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替身小夫郎 > 140-150
    第141章

    与此同时,其他各州府的情况或与三水府差不多,或有些许出入和麻烦,但春耕之事总算走上了正轨。

    三水府境内,凡是有力气,能干活儿的,全都在田间地头。

    有用老式犁头的,有用县衙新发下来的叫什么曲辕犁的犁头的,反正老百姓们觉得拗口,统一叫它犁头。

    这新犁头是真好用啊。

    看着比老式的犁头要小,但是前边一个小娘子,后边一个小娘子,竟然就能犁得很深,换成男子来用,那自然是更快了,从前要翻七八天的地,现在三四天就能翻完。

    还有河边,县衙带着人来修一个叫什么水车的东西,还叫村子里出一些人,沿着田间地头挖一尺宽的沟渠,听县衙的人说,那叫什么水车。

    修好之后啊,只要水一冲,它就会自己转,然后把水打到高处的沟渠里。

    谁家田地要浇水,就在对准自家田地的那块儿扣个口,浇好了再堵上,再方便不过。

    最后一件新鲜事儿,就是县衙里的人,竟然来教他们怎么对付虫子,要是遇到天气干,有蝗虫了,又有什么方法对付。

    孙老汉坐在人群前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只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过得比以前有意思,有奔头多了。

    瞧瞧,他还沾了他去参军的儿子的光,坐到最前边来了!

    赵总旗,孙大力他们将粮种送到后并没有走,按照曜王的命令,他们将百姓的旧粮种收上来清点一番后,分出一些人送回甘州牧州,他们则留下来盯着今年的耕种。

    很快,新粮种栽下去两个月,天气也越来越热,入了夏。

    往年这个时候,必得几场大雨,不仅能把田间地头淋得湿润润的,稍不注意还可能发生水涝。

    可是在县令,赵总旗,孙大力,还有三水府百姓望眼欲穿的目光里,整整两个月只下了两场雨,雨量还不大,经验丰富的农户们已经察觉到今年的年景不好,望着田地里比过去几十年都粗壮的好苗子皱了皱眉头。

    又两个月,还是只下了两场可有可无的雨,县令和赵总旗等人嘴上都是上火的燎泡,深知已经到了用得上楚大夫说的方法的时候,立即一个村一个村地集结人手,边锄草,边往深挖一点,挖出蝗虫的虫卵,全部点火烧了。

    又上山砍伐竹筒,花大力气做成插入泥里,一点点往下渗水的物件,抬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田地里都插着竹筒,农户们心疼又焦急地挑着水,小心翼翼地往竹筒里倒水,只希望这些秧苗能够挺过去。

    而到了八月,正是高粱,荞麦,稻子开花,挂穗,出浆的时候。

    这可是庄稼最紧要的时候,一旦水分不够,粮食就会减产。

    已经侍弄了这些庄稼半年的农户心全都扑在上边,谁都看得出来,今年的庄稼哪怕前边天气不好,但挂的穗比他们从前种的沉多了,粒儿也多了一半,只要能熟,他们绝对能过一个好年!

    但是这天眼看着就是不下雨,仿佛不把这些秧苗折腾死不罢休!

    终于,在农户们求神拜佛,恨不得把血都浇给这些秧苗的时候,高粱,荞麦,稻子,终于染上了黄色,一根根穗子坠着,风一吹,窸窸窣窣的作响。

    孙老汉站在自家地里,摘下一颗高粱米,放进嘴里嚼了嚼,手摸了摸高粱杆儿:“好高粱,好高粱啊,大力,叫你哥哥嫂嫂他们过来,收高粱了!”

    “好!”孙大力转身往家走,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家里七八口人,全扑向地里。

    旁边,再旁边,远处,每块田地里都站着人,都弯着腰,把这好不容易养活,养到现在的粮食一把把割下来……

    几天之后,几乎所有田地里的粮食都抢收完毕。

    县令,赵总旗,特地带着人来到大坝子村,孙大力跟家里的大哥,一口袋一口袋地称粮食,一会儿后,声音干涩地对县令和赵总旗道:“大人,我家今年的高粱收了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三千五百斤。”

    “稻子种得少,要水也厉害,有八百二十斤。”

    县令的脸一下子涨红,“多少,你再说一遍,多少?!”

    孙大力的情绪不比他好多少,道:“高粱四亩地,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六亩地,三千五百斤。”

    “稻子两亩,八百二十斤。”

    孙老汉一家早在割的时候就呆住了,这会儿望着堆满的粮食,什么话也不会说,连手脚都在抖。

    突然,旁边跑来一些村里人,声音又大又响亮:“丰收了!我家丰收了!一亩地能收四百多斤的粮食!”

    “老天爷啊,这是司农星君县令,是仙灵大人楚大夫显灵啊!”

    县令和赵总旗总算回过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疲倦黑黄的脸上都看到了浓浓的欣喜!

    好,好啊!

    新粮收上来,晒干之后要交今年的赋税。

    往年这会儿总愁眉苦脸的农户们罕见地带着轻松的笑意,从前他们一亩地累死累活只能收一百来斤粮食,除开赋税,实在剩不了多少,每家每户都撑不到年底就断粮,只能挖野菜,吃树皮,想方设法活下去。

    可今年不一样了,他们多收了几倍的粮食,哪怕交完赋税,也有余粮,他们不用忍饥挨饿了。

    而且这还是今年年景不好,秧苗生长受到影响的缘故。

    要是年景好,雨水合适,仙灵大人赐下的这些粮种,岂不是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农户们心都是热乎的。

    只盼着曜王早点把那些贼人赶走,他们能过上更好地日子!

    只是农户们想得好,楚含岫却是知道在未来两三年里,干旱会越来越严重。

    第二年,优化粮种收成收到的天气影响更严重,一亩地的亩产量在两百七十斤左右。

    第三年,亩产量只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天气的影响,对粮食作物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远在平洲与霁州边界的楚含岫从每次粮饷送来的数量,便知道这影响有多大。

    但是他知道,跟上一世的影响相比,这点影响,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百姓还有一口吃的,至少那些陆陆续续被他们夺回来的州府已经止住了杀人而食的势头。

    在这两年间,他和赫连曜他们,见到了不知道多少被啃食,烹煮过的尸骨。

    这场历经三年的天灾遍布各处,优化的粮种可以畅通无阻地在赫连曜治下的州府栽种,却止步于齐国和东来国侵占的地方,这些州府,即受天灾,又没有优化粮种,亩产本就只有一百来斤的粮食数量锐减,说是人间地狱,一点也不为过。

    楚含岫和赫连曜都怀揣着一个念头,赶出贼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

    夜里无风,火把的光亮照得脚下的路十分清楚。

    楚含岫跟赫连曜并肩走着,干裂的泥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齐国和东来国,昨日又派时臣前来说和,想让我们纳贡一部分粮种,赔银若干,便退出霁州。”

    赫连曜道:“他们所想,无外乎我们经受三年战乱,不会主动挑起干戈,率军至齐国和东来国开战,能拿多少好处就拿多少好处。”

    要是拿不到这些好处,他们也不能跟国君,百姓交代,左右都没有好下场。

    赫连曜更不会同意他们的要求,莫说现在连连败仗的是他们,光是这三年来他们在大越境内的所作所为,每一个大越百姓生啖其肉都不能泄恨。

    这是国仇家恨,非血不能平息。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您定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不会让他们如愿。”

    “齐国和东来国的残兵旧部皆聚于此,你与下边的人治理伤员时多加小心。”两人走到什么地方,值夜的士兵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火光跃动下,赫连曜突然道:“含岫可还记得出征之前,我与你说的那番话。”

    “?”话头一下子从战事转到几年前,楚含岫望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想起他说的什么事儿了。

    从京都出征之前,他在宫内跟自己说,让自己留在京都。

    一眨眼三年过去,眼看着战事就要结束,他突然提起这事儿,就好像是……防止自己跑路一样。

    楚含岫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战事紧要,曜王赶紧回去休息吧。”

    “含岫。”

    “下官告退。”楚含岫权当没听到了,脚步一转往自己的营帐溜去。

    哪知道就像老天爷故意让他躲不过这件事一样,刚走到营帐门口,赫连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岫?”

    “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我大哥呢?”

