一瞬间透出了相同的色彩,宛如磨碎的钻石粉末洒在了上面。
元恬自己也一怔。
谢行尊做了个简截了当的说明:【检测仪器只能判定精神力的“体积”,一立方的棉花和一立方的金属,质量完全不同。】
更何况元恬的精神力特质如此特殊。
好在同一时间投入精神力和能源的人很多,元恬被系统判定为五级的精神力并不起眼。
舰队的人战斗经验丰富,也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谐力防护罩了,但也是第一次看见防护罩颜色出现这种变化。
副手紧急看了眼显示屏幕上的数据,发现防护罩的能量并没有降低,甚至稳定的速率比之前快了两倍。
技术员迟疑地猜测:“应该是那群乘客在里面加入了什么特殊的能量或者稀有材料吧,毕竟王都的贵族养尊处优,好东西也多。如果真的有问题,辅助AI会预警和中断输出。”
不管原因如何,谐力防护罩的构建速度加快,就代表出去掩护的舰长以及机甲小队的压力会小上许多。
前线的机甲驾驶员也被异常的防护罩一瞬间吸引了注意力,但总控室说建构速度比计划中要快两倍,他们也就不担心。
令人疑惑的是,那群之前被远程攻击激怒的感染生物也跟着减缓了攻势。
领头的那只暴龙兽呆顿的模样,配上短短的前肢甚至有些呆萌,独特的眼睛只是盯着染上了银色的防护罩。
然后出现了人性化的动作,它在“张望”,猩红残忍的巨大眼睛在星舰群中间移动——
就像是在寻找什么。
就像传染似的,出现奇怪表现的感染生物越来越多,先是呆呆地盯着防护罩看,
然后也不管那些骚扰它们的“小苍蝇”了,急迫地发出人类听不懂的声音,催促着彼此赶紧找。
它们的王。
它们的宝物。
舰长头皮发麻,自言自语:“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们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他接通了副手的通讯频道:“马上联系刚才那个让我们不要进攻的学者,给他转播现场的情况,快,现在就去做,立刻!”
副手害怕之前那群感染生物凶残的模样,但更受不了它们此时这种人性化的表现,
如此强大的实力再加上人类一般的智力——
星际还会有人类生存的空间吗?
他现在反而希望黑曜帝国说的是真的,他们有制衡这些怪物的方法。
观景舱中的伍德接到通讯请求时,恰好在思索那些感染生物奇怪的反应,
但隔得太远,元恬和他手上的设备都无法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德一口就答应了这个请求,这是他的职业,也是他的职责。
伍德想起之前少年“不经意”的提醒,犹豫地看着元恬。
元恬没有拒绝。
两人通过前线的镜头,近距离地看见了那些感染生物的反应和动作。
伍德一眼就认出:“这个波频,很可能是它们在寻找什么!星舰里有什么能引起感染生物注意的东西吗?”
“但不对啊,就算真的有引起它们注意的东西,它们在一开始就应该察觉到了。”
伍德不愧是专业的,往复看了几次它们突然转变时的视频,一阵见血道:“防护罩!谐力防护罩出现的时候它们出现了变化,并且开始‘人性化’地寻找着什么!”
“你们的谐力防护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副手一边检测前面的战场,一边焦急地跟这边解释:“我也不知道啊,我们也是第一次看见谐力防护罩出现这种变化啊!”
谐力防护罩啊……
元恬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沉吟,看着实时视频:“嗯……好像它们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在哪里了。”
视频里,感染生物的动作停住了。
伍德下意识抬头,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向那些感染生物——
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它们全部看向了元恬和他所在的这艘星舰。
一对对灯笼一样大的眼睛,或猩红或黑沉,
渴望又贪婪地注视着这边,
像黑夜漂浮的鬼火。
站在这里,不仅人类能看见那些感染生物的动向,感染生物当然也能看见站在窗户旁的,它们可爱又美丽的王,
歪着脑袋,也专注地看着它们。
用人类的说法来说,就是兽的心都要化了,
哦,如果它们有心的话。
以部分感染生物的视力,
连观景舱里其他那些奇形怪状的两脚兽也能看见,但他们都是背景板,还是特别吓人的背景板。
暴龙兽不满地吼了一声,看着那些人类惊恐的表情和大张的嘴,
断定这是在用声波折磨它们柔软脆弱的王!
丑就算了,还如此恶毒!
首当其冲,
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脆皮的学者发出了尖叫:“啊——”
同一时间,终于锁定了目标,
那群原本有组织、但不多的感染生物突然团结起来,
摸鱼的铁甲龙也不摸了,搓了搓轻微疼痛的装甲,猛地顶着火力往前冲。
机甲小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无力阻拦,让那群奇怪的感染生物离中心星舰越来越近。
伍德嘴停不下来:“为什么它们都在看着这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倒霉的是我们!”
“更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幻视一群朝着主人狂奔过来的大狗啊,这是狼!一群要把我们全吃了的狼!”
元恬欲言又止。
伍德一默,持续发出尖锐爆鸣声:“好吧,我知道感染生物不吃人,只是比喻,比喻!为什么你的关注点能比我还奇怪,情绪能稳定得像只水豚啊,你都不害怕的吗!!!”
元恬也清楚被感染生物攻破防护罩的结果,但他怎么也害怕不起来。
他看着那些在人类审美中应该算是特别可怕的感染生物,莫名都能从它们身上找到闪光点。
比如说铁甲兽,抛开比稀有金属还结实的装甲不说,脑袋圆头圆脑的很可爱。
暴龙兽也是,抛开能轻易撕开机甲外装的獠牙不说,短短的前肢和大眼睛看起来莫名呆萌。
元恬:“……”
元恬:【它们好像是来找我的,我好像也有一点不对劲。】
隐隐感觉到少年对那群东西夸赞的谢行尊:【……】
谢行尊:【你的精神力似乎对它们有种奇特的吸引力,我不认为它们会伤害你。】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元恬:【我以前也接触过感染生物,好像没有那么……夸张。】
谢行尊:【你接触的严格意义上不是感染生物,是德蒙特改造的感染生物形态的人类。并且你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同步提升后,精神力特质进一步外显了。】
的确。
元恬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德拉肯时的场景,德拉肯聚集了一大批受控的感染生物,并对它们表现出了绝对的控制力。
那些感染生物,比如那只大熊,见到他之后的好感度似乎也很高。
元恬很想试试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但绝对不是在现在,尤其是在星光帝国的大贵族继承人和高层眼线面前。
【那就杀了他们,我们替您杀了那些让您觉得麻烦的家伙。】
然后被保护着,跟它们生活在一起。
脑中冒出的声音让元恬一愣,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也不是谢行尊的声音。
很模糊的念头。
元恬下意识又朝着那群感染生物,领头的暴龙兽看去。
对方强壮的后肢支撑站立,朝着自己的方向,眼睛红彤彤的。
伍德说得没错,
真的很像主人一声令下就会冲出去把骨头叼回来的大型犬。
元恬摇头,
不知道要怎么跟它沟通。
好在对方似乎领会了它的意思,乖巧地伏下身体,没有改变目标。
但这样让它们一直靠近这艘星舰也不是办法,除了星舰上的乘客们会受到惊吓,还会让护卫舰队出现伤亡。
虽然现在双方都还有分寸,没有出现不可挽救的局势,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就在元恬思索时,一道危险激光束在窗户玻璃前晃过,
少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仿生人子壹下意识将主人挡在身后,表情冷厉地朝着发射这束激光的七号武器炮台看去——
这明显是人为的武器,如果不是星舰外面开启了防护罩,现在主人很可能就受伤了!
伍德:“这是在发什么疯,辅助AI不是还在线吗!自动瞄准能瞄到这里?”
因为感染生物突然改变方向、还出现了协作组织性,完全难以应对,
舰长本来就焦头烂额,见状更是在频道里大吼:“哪个兔崽子干的,我一会儿把他头按进在炮台里让他自己感受感受!”
副手语气苦涩地说了一个贵族姓氏:“他们安排来镀金的继承人,负责一个武器炮台,他私自解除了自动瞄准AI,要……证明自己的手操能力。”
舰长没想到战火纷飞里还有这档子破事:“我x他xx!”
即使已经精神力八级,但这种在王都星系根深蒂固的老贵族,他一个人得罪了倒是没事,
但他还有一个舰队的人要养。
没想到同在通讯频道的王都监军居然开口了,
监军也是来自大贵族,比那个把感染生物袭击当成儿戏的末位继承人更位高权重,情绪比舰长还激动:“小畜生!把他给我拉下去,再捣乱直接丢出去!”
舰长和副手倒是都没想到,
这位一出去就被暴龙兽破坏了机甲外壳回去修整的监军,一回来变得这么铁血果断明事理。
监军的声音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因为感染生物袭击还是其他什么:“那艘星舰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不,你们拖延时间,先让那艘星舰上的人撤离。”
副手:“我们已经在安排那艘星舰上的人撤离了,撤离计划是根据AI计算出的……”
监军的音量让本就在感染生物影响下有些糟糕的通讯频道出现了杂音:
“先撤离观景舱的人,现在,立刻!不然我们全部都会死在这里!”
连舰长都一时惊讶于他的歇斯底里。
副手悄悄将那艘星舰上,现在处在观景舱上的乘客名单发给了舰长。
舰长扫了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元恬。
他昔日的同袍林朗在出发前,特地请他吃饭,拜托他照顾这个少年。
直脑筋的舰长想不明白监军态度变化的关窍,花了一秒钟让辅助AI这件事原模原样地发给友人。
监军还在频道中催促。
副手却说:“不……我们可能不用撤离那艘星舰的乘客了。”
监军一顿,没等他继续咆哮,
副手共享了现场的监控,解释:“那些奇怪的感染生物好像又改变目标了。”
这次是玩真的,那群家伙真的被激怒了,已经失去理智了,就像以前他们见过的那些无差别发动杀戮的感染生物。
在那道划过玻璃,惊得少年心率一瞬间失常的激光后,
那些感染生物的攻势有一瞬间的停止。
然后因为恐慌的极度静止,在刹那转换成极度的疯狂。
舰长先一步察觉到危险,大声叫喊:“谐力装置,投入所有能源和精神力,所有人!将防护罩开启到最大功率!”
