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前夕的那几场雪下得猛烈,虽只有几天,但带来死伤无数,并不因太后寿宴的到来减弱。
只是过了那几天后,天气便会逐渐回温,枯树逢春,萌芽发叶。
当随宁茶楼饮茶的请帖送到关侍郎府时,让一向不与东宫有交集的关家人惊了一惊。
关侍郎把关素叫到书房,密谈半个时辰,问她宫中可有冒犯,琢磨这位太子跟前红人意欲何为,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方才让关素回了信说明天中午去。
第二天午间,随宁倚坐在雅间窗边,肩上披着狐绒大衣,看窗外,又啜茗。
茶楼金炉沉香,清幽雅致,她在东宫养病养了半个多月,今日出门是偷溜出来。
太子外出忙了几天,回来后得上空闲,才见了随宁推荐来的柳恒之。
此人颇为机敏,问诗词对答如流,问策对亦有独特之见,在水文之上见解尤为显著,令太子拍案叫绝,直呼相见恨晚,他们这一说便是半天,等天色已晚,太子便留柳恒之用了晚膳。
他得贤士总是要高兴段时间,随宁便借着这个功夫,私下邀了关素一趟。
绮窗草树,底下人来人往,等有人说关家小姐到了,随宁才慢慢抬起头,看关素走进来。
她轻轻把茶杯放红木茶桌上,起身笑着请人入座,道:“上次关小姐替我皇宫解围,我还没道谢。”
随宁和关素常被人拿出来比较,比来比去,容貌才华家世,总有输赢的地方,互相说不好奇对方,那是假的。
但关侍郎善明哲保身,不参与朝中内斗,又喜四面结人缘,若说他是哪个皇子党,是说不准,关素这种关家人自然也不可预测,太子从不允许随宁交他不认定的朋友。
关素比起随宁要少话得多,也不如随宁合群,但她才识确实出众,又读道经,皇帝大半辈子都在追求仙道,前世她进宫推戴,着实得宠。
关素不懂她来意,缓缓入了座,也笑回道:“只是见随小姐身子差跪不久,这才说了两句话,听说你那天晚上回去就得了场病,身子可好些?”
随宁自两年前从殳州归来后,大大小小的病便一直没断过,上次被太后召进宫冷待罚跪,是关素帮忙提醒了一句,太后才开口问她话。
这点恩惠说小说大都可以,随宁不想谈的是那天晚上的事。
楼里茶具是特制,专供这些常来的富家子弟小姐,每人冬夏独一套。
随宁轻轻斟着茶,没回她这客套话,只递着茶给她,轻叹道:“我心中对关小姐感激不尽,只是回去路上想了许久,不知道关小姐替我说话,是好心,还是为我表哥?”
关素神色自若,慢慢接过茶杯,道:“你觉得哪一种想法舒心,便是哪一种,我从不拘泥。”
今天的风已初显暖意融融,随宁前世便知这位关妃娘娘处事不惊,泰然自若。即便她是皇帝的女人,但在随宁面前谈论起太子,也不曾掩女子爱慕。
小皇子被沉王扶上位时,随宁早已不在建京,沿途却还是能听到一些建京有关的消息。
皇子登基,关素是皇子生母,理所当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
只是在小皇子登基没多久关素身体就开始出岔子,垂帘听政不过一月有余便不出来,后来还染上重疾,没多久就搬去郊外行宫养病。
有人认为她是处不来朝政有自知之明退让,也有人觉得其实是摄政王容不下她。
随宁轻收回手,搭在腿上。世家同龄女子中关素和随宁最出名,除去她们样貌是佼佼者,便是她们体态纤美受人吹捧,随家小姐举止皆是由宫里嬷嬷教导,一举一动若行云流水,美而大方。
“表哥若知道关小姐为我美言,该是对关小姐刮目相看,”随宁温声道,“但府里萧舍人常携女儿来,我忧心这种事会打扰他兴致,便没同他说,不知关小姐在不在意?”