    楚含岫脚步一顿,回身望着赫连泽跟阎天阔:“曜王走得慢一些,我就先回来了。”

    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赫连泽立即就把自家大哥放在脑后了,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后背有些疼,我自个儿觉得不碍事儿,老阎愣是要我来找你看看。”

    第142章

    赫连泽和阎天阔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捅破窗户纸了,身边人都知道两人是一对儿,战事解决就要成亲的那种。

    不过平日里相处还是跟从前差不多,额,跟兄弟没差别。

    楚含岫让两人进来,让赫连泽坐在凳子上后,一只手往他后背探过去。

    现在他的异能使用的时候,如果不是刻意为之,没有任何异常,比之前方便了许多。

    很快,他就知道了赫连泽后背疼痛的病因,利索地给他扎了几针,道:“幸好阎将军对你的事上心,你这后背,是早年间受过的旧伤,突然之间发作了,现在疼得不严重,若是在战场上遭人撞击,刺伤,会一起引发,半边身子都动不了。”

    战场上危险重重,别说半边身子动不了,就是一个恍惚,都可能受伤没命。

    阎天阔的手搭在赫连泽肩上,对楚含岫道:“多谢楚大夫。”

    “不用,”楚含岫摇头,“阿泽心眼大,有阎将军你在我们都放心些。”

    赫连泽一点儿也不遮掩,爽朗地笑了笑,活动活动肩背,“麻烦含岫你了,果真一点都不疼了。”

    “对了含岫,战事在即,我大哥单独把你找去,是不是跟你说什么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啊?”

    “……”楚含岫一把把他推起来。

    赫连泽笑得眼睛都是弯的:“哈哈哈哈哈,含岫我跟你说,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似地。”

    “我大哥竟然喜欢你唉!”

    “老阎刚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被鬼上了身,凡是认识我大哥的人,谁不知道他的性子,要说他会喜欢哪个女娘哥儿,我是一万个不相信。”但现在赫连泽不信也得信了,有些事儿不点明的时候没什么,一旦点明,那就处处都有迹可循。

    近一年来,不仅赫连泽,好些人都看明白赫连曜对楚含岫的心意。

    只是两人一个是身份不一般,一个是仙灵大人,谁也不敢像逗弄阎天阔和赫连泽一样乱说,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楚含岫拈起一根金针,“我再给你扎十几二十针吧。”

    “走走走,我这就走!”赫连泽拉着阎天阔一溜烟跑了。

    楚含岫把针放回去,清点药箱里边的东西,只是偶尔,脑海里出现赫连曜几年前说那番话,和刚才的模样。

    ——

    霁州是大越与齐国之间的第一要塞,赫连曜在此驻守十年,花费许多人力物力休整城池,可抵数倍兵力。

    然而霁州已被齐国侵占三年有余,又在赫连曜手底下接连吃败仗,自然把一部分心力放在了霁州这座城池上,已然是固若金汤。

    两国之前就是想凭借这个,跟赫连曜谈条件。

    现在赫连曜率领大军兵临城下,攻城之期就在今日!

    狂风席卷,沙土和碎草树叶漫天飞舞。

    霁州城池最前方的,是身披沉重甲胄的重兵,身前竖立着厚实宽大的长盾。

    中间拱卫着的,是王旗,一身银白盔甲,面覆狰狞面具的赫连曜骑在高大健壮的马上。

    其后,则是四十万大军。

    历时三年,曾被齐国东来国占据的江山只剩霁州这一角便可拼凑完整,东来国不甘心就此败北,于永州战败后剩余残部迂回到霁州,与齐国大军汇合。

    狰狞面具之后,赫连曜眸光如矩,他抽出一柄重剑,振臂一挥:“攻城!”

    “咚咚咚咚咚——”

    “杀啊!”

    “杀!”

    “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

    “爹,娘,哥哥姐姐,我回来了!”

    沉闷的战鼓声中,大越将士如同黑色浪潮,狠狠拍向厚实的霁州城墙——

    几乎是眨眼间,刀剑交击在了一起,云梯上的大越士兵一边躲避着来自城墙上都攻击,一边往上爬。

    眼看着他就要跃上城墙,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脖颈,身体一下子后仰,砸在十几米下的地上,拍起层层灰尘。

    还有不少跟他一样,犹如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爬上云梯,浴血奋战。

    忽然,这个快要死了的小兵听到了更为急促的鼓声,他缓缓偏头,往大军看去。

    只见曜王手持一柄专为他打造,只有他一人能拉开的重弓,对准霁州城墙,一箭,两箭,三箭——

    快要死了的小兵听不到箭啸声,也看不见城墙之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明显感觉到落下的熟识的兄弟少了许多。

    下一秒,他看见曜王纵马上前,“众将士听令,随我攻城!”

    小兵突然笑了,缓缓闭上了眼。

    爹,娘,你们的仇得报了,儿子来找你们来了……

    连天的战鼓声,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从战场最前方传到后边。

    攻城战不比开阔地带的战争,楚含岫带领的郎中不能深入最前边,把受伤的士兵及时地拖到后边进行救治,上百人的眼睛都盯着前边。

    大家伙都知道,时间过去越久,那些先受伤的人得救的几率越低。

    时间一点点推移,忽然,就在前方传来攻城开始的声音一个时辰后,终于传来了大家想听到的消息:“楚大夫,霁州城已经破了!”

    “好。”楚含岫立马往前边跑去,早已在战场上辗转多次的郎中立刻紧随在他身后。

    跟从前无数次一样的景象,随处可见身负各种伤,倒地不起的士兵,浓重的血腥味将黄褐色的泥土染成了大片大片的红褐色,断肢残臂更是比比皆是。

    楚含岫望着城墙底下几乎快有一半城墙高的人堆,快声道:“立马把伤员都清理出来,伤势最重的抬到我这边,可以拖一拖的放一旁,较轻的直接抬到后边的伤兵营进行诊治。”

    边说,楚含岫跟着众人一起动手,等第一个伤重濒死的伤员抬过来,他便抽出掩盖的金针,面色沉静,快速地连扎几下。

    肉眼可见地,经过他手的伤员从鬼门关走了出来,下边的人配合默契地将这个伤兵抬到一边,把另外一个抬过来。

    城墙、城门、霁州城的街道、巷道,前边的大军到什么地方,楚含岫他们就往什么地方移动。

    直到天边的残阳染上了血色,都还没有停歇。

    “楚大夫,您喝口水。”身旁的人端着水,往楚含岫嘴边递。

    楚含岫熟练地低了低下巴,几下喝完后一边施针一边道:“前方战况传过来了吗,怎么样?”

    “一炷香前传回来一次,曜王带着大军势如破竹,齐国和东来国已成溃败之势,快的话,今夜便可以彻底将他们拿下。”

    “好。”

    “我们也得把受伤的人尽快处理完毕才是。”

    “吩咐下去,加快搜索。”

    忽然,就在楚含岫说完话,手脚不停地给伤员施针的时候,一个楚含岫经常在赫连曜身边看见的将军骑马飞奔过来:“楚大夫!”

    “楚大夫!”

    眨眼的功夫,他就窜到了楚含岫跟前,死死盯着楚含岫,声音压得极低,焦急地道:“曜王吐血昏迷,楚大夫您快去看看。”

    “!!!”楚含岫的心猛地一下提到最高,“曜王受伤?受什么伤?”

    “事情紧急,不便多说,楚大夫您快上马!”

    旁边就有马,楚含岫抽出已经恢复些许的伤兵身上的金针,抓着马鞍一跃而上,跟前来报信的人向着大军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两柱香后,他扔掉缰绳下马,快步往层层包围的霁州知府衙门走去。

    “楚大夫!”

    “楚大夫您终于来了!”

    “您快看看曜王,曜王他还是不醒!”

    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的将领涌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和焦急。

    赫连泽站在离赫连曜最近的地方,看见他,脸色惨白地走上前:“含岫——”

    “除了泽将军,诸位大人先出去吧。”

    “我会尽我所能为曜王治疗,诸位大人放心。”

    在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如果连他都治不了曜王,那也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了。

    众将领拱手,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楚含岫拍了下赫连泽的肩膀,“阿泽你跟我说一下你大哥的情况。”

    边说,他边在床榻边站定,手上的异能毫不遮掩,顺着经脉进入赫连曜的四肢百骸。

    赫连泽根本顾不上他这个号称只能催生粮种的仙灵,竟然还能把那种神力用在治病救人上,语速极快地道:“半个时辰前,东来国和齐国溃败,齐国首将兀机阿保被我大哥一剑挑了脑袋,东来国的三皇子率兵投降。”

    “然后我大哥便继续带领左前军追击齐国残部。”

    “追到霁州州府城外,将所有齐国残部清理之后,我大哥突然吐血,随后陷入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未醒。”

    赫连泽皱眉:“含岫,我大哥是怎么了?”

    异能已经检查一圈的楚含岫顺势坐在床沿,道:“他受到的外伤不严重,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仅发现怒气攻心之像,想来在城外吐血,也是因为怒气攻心的缘故。”

    赫连泽:“那怎么一直不醒呢?”