领头的暴龙兽展现了之前从来没有展现过的招式,很难想象这些恐怖的感染生物在之前的交锋中还没有使出全力。
它开始蓄力,赤红色的能量光球慢慢在它嘴边汇聚,
周围其他感染生物身上溢出的能量让那个危险的光球越来越大——
然后朝着七号炮台的方向飞去。
元恬马上意识到,这个能量光球不仅能打破防护罩、摧毁那个武器炮台,甚至能摧毁大半那艘武装星舰。
上面还有不少无辜的士兵和乘客。
元恬蓝色的眼瞳一颤,危机须臾之间,抬手按上谐力防护罩装置:【玉佩先生!】
他一个人的精神力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够看了。
翻涌的黑色精神内海,在刚才惊险的一幕后持续电闪雷鸣。
但他最终回应了少年的希冀,比平时狂躁数倍的黑色精神力涌入谐力装置,
一瞬间就将充能条拉到了满格!
防护罩彻底看不出原本设计的底色,只有幽邃苍凉的黑,包裹着相比之下格外柔暖的银白色。
防护罩大亮,轻易将攻击拦在外面。
感染生物们的态度也一变,跟之前对少年的向往、喜爱、尊敬不同,
对着那股腾涌的黑色,连最桀骜的暴龙兽猩红的眼睛里也闪过惊惧和不甘,最后变成臣服。
它们被驱赶了。
霸道的守护者不允许出现其他觊觎着,想替代他作用的东西存在。
第 67 章
暴龙兽鼻子里喷出两道浊气, 在防护罩恢复了正常亮度后,试探性地冲过去咬下了人员空置的七号武器炮台。
它的牙齿连机甲都能摧毁,一般的远程武器当然不在话下。
泛着黑光的防护罩无动于衷,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感染生物们临走前, 像处理杂草一样, 将附近带有威胁的武器都处理了才离开。
离开的时机也选取得非常巧妙。
舰长觉得一直如此也不是办法, 自己驾驶着机甲希望将这么体型庞大但速度不算快的感染生物引走,为舰队的离开争取时间。
暴龙兽叫了一声, 后面的感染生物恋恋不舍地跟着它离开了。
频道中目睹此幕的人, 不管是在前线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队员, 还是理论经验丰富的学者,都目瞪口呆,颇有些不能理解。
按照感染生物破坏的本能,比起静态目标,它们会优先攻击移动目标,特别是有生命力的目标。
这些一动不动的武器炮台怎么惹到它们了?
难道是之前的远程集火多少对它们有些作用, 让它们恨上了?
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他们要珍惜舰长冒着危险换来的逃生机会。
副手赶紧调度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 尽全力往远离那些感染生物的地方去。
监军大声斥责道:“黑曜一定有问题, 马上返航回王都星系!”
但副手坚决执行舰长离开时的指令, 他试图解释:“刚才的谐力防护罩已经用完了舰队大部分能源, 如果碰上任何规模的星际磁暴,舰队都会全军覆没, 我们现在只能前往计划地点黑曜帝国接应的地方。”
长脸监军不耐:“那就先去最近的补给点。”
副手的职级不高, 很难跟监军对抗, 而且不知道舰长能拖延多久,为了安全,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现场。
同僚叹息,跟副手使眼色,提醒他不能跟那个背景深厚的监军闹得太僵。
副手没办法地妥协了。
星舰在短暂的检修后重新调整了航向。
伍德抬头看着播报屏幕上最新的路线图,说:“再航行半天就到计划中的接应地点了啊,为什么在现在掉头?”
元恬顾不上这个问题,他打开挎包,隐蔽地看向子壹,用眼神询问小黑蛋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仿生人礼貌而苦恼地摇头。
元恬低头,无措地看这个有了几条裂缝,时不时摇晃下的小黑蛋,
蛋旁边放的就是德拉肯给他的黑晶。
但似乎即使是黑晶,也无法完全供给黑蛋的营养。
元恬想起旁边还有一个感染生物专家,旁敲侧击的问:“如果感染生物有蛋,它们会怎么出生呢?”
伍德摸摸下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感染生物在失去理智后就没有繁殖本能了……你应该是看到刚才那些感染生物产生的想法吧,不过也对奥,它们的表现异于正常的感染生物,说不定会有呢……”
元恬在伍德说“绝对不可能”时,把从挎包里冒出、有点按捺不住的半个蛋影按了回去。
伍德没注意,啰嗦完进入了正题:“首先肯定需要充足的能量……至少两种不同类别的能量……”
伍德没说完,刚刚平静下来的观景舱又喧闹起来,被打断了解释。
一个站在床边的乘客瑟瑟发抖:“你们看那边,是不是那些感染生物又回来了。”
“什么?怎么会,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对,你们仔细看,不是感染生物,是星舰群!应该是路过的航队发现了我们的情况,过来支援了!”哪位乘客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喜意。
伍德激动:“那我们问问情况,是不是还能继续去黑曜啊,真是太幸运了!”
元恬望着那群由小黑点放大,靠得越来越近的星舰,盯着它们外涂在星舰外部的图案,并不如舱内其他人乐观。
元恬:【好像是星盗。】
谢行尊的感知能力比星光舰队的雷达更快:【星盗。并且对方开启了远程武器自动攻击模式,来者不善,小心应对攻击。】
他提醒:【是重型炮台。】
元恬的眼睛因为震惊睁圆。
别看刚才暴龙兽它们收拾武器炮台这么容易,那只是对皮糙肉厚的感染生物来说。
在没有防护罩的情况下,即使是他们这样星舰已经算是顶尖的配置,被几架炮台集火也很容易覆没。
这是管制极其严格,只有大国军备才有的武器,为什么边陲的星盗还会有这种武器?
元恬想起刚才被暴龙兽他们追逐的那艘奇怪的星舰,对方一晃而过,在将感染生物带到他们附近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外,最开始暴龙兽它们那种红着眼睛、怒气冲冲的状态也不对,像是被挑衅了。
星光舰队被感染生物袭击并不是偶然,而预谋的人很可能是那些星盗。
此时总控制室几次通讯都被对方拒绝,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看到它们的涂装,更是确认了对方的星盗身份。
智能通过分析提醒:【对方与感染生物袭击潮存在联系的概率是80%,检测到对方可能携带重型武器,请舰队各人员做好作战准备。】
副手想起舰长离开时提醒的“最开始那艘星舰可能有问题”,焦急:“可恶,这群人渣,居然利用感染生物消耗我们!”
后勤小队担忧:“我们的弹药和能源都用得差不多了,对方还有炮台,我们该怎么办?”
监军立即道:“我可不会让我的机甲小队上去白白消耗机甲耐久,星盗要的不就是钱吗,问问那些卑贱的东西拿到什么条件才会滚。”
舰长不在,监军接任了指挥权。
副手看着雷达图中亮着红光的一群红点,还有他们不同寻常的炮台武器,心中生出“他们真的这么好打发吗”的担忧,
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舰队上还有很多不擅长战斗的乘客及其家眷。
星光舰队什么时候对不入流抢劫的星盗低过头,
但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舰长也不在,其他队员接到命令后也只能忍了。
两组舰队碰面,星盗最大的一艘星舰上,一个寸头刀疤脸走了下来,他旁边跟着一个斜刘海的干瘦男人。
干瘦男人贪婪地看着星光舰队昂贵的星舰,还有里面那些穿着华丽的待宰肥羊,不由得舔了下嘴唇:
“比情报说的还富贵啊,这次果然没来错,兄弟们能大赚一笔了。”
“老大,让他们交多少才放人?”
寸头刀疤男:“呵,交多少放人?哼,这次交了钱的也不能放走,等拿到一笔钱,就启动武器把这些星舰的引擎全毁了。”
干瘦男人迟疑:“这、这些人光看星舰就知道非富即贵,我们把人得罪成这样,万一他们派兵来剿灭我们怎么办?而且这跟给我们送武器的那人的计划也不符合。”
寸头男怒骂:“你没胆子,连脑子也没有吗?你觉得他们想不到是我们引来的感染生物,还是那群眼高于顶的贵族会放过敢抢他们的星盗?”
寸头抓住干瘦男人胸前的衣服,狠厉道:“之后一定会有军队过来剿灭我们,给大家武器的那个家伙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不能回据点,搞完这批就离开这里,懂了吗?”
看到干瘦男人急切地点头,他才把人放开。
“滚去告诉兄弟们,趁那个八级舰长回来之前,我们就要完事离开。让他们把那些高级货准备好,对面在刚才弹药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不识相……”刀疤男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干瘦男人:“终于轮到我们让那群眼睛长在头上的贵族好看了。”
寸头刀疤男把玩着新到手的一个战利品,满意地看着干瘦男让人去充能那些炮台。
他则是走到中心星舰的控制台,接通了全息影像,跟星光舰队的人交流。
银发少年好看的眉头忽然又皱起来,看向子壹。
子壹低声道:“正在入侵对方的武器智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先生。”
元恬安静地打了几句话,
子壹无声地点头。
一人一仿生人的交流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乘客们都在关心星盗的动向,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中央控制室,在一看刀疤男那张狞恶的脸时,负责交涉的人就心底一惊。
星盗不成文的规矩,在交涉时都会将自己的脸遮住,为什么这个刀疤脸敢光明正大地露脸?
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一边打手势让同伴赶紧做最坏的准备,一边开口稳住星盗:
“前方不远处就有接应我们的舰队,这附近还有感染生物,我想我们都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刀疤脸一笑,脸上的疤痕像蜈蚣一样扭动,他跟旁边的星盗一起发出嘲笑:“怎么大名鼎鼎的星光舰队胆子跟老鼠一样小。”
对方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交涉的队员强忍着怒气拖延时间,他们的炮弹刚才消耗一空,需要时间装填。
盯着刀疤脸裸露出来的胳膊,副手发现了什么:“重点放大他的胳膊。”
局部放大的全息投影,上面有一个张牙舞爪的丑陋红色印记,写着“囚”字。
一个队员认出来:“这是邵国的死囚印记。”
邵国会将部分被判死刑的罪犯流放到感染星系,让他们在绝望中被感染生物杀死,但也不排除有些人生存的时间长一些。
黑曜帝国控制了感染生物泛滥的情况,这些臭虫也找到机会爬出来了。
毫无疑问,能在那种恶劣环境里生存下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本来就是犯了严重罪行的死囚,
同类相食都是小事。
刀疤脸嘲笑完,抓紧时间提出了条件,他先是开出了一个天文数字,然后又恬不知耻地说:“听说你们还有什么跨星系远程打击的武器啊,要是我们跑路的时候不讲规矩地偷袭我们怎么办?”