关素眸中情绪淡下来,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随宁心想她当真是喜欢太子,不过一两句话就藏不住心思。可惜有萧玉在,她们这一辈子都是不能如愿得到太子的心。
随宁轻抚着手腕上镯子,道:“我感激关小姐,所以不想让关小姐受苦,听说你寿宴进宫时见到了陛下,陛下对你颇为赏识,我斗胆问一句,关家族中可是在准备你进宫一事?”
世家女子选秀首先要递户籍名帖,再由各级一一呈报至户部备案,等再过半月,关素就不能再出门。
这种事一般不是秘密,像随宁这种身份留心打听便能知道有谁要去。
但关素脸色忽变,像被踩中了尾巴,倏地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陛下膝下皇子众多,后宫仍有佳丽三千,你我二八女子,何苦进宫蹉跎岁月?”随宁微微抬着眸,“若你不想,我可以托表哥帮你。”
关素顿住步子,却只淡淡留下一句你真好命。
随宁父母双亡,家不是家,幼年被叫天煞孤星,如今遇到一个宠她如命的表哥,摘星星月亮都会给,被人说一声好命,倒也说得过去。
可关素这一句话显然不止这一个意思——李侧妃出身关家,关素这个侄女又和李侧妃亲近,她自然是听多了随宁被骂不要脸的小狐狸精,整天想着勾引沉王。
所谓好命,是她除了有个好表哥外,还有个不近女色的沉王待她格外不一样。
随宁看着关素背影慢慢离去,心里没什么波动,她想看来关家这趟送女儿进宫,是送定了。
沉王对随宁的确有宽待,起初是因她父亲那层关系,现在是因为她年纪实在小,在沉王那里娇娇弱弱的,但沉王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思,随宁看不透。
他和太子在性格上完全是两类人,一个成熟沉稳,寡言少话,一个是爽直率真,随便找一个人说话都能说一天。
随宁托着脑袋坐在窗边,看着渐渐热闹的街道,一言不发。
茶楼老板中途来了一趟,说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又提太子来过一趟,到处转了转,看了一遍茶室里的茶具,让人把她那套换新,似乎是知道她爱喝这里的茶。
随宁顿了顿,视线从楼下转过来,说一声知道了。
这间茶楼是以江南商户的名义盘下,不会有人联想到随宁,但随宁前段时日来的次数多,太子对她的事管得也太细致,清楚这种事也正常。
人各有在意,太子在乎随宁这个表妹,随宁也希望被他重视。可她专门挑在京城最奢侈的明华酒楼对面盘间茶楼,培养心腹让人用心经营雕琢,不是爱喝茶那么简单。
她轻声问:“有谁在对面宴请过沉王?”
茶楼老板道:“目前没见过有谁,倒是李侧妃回殳州前让厨子去那边学了几道菜,萧舍人也出现过几次,有皇商相邀,也有同僚相聚,喝酒又叫了些姑娘,没见什么奇怪的。”
但他话顿了一下,犹豫着道:“还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随府的马车在那边停过,好像是哪位随家的小姐来了,巧的是您让我们注意的大皇子也在,他们好像见面了。”
茶楼老板没说随家老几在,但随宁突然笑了一下,却想原来她二堂姐原来这么早就已经和大皇子有牵扯,她还以为是大皇子看随家与沉王结亲才主动勾搭。
她表哥倒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她笑得好看,茶楼老板却不明所以。
随宁也只是摇头,没说什么,她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明显用来装女子首饰的木匣子,道:“你亲自去找沉王,便说茶楼喝茶的小姐送的。”
大皇子和太后做的事触怒到太子底线,他护短,带来的结果是大皇子府走水害大皇子断掉半条腿,现在尚在医治;太后侄子杀人的事前日突然被捅了出来,抓的抓关的关,让太后丢尽脸面,气得双手颤抖称病不起。
他们在避太子锋芒,但东宫和沉王府的结亲,还在继续。只要沉王属意随宁,皇帝又要赐婚于她,那这场婚事,太子也阻止不了。
下一步,该让太子注意力往关家放一放。
随宁知道自己只要靠近关素,就会有人主动查个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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