    “这个原因尚不清楚。”要是外伤,光是他用的异能,哪怕是赫连曜濒死,也能救回来,该活蹦乱跳了,但是现在赫连曜仍然昏迷。

    楚含岫对赫连泽道:“派信得过的人,去叫邢大夫来。”

    他虽然跟着邢大夫学医,但是最近几年战事吃紧,一直都没有深入地学过,用的都是异能,抢救那些伤员,论医术,还是邢大夫比较高超。

    第143章

    “师父,曜王他是因何未醒?”

    很快赶来的邢大夫将手从赫连曜的手腕上拿下来,道:“曜王脉相虽然有一些异处,但与你的判断差不多,乃怒火攻心之相,想必当时有什么人,或事,触怒了他,才会吐血。”

    “不过这对曜王来说不算什么。”

    “至于此刻为何昏迷不醒……”邢大夫沉吟了一下,“以我来看,曜王恐怕是在梦魇中,如果明日中午之前曜王可以自行醒来,那便不用管,但如果未醒,再施针看看。”

    梦魇这症状,可大可小,轻的话,就像人熟睡之后做了一场梦,重,那就说不好了。

    邢大夫说完,看向楚含岫,赫连泽,“如今战事刚刚结束,如果传出曜王不好的消息,怕是要生其他的事端,对外,便只说曜王是怒火攻心的缘故,需要休息两日,若是明日中午曜王还不醒来,再寻陈将军,姜大人等。”

    “邢大夫您说的是。”赫连泽点头,认同了这个法子。

    楚含岫也觉得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如今四处百废待兴,如果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难保一些平日里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的人生出狼子野心,重新掀起战火。

    他对赫连泽道:“阿泽你现在就将此事处理好。”

    “好。”赫连泽点头,转身出门。

    楚含岫望着邢大夫:“师父您——”

    邢大夫道:“曜王的症状摆在这儿,连你都不能让他醒来,我也只能等到明日施针一试。”

    “今晚你就留在此处吧,我回去,接着把下边的伤兵治理好。”

    “少一个人手,就要多出不少事,左右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那师父您回去时当心些,莫骑快马。”

    “晓得晓得,你好好看着曜王吧,那么大个摊子等着他收拾呢,能不出什么麻烦就是最好的。”邢大夫来的快,去得也快,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楚含岫,还有躺在床榻上的赫连曜。

    楚含岫望了他一会儿,搬来张椅子,坐在床榻前。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从这个角度看赫连曜了。

    自从赫连曜腿好以后,不是骑在马上,就是被一帮将领围着,龙行虎步。

    一米九几,快要两米的身高,压迫感实在是很足。

    躺在床上的赫连曜,楚含岫只能从几年前的记忆里翻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赫连曜时的场景,那会儿他上头还有个楚含云,还是赫连曜夫郎的弟弟,在替楚含云圆房之前,藏在旁边的房子里偷摸着看了他好几眼。

    那时候他整个人比现在瘦多了,骨头架子还在,但就贴着薄薄的一层肉,跟一架骷髅架子套着衣裳一样。

    要不是面貌还没彻底脱相,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

    然后,自己借着楚含云的名义,跟他同房了好几次。

    楚含岫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一点点挨近赫连曜的面容,最后,落在他锋利如刀的眉毛、鼻梁上:“你被什么魇住了。”

    “不管被什么魇住,可得尽快醒来,不然你和我的约定,就算不得数了。”

    ——

    “不算数可不行。”

    楚含岫晕乎乎的,耳边突然听到赫连曜的声音,眼睛一下子睁开。

    下一秒,就看见赫连曜那张脸近在眼前,两人的鼻尖都快交错在了一块儿。

    他心咚地一跳,刷地把腰挺直,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赫连曜:“你什么时候醒的,外边的人呢,怎么都没动静?”

    “是我让他们退下,无需上前来的,”赫连曜十分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含岫答应过的事,可不能反悔。”

    楚含岫下意识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被梦魇住了吗,怎么还能听到?”

    “虽然梦魇缠身,但对外界并非全无印象,尤其是你的声音,比旁人要清晰。”

    “还有这样的……”楚含岫真是长见识了,这不就跟睡觉了还睁着眼睛一样吗,谁能想到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而且这么长时间了,那些该想,需要想的事儿他也想明白了,并未回避,朗声道:“我说了算数,那自然是算数的——啊!”

    他话音都还没落,床榻上的赫连曜突然手臂一展,将他从椅子上带到了床上,被子一裹,将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随即,他发出一声长长的舒气声。

    被裹得跟蚕宝宝一样的楚含岫滑动手脚:“你干嘛呢!”

    赫连曜低头,楚含岫这时才看到他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俊气的眉眼消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坚硬,明明都快二十八的人了,竟然还流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少年气。

    赫连曜将他往上抱了抱,呼吸撒在他的额头:“你终于留在了我的身边,我很高兴。”

    “有这么高兴吗……”

    “自然,”赫连曜毫不犹豫地道,“行军打仗我有万般计谋和策略,有失而复得的武功,但是你一日不开口,我便一日不能确定你的心意。”

    他声音低沉,好听得不像话,再加上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被子的距离,楚含岫觉得实在是有点超过了。

    赶紧道:“我答应的事,就没反悔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咱们先来说说你昨日吐血,以及被魇住这两件事,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实在是不太舒服,楚含岫想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去。

    但是他那点力气,动了就跟没动一样,脑门上都一层汗了,还一点距离都没拉开。

    楚含岫磨了磨牙,拍拍他手臂上的肌肉。

    下一秒,他就被连着被子放趴在赫连曜身上,稍微一抬头,就能把赫连曜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

    楚含岫:“……”

    赫连曜靠在枕头上,双手环抱着他,眼里的笑意消散,声音有些冷地道:“昨日我追击齐国残兵出城,看到了许多故人。”

    “他们有的曾随我镇守霁州十载,有的曾给我立生祠,还有的,是我看着出生的晚辈。”

    “他们的尸骨都被扔弃在城外的巨坑里,据降了的东来国残兵所说,霁州城内,设有数十个宰杀‘两脚羊’的地方,霁州的人,早在一年多前就已全部被他们消耗殆尽。”

    楚含岫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说这番话的赫连曜。

    他知道,于赫连曜而言,京都中除了老侯爷,侯夫人,以及几个走得近的庶出兄弟,赫连曜最熟悉,占据了他人生大半的,其实是霁州和永州。

    这里有他花费十年建起的霁州军,霁州城,还有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属下。

    甚至这里的百姓,他应当也是眼熟的,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霁州永州刻入骨血。

    可是在霁州永州被敌国踏破,他的兄弟,下属,那些百姓惨遭屠戮的时候,他却不能救下他们,只能在昨日看到他们被人烹杀的残缺尸骨,如何不怒。

    所以他怒火攻心,吐了血。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把身体撑起来一些,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才三年,你便为他们报了仇。”

    赫连曜的手伸过来,落在他的头上,良久没有言语。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起魇住一事,“另一件事,则较为离奇了。”

    “离奇?”

    “是的,离奇,”赫连曜直直地望着楚含岫,“我从昨夜昏迷过去做梦到现在,梦见了许多未曾发生,但让我觉得……或许在某个时间,发生过的事。”

    这说法,让楚含岫想起一个现代词汇,平行时空。

    他猛地想起自己经历过的末世,以及没有赫连曜的乱世,包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用了一些力:“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并未在侯府见到你,我的双腿没有你的治疗,自然也没有好,在定王叛乱进京前,我便病体支离,死于一个雨夜。”

    “随后,定王进驻京都,自称皇帝,然后他们如同周行一般,在听闻齐国东来国举兵来犯之时弃京都南逃,齐国和东来国的马蹄踏破京都,处处皆是战火,民不聊生。”

    楚含岫在他说出这些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些事,都是他上辈子亲身经历的,一丝一毫都不差。

    可是,赫连曜怎么会梦到。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吗?

    因为他希望赫连曜这个已经死去的武安侯力挽狂澜,所以做了这么长的一个梦?!

    楚含岫哗啦几下挣脱身上的被子卷,一双手率先摸上赫连曜的脸,然后是胸膛,腰,手臂——

    尤闲不够,他坐起身来,将脸贴到赫连曜脸上。

    楚含岫感受着他温热的脸庞,以及手掌下他有力跳动的心脏,狠狠舒了一口气,浑身软了下来:“还好,不是在做梦……”

    他话音刚落,赫连曜的手捧住他的脸,注视着他:“自然不是做梦。”

    “含岫以为,现在的一切都是梦中事物吗?”