“再送几个人质过来,用完了再还给你们。”
副手马上怒道:“他做梦!”
他想起什么,去看监军的表情。
长脸军官居然没有马上拒绝,精明的眼睛忽明忽暗似乎在思索什么。
副手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但同时,男人也一顿。
突然出现的星盗,对他们航队、行程十分了解,
持有明显不是死囚星盗能缴获的高级武器、来源不明,
之前和现在长脸监军的诡异反应,不断灌输这次袭击是黑曜的阴谋,想让舰队返程……
副手意识到他们舰队陷入了一场暗地中的博弈与阴谋:
星光或黑曜有人不希望这次友好的交流被促成,
他们的行踪被泄露了,这些引来感染生物、持有危险武器的星盗是被安排好的!
而这个来自王都嫡系军团的军官,明显知情。
副手一头热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即使是他们星光舰队甚至八级精神力的舰长,在这种无形但凶残的硝烟中也很难全身而退。
刀疤脸站在星舰前端,往外看了看,
远处一架被护在中间的中央星舰,为了美观非常有设计感的观景舱,现在就成了明显的靶子。
刀疤脸狞笑:“就那个大玻璃后面的人,这么会享受,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
忽然被点名的观景舱中,
元恬通过子壹的帮助正在监听两方交谈的情况,
什么都还没做就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银发少年,迟钝地眨眨眼。
旁边的伍德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嘀咕:“前几天明明都那么顺利,唉,元恬你也别担心,相信舰队一定会……”
他扭头,发现窗边少年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打开的对外通道,一架黑色的机甲安静地通过,然后滑进了漆黑的宇宙。
被妥善放在座位上的小黑蛋摇晃了下,挣扎地拱出了背包,跟了出去。
在元恬因为刀疤脸的话微讶的同一时间,离星舰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还在兴致缺缺追赶着舰长的感染生物群,
领头的暴龙兽察觉到什么,无法抑制地咆哮了一声,猩红的眼睛快瞪出血来了。
它转头就朝着星舰的方向回去,同样愤怒又担忧的其他感染生物群跟着回去,速度比追赶舰长还快两倍。
舰长:“……”又在发什么疯。
他反应过来,看着感染生物消失的方向,暗道一声糟糕。
此时,刀疤脸还不知利害地回味着,他原本只是羞辱性的一说,
但想了想刚才在玻璃边看到的那抹即使模糊,也让人一眼注意到的银色,贪婪道:“好,就玻璃后面那些人,人和钱你们交过来,我们马上就走。”
他威胁道:“拖到感染生物回来,我们目标小说不定还能活,你们可就要比这损失惨重百倍了。”
不过刀疤脸观察了那些感染生物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它们轻易不会攻击人类,被骚扰了生气也只会追一段时间。
现在被那个舰长吸引离开,多半不会回来了,他只是想借此抬高赎金。
但跟刀疤脸打的算盘相反,刚才还有些意动,想着能不能趁机制造意外铲除异己的长脸监军,脸色剧烈变化,一百八十度态度反转,跳脚:
“放肆!疥虫!病菌!下等贱民!武器充能好了吗,我要他们全部脑袋开花!”
副手:“……”
他其实之前就想问了,观景舱里到底有什么人让这位傲慢的长脸监军这么紧张,每次提到都一副神经质的表现。
不过这次倒是帮了忙,
即使舰长不在他也知道,星光舰队护送的星舰,即使死得一个人都不剩,也不会让无辜的乘客去冒险。
武器系统的技术员中气十足地报告:“百分之八十,对方的防护等级绝对抵挡不住第一轮齐射!”
星盗只能看见交涉队员一个人的身影,
交涉人员面上依旧一副为难但软弱的模样,内心却松了一口气,演得更起劲了。
可星光舰队的人同样看不见,刀疤男身后的星盗也已经在AI的辅助下开始对武器充能。
即使不熟练,但他们的武器之前没有高强度使用,充能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子壹提示完双方的武器充能情况:【先生,我已经成功接管了星光舰队的谐力装置。】
其实子壹也能通知舰队总控室对面的情况,但绕了几个弯子可能出现的状况太多了,总控室还有人立场不明,用不着多余冒险。
子壹的提醒元恬也同意。
元恬:“好的,拜托你抓准时机了。”
元恬已经适应了这具之前新从德拉肯手上拿到的机甲,
但他还没有在宇宙环境操纵机甲高强度作战的经验,还需要调试。
谢行尊镇静得像是冷漠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好的实战锻炼机会,只有在你面临生死危险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他愿意为元恬铲除一切困难,但不能让少年毫无应对意外的能力。
谢行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他还没有完全创造出一个无害的环境,
他不能把快乐自由的小王子关进笼子里。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①
元恬察觉到邻居冷漠语气下的动摇,原本想说:“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还要带你去黑曜找德拉肯。”
但想想伍德一路上开了光似的乌鸦嘴,换成:“相信你自己,我可是你教的!”
元恬的话还没说完,星盗一边的武器已经充能完毕,干瘦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命令攻击,
武器炮台在幽暗中划出绚丽的死亡危机。
星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太多太密集,让人觉得已经无处可逃。
各个避险舱的乘客只能打开个人防护罩,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幸运或死亡两者其中之一的降临。
但就在武器光束接触到星舰群前,蔚蓝染着银白的谐力防护罩再次展开,
将持续到达的攻击拦在所有星舰之外之外。
总控室中,操作屏亮起的警示红光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红色,
但无人在意和嘲笑,那一刻都因为突然出现的防护罩一怔。
美得仿佛落入小石子,泛起涟漪的蓝海。
有人预料到了星盗的诡谲反复,提前准备了谐力装置保护他们。
副手猛吸一口气,眼睛充血:“快,武器充能完毕马上瞄准对方的炮台,我们所剩的能源坚持不了多久!”
星盗显然也知道让他们扛过这段时间自己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攻势也变得疯狂。
刀疤男切断了全息通讯,无能咆哮,残毒的眼神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谁,谁透露了我们攻击的消息,他们明明还在拖延时间,不可能发现我们的计划!”
被武器一起被送来,“没有自主思考和风险”的辅助AI无声而稳定地亮着蓝光,
将星盗舱内的一切传递。
子壹:“先生,按照星光舰队所剩的能源计算,防护罩还能坚持三分钟。”
元恬:“嗯,舰队的武器充能需要多久?”
子壹:“三分半,先生。您需要在两分钟之内成功毁掉至少一座炮台,降低星盗的攻击频率,将防护罩运转的时间延长帮助舰队完成武器充能。”
子壹:“抱歉,我没能成功帮您控制敌人的武器系统。”
元恬:“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是那群星盗掌握了本不该有的反AI入侵技术。”
子壹用这点的时间就接管了舱内部分功能完成监听,的确已经很厉害了。
元恬想起之前拔掉武器炮塔跟除草一样的暴龙兽,不免生出一点如果它们还在的感慨就好了。
不过它们没离开,星盗也不敢回来。
元恬沉下心,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冷静。
原属于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机甲,仿佛真的有奇特的魔力,
就像拍卖员所说的,在被契合的精神力引动时,会展现出战无不胜的力量。
黑色机甲亮着深蓝色的眼灯,出众的机能纵使在宇宙中也行动自如,鬼魅一般接近星盗松散的队伍,
并贴心地将舱中的驾驶员保护到每一根头发。
死囚星盗们凶残多疑的性格、彼此的不信任,因此形成的散乱队伍,此时都是插向自己的一把尖刀。
找出漏洞,并解决,这是元恬擅长的事。
通往一座武器炮台的道路,不断有星盗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阵型里。
直到一分钟后才有人发现。
但此时黑色机甲已经到了计划中绝佳的攻击位置。
在宇宙中炮台无声的垮塌中,
元恬成功为星舰充能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
子壹:【星盗首领已经赶到,先生,您该离开了。】
直到听到子壹的确认,元恬紧绷的那根神经才慢慢松缓下来。
元恬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一艘朝着这边赶来的战斗星舰。前方透明的特种玻璃能看见一张狰狞的刀疤脸,怒火和恐惧交杂在那张丑陋的脸上。
哪怕是没什么文化的星盗也知道,如果这座炮台真的被毁了,他的计划就完了。
他的天价勒索金、他的人质。
喘过气来的星光舰队绝对不是他能抵抗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他,
他又会变回原来那幅丧家之犬的模样。
但没关系,他还有一次单人空间跃迁的机会可以逃离舰队的火力覆盖范围,
那些家伙不会有空追击他。
刀疤脸喘着粗气,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疯魔地在周围寻找着。
但在此之前,他要拖住那个破坏了自己全盘计划的混蛋,
他要跟那个家伙死在这里!
子壹疑惑地询问突然顿住动作的元恬:“先生?”
银发少年依旧盯着寸头刀疤男,
准确来说是他胸口的胸针。
那是一枚精致纽扣改造成的胸针,被别在星盗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而制成那枚蓝水晶纽扣的原料,是老人亲手打磨好递到他手上,
他又亲手将其制成一枚纽扣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老人,
右下角仔细看,还有一个小小的古体“元”。
第 68 章
老人非常喜欢小少爷送他的这枚纽扣,
几乎每半天想起就要保养一次,一点也不嫌麻烦,过去几年, 蓝水晶依旧光彩如昔。
不论穿哪套衣服, 即使跟老人低调内敛的套装不符, 他都会装上那枚纽扣, 从不离身。
失踪那天也是如此。
他说看到那枚纽扣,就想起了小少爷漂亮的眼睛, 无论做什么都有了动力。
元恬之前没有的德蒙特地下庄园找到这枚纽扣,
可能是德蒙特的人检查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没管, 并没有作为克拉伦斯的随身物品收走。
它应该还在老人身上,
除非意外,或者……再无别的办法,
克拉伦斯绝不会丢弃这枚纽扣。
子壹:“您的心率正在快速上升,您是否有什么不适?”