    楚含岫还没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点点头。

    赫连曜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让他后背猛地一紧:“含岫放心,不会是梦。”

    “你不会跟梦中一样的,沈叔还在京都等着你,你的弟弟们也在等着你。”

    “!!!”楚含岫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赫连曜的神色平静,“不知为何,我也在梦中看到了你,你带着沈叔,还有含玉,成了逃难的百姓,最后,却在沈叔含玉相继离世后死去。”

    正因为看见楚含岫在那似梦非梦的梦境中死去,赫连曜才醒过来。

    他非蠢笨之人,结合这所谓的梦境,和楚含岫刚才确认自己是否真实的行为举止,他产生了一些堪称不可思议,荒谬的念头。

    同时他也无比确认,“含岫,我得谢谢你,天下百姓也得谢谢你。”

    谢谢楚含岫没有想着独善其身,而是前往京都,奋力一搏只为医治他的双腿。

    谢谢他即即救治了那么多人,也没有藏私,让数州百姓栽种上那些堪称神迹的粮种,让万千百姓能够活下去。

    第144章

    大越四十九年,夏末,曜王平定天下,班师回京,沿途各州莫不欢庆。

    而早就得此消息的京都官员,百姓,已然做好了准备,当那曜字王旗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鞭炮声,欢呼声,甚至连三呼万岁的声音,都随处可闻。

    楚含岫去的时候坐在最后边的牛车骡车上,现在却不行了。

    在赫连曜为首,其他将士官员为辅的强烈要求下,骑着一匹马,仅仅落后赫连曜一个马身往京都城门走去。

    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就是楚大夫吧?”

    “应该是了,我们那儿有人仔细打听过,楚大夫生得好极了,像个仙人一样,骑在白马上那个一定是楚大夫!”

    “楚大夫,楚大夫,我小老儿一家谢谢您啊,要不是您,我一家可都得饿死了!”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极深的老汉被家里人团团护着,挤在最前边,恨不得把嗓子口喊破,对着楚含岫和赫连曜的方向大声喊。

    还有很多像这个老汉一样的人,在喊着赫连曜,喊着他。

    原本打算进了城就溜,赶快回家的楚含岫稍稍勒住马身,让马儿比刚才更慢了一点,小声对身旁的赫连泽道:“之前说的事儿算了吧,等随你们进了宫,我再回去。”

    身为曜王庶弟,还立下不少战功的赫连泽往他这边偏了偏:“嗯,看这势头,你要是不在,那些老爷爷老奶奶大叔大婶,恐怕要问我们你去哪儿了呢。”

    “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这一段路吧。”

    前来迎接庆贺的人不止京都原本的人,还有周边地方的,甚至还有其他各州的,几乎要把京都的街道都踩踏下去几公分。

    狂热的势头让不少随行的官员武将,还有士兵们开了眼界,滔天的声浪哪怕赫连曜,赫连泽,楚含岫,还有一些随行的人进了宫门,也还能听到。

    就没打算进宫,挂念着阿爹还有几个弟弟的楚含岫对赫连曜道:“曜王,下官家中阿爹,弟弟,还等着下官回家团圆,就此回去了。”

    在外人眼中,他身份特殊,不仅是医术卓绝的楚大夫,还是仙灵大人,他要去要留,也只有赫连曜有跟他商量的余地。

    赫连曜望着他。

    楚含岫眨眨眼睛。

    赫连曜的目光在他眉眼上重重地扫了扫,声音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地道:“去吧,莫忘了我交与你的东西。”

    楚含岫点头,“是,下官定不会忘。”

    不就是让自己帮忙带点礼物吗,保证送到。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阿爹和弟弟,楚含岫转身的时候连衣角都差点儿飞起来。

    一旁的赫连泽凑过来:“大哥,你什么时候把含岫娶回来给我当嫂夫郎啊,你是不是蒙我的,还没跟含岫真正好呢?”

    赫连曜脚步顿住,望向弟弟。

    感觉到危险的赫连泽赶紧闭上嘴,直接往旁边一闪:“我去找爹还有夫人了!”

    哼,他说的明明就是,就他大哥这个对着人轻不得重不得的态度,只怕含岫对他大哥说,我一辈子都不想与你成亲,咱们就这样挺好的,他大哥都得答应!

    ——

    楚含岫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耳朵烫呼呼的,心想着肯定是谁在念着自己。

    然后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赫连曜。

    他赶紧摇摇脑袋,把赫连曜摇出去,骑着马往租住的院子去。

    这个时候,城里的人几乎都去前边看热闹去了,后边的街道小巷倒是出乎意料地宽敞,很快,他就畅通无阻地到了院子的巷道口。

    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外的阿爹,含玉,含清,含茗,还有夏兰,陈叔,赵叔。

    平安也在,他被楚含岫留在京都照料家中,整个人看起来比几年前松快了不少。

    楚含岫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下一秒,被向他迎上来的沈阿爹一把抱得紧紧的:“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这一走就是三年,让阿爹日也担心夜也担心,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去,好好看看你。”

    “阿爹……”楚含岫回抱着他,心里又暖又酸。

    这是他活了三世,最在乎的亲人之一,阿爹是个普普通通的夫郎,但给了他满满的爱意,不管他做什么,阿爹都没有说过不字,支持他,帮助他,给他能给的一切。

    这三年远在北边,楚含岫最牵挂的就是他。

    旁边的楚含玉,楚含清,楚含茗,也眼眶红红,激动地望着他:“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楚含岫揽着阿爹的肩膀,对着三个脑袋挨着揉过去:“这几年我没在家,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就是老想着你,”楚含玉眼巴巴地望着他,“哥你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出去了吧?”

    “不出去了,先在京都好好待一些时日,日后要是想去哪儿游山玩水,也要把你们都带上。”

    “好哎!”

    “好了好了,都别挤在这儿说话了,快进去吧。”楚含岫已经注意到旁边的街坊邻居往他这边看,目光里夹杂着尊敬和亲近。

    经过三年的粮种的普及,如今各地都知道有他这么个仙灵,京都自然也不例外。

    楚含岫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直站在这儿,没一会儿,这里肯定会堵得水泄不通。

    沈阿爹和楚含玉他们连连点头,一家人进了屋。

    楚含岫坐在最中间,沈阿爹拉着他的手,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他说起过去三年身边发生的事。

    当听到夏兰居然在今年四月,在沈阿爹的做主下嫁给了平安,现在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楚含岫赶紧让夏兰过来。

    沈阿爹道:“原本是想等你回来喝他们的喜酒的,可那会儿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便做主,给他们操持了亲事。”

    夏兰小时候就被卖入楚家,分派到楚含岫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的相处,楚含岫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此刻看着他明显被养得很好,眼里满是幸福的模样,楚含岫也为他高兴。

    看向一旁的平安道:“过两天我准备一桌酒菜,你们都来,就当是我喝你们的喜酒了。”

    “我还没喝过喜酒呢。”

    平安和夏兰露出笑容,夏兰道:“是,到时候我让平安大哥做您喜欢吃的。”

    楚含岫看着平安:“平安还会做菜?”

    “会,”夏兰白皙清秀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会做很多好吃的。”

    沈阿爹道:“今年这喜酒,你是一定能吃上的,含茗的亲事已经说定了,定在十一月。”

    “???”楚含岫觉得,怎么自己三年没回来,家里变化这么大。

    沈阿爹瞅着他:“你去了三年,不是三个月,算算含茗他们什么年纪了?”

    楚含岫一想,三年多之前,他来侯府的时候,楚含清楚含茗就只比他小一岁半岁,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出头了,那他们两个……

    这个时候,哥儿和女娘成亲的年纪大多是在十五十六岁,楚含茗今年成亲,已经算是很晚的了。

    他忍不住问楚含茗的阿爹,赵叔:“赵叔,含茗的郎君是哪里人?”

    赵夫郎道:“就是京都人士,住在东城的玉兴街。”

    “东城?”

    “他家中有人在朝为官?”