但现在,这枚纽扣在一个以劫掠杀人为生的星盗身上,
一个冷血残忍、杀戮无数的死囚身上。
它明显被不怎么珍惜地对待过, 表面的色泽已经黯淡蒙尘。
根据林朗的消息, 之前负责接收押送克拉伦斯的德蒙特分家人的航行路线也经过了这片地带, 他现在还没有的具体的回报。
子壹语速加快的机械声:“先生, 舰队即将发动攻击, 您需要马上撤离火力覆盖范围。”
少年冰蓝色的眼睛无神,神情格外冷淡, 霜雪难化, 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如果阿诺·德蒙特离开王都是为了押送转移克拉伦斯,
如果他被这群古怪的星盗拦下了……
星盗炫耀的模样,那枚精美的纽扣是他的战利品。
从老人身上得到的战利品。
支持机甲运作的银色精神力缓慢地沸腾, 几乎有些失控地溢出了机甲。
刀疤脸也发现了停在原地的黑色机甲,虽然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待着不动,但这不影响他发起进攻。
他的弹药连黑色机甲自带的防护罩都无法突破,只徒劳地制造了一片红光。
仿佛燃烧一般的光亮和强烈的情绪刺激让少年的神情有些恍惚。
谢行尊:“元恬。”
熟悉而低沉的嗓音,但元恬站在燃着大火的丛林里,分不清那个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他看到了警告,感染生物突然袭击了迷雾星,
就在克拉伦斯今天回来的那条必经之路上。
谢行尊:“元恬。”
少年安静地踏上那条曾经走过的绿林。
因为破坏变得枯黑凌乱的植被,还没完全扑灭的大火,畸形的星舰残骸,
人型焦炭。
冰冷的援助机械说:“很抱歉,但我们已经尽力寻找了。”
少年冰蓝色眼睛看着天空,
那里有一只鬣狗外观般的感染生物,在朝他咆哮。
鬣狗拥有一种空间跃迁设备,它想要逃跑。
那个声音又在叫他的名字,语速加快:“元恬,你不在迷雾星。攻击要到了,你需要马上撤离。”
元恬怔忪了一瞬,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耳边又只剩下鬣狗残忍贪婪的咆哮声,
得意洋洋、死不悔改。
少年指节屈起,指甲陷进肉里也恍惚未觉。
黑色精神内海骇浪惊涛。
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他早就应该发现的。
之前面对火光和感染生物,少年都有类似的症状。
Flashbacks(闪回)。
对创伤事件的频繁侵入性回忆,受创者再次回到创伤经历时的场景,再次体验当时的痛苦。
警惕、心悸、无助。
大脑边缘系统被触发,激活“战或逃”的生存反应。
少年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恶心的鬣狗,右手臂抬起。
已经无法再管那些逼近的火焰,
他不能让这只东西逃跑。
现实中,黑色机甲暗蓝色的眼灯闪了闪,同步抬起了手臂,武器开始充能。
谢行尊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强制接管少年的身体:
“你会受伤,现在打开防护罩!”
少年依旧没有听清男人在说什么,流冰般冷然的蓝眸倒映着乌沉沉的天空,决绝的平静与霜寒。
武器充能完毕,机甲自动瞄准试图开启跃迁装置逃跑的刀疤男。
舰队的武器也已经充能完毕,第一轮攻击即将到达。
这样的攻势下,即使有黑色机甲的保护,驾驶员也会重伤。
无防护地暴露在宇宙中,对于身体羸弱的少年来说极其危险。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
少年睫毛轻颤了一下,
他模糊地想,不用的,你不用说对不起。
依旧是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他说:“如果你还能感受到我,就握住我的手。”
火光冲天的森林,在天空盘旋的狰狞怪物,
但比起之前的闪回,多了黑色的雾气。
黑雾扑灭了那些让人身体反常发凉的火焰,几乎缱绻地在周围浮动弥漫开来,
一向狂暴的实质化精神力异常地温柔。
谢行尊:“或者……就让我握住你的手。”
鬣狗徒劳惊恐的咆哮声中,
少年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男性,在后方将他拥进怀里。
随即祂跟着抬起手,顺着少年手臂往上,
握住那只纤长发凉的手。
冲天的黑白色光芒吞没了鬣狗的身影。
现实中,舰队充能完毕的齐射攻击也到达。
黑色机甲明灭的眼灯,短暂的熄灭后转变成了深邃的黑色,
发出那道攻击后一瞬切换成了防御模式。
银白色的光先从机甲中流淌而出,撑开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但在灼热狂躁的攻击接触到柔软的白色前,黑色精神力先一步涌动扩张,将银白色的光球覆盖保护在内部。
黑炎无声吞没所有攻击,
耀眼的光芒将附近的星球都照亮,隐藏住了里面的所有动静。
跟着溜出来的小黑蛋终于找到了吸收主人精神力的机会,
在黑银两色的滋养下破壳,身形快速生长,一瞬间就已经超过了机甲。
它清鸣一声,张开翅膀挡住一部分攻击。
星舰中的舰队成员也隐隐注意到了攻击地点的异常动静。
副手看着几个显示屏上开始飙升的数值,甚至混乱到已经失灵旋转的表盘,
不敢置信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那些星盗使用了什么新型武器吗?技术员呢!”
但攻击造成的眩光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他们看不清光团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对星盗发起的攻击,真的能达到这种程度吗?
一个队友惊恐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喊道:“是感染生物!刚才的感染生物又回来了。”
众人转头去看,诡异的一幕出现:
熟悉的,被激怒的感染生物狂奔在前,
他们舰长极有辨识度的机甲就在后面追。
他们舰长当然不是叛徒,也没那个能力把这群感染生物赶回来。
是它们受什么吸引,又回来了。
副手咽了口口水:“这,这又是什么原因啊。”
但那群感染生物并没有再次向舰队发起攻击,而是直直地冲向了燃烧一般的黑白两色光团。
过了小半分钟,晃眼的光亮慢慢黯淡下来,众人才看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只身长近三米的怪物正龇牙咆哮着,跟那群感染生物对峙。
暴龙兽不耐烦地甩了甩粗壮的尾巴,有些不耐,但又有些忌惮。
它的眼神落在那只突然出现的生物身后,稍微柔和了点。
乘客中有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她顾不得害怕,凑近去看那只突然出现的生物,惊道:“这难道是龙马?”
她的伙伴问:“难道这是被记载过的感染生物吗?”
她摇头:“的确有记载,但不是感染生物,而是古籍。”
《事林广记》别集里记载,河出龙马者,仁马也。高八尺五寸,长颈,骼上有翼,旁友垂尾,蹈水不没。
(龙马是仁德之马,河中的精灵。它高八尺五寸,长长的颈项生有翅膀,两旁有下垂的长毛,立于水上不沉。)
学者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圣人在位,天不爱其道,道不藏其宝。”
古籍认为,龙马的出现是因为君主圣明,是祥瑞,所以苍天不吝惜自己的神通,大地不吝惜自己的宝物。
它出现在这里难道跟黑曜现在那位传说中的君主有关?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女学者没真的认为它就是传说里的生物,也许这只更应该被认为是感染生物的动物,
只是凑巧跟神话生物形似。
旁边之前问话的乘客忍不住凑近去看那只突然出现的生物,奇怪:
“有点像变异的双翅马兽。”
但虽然都是白色、都有翅膀,但这只生物显然比双翅马兽强壮华丽太多,
三对翅膀每一对都不是摆设,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长尾有力,脚踏祥云。
而双翅马兽可是出名的温驯,是贵族圈流行的宠物和拉车动物。
这只生物看起来像是要让人类给它拉车,看起来就野性难驯。
甚至能跟一大群外表狰狞的感染生物对峙,还不落下风。
舰长此时已经重新连接上了舰队的总控室,简单解释了下之前的情况,看着那只从未见过的怪异马兽,猜测:“或许就是它让刚才那群感染生物有了什么感应,所以才匆匆回来。”
副手看着它们好似针锋相对、并不友善的氛围,也猜:“难道是领地意识,这两方在争夺归属权?但从没听说见过感染生物有过类似的情况啊,黑曜这边的情况跟我们差得也太多了。”
副手猜对了一半,
小黑的确在跟对面那群丑陋的怪物争夺,但不是争夺这片领地,而是主人。
龙马张开翅膀,巨大的翼展极其唬人,它让暴龙兽带着它的小弟们赶紧滚。
但暴龙兽并不愿意妥协,经过刚才的事情,它觉得只有将王带在自己族群身边才能保护好它,
如果不是……它早就跟这只华而不实的东西打起来了。
它猩红的眼瞳警惕而忌惮地看着龙马后方的黑雾。
浓密的黑雾挡住了昏迷的主人,以及那个恐怖家伙的身影。
暴龙兽忽然下伏身体,本能地发出察觉到危险时低低的咆哮声,
即使是无法对抗的对手,它也不会放弃保护王。
它身后的感染生物们一致进入了警惕。
祂安稳地抱着少年,并没有在意不远处感染生物们色厉内荏的挑衅和威胁。
祂黑沉的眼睛扫过它们,一眼发现了它们的变化。
在经过刚才银白光芒的洗礼后,这些感染生物的能量变得更加纯净了——
之前让它们自己都十分痛苦的狂躁能量被过滤了一次,
强行进化的有害物质被清除,力量却被保留了下来。
这是少年的精神力独有的效果。
祂面对被毁灭物质完全侵蚀的生物,也只能做到强行压制让它们恢复部分理智,
做到一定距离之外,它们不被挑衅就不会主动伤人的程度,
但绝对无法跟人类处在同一片空间。
就像被强行关起来笼养,和心悦诚服认主野兽的区别。
它们现在不应该被称作感染生物,而应该被叫做异兽——比起普通的生物更强大,却又不会失控,
正常情况下已经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这群异兽显然也清楚是谁去除了自己的痛苦。
祂满意且欣赏它们对元恬的忠诚,
但这并不代表祂不介意自己被挑衅。
黑雾翻涌,
能力弱一些的异兽已经开始发出可怜的呜咽。
少年眉头不安稳地动了下。
祂垂眸看着元恬,黑雾重新平静。
暴龙兽看在眼中,低吼一声,低下头。
它们不再要求一定要把王接回身边,但希望能够在附近保护他。
祂没有拒绝。
双翅异兽不满地抖了抖蹄子,但看在它们还是想保护主人的份上,没有太过抗拒。
远处星舰上的人看着外观狰狞的怪物们对着那只壮美的白色马兽低头。
舰长沉吟:“看来最后是那只突然出现的马兽赢了。别管这么多,燃料装填到多少了,引擎一旦能启动,立即离开!”
星舰群还留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感染生物内斗,刚才为了尽快完成充能发射武器,所有能源都集中到了武器系统,
现在需要时间调整。
副手:“是,已经调整好了,现在就启动。”
但心里还是犯嘀咕,也没看见这些感染生物打起来啊,它们抢地盘到底以什么为依据,总不能像宠物一样,谁好看,谁受主人喜爱谁赢吧。
一个队员惊呼:“舰长,你看那边,好像还有活口!”