    赵夫郎点头,显然对这儿婿十分满意:“是,不过到他父亲那辈已经没落了些,他自己争气,书念得好,定王叛乱之前考上举人,若是再开科举,还想去考一考进士。”

    沈阿爹在旁边道:“我跟你陈叔也看过,是个不错的,虽然出身不错,从小却过个苦日子,人谦逊,踏实,待人接物都没得说。”

    “最为重要的,他和含茗是自己看对眼的,就在定王叛乱,咱们一大堆人乱糟糟地住在宫里的时候,含茗不是帮着去救治受伤的人吗,他恰好在那儿记一些东西,一来二去看对眼了。”

    经他们一说,楚含岫更放心了。

    楚含茗性子单纯,温和,最怕遇到一颗心百八十个眼的。

    现在这个年轻举子就不错,对他有感情,学问还不错,日后日子差不了。

    望着满满当当一屋子的家人,各个脸上都遮掩不住的笑意,楚含岫那颗在回来路上微微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

    而另一边,赫连曜一回宫,还没跟老侯爷侯夫人见上面,便与几个大臣见面。

    急待处理的事务有二。

    一,逃往南方的周行建立了大越小朝廷,他们抗击齐国东来国第一年的时候,那边没有传出一点声音,直到第二年,乃至今年,频频差人送所谓的圣旨过来,赐封赫连曜为曜王,掌管十五万大军。

    意思不言而喻,想试探赫连曜的态度,他们那边先让步,封赫连曜为王,让他遵周行为皇。

    毕竟赫连曜这个曜王是自封的,名不正言不顺,估计南方小朝廷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声乱臣贼子。

    这件事,赫连曜态度明确,随意放在那儿就成。

    如今北方各州府,兼之南方半部,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区区曲缩在南方苟延残喘的旧朝廷,不足为惧随便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收了便是。

    二,就是何时登基称帝,改国号一事。

    当初他们徐徐图之,只举曜王大旗,现在齐国东来国已败,天下安定,登基一事就是议程上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赫连曜坐在秩己殿内的首位上,对站出来的立祯道:“责令钦天监推算吉日,此事无需再议。”

    “是。”

    第145章

    最先知道赫连曜不日将登基称帝消息的,是那些着手办理此事的大臣,其次,便是大臣的家属,京中权贵。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想钻营的,自然削尖了脑袋地走门路,想在新朝有立足之地。

    而普通百姓,是在朝廷有意放出风声的两三天后,才听到一些消息。

    回来三天,就在家里窝了三天的楚含岫还是从家里人的口中知道的,却并不诧异,“外边说的人很多?”

    出门一趟,就从街坊邻居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沈阿爹点头:“多,听说官府已经往各家各户送二尺红绸,新皇登基前几日就要挂在门楣上,城中各式铺子也要减免商税,其他各地方也要减免赋税。”

    “含岫……”沈阿爹坐到楚含岫身边,声音稍稍压低,“你跟阿爹透个底,你跟……他……”

    到底是未来的皇帝,沈阿爹没有直呼其名。

    楚含岫身体顿了顿,两只灵秀的眼睛望着自家阿爹,老老实实交代:“前不久,还没什么,跟我表明过心意,但是我没应下。”

    沈阿爹松了一口气:“那也好……”

    “他从前是侯爷还好,现在是皇帝了,后宫之中……”

    “但是临回来的时候,我答应了他。”楚含岫眨眨眼睛,把话说完。

    沈阿爹的嘴张着就没闭上,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楚含岫挨近他一些,道:“我知道阿爹你的顾虑,只是我跟他相处时日不短,也知晓他的脾性,若他是坐上那位置,就变了性情的人,我就不会答应他。”

    “再者,”楚含岫声音平静,“一个人过日子,也不能把所有的盼头都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要是真有变了的那日,我不还有你们,我自己也能过活。”

    都活了三世了,生生死死都经历过,楚含岫真没什么好担忧和惧怕的。

    现在阿爹和含玉都好好的,四处安定,他所要,所想的,不过是安安生生,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辈子。

    沈阿爹被他这番话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掐了掐他的脸:“真该叫那些老道高僧来看看我家这哥儿,活脱脱的修行悟道的好苗子!”

    沈阿爹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将你和他的亲事办一办?”

    “还有,他那后宫里,可有人?”

    楚含岫头都被问大了,赶紧把锅往赫连曜身上推,“没说亲事,后宫里没人。”

    他跟赫连曜确实没说过亲事,这几天,赫连曜估计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时间来找他说了。

    所以,这锅,还是给赫连曜背一背吧。

    他现在真是日子美滋滋,乐不思蜀,不想被自家阿爹揪着耳朵念了。

    望着自家阿爹微微皱的眉头,楚含岫在心里摸了摸赫连曜的脑袋,拉开门往外溜:“阿爹,我去找含玉含清含茗说说话。”

    话一说完,他撒开脚就溜,慢慢悠悠地往主屋旁边的侧厢房走去。

    忽然,就在他快到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楚含清扣着手,站在侧厢房后边的梅子树下,也不知道想什么,连他这么重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他一步步走过去,站在楚含清背后:“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迷?”

    “啊——”楚含清被吓了一跳,看到是他,眼睫毛颤了颤,“也没什么。”

    “含清,我去给你打盆水。”

    “什么?”楚含清疑惑。

    楚含岫指着他左边脸:“你这边脸写着,我有事。”

    然后指着他右边脸:“这边脸写着,我烦恼。”

    最后指着他额头:“这儿横批,怎么办。”

    “说吧,有什么烦心事了,咱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楚含清咬了咬嘴唇,艳丽漂亮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然后抬头:“哥,那个……那个青管家,在军营里还好吗?”

    “???”楚含岫反应了一下,“你问的是青然?”

    “嗯。”

    “就是青然青管家。”

    “……”楚含岫拉上楚含清的手,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不是,怎么我一走咱们家就撞进桃花窝了,夏兰嫁给了平安,含茗下半年要成亲,你这会儿又问起青然。”

    “难道我是什么寡王转世,我在的时候压着你们呢?”

    楚含清已经习惯自己哥哥时不时说些自己似懂非懂的话了,垂着眼睛道:“这几年我想跟你打听打听他,但是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怕哥哥你忙,所以就没说过。”

    楚含岫脑袋晕晕的:“我记得你跟青然,没见过几面吧。”

    楚含清点头:“那时候哥哥你让他去接我们来京都,恰好我被许给知府做侍君,强绑着押上马车,是青管家救了我。”

    那是楚含清这辈子记得最清楚的场景,那个叫青然的年轻郎君,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出现,救下他。

    楚含清曾经想过无数次,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青管家,还是包含着其他的想法。

    可千想万想,答案都一样,在青管家救下他,有礼地隔着马车护送他们回京都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他。

    想跟他白头偕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楚含岫望着他,知道他是认真的了。

    想了想,从前在侯府的时候,青然就是得赫连曜两分真传的冰坨子,从来没见他跟哪个女娘或者哥儿走近过。

    这几年在军营,更是没有一个女娘和哥儿,应该是没有喜欢的人的。

    不过楚含岫跟楚含清说清楚:“我也只是去问问,还要跟青然说一下,要是他没有喜欢的人,那我就让撮合撮合,成不成,还是得你们两人自己相处。”

    青然是赫连曜的人,赫连曜一个命令,说娶谁就娶谁。

    但楚含岫干不来这事儿,凡事要讲你情我愿,牛不喝水强按头,含清嫁过去也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

    楚含清惊喜地抬头,艳丽的眉眼如花绽放:“谢谢哥哥。”

    ——

    要找青然打探这事儿,家里除了楚含岫他自己,就没旁人了。

    青然是侯府暗探,赫连曜的管家,过去三年近身护卫赫连曜,现在赫连曜要登基为帝,他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寻常人连面都见不到。

    而且是赫连家收养的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想找他,就只能进宫。

    楚含岫明白得很,青然现在就是个香饽饽,大家族的嫡女够不上,但是却是很多家世稍微不那么显贵的人家眼里乘龙快婿的好人选,怕去慢了自家弟弟晚人家一步,第二天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借着探望侯夫人,赫连泽,赫连静等人的名义,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这是楚含岫第二次进宫。

    上一次到处都是避难的百姓,也看不出什么。

    这次处处秩序井然,三五十步就有站守的侍卫,时不时地就能遇到抬东西,搬东西,端着各色物件的宫女太监。

    巍峨的皇城仿佛从睡梦中苏醒,叫人感觉到了威压。

    领路的侍卫对他毕恭毕敬,领着他穿过数条宫道,最后在一处华美的宫殿前站住:“楚大夫,安宁宫已经到了。”

    安宁宫外守着的太监是楚含岫没见过的生面孔,但是一听侍卫称呼他为楚大夫,连忙给他行礼:“奴见过楚大夫。”

    “起来吧,夫人现在可有事儿要忙?”

    “不忙,刚巧泽将军,静少爷,如少爷等前来与夫人说话,奴为楚大夫引路。”

    赫连曜还没登基,对侯夫人等的称呼也还未变。

    楚含岫颔首,道:“有劳。”

    太监是南方小朝廷逃走时遗留下的,却很喜欢现在的主子,垂着脑袋安静地带着楚含岫来到前殿前,对殿门处的宫女道:“姑姑,这是楚大夫,前来觐见夫人。”

    “楚大夫您来了,快请进,夫人问了您好几次呢。”

    楚含岫一看,这个殿前的姑姑,是侯府里的熟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露出笑,很快,就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侯夫人。

    侯夫人一看到他,激动得差点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招手:“快过来快过来,含岫,你快过来让我瞧瞧!”

    楚含岫心头暖呼呼,坐到太监新摆的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侯夫人握住,“都已经回来第四天了,你今天要是不来,我明天就去找你去。”

    楚含岫赶紧回握住她的手:“别别别,您要是去了,我阿爹得把我腿打断。”

    “你个淘气鬼。”

    侯夫人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一回又一回,眼眶有些红红地道:“还好还好,没瘦,还长高了一点。”

    “我听到你做的那些事了,有你,是许许多多人的福气。”

    “夫人您言重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

    “哪儿有什么能做不能做的,还得看人……”

    两人许久未见,一聊就停不下来,楚含岫还震惊地知道赫连静已经成亲两年多了,孩子已经一岁多一些,能小鸭子似地走路。

    而他的郎君,竟然就是当年秦家的那个表哥,秦子卿。

    还是赫连静这个看起来端庄温柔的哥儿,率先追的他。

    楚含岫恨自己只有一双耳朵,不能这边听,那边听,那边也听,眼看着已经下午,侯夫人殿里的茶都烧了一次又一次,楚含岫还要去找青然,只能起身跟侯夫人,还有赫连泽赫连静,赫连如等人告别,想了想,先去找赫连曜。

    在他身后的殿内,已经保守他和自家大哥秘密三天的赫连泽喝了好几杯茶水,快要压不住喉咙里的话。

    侯夫人感叹道:“含岫哪哪都好,我想了一圈,愣是找不到什么人配他!”

    赫连泽放下杯子,把椅子往侯夫人身边拉了拉,道:“母亲,含岫已经有意中人了!”

    他这一声,就像惊雷一样劈在侯夫人,赫连静,赫连如,还有一些跟楚含岫相处过的侯府旧人头上。

    “是谁!”

    第146章

    出了安宁宫,楚含岫就对侍卫说自己想觐见曜王。

    侍卫沉吟了一下,道:“小的带楚大夫过去。”

    “只是曜王最近事务繁忙,能不能见,小的并不知晓。”

    “没事儿,你只尽你应尽的职责便好。”楚含岫让侍卫在前边带路,一边欣赏与上次迥异的风景,一边往赫连曜办理政务的殿宇走去。

    回来之后躺平了三天,连院门也没出去过,此刻楚含岫倒是有种外出游玩的感觉。

    溜达片刻后,便看到了明显比安宁宫更加巍峨的殿宇,身着青色袍子的太监端着各色东西进出,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侍卫站定,对楚含岫道:“楚大夫,劳烦您在此等候,小的前去禀报。”

    “好,去吧。”楚含岫摆摆手,示意侍卫不必太紧张,走到殿宇前的一片雕刻着壁画的墙壁前,抬头看了看。

    一大块水头不错的青玉,镶嵌在墙壁上,以不错的雕工雕刻着青天白月,海浪山崖,透着一股仙风道骨之味。

    光从这青玉壁画,就能看出从前这儿的主人,周行的些许行事。

    办理政事的地方,失了严谨肃然之像,上行下效,经年日久,滋生出些魑魅魍魉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楚含岫开始琢磨檐角上颇为有趣的小兽时,青然快步走过来:“见过楚大夫,这边请。”

    楚含岫倒没想到一来这边就遇到了青然,没有一张口就是那事,而且往其他方向偏了偏:“青管家最近几日桃花运是不是蛮好?”

    两人相识多年,青然面色柔和:“是,回京之后,有许多媒人前来询问小的亲事。”

    “那可有相中的?”

    青然摇头:“并无。”

    “小的是曜王家臣,自小发誓效忠曜王,没有想过娶妻一事。”

    “哦哦。”话问到这儿,就够了,他只需要回去跟楚含清说青然还未有心上人,悄无声息地给他们制造几次见面的机会。

    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缘分了。

    要是青然对楚含清一点意思都生不起来,那就当这场事儿没过。

    楚含岫进殿的时候,坐在桌案后的赫连曜抬起头,拍了拍身旁的圈椅,对伺候的太监道:“让御膳房上些时令的果子。”

    楚含岫直接坐过去,望着快把桌案堆得快没影的折子:“午膳用了吗?”

    “还未。”

    楚含岫对太监道:“再准备些吃食,茶就别上了。”

    赫连曜薄唇微抿,放下手中的朱笔,“全都退下。”

    当殿内宫人消失在殿门口之后,他忽然伸手,仅用一只手臂,把楚含岫从旁边的圈椅上抱起来,放在堆着折子的小叶紫檀桌案上。

    然后双手环住他的腰,抬着头看他。

    外人往往只听过赫连曜的赫赫威名,其实,他生得极好,眉眼极俊,每一寸轮廓都是锋利的硬朗:“含岫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想到自己给他甩的锅,慢慢点了点头,“还拜见了夫人,跟阿泽静哥儿他们说了会儿话。”

    赫连曜的笑意更明显了,环住他腰的手徒然有力,把楚含岫上半身压低,高挺的鼻梁抵在楚含岫脸侧。

    “曜儿,含岫,你们——”忽然,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不可能再近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赫连曜和楚含岫看向侯夫人:“娘,您怎么来了?”

    “夫人,我不是,那什么。”

    屁股坐在桌案上,前面就是赫连曜的楚含岫脑袋里只有一句话,苍白,太苍白了,他现在哪怕说得天花乱坠,在这铁一样的事实面前都苍白得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他赶紧从桌案上起身,拉开和赫连曜的距离。

    侯夫人走到两人跟前:“要不是阿泽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的事儿。”

    侯夫人两眼冒着光,望着楚含岫,任何人都听得出她的语调是上扬的:“从前我就想过许多次,要是我还有一个儿子,一定要让他把含岫你娶进门。”

    “没想到。”侯夫人瞅着赫连曜。

    赫连曜没想到自己母亲竟然有过这种念头,不由得暗自庆幸,父亲和母亲膝下只有自己一人。

    但凡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按照自己那时候的想法,若是含岫对他们有意,自己都不会将念头露出一丝一毫。

    侯夫人才不知道自家儿子有那么多的思绪,问他:“跟含岫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成亲?”

    “眼瞅着已经七月了,准备准备聘礼,走一下几个吉日,最起码都得十一月十二月才能迎含岫进门。”

    赫连曜和楚含岫面面相觑,赫连曜道:“还未与含岫提起。”

    侯夫人望着自家儿子:“现在了还未提?那你想明年才与含岫成亲?”

    楚含岫咽了咽口水,替赫连曜分担点火力:“其实,我也没想起这事儿。”

    “你们两人啊,让你们干天大的事儿,你们能干得妥妥帖帖,自己身边最紧要的却两眼一抹黑。”

    确实两眼一抹黑啊。

    楚含岫三辈子第一次成亲。

    赫连曜成了一次,但那会儿他就是从霁州赶回来,穿上一身红色衣裳走了一趟,其他什么都没记住。

    楚含岫看侯夫人恨不得三五天就把他们的事儿办好,走过去小声道:“夫人,我跟曜王他商量商量,看看什么时候合适。”

    他开口,侯夫人觉得哪哪都好,点头:“你们商量吧。”

    她已经忍不住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身边的亲戚好友了!

    ——

    侯夫人走了。

    楚含岫坐回原来的椅子上,刚向赫连曜看去,就跟他的目光撞上。

    他摸了摸鼻子:“那什么,要不就等等,明年,或者后年——”

    “就在年内。”赫连曜直直地望着他,一口把他嘴里的明年后年挡了回去。

    楚含岫道:“今年事儿太多了,瞧瞧,你现在每天都忙,过些日子还有你的登基大典,那就到年底了吧,还不是明年后年。”

    赫连曜跟他一样靠在圈椅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片刻后,道:“既然都是办事,成亲,登基大典,一起即可。”

    第147章

    楚含岫:“一起?”

    赫连曜:“你与我一起祭拜天地。”

    楚含岫光是想一想这个事儿,就忍不住笑了:“你这是给朝中的那些大臣找事儿做,找架吵。”

    皇权至高无上,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哪怕是他的妻子,他的夫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奴仆。

    可是现在赫连曜却要把跟他的亲事与登基大典一起办,还要带着他一起祭拜天地,那些老古板们怕不是要疯。

    楚含岫身体往赫连曜那边偏了点儿:“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都做了,你不如再允我一件事儿吧。”

    赫连曜示意他说。

    楚含岫道:“我不想总是住在后宫之中,天天对着那一道门,那几个人,我得出去走走逛逛。”

    赫连曜的目光投过去,“走走逛逛?”

    楚含岫咔擦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举手道:“就是在京都里走走逛逛,去夫人之前送的温泉庄子里玩一玩。”

    赫连曜挑了挑眉:“这不合规矩。”

    楚含岫拍拍他的手:“最不合规矩的事儿您已经做了,不差这一件。”

    “那我一个人待在宫里?”