舰长当然不是完全看不清局势的人,看到那些星盗顶配的武器时,他就知道这次袭击绝对不简单。
他有心想留几个星盗活口,一当然是为了上报这次袭击事件,二则是为了此次事件背后的风波。
不管是谁想阻止星光和黑曜的交流,在引动星盗毫不留情地袭击他的舰队时,舰长的立场就已经决定了。
他绝不会原谅跟这些卑劣星盗合作的人。
但想象是想象,舰长不敢用队员和乘客的生命冒险手下留情。
舰长让AI放大了影像中的人物,确认了那真的是星盗的人,不敢置信:“感染生物就不说了,居然能有人类在刚才的攻击中活下来,他们到底拿了多少好东西。”
难道是谐力防护罩?但怎么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副手遗憾:“可他们周围都是感染生物,就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现在也死定了。”
恰在这时,星舰的引擎都已经修好了,心有余悸的乘客们开始催促舰队离开。
长脸监军眼神飘忽,从看到那群莫名幸存的星盗开始脸色就极其难看。
他眼珠子左右晃晃,上前,直接通过声纹验证,向着正挣扎着爬上最后一艘星舰的星盗们发射了武器。
舰长怒斥,急忙去阻拦他:“你疯了,万一刺激到那些感染生物怎么办!”
长脸监军外强中干道:“就是这群人引来了感染生物差点让舰队全军覆没,不能放他们离开,万一这群人又搞什么东西袭击我们,你负责?”
监军只知道,即使真的惹怒了那群感染生物,他不一定会死。
但如果那些星盗真的活下来,传出去什么话,他才是死定了!
舰长咬牙切齿,知道监军心里有鬼,但事已至此,一切只能等到了黑曜再说。
在舰长跟监军纠缠时,目光一直不敢从战场附近挪开观测手,难言惊讶地报告:“舰长,那些人没死,是感染生物,那些感染生物救了他!”
“什么!”
舰长推开监军,凑到前方的影像查看情况,正如观测手所说,那只三翅龙马张开翅膀,轻而易举地在中途拦下了即将飞过去的攻击。
暴龙兽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它朝着发射武器的炮台咆哮,猩红的眼睛饱含怒气。
它看起来还记得那些武器炮台,如果不是现在不是时候,它已经过去搞破坏了。
暴龙兽的小弟们正粗暴地将那些星盗全赶进星舰,像是赶猪。
舰长看着那些异兽人性化的行为,还有那只正一动不动,盯着中央星舰的暴龙兽,心中生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
舰长:“准备我的机甲,我去把那些星盗带回来,你们先带着乘客离开。”
副手想劝阻,舰长目光如炬地摇头:“去吧。”
舰员们心中都明了舰长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
他们这次的损失太大了,如果不将这些星盗作为筹码带回去,星光舰队很可能成为一个历史。
副手咬牙去安排,只能祈祷那些感染生物再让人“不敢置信”一次。
表面合作彻底破裂,刚才突兀发动攻击的监军以“危害舰队安全”的名义被控制起来。
劫后重生的星舰继续启航,目标依旧是跟黑曜约定的交接地点。
副手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小的感染生物们,发现刚才在附近的黑雾和那只三翅龙马都不见了。
不过想想刚才三翅龙马拦住的监军攻击的举动,对人类似乎不算有敌意?
就算有敌意,以舰队目前的情况,也完全没有制衡它们的能力。
副手叹了一口气,专心替舰长调度星舰的情况。
观景舱中,伍德发现少年消失后甚至无心去看那些感染生物,担忧地在星舰上找了一圈。
最后在元恬自己的房间找到了他。
少年安静地睡在床上,面色雪白一片。
伍德想,这应该是刚才在谐力装置上过度使用了精神力的后遗症。
感染生物学者仔细看了看,确认少年还有生命体征后彻底放下心。
少年身侧空着的枕头上还放了一枚蓝水晶袖扣,被保养清理得干干净净,就像新的,看得出来主人十分爱惜。
伍德就在门口看了一眼,挠挠头,没叫醒虚弱的少年,悄悄地关上门离开,然后在门口挂了个禁止打扰的牌子。
唉……现在的年轻人,自理能力怎么比他还差,睡觉都不锁门。
伍德一边感慨一边离开,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接到了星舰的通知:
独自出去完成任务的舰长带着歹徒安全回归;
星耀帝国的护送队伍发现了这边的交战,提前出发来查看情况,带了足够的能源和补给给舰队。
现在即使刚才那些感染生物再袭击一次都没问题。
但经过刚才的事件,乘客们已经对黑曜帝国对外所说的,“控制住了局面,感染生物大部分情况不再袭击人类”的声明相信了几分。
如果不是星盗恶意的陷阱,那些感染生物的确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如此惊险的情况,星舰战斗人员却只有人受了轻伤,别说死亡,连重伤都没有。
等伍德离开后,
守在门口不远处的仿生人,指示灯跳回了代表安全的绿色;
门内缩小到一只手掌大小的三翅龙马又钻回了主人的衣柜;
浮动的黑雾安静下来。
除了毛茸一无是处的小狗甲壹:“……”
没关系,主人喜欢它就够了:P。
*
星光交流航队虽然顺利到达,但路上却遭遇了星盗的恐怖袭击,交流成员们都受到了极大惊吓。
并且已经确认星盗提前知道“这条路线有肥羊”,
关于交流项目的情报提前泄露,精确到了地点和时间,
还有人给那些星盗提供高端武器。
而那些星盗的身份,还是来自邵国、从流亡感染星系中逃离出来的死囚。
已经涉及三个大国,
这当然不能再当做普通的星盗抢劫处理,星光和黑曜都非常重视,派了官员处理和跟进此事,邵国则称此事与他们无关。
而今天早上只有重要顾问与大臣能参与的晨会,无疑会提到这件事。
胡高明看着昔日下属,下意识提醒:“你现在这个官职了,怎么还一副没干劲,没睡醒的样子。”
徐浦想到凌晨,他还在睡梦里,就被管家智能一阵铃声弹起来。
到门口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极具压迫感的高大黑发男人,徐浦差点直接报警。
然后意识到,别说是王都警备队了,就算是军队那也拿黑曜皇帝没办法。
好在他们这位王,大多时候还是极其有分寸,并不会为难底下的臣子。
徐浦想到凌晨得到的消息,
如果提前知道,让他一晚上不睡等着他都没意见。
第 69 章
胡高明:“你这样不行啊, 一会儿让徐老看见了又要骂你。”
徐浦顶着黑眼圈,有气无力地看着一眼胡高明。
胡高明想想徐浦负责的事务,又是蛮横贵族又是无良商人还有那些邵国的死囚星盗,
理解他的精神不济, 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 今天陛下真的要参加晨会?”
陛下平日处理事务也更倾向阅读简报, 然后进行批复,很少直接跟臣子见面。
再加上“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传奇的名字, 对臣子的“避而不见”引来了不少风言风语。
比如陛下实际上类似星光帝国那些忽然出现掌控局面的元老, 只靠着生命冻结技术生存, 可怖得像是一棵贫瘠干枯的老树;
之前被有的臣子和士兵见过的那个声张势厉、不怒自威的俊美男人,实际上只是个替身,等等流言层出不穷,
传进知情人耳中极其荒谬可笑。
只有一条陛下的身体可能存在某种隐患,还算有点可信度。
但亲自面对过君主,感受过他的威势后, 徐浦连这点担心都没了。
徐浦:“普罗米修斯是这么通知大家, 那肯定就是了, 一会儿你少说话, 看有的人表演就是了。”
胡高明皱眉:“关于邵国死囚星盗的事?”
他一口拒绝:“这怎么行, 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畜生。”
即使现在邵国在他们强硬的态度下, 已经不再将放弃的感染星系当做死囚“死刑执行地”,但以前已经投放的死囚可无法回收。
特别是邵国有心卡着最后的期限又偷偷投放了一批穷凶极恶的囚犯。
那群人性格残虐, 道德底线极低, 很快通过烧杀抢掠发展壮大, 占山为王,周围经历过感染生物肆虐的普通民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过得苦不堪言。
这部分可以称得上是人为灾难的星盗必须马上被处理,
偏偏还有人以“这是邵国公民我们无权处理”“他们也算是困苦的流民,是感染生物受害者”等原因阻止他们。
胡高明的个性嫉恶如仇,没多想这背后的博弈,只说:“我今天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让陛下知道他们的危害,下令剿灭他们!”
徐浦摸摸鼻子,知道这位黑贝执行部队长的个性,想了想一会儿可能出现的情况,没有再劝。
胡高明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但现在还在这个位置,何尝不是那位也欣赏他的个性,直来直往,但求问心无愧。
徐浦敬佩地叹气:“是我多说了。”
胡高明知道他也是好心,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快到了晨会的时间。
在离整点还有一分钟的时间,门口依然不见人影。
贵族和臣子心里都犯嘀咕,难道那位今天临时有什么事,来不了了?
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连提前通知的晨会都临时无法参加,有些本就心思浮动的人,开始忍不住立场飘摇、胡思乱想。
晨会大厅中,部分贵族和官员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平静如初。
这部分人大多是从原黑曜帝国就传承下来的家族,也是现在黑曜重建的中流砥柱。
领头的两位,一位徐老、一位罗老,眼观鼻鼻观心,安如磐石。
看到他们两人的神情,派系还有些担心的人就跟着镇定了下来。
一个中年臣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顶上的王座,一瞬悚然,差点失态地发出叫声——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王座,已经坐着一个黑发俊美、皮肤苍白的男人。
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自上而下地将晨会上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让人觉得怵然的源头,是那双蓝金色眼睛。
极深的蓝底色,掺杂着黑金,在早晨的光线中依然有强烈的存在感,
只一刹那的对视,就像正面撞上了一头捕猎的巨龙。
他穿着黑曜皇帝的制服,坐在王位上,
背后是仿佛经过岁月风化后,带着沧桑孔洞的罗马洞石墙,
古朴、厚重、尊贵,霎时有种让人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帝国最强盛时的错觉。
越来越多的臣子和贵族都发现了忽然出现的王,
徐老和罗老恭敬地行礼,其余人反应过来,
从目瞪口呆的表情换成尊敬,跟着行礼。
但尼德拉肯陛下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晨会大厅只有一面墙有进出的门,就在所有臣子身后,有人进来还走到了王座上,他们不会一无所察啊。
除非……真的像传言那样,尼德拉肯君主能做到一定范围内的瞬间移动。
精神力所到之处,都可以踏足。
再加上传闻中他极其强大的战斗力,这也就意味着——
在这座王都,甚至附近的星球,
这位君王都没有攻防死角。
一旦有异动,他就能马上赶到。
尼德拉肯蓝金色的眼情绪淡薄,声线冷沉,一听就不是走亲民路线的君王:
“起来吧。”
晨会大厅的人不自觉地直起了身体,鸦雀无声。
君王周身那股萦绕的无形压力,甚至让人无法多在他身上停留视线。
只是身处一片空间就不自觉地心悸——
这是精神力达到一定等级后,不故意外放也会让人察觉到的压力。
能参加晨会的人,自然见过高等级的精神力强者,甚至自己就是,
但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仿佛每时每刻都身处沼泽,无法呼吸的感受。
之前心存异心的人汗如雨下,久久无法平静,只能低着头挡住自己惊异胆寒的表情。
心里想着:
这次晨会结束,就马上处理那些还没整理好的尾巴。
刚才隐约的一瞥,有精神力等级还不错的臣子抗住了压力多看了两眼,
看到了君主几乎称得上完美的脸,内敛尊贵的衣冠,
以及修长如玉的手……似乎小心地捧着什么东西?
像是只银白色的猫,皮毛柔软蓬松,圆滚滚的。
但臣子或贵族都自己心里嘀咕了两句,压力太大已经出现幻觉了,
都并不认为自己看见的是真正的宠物。
也许有君主参与晨间议会,会带上心爱的宠物。
但那位君王一定不是尼德拉肯一世。
唯有凌晨跟君王见过一段时间的徐浦不这么觉得,
他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陛下真的把那只像猫一样的、卡通动画片走到现实里般的生物,带着开晨间议会了。
徐浦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想起凌晨时见到尼德拉肯陛下时的场景,面容冷峻的男性,以跟气质不符合的体贴将那只白色生物捧在掌心。
白猫简笔画一样的可爱五官看得出一点人性化的生无可恋和思索,
发现门打开后居然还站着其他人,就难为情地钻进了君王的斗篷口袋里。
露出一条尾巴,摇晃了两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条尾巴,小心地伸出短短的前肢把尾巴一起抱进了口袋里。
徐浦发誓,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不代表他敢有什么其他想法,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者他睡醒了,
一定不会下意识吹了个口哨,然后称赞了一声“可爱”。
他说完之后,那只白色生物隔着外袍口袋的布料都能看出愣了一下,然后扒着口袋出来,恼羞成怒地伸出短短的前肢,
给了君王一拳,又缩了回去。
明显这只白色生物并不想维持现在的状态,或者不怎么想出门,
应该是被陛下连抱带哄地带了出来。
那毫无杀伤力的一拳正好打在陛下清晰的下颌线上,连红印子都没有留下。
徐浦发誓,他的嘴角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他自己想笑的。
好在陛下一门心思都在那只小猫身上,似乎并没看见他的冒犯。
陛下凌晨上门的原因,则是要徐浦找地方收纳一批“异兽”。
区别于之前那些被君王驯服后,依旧存在一定攻击性、没有智慧和分辨能力的半感染生物,
这些异兽在智力上已经跟普通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
如果之前暴龙兽就处在这种状态,它们就能成功辨认出星盗挑衅激怒它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祸水东引,利用它们袭击星光帝国的航队。
徐浦听到消息后非常激动,虽然君王并没有回答他“这些异兽的成因”,但说了他可以找实验室研究这批异兽,在不伤害它们的前提下。
徐浦连觉都不睡了,连夜去安排这件事。
当然,他知道当天早上的晨会即将讨论关于这次交流航队遇袭的事件,就顺势询问君王是否要参与。
这位对人类政务一向不感兴趣的王,就当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冷漠地转身,小心地护着外袍口袋离开。
然后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徐浦隐约间,看到了一点挥舞的尾巴尖,看这个弧度大概是恨铁不成钢地打在了君王的下巴上。
尼德拉肯:“去。”
徐浦发誓,如果不是背对着陛下,他绝对不敢嘴角上扬。
但最后在徐浦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准备小憩一会儿去参加晨间议会时,君王一条命令让他忙到了现在。
青年就知道,无所不知的王果然还是知道了他的小动作。
见过凌晨白色生物的“胆大包天”和君主无底线的惯纵,
别说是带到朝会,徐浦觉得自己看到白球在朝会期间爬到陛下头上也不会惊讶。
不过那只白色生物显然不是恃宠而骄的个性,
从第一次见面就展现除了惊人的人性化和智慧,就像能听懂人话。
它这时候坐在君王腿上,借着他宽大的衣袍藏住半个身体,
听着下面臣子的讨论,时不时点头或者摇头,
比第一次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迟钝,更聪明了些。
尼德拉肯就一只手撑着脸,敛眸,盯着忙忙碌碌的白色圆形小猫。
陛下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的意思,底下已经就死囚星盗的话题吵翻了天。
徐老温和道:“我们完全不接受星光子虚乌有的指责,星盗的袭击并不受我国的指使,我们并没有破坏交流的意思。”
罗老皱眉:“星光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想跟我们合作?交流的人员还算干净,但在边缘抓了多少试图偷渡的探子了,对方摆明了就是想偷走我们驯服感染生物的方法。
一旦达到这个目的,就会跟我们决裂,甚至开战!”
徐老的语气依旧温和:“根据那些残存武器的序列号,大多武器都来自邵国的生产线,更大可能是邵国的人暗中操纵指使了此次星盗事件,这是他们的阴谋。
邵国并不希望看到我们跟星光达成合作,如果跟星光的关系闹得太僵,这就踏进了邵国的陷阱。”
罗老:“哼,邵国的阴谋?情报详细到这种程度,明显是有内部的人参与。不光是星光要查查,我看我们内部也要自查。为什么那个时段在边陲的大部分巡逻队伍会被调走?
如果不是接应的队伍看到情况不对提前过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两位家族强势、资历深厚的元老争论,其他人都不敢插嘴。
关于对星光和邵国的具体态度,局势一时陷入僵持。
胡高明这种执行部的武夫很少参与晨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激烈的唇枪舌剑。
他中午还有任务,看了眼时间,没什么耐心,见状挠挠头,提起了相关的话题:“经过黑贝专员的调查,边防忽然离开原定巡逻范围的小队,都是发现了附近有被挑衅的半感染生物,所以前去查看。
不过很显然,有人刻意挑衅那些半感染生物,具体是谁,我们还在调查。
我想问的是,各位对边陲星盗的处理,有什么意见吗?”
徐老和罗老知道胡高明,
黑贝调查局直属于陛下,只听从君王的调遣命令,一直以小队为单位行动,最高的职位只有执行队队长。
而从君主活跃后,对胡高明的调遣很频繁,他是目前最有希望成为黑贝调查局首任局长的人。
徐老和罗老都很欣赏这个无心政治,直来直去做实事的后辈,
给他面子地换了议题,也是对顶头君主的示好。
两位老人没有说话,参与讨论的大多是相关的大臣。
胡高明:“我们调查局的意见,不能姑息这伙人在周遭烧杀抢掠骚扰民众,要尽快解决。”
众人不敢看过去的方向,君主膝上的可爱白色生物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表示赞同,但不完全赞同。
徐浦想了想,为长官补充说:“不过现在的星盗,并不完全是邵国流放到感染星系的罪犯,由于历史原因,部分在感染生物的袭击下无法生存的贫民,也会离开原星球在星舰上落草为寇地漂泊,为母星的家人提供生存物资。
他们反而会投入对感染生物的抗争,帮助了很多人。
对于罪行程度不同的星盗,我个人建议区别对待,能招安的可以招安。”
尼德拉肯看到白色小猫赞同地点点头。
胡高明也同意,严格意义上来说,黑贝也不是什么绝对程序正义的地方。
“劫富济贫”这种事情,有济贫,自然也有劫富。
被劫的大头贵族甚至就站在这里,格雷家族,在大部分贵族都提前转移资产、举家离开感染星系时,他们反而选择留在感染星系。
格雷家族大量收购囤积必要的生活物资,低价买入,在情况严重后高价卖出。
随着原始资金的扩张,甚至在几个感染星系间都形成了垄断。
曾经出现过一个感染星球的难民无法再拿出奇珍异玩换取粮食和武器,
格雷家族在当地的成员看着一个星球的人全部被灭杀,粮食和武器全部坏在那个星球,也不低价售出的“奇闻”。
在消息传出后,格雷家族收敛了一段时间,但也十分有限。
被逼成为星盗的难民,不会攻击正常的商队,只会瞄准格雷家族的商队袭击。
在感染星系的感染生物都被控制,越来越多的势力进驻后,格雷才彻底收敛。
但也凭借沾满血腥的财富在刚起步的黑曜占据了一定席位。
格雷依旧以之前在邵国获得的“侯爵”自称,这任的家主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面容看起来甚至有些和善,只是从外形上无法跟被受灾民众称为“人血蒸肉”的格雷联系起来。
格雷侯爵镇定自若的表情,就像徐浦口中被逼落草为寇的星盗与他完全无关,他只是个局外人。
格雷侯爵:“我非常赞同这个想法,如果是因为生存迫于无奈的人,应该被原谅。”
但格雷家族无差别杀死星舰的护卫队可不是这么说的。
胡高明长期在外活动,脸上露出明显的嘲讽和不屑。
连徐浦都有些不耐。
格雷侯爵很快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但我觉得黑贝调查局的政策还有不妥的地方,即使是那些来自邵国的囚犯,也应该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也是迫于生存,才做出了看似凶残的行为。”
胡高明怒视格雷:“我并不认为将一个村落的老人和小孩全部屠杀,会是‘因为生存’迫于无奈。”
格雷侯爵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恼怒,一副‘年轻人火气大,年轻气盛我不跟你计较’的恼人模样:“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这些人就会泄露他们的行踪,导致他们被逮捕丢掉性命。”
胡高明冷笑:“那他们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自己会被通缉、为什么会被判了死刑?”
格雷侯爵摇摇头:“年轻人总是会行差踏错,他们被流放到感染星系就已经受过惩罚了,黑曜是一个伟大而通情达理的国家,他们逃离了邵国来到这里,总要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徐浦马上意识到:格雷不是一个蠢人,相反,作为一个合格过头的投机商人,他很聪明。
一个聪明人说出了这种“蠢话”,总是有原因。
他想保下那些来自邵国的星盗?不,那些星盗受人瞩目,即使活下来也没作用了。
格雷真正的目的是……
胡高明:“我不同意给这种人机会。”
格雷侯爵装模作样地叹气,终于漏出了獠牙:“是的,那我希望对所有星盗一视同仁,全部处死或者判处终身□□。他们都有伤人的举动,为什么一部分能被原谅,一部分不能被原谅?”