    “成亲之后,我们是夫夫,你要留我一人独守宫中,自己在外边游山玩水?”

    “京都就这么大,咱们早也能见,晚也能见,怎么能说是放你一人独守宫中呢?”

    “而且,”楚含岫把好处跟他说一说,“我要是可以在外边待一待,你也能借机出来走走看看不是。”

    赫连曜好似被他打动了,“听起来似是不错。”

    楚含岫赶紧道:“那可不。”

    赫连曜道:“我会考虑考虑。”

    “现在你陪我用些东西,傍晚再一起吃完晚膳,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这么大这么麻烦的事儿他都有隐隐松口的迹象,楚含岫自然投桃报李,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看着十分有眼力见,消失挺久的太监端着吃食鱼贯而入。

    虽然是奉给赫连曜的吃食,但并不奢侈繁琐,简简单单四碟菜,还有一些米饭,对他们两人来说已经够了。

    ——

    而高兴坏了的侯夫人,回去之后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侯爷。

    刚刚结束练武的老侯爷一脸的懵:“曜儿和含岫?”

    “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在老侯爷的印象里,自家儿子从未对楚含岫露出什么心仪的迹象过,而且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楚含岫可是楚含云的弟弟,是自家儿子夫郎的弟弟,怎么看,两人都走不到一块儿去。

    满心欢喜,跟他分享的侯夫人觉得他真是扫兴,白他一眼:“你就说含岫这孩子好不好?”

    “那肯定没得说,性情好,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是司农星君座下的仙灵。”

    他一夸楚含岫,侯夫人就高兴,道:“这么好的哥儿,现在是咱们家的了。”

    “待会儿你跟我去挑一挑,把我嫁妆里好的都挑出来,凑进曜儿那边准备的聘礼里,对了,还得把这消息透露过那些亲戚,下聘迎亲让他们多来几个,越热闹越好。”

    不多时,侯夫人要见人的消息就传到了秦家,以及赫连家的一些亲戚耳中。

    她如今身份不一般,这么大张旗鼓地召人入宫,两家亲戚都不敢耽搁,没事儿的立即来,有事儿的放下就走。

    如今是赫连静婆母的秦家四夫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大事,要把这么多人找来,悄无声息地看向比他们更早进宫的赫连静。

    赫连静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秦四夫人安了安心,坐在秦家几个妯娌的旁边,对面的,则是赫连家的亲戚。

    侯夫人眉开眼笑,带着笑意地对秦大夫人,秦二夫人等道:“大嫂二嫂,弟妹侄媳,今天把你们这么齐齐整整地叫来,其实是有桩喜事跟你们说,也想让你们搭把手,把这事儿办好。”

    秦大夫人道:“既然是喜事,姑妹你快跟我们说说。”

    秦二夫人:“是啊,快说快说,让我们也沾沾喜事。”

    其他数人也连连应道。

    侯夫人道:“是这样的,曜王他啊,已有君后的属意人选了,就算今年不办,明年这桩喜事也要办,所以让你来来掌掌眼,看一看,这聘礼要怎么才合适,中间的一应事儿怎么才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话一出口,下边的人面面相觑。

    赫连曜现在身份贵重,登基大典已在筹办之中,过些时日,便是天下之主。

    暗中,早就有不少人把目光放在了他的后宫上。

    虽然他曾经娶过一门,但是那个夫郎已经被休,身边也没有侍君小妾,光是想想这巨大无比的空缺,不少门第能够够上的人家一天能生出八百个心眼。

    就说秦家,也不是没有人想过。

    毕竟亲上加亲,自古有之,秦家也有适龄的哥儿和女娘。

    但秦家家风正,也不强求,倘若赫连曜要抬举母亲娘家,他们家就把哥儿女娘嫁进宫里,不抬举,没那个意思,也就算了。

    至于赫连家那堆亲戚,则要复杂些。

    都是些不远不近的亲戚,自然想攀上赫连曜这棵参天巨树,只是他们从前与赫连老侯爷有些旧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然而现在,侯夫人说赫连曜自己有了君后的属意人选。

    那娶的到底是谁家的哥儿。

    在侯夫人心里,对楚含岫满意得不得了,望着下边形形色色的神情,没有弯弯绕地道:“曜王他属意的哥儿,就是随他们一起出征的楚大夫。”

    “楚大夫?”

    “竟然是楚大夫?”

    “那也难怪了。”

    他们中有些人,不知道楚大夫就是楚含岫,是曾经当过赫连曜夫郎的楚含云的弟弟。

    但也有知道的,比如秦家几个妯娌,还有一些赫连家的亲戚。

    一道声音温婉地响起:“这楚大夫,好似是楚含云的庶弟……”

    楚含云的名声可太响亮了,当初他红杏出墙,还怀了身孕一事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一听说楚大夫居然是他的庶弟,不少人眼睛微睁,眼里也带了点什么。

    可是楚大夫仙灵之名在这三年里如日中天,到底没人应和那道声音,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

    侯夫人道:“不错,楚大夫却是楚含云的庶弟,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楚大夫这等身怀大德之人,自然与楚含云毫无关系。”

    “咱们还是来说一说,这桩亲事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尽善尽美。”

    第148章

    侯夫人在宫中召见外戚的事,自然瞒不过赫连曜。

    他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性,批完折子看才戌时,对青然道:“去安宁宫。”

    青然已经担任御前侍卫首领一职,几乎不离他所在的地方,因着赫连曜不太用太监,更不用宫女,一些琐碎的事依然由青然处理。

    青然点头,前方两个太监提着灯笼,亦不用步撵,没一会儿就来到安宁宫外。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忙了一天,该早些休息。”兴致高昂的侯夫人压根没有一丝睡意,还拉着老侯爷说事儿。

    “您今日叫好些人来,商量出什么章程了吗?”赫连曜坐在侯夫人和老侯爷对面,慢条斯理地道。

    侯夫人看他一眼:“面上这么不紧不慢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急着呢。”

    “自然是商量出章程了,我跟你几个舅母,还有些走得近的亲戚,把我的嫁妆好好挑一挑,总共挑出六十四抬,到时候你再让人从宫中库房里挑出一些,凑到一百二十抬,这聘礼就全了。”

    “其他的礼仪流程,都有现成的,选一位你自己属意的官员,命其为纳后使节,先去含岫家行纳采礼,再另择一个日子册封含岫为君后,最后,就能迎含岫进宫了。”

    贵为天子,赫连曜自然不会如普通人家那般需要媒人,也不需要赫连曜亲自去迎亲,他只要在宫中等着,楚含岫就会被接到宫中,与他行礼。

    只是,赫连曜有自己的主张。

    他对侯夫人还有老侯爷道:“父亲,母亲,与含岫成亲,三媒六娉一步也不可少,我会亲自迎娶他进宫。”

    赫连曜知道,君后也好,皇后也罢,都不过是天子的奴仆,所以不需要媒人,也不需要天子屈尊降贵去迎娶。

    但楚含岫不是,楚含岫是他心悦之人,也是他想要相携到老的人。

    侯夫人和老侯爷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打算,沉吟片刻后,都道:“是你娶夫郎,自然是你说了算,届时让宫中做做准备就可。”

    赫连曜点头,继续道:“含岫身份特殊,即救治过数万人,也是仙灵,所以成亲之后,我不将他拘在宫中,只在宫中为他准备一处寝宫即可。”

    如果说刚才那事儿老侯爷和侯夫人还觉得有点谱,这事儿就让两夫妻有些茫然。

    一国君后,不住宫中,反倒要住在外边,怎么有种……

    老侯爷和侯夫人不禁想起他们遇到的一对异族夫妻,他们那儿有种名为走亲的习俗,他们儿子好像成了走亲的那个???

    侯夫人光是想想要让朝中的一些官员同意此事,额角就隐隐作痛。

    她对赫连曜道:“还有什么事儿你一并说了吧,趁你娘我现在有点准备。”

    赫连曜声音很是平静,与平时别无二致,像是在说什么很细微的事情:“亲事要挑选良辰吉日,只是再好的良辰吉日,都好不过登基大典的日子,既如此,便一起。”

    “咳,”老侯爷被嘴里的茶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

    他放下茶杯,望着赫连曜:“你这是在胡闹。”

    凡是他做的事儿,都支持的侯夫人也脑袋发晕:“曜儿,这可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也并非胡闹。”

    “一来,全了我那点私心,二来,战乱刚刚结束,百姓生息还未恢复,不管是登基大典,还是我大婚,没有数十万两银子办不成。”

    “既如此,那就一起,不劳民伤财。”

    “大臣们不会同意的。”老侯爷在朝为官,清楚那些人有多么的顽固,宗教礼法,刻在他们的骨髓和血液里,想让他们同意这些大坏规矩的事儿,希望太渺茫了。

    赫连曜神情依然平静,俊气的脸庞在烛光下也丝毫不削冷硬:“事在人为。”

    赫连曜说事在人为,那就立即着手此事。

    第二日的朝会上,便将三件事当着众朝臣的面说出口。

    刹那间,秩己殿内一片死寂。

    下一秒,胡子花白的老御史几乎称得上颤颤巍巍:“曜王,这不可,这大大的不可啊!”