格雷绝不允许之前被自己欺压过的,来自其他星球的土著有翻身、甚至被胡高明看中进入黑贝的机会。
只要有一个人平步青云,全是把柄的格雷家族就会万劫不复。
格雷侯爵知道王座上的王对政事并不关心,大多时候都是放任底下有分歧的势力自己解决。
他现在提出的是将那些人全部处死的要求,就算无法达到,
最后让那些贱民无法踏足上流社会,永远待在底层,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胡高明的个性,一点就着,差点就像跟格雷吵起来。
徐浦对着他摇了摇头。
胡高明多少还是信任自己之前的下属,犹豫地退了回去。
徐老瞥了自家小辈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做了。
格雷又用“灵活”的道德标准将几个正直的官员堵了回去,
徐浦问:“如果要原谅那些星盗,那么已经被杀死,或者差点因他们丧命的人,又怎么为他们讨回公道呢?”
王座之上的君主,搭在靠手上的手指轻颤。
尼德拉肯脑中闪过零星的画面,来自一直跟在结契对象的部分精神体,
冲天的火光差点吞噬单薄的银发少年。
是那群星盗引发了元恬的创伤回忆。
祂差点没保护好他。
元恬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尾巴,这具精神力化形的身体,毛茸茸的尾巴也很敏感。
他暂时已经接受了自己变成这样的事实,
但不代表能被人摸尾巴。
可尼德拉肯的情绪好像很差,
痛苦、后怕、惶然,负面情绪黏腻浓稠得像潮水,带着种窒息感。
元恬眨眨眼,想了想自己平时抑郁时摸小狗,
强忍着那股别扭将自己的尾巴贡献出来。
圆滚滚的白色明显不适应,耳朵已经压低得快消失在毛里了,但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尾巴。
尼德拉肯很轻地捏了下手感很好的尾巴尖,
被圆滚滚下意识回头咬了一口。
那双依旧漂亮的蓝眼睛闪过心虚,扭回头继续看底下的争吵,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尼德拉肯的嘴角上翘了下,
连那个肥胖中年男性开口都能忍耐,
一段时间。
格雷侯爵:“人走错了路,想要回头总是要付出些代价,他们的确很不幸,唉,
如果有人去教化那些顽劣的星盗,说不定他们就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冷沉的声音:“你去。”
格雷侯爵一怔,刚想看看谁这么无礼,居然直白地说出这种话,
然后就意识到了,那句话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是从谁的口中说出的。
黑曜帝国的君王,尼德拉肯。
君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蓝底色黑金纹路的眼睛,一瞬间对视呈现出竖瞳,
仿佛在燃烧,燃料则是人的灵魂。
他说:“既然你觉得他们还有救,就由你驻扎在边缘星系与他们同吃同住。什么时候他们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 70 章
在巨大的压力下,
格雷侯爵牙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上下排牙齿碰撞间发出失礼的声音,就像他以往最喜欢欣赏的, 那些贱民临死前的模样。
不仅是因为君主的话, 更因为那股不可见的压力。
格雷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反应。
因为那位君王的怒火, 晨会大厅中本就略高的精神力浓度再次拔高, 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数值。
格雷想起了黑曜帝国复苏最初,那些过来抢劫的别国人的下场——
在高强度的精神力威压下, 像被一只被挤干了馅的饼摊平在地上,
恶心可怖得让人吃不下饭。
这还只是那位君王不收敛自己精神力威压的自然效果, 并不是刻意的攻击。
虽然大多数压力都是冲着自作自受的格雷侯爵去的,但情绪的波动和精神体分裂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疼痛,让尼德拉肯的力量过于活跃。
大厅内有些身体不处在巅峰期的老人,已经隐约露出了不适。
元恬耳朵立起来,又趴下,担忧地看了一眼尼德拉肯,
这次主动把自己的两只爪子塞到了男人手里。
尼德拉肯下意识温柔地握住两只毛茸茸的小山竹。
晨会大厅持续攀升的精神力一缓, 最后除了格雷侯爵及其党羽以外的人, 都恢复了正常表现, 感恩陛下体贴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君王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不过格雷侯爵这种短视、残暴的人, 本来也不受欢迎,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资产来路不正,最初主动承建了许多恢复民生的项目, 才换来了死缓。
等徐家和罗家腾出手来, 迟早要拔除这个欺行霸市、倚强凌弱的毒瘤。
现在陛下愿意发话, 就加快了进程,更加名正言顺。
公正刚直的罗老第一个说话:“如果对那些践踏了人性的人网开一面, 又让那些坚守底线、保持善良,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人如何自处?”
主张温吞些的徐老这次也跟罗老站在同一边:“每个人的言论都不是空中楼阁,地基则是自己此前的言行,于是卑鄙者为卑鄙者辩护,高尚者为高尚者张目。”
格雷公爵为那些无恶不作的星盗辩护,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找退路,希望有人能对他手下留情。
格雷这些年养得越发脑满肠肥的身体,虚浮道:“我……我的家人还在王都,我要照顾他们,我不能……”
胡高明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知道他那个欺男霸女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贝愿意免费提供帮助给格雷家族搬迁。”
格雷还想说什么,但他张开,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一片和谐中,今天议题的推进异常顺利。
晨间议会到了末位,尼德拉肯膝上的白色生物终于坚持不住了,瘫着毛茸茸的肚皮规矩地躺在君主的膝盖上。
修长的手指还没摸过去,圆滚滚的白色小猫就消失了。
最后一个议题刚结束,大臣和贵族们就感到周身一松,
抬头,王座空空,已经不见陛下的人影。
王宫的总控AI贴心地向徐浦传达道:“关于格雷家族的罪证收集,及星盗残党的处理,都交由您负责。”
在其他人羡慕、惊叹的目光中,徐浦苦笑地接下了任务。
负责的政务多,某种程度上的确能代表君主的信任和培养,
但太多,那就不太妙了。
徐浦出门时自然地跟徐老走在了一起。
徐老提醒:“同样的方法别再用第二次了。”
虽然好用,但就等于饮鸩止渴,刚刚君主过度的事务分配就是一种警告。
徐浦搅进了几个漩涡里,快成众矢之的了。
不过真的能抗住压力办下来,就是一步登天,成为陛下第一位亲手扶起来的亲信。
徐浦好奇道:“那个银发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徐浦在迷雾星被调去为元恬解答问题时,就暗暗记下了少年的特征和样貌,也实在是非常出众好记。
他对徐老提起此事时,平时云淡风轻的老人头一次在小辈面失态,
再三向徐浦确认了那个少年的外貌特征和信息。
越问神情越惊骇,最后对徐浦的追问缄口不言,
只是提醒徐浦绝对不能对少年失礼,尤其是君王面前。
徐浦问不出少年具体的身份,但从之前现场的观察和老人的警告中也认识到:
那个看似只是星光大学一个普通学生的少年,真实的身份非常不简单。
尤其是他此次作为使臣前往星光,陛下特地让他邀请元恬到黑曜交流,
还要以“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方式。
体贴得简直不像是记载中那个不近人情的尼德拉肯一世。
所以这次知道少年也在交流队伍里,还因星盗袭击受到惊吓而昏迷,
徐浦就大胆在晨会提起了这件事,引导一无所知的格雷踩雷,
不过那也是格雷咎由自取,没有人强迫他践踏别人的生命。
徐老严肃地看着这个小辈,想想他最近的作为,最终妥协:“你跟你那个不上进的父亲不一样,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徐老带着徐浦回了主家,到达一处秘地,
打开房门,里面是各种保存纸张的尖端设备——即使主家一瞬间被高能量密度的武器打击,也能保证这些纸张完好存放一段时间。
徐老慢声细语:“你知道的那个少年叫做元恬?”
徐浦点头。
徐老通过繁琐的程序解密了一个存放箱,戴上特制手套,翻开这本典籍,说:“元恬这个名字,早在三百年前,在黑曜帝国的鼎盛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徐浦瞳孔紧缩:“您、您的意思是……”
徐老继续道:“提到他,还要从黑曜帝国的建立、甚至是尼德拉肯君主的出现说起。”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是一位统一了最初星际时代的、伟大的君王,
但他并非一开始就是一位成熟的、近乎无所不能的帝王。
徐老:“最开始的陛下其实手段非常生涩,面对星际各个势力的钳制还是无计所奈,他当时也没有要当上帝王的想法,只是四处游历,随即清理数量还不多的感染生物,偶尔救助星际中受难的星际文明。
而陛下身边一直有一位老师,指引他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
徐老失笑:“根据先祖的记载,陛下最开始的个性跟野兽无异,怒形于色、性格乖张甚至可以说是暴虐,更贴近暴君的形象,后来才慢慢改变。”
徐浦很难将长辈和书中的描述,跟最近接触过那个城府深沉、不露锋芒的帝王联系起来。
徐老将书翻过去一页,道:“后来跟随陛下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其他先辈的帮助,几乎每一天都能看见陛下的进步,他越来越像一位明君,而黑曜帝国也慢慢有了雏形。
但其实别人对陛下的影响极其微小,真正让他做出改变的人是那位甚少露面的老师。
陛下亲口承认过,连‘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也是那个老师为他取的,他的本名其实是一个古蓝星的东方名字。”
徐浦看着书页上那些古文字,他脑子不笨,再联想到之前徐老惊骇的态度,艰涩道:“那位甚少露面的老师就是元恬?”
徐浦发现了说不通的地方:“但陛下既然一直在受元恬的教导学习处世之道,也因此建立了黑曜帝国,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明确被记载在历史中,也没有获得一官半职?”
徐老将另外一本古朴的书籍也翻开,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
徐浦定睛一看——“塞勒斯·斯图尔德”。
黑曜帝国的开国元勋之一,
但在后来君王消失后,却带着一批人叛离了黑曜,改名为“塞勒斯·兰开斯特”,建立了星光帝国。
他就是当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原黑曜帝国分裂的导火索。
根据徐家和罗家现在的调查,塞勒斯·斯图尔德很可能还跟“黑暗一日”、陛下的失踪有关——
他很可能背叛了黑曜帝国。
徐老说:“根据观察,斯图尔德应该比陛下更早认识元恬。斯图尔德这个姓氏是元氏的家仆,他们并不以血缘传承这个姓氏,而是考察继承,又一代传给另外一代。
因为身体原因,元恬并不经常在外活动,甚至连陛下都很少与他见面,大多时候都是由斯图尔德转达,或者使用全息投影的形式辅佐陛下,与他沟通。”
徐浦结合自己了解的,和刚才看到的,补充:“所以最开始,陛下也跟斯图尔德建立的良好的关系,对他有一定的信任。
不过之前我们都有误解,这种信任更多的其实是对他背后不能出面担任官职的元恬,而不是对斯图尔德本人。
但最后,斯图尔德背叛了陛下……为什么那位元先生没有出来制止事件恶化?他应该是最先察觉到两人矛盾的人。”
徐老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就像你说的,陛下对斯图尔德的信任建立在对元恬的信任基础上,同样,斯图尔德为陛下征战也是看主人的面子,从他们频繁的政见不合上就能看出,他们其实不适合做君臣、甚至朋友。”
徐老走了两步,又打开一个密封盒:“并不是那位元先生没有察觉到陛下和斯图尔德离心,而是他对此已经有心无力。
在一个时期内,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极速恶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意识。”
密封盒里放着许多收购记录,有君王的私人名义,也有塞勒斯·斯图尔德的名义,还有许多史上有名的大臣。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黑曜帝国有名有姓的人,都在近乎疯狂地搜寻可以强化身体、挽救衰弱的材料。
徐老叹息:“但突然有一天,包括先祖,黑曜帝国停止了材料收集。”
因为真正要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连最温和的温养都难以承受。
徐老:“先祖因为四处找人为那位元小先生诊断,有幸见过他一面,回来没忍住还原了一幅画。”
画中的青年像是睡着了,面容恬静,身形清癯,
苍白透明的皮肤透着病态,偏偏不减损他的雅致清丽,蓬松的银发散在脸侧,好像下一秒就会醒来,睁开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青年的病并不是身体上的疾病,
而是过度成长的精神力、长期运筹谋划的脑力活动,对身体造成了过度负担。
随着年龄的增长,精神力还在持续成长,身体的求生本能让青年陷入了“沉睡”,等待精神力与□□平衡的那一天。
但这明显是个无解的命题,没有的清醒的意识,青年连最温和的补品都难以吸收,何谈身体状况提升。
他的沉睡没有终期。
徐老:“从那之后,陛下对政务的态度就越来越消极,性格也喜怒无常。”
徐浦想,从始至终,维持着那位本性更偏向凶戾冷漠的君王,去当一位体察民情、理解弱小的贤王而不是暴君的动力,
根本就不是大臣和史料的赞誉,
而另有其人。
徐老接着道:“而塞勒斯·斯图尔德则是走上了歧路,开始研究‘生命冻结’和‘生命复苏’。”
“生命冻结,”徐浦惊讶,“原来现在星光那些所谓‘元老’像干尸一样苟延残喘的技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研究了。”
徐浦想到见过的那位“元恬”,跟画上青年相差无几的容貌,甚至更年轻些的脸,并且他的的确确有童年的照片和记录等:
“所以这项技术到底……”
徐老果断摇头,掷地有声:“当然没有成功,不然后来斯图尔德也不会跟陛下反目成仇,背叛了黑曜。”
昏迷的青年不但无法阻止这场冲突,甚至就是斯图尔德跟尼德拉肯一世决裂的根源——
斯图尔德认为,如果不是要帮助兰开斯特获取王位,如果不是因此殚精竭虑,主人的身体绝对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徐浦:“那现在的陛下和那位元小先生到底是因为什么,才……”
他一时间难以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徐老倒是处变不惊,打断他的深思:“不知道,也别去探究,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徐老告诫徐浦:“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做不该做的事,不是想让你去探秘。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真相如何,你默默地看,但绝不能主动去深挖,知道了吗?”
徐浦本来就是懒散的性格,老实地点头。
徐老耐心教导:“现在陛下交到你手上的政务好好办,既然选择这种方式警示你,就说明那位并不是真正厌弃你。你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等过一段时间,挑个不会出错的时间交出去一部分,还能做些人情,也不会太打眼。”
徐浦虚心接受了长辈的指点。
他正想说什么,腰侧的通讯器忽然响了。
能在他跟徐老谈话时的弹出来的消提醒,必然是紧急消息。
徐浦在徐老默认后看了一眼,惊讶道:“跟元小先生和那些忽然被陛下带回来的‘异兽’有关。”
徐浦离开前,有件事不得不问:“徐老,您觉不觉得……陛下对‘黑暗一日’相关的事情,有些消极。”
准确来说,也不算是消极,就是不怎么在意。
正常来说,对让自己消失了三百年的罪魁祸首,不应该恨之入骨吗?
即使考虑到大局,不马上发动战争,也会开始筹谋。
尤其是那位的个性,说是战斗疯子也不为过,他被敌对势力诟病得最多的就是“杀胚”。
徐浦:“总之给我一种很怪的感觉,就像……陛下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因为某种原因,并不打算对外公布。”
任由外面的流言如何揣测,他并不在意。
而能让这位性格桀骜阴鸷的皇帝,做到这种程度的,现在只出现过一个。
“黑暗一日”的隐情也许跟那位沉睡的青年有关,
也跟他从沉睡中醒来,以现在的模样行动有关。
徐老的表情并不意外,闭目养神,
却没有回答徐浦看似天方夜谭的猜测。
*
元恬醒后,第一件事是低头看自己的手和腿——
确认成功从那只圆滚滚的奇怪生物变回了人类。
在星舰上晕倒,第一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其他物种,连元恬都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德拉肯很快为元恬解释了情况,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修养时在暂时变成了不完全精神体的状态。
元恬坚持认为是自己的精神体不完整的原因,所以才变成了而那种圆滚滚的模样。
检查完身体状态,元恬撩起左手臂上的衣服,看到代表着跟克拉伦斯契约的印记后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不管为什么那枚纽扣会在星盗手上,只要克拉伦斯还安全就没关系。
元恬扭头,发现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一杯温水,以及一枚眼熟的袖扣。
元恬下意识把它握在手上,一怔,对谢行尊道:“是你帮我把它拿回来的吧,谢谢。”
按照之前的攻击规模,这枚袖扣如果毫无防护地放在那个星盗头子身上,现在一定已经破损了。
少年道谢时的声音细弱,部分原因时因为身体的确虚弱,还有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心虚。
自从他知道跟谢行尊结契后,还会出现“以伤换伤”、“同生同死”的效果后,就一直很注意避免这方面,但还是出现了之前的事。
元恬已经做好了被教训的准备,跟鹌鹑一样局促地坐在床上:“咳……还有抱歉。”
谢行尊:【不用谢。不用对我道歉。】
元恬知道谢行尊已经完全清楚了他PTSD的毛病,心里有一点点别扭。
谢行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也许太过冷硬,容易让人误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及时察觉你的情况,没有提前做出防护,才导致之前的情况。】
元恬睫毛一颤:【不是,这怎么能算是你的问题。】
谢行尊一顿,没有急着让少年改变想法,换了个话题:【不过那枚纽扣和星盗也带来了线索,克拉伦斯的确在这附近。】
室内的投影设备打开,随着谢行尊的话投射出几张星域图。
以及几个打扮非常眼熟的星盗,坐在坦白椅上气质一下子纯良了许多,连眼神都清澈了,问什么交代什么,一点都没有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老大……呸,是嫌疑人头子的那件战利品,是在那批感染生物的巢穴找到的,
他提出想利用那些感染生物袭击肥羊……受害者的点子,我们提前去那些感染生物附近踩点,发现那附近居然住着一个人,那些感染生物竟然也没攻击驱赶他。”
“那里的环境……大概就在亚尔林星系K3地区附近,那些感染生物应该就主要在其中一颗星球上活动,那个人类也在星球上,附近还有星舰残骸,应该是有舰队在那里沉没了,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咳,长官,我可没拿,我就是看了看,东西全被老大拿走了。
我们第二次再去,就没看见人影了,只有感染生物,发现我们就开始攻击。”
“战利品……我记得还有一枚蓝宝石工艺品,被老大拿走了。”
“那个人的长相我记得头发花白,长得还挺慈眉善目,是个老头。”
谢行尊其实可以转述这些消息,但他认为还是让少年亲耳听听星盗的说法,才会彻底放心:
【阿诺·德蒙特已经确认死在了那颗星球上,在星舰残骸里检测到了他的DNA。】
【我想他们目的的确是将克拉伦斯带到偏远星系,或许是转移关押地点,或许是想要灭口,但招惹了错误的感染生物。】
暴龙兽带领的族群放眼整个星系的感染生物,也是最厉害的一等,对生人的脾气还不好。
阿诺真的想利用它们做什么,完全是自取灭亡。
更重要的是,
谢行尊:【克拉伦斯跟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身上很可能已经沾染上了你的精神力和气息,而那些精神力被暴龙兽捕捉到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它们只攻击了德蒙特,但并没有攻击克拉伦斯,甚至放任克拉伦斯利用星舰残骸剩下的物资在那颗星球上生活。】
元恬握紧了那枚袖扣。
元恬:“我好像能隐约感受到一点。”
他迟疑道:“好像它们察觉到过来窥探的星盗和他们携带的重型武器后,提醒了克拉伦斯,要让他离开先去另外的星球。”
克拉伦斯应该是在转移时不慎遗失了那枚袖扣,
但跟暴龙兽毕竟存在物种差距,无法沟通,也只能无奈地被赶走。
元恬恍然:“所以之前它们这么急切地想靠近我,也是因为想快些给我传递这个信息,如果我再近距离跟它们接触下,说不定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谢行尊对它们之前的目的保留想法。
他并不觉得一群头脑简单,只有“王王王”“保护保护保护”的感染生物,当时头脑里有“贴贴贴”以外的想法。
元恬再看看那些提前标记好的星域地图、整理好的星盗提审视频,直观地感受到了玉佩的贴心。
在他还保持着那种奇怪生物的形态时,谢行尊就已经默默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谢行尊:【异兽现在的状态,对人类的攻击性完全可控,‘我’让徐浦把它们安排在了边陲,你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再去。】
男人在说起另外一个身份安排的事情时,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生硬。
元恬意识到,在他昏迷期间,“谢行尊”和“德拉肯”应该也以某种方式沟通过了,
并且达成了某种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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