    礼部官员大步站出来:“还请曜王遵循礼法,万不可怀了祖宗家法啊!”

    另外一些其他各部官员也不赞同,一道一道的声音几乎要把秩己殿的房顶掀起来。

    至于大部分武将,先不说他们对赫连曜推崇备至,赫连曜这个武将出身的天子本就与他们处于同一阵营,哪怕这三件事放在一块儿实在是大大的没了规矩和礼法,他们也暂时没有出声。

    端坐在首位上的赫连曜望着各有不同的诸位朝臣,心中早有预料。

    这些事,不容易办到,还有得磨。

    但不容易不意味着不行。

    说什么规矩礼法,他当这皇帝,就是违了最大的规矩礼法。

    直到有话要说的朝臣都说了一遍,赫连曜才开口——

    ——

    朝堂不是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一些人想借民意为自己所用,让赫连曜那位即将登基的天子改变想法的时候。

    京都的边边角角,几乎都能听到有关那三件事的议论声。

    楚含岫这个最关键的人也是议论的中心,好的坏的中立的,每每提起就停不下来。

    刚从宫中出来的楚含岫坐在马车上,听着外边时不时传进来的议论声,回到自家院前。

    他弯腰从马车上出来,跳到地上,忽然,住在他家隔壁的大娘抱着孙子走出来,声音洪亮地道:“楚大夫,您别听一些人的胡咧咧,您跟曜王哪,是顶顶好的天作之合。”

    “我们一家,都谢谢曜王还有您,要不是您们,早在定王杀到京都的时候,我们一家就没了!”

    大娘的声音像开关,巷子里不少人都走出来,“是啊,我就觉得曜王想三媒六聘迎娶楚大夫一点问题都没有,说明曜王爱重我们楚大夫呢。”

    “可不是,也只有曜王这样的,咱们才能放心楚大夫嫁过去。”

    “……”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在为赫连曜和楚含岫说话,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曾在定王叛乱时躲到皇宫之中,对他们来说,赫连曜和楚含岫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他们是不知道什么宗教礼法,但是他们知道赫连曜和楚含岫对他们的恩情。

    楚含岫面上露出笑,望着这些街坊邻居,“到时候,请大叔大娘,哥哥嫂嫂们吃喜酒。”

    第149章

    楚含岫跟街坊邻居们打完招呼,刚踏进院门,就看到自家阿爹站在主屋前,脸上带着担忧。

    他走过去,跟他往屋里走去。

    “阿爹你别担心,这事儿差不多有个结果了。”

    “我哪能不关心,你说说,要是你嫁的不是他,而是个其他身份的郎君,哪里会有这些麻烦。”沈阿爹这些天,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关这几件事的声音,想躲都躲不掉。

    说来说去,沈阿爹还是担心楚含岫,这样的阵仗,让他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他怕楚含岫过不好,以后会受委屈。

    父子两个已经到了屋里,楚含岫小声对他道:“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局面并不遭,而且——”

    “兵马都握在他手里,那些人只能动动嘴皮子,根本拧不过他。”

    “刚才我出宫的时候他跟我说,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

    木仓杆子出政权这句话,无论放在何时都适用,赫连曜手握兵权,朝中有一点风浪,也掀不起来,连消带打之下也只能顺了他的意。

    至于趁机惩治了一些人,又有哪些人倒霉,楚含岫就没告诉自家阿爹了。

    沈阿爹抬头望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楚含岫点头:“自然是真的,哪可能拿这种事骗你。”

    沈阿爹还是向他确认:“他真要三媒六聘,亲自迎娶你进宫。”

    “对。”

    沈阿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一般道:“曜王他……果真像我第一次见他那般,看着就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人物。”

    沈阿爹第一次见赫连曜,是他前去迎娶楚含玉。

    俊逸至极的年轻郎君,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的模样,被一帮气势磅礴的侍卫拱卫着,一看就不是那些纨绔公子能比的。

    那时候,沈阿爹还暗暗地羡慕,为自家哥儿的亲事担忧。

    哪晓这么些年过去,竟然成了自己的儿婿。

    这一刻,沈阿爹突然有了楚含岫要嫁人的实感,哪怕八字的另外一撇还没写好,就开始不舍得了,跟楚含岫聊了又聊。

    楚含岫干脆就跟他一块儿睡了,两父子在被窝里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直到半夜才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早早起来的楚含玉,楚含茗,楚含清,还有陈叔赵叔看见他们父子一前一后地出来,纷纷笑起来:“还好你们醒了,再慢一点,来不及煮你们的面了。”

    楚含岫走下台阶:“吃的什么面?”

    “羊肉面,昨天刚买的羊羔肉,又嫩又好,早上先吃顿羊肉面,中午炖来吃。”

    “听着就好吃,”楚含岫就着下人端来的热水,一边洗脸一边道,“给我下一碗。”

    忽然,就在院子里大家说话聊天,热热闹闹的时候,院门被敲响。

    一屋子人看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一看就不普通的马车上下来。

    沈阿爹,还有院儿里其他人连忙把人迎进来。

    老太太笑容可掬,“您就是沈夫郎吧?”

    “老身受人所托,前来做个媒,叨扰了,叨扰了。”

    沈阿爹心头一咯噔。

    楚含玉楚含清等人也明白了什么,最近楚含岫跟赫连曜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除了赫连曜没人敢在这时候上门做媒了。

    沈阿爹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将老太太带到主屋堂屋内。

    老太太坐下后,道:“老身孙氏,夫家是东城的顺国公府,受曜王所托,前来做媒。”

    “这就是楚大夫吧?”

    她看向坐在沈阿爹旁边的楚含岫,眼里的笑意十分明显:“楚大夫果然顶顶好,怨不得曜王千挑万选,才让老身有这个好运气,来做这桩媒。”

    赫连曜要做的事,早就在京都的权贵圈里掀起一波风浪。

    身为天子,要三媒六聘娶君后,君后还不常年居于宫中,亲事还要与登基大典一起办,哪怕是单独一件拿出来,都够叫人侧目了,更别说三件。

    那些存了送儿女入宫,让儿女争夺盛宠的简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计划夭折。

    就冲赫连曜的这个阵仗,别说送一个,送十个二十个都没用。

    至于像顺国公老太太这类没有权势欲望,跟秦家,赫连家关系都挺好的人家,更多的则是好奇。

    今天这一见,顺国公老太太就明白为什么驻守霁州永州十载,曾经贵为武安侯,现在更是贵不可言的赫连曜为什么会做到这般了。

    眼前这个年轻哥儿,实在生得好,不单单是皮囊,只从那双眼睛,就能看出他内里的沟壑,灵秀。

    再加上他做的那些事,满京城挑来挑去,顺国公老太太竟然也只能想到赫连曜这么一个人选。

    沈阿爹听过顺国公老太太的名声,大家族的命妇,为人和善,几个儿子女儿都娶得好嫁得好,儿孙绕膝。

    这样的媒人来做媒,寓意极好。

    他连连谦虚几句,“孩子年纪到了,谈婚论嫁是常理,这家世,还有郎君本身……不瞒老太太,是没什么可挑的。”

    “端看两人有没有缘分。”

    顺国公老太太立即接过话头:“要是没缘,老身也走不到这儿了。”

    “这样,夫郎要是有意,给我一个哥儿的生辰八字,有没有缘,拿回去合一合就知道了。”

    “好。”沈阿爹对身边的下人小声吩咐。

    很快,一个小小的盒子拿了过来。

    沈阿爹亲手把盒子交到顺国公老太太的手里:“那就麻烦老太太您走这一趟了。”

    顺国公老太太来之前是被交代过的,小声地跟沈阿爹道:“跟夫郎透个底,大好日子不远了,八月三十,您为哥儿准备的嫁妆,得赶紧张罗了。”

    亲事跟登基大典一起,这日子只要没有天大的事儿,都改不得,不像普通人家成亲日子,临了还能商量着改。

    沈阿爹暗暗提了一口气,“好,我亲自送老太太。”

    送走顺国公老太太,沈阿爹一转身,就对上了家里人七八双眼睛。

    他脸上有欣喜,高兴,还有一些急切,道:“时间赶,含岫那针线活儿你们也知道什么样,压根不能看,你们赶紧搭把手,把必须要的东西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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