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行事大方,是性情中人,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所以有时候很多东西都变得容易分辨。
他视线从不会停留在随宁裸|露的肌肤上,即便看到也常会转开视线伸手给她胡乱披上衣衫,他似乎觉得她是纯粹纯洁的,常有厌恶旁人对她冒犯之言的兄长之态。
随宁所能知道的,只有太子对她没有男人对女人的爱意。
随宁对生父生母印象可以说接近于无,今天祭日说不上难过,却也谈不上高兴,楚及徽却是顾及她的心思,亲自下了厨。
但他厨艺和萧玉一样的烂,差点烧了厨房后,只给随宁端上来一碗面。
随宁吃过山珍海味,亦食清淡粥米,少有能谈得上特别喜欢。
她性子慢条斯理,吃饭亦如品味,几口就饱,这次却比以往吃得都要多。她认真和他说是她吃过最好的面,楚及徽倒撑头笑了,心里寻思自己找哪个大厨练练手,学个几年总能让她吃上顿好的。
倘若随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或许会想可惜,明年她可能已经不在建京。
但随宁现在想的,依旧是他该登大典,管理万民。
等吃饱喝足,天都已经昏暗下来,他又带她到后花园消食,坐在台阶上看星星,一边折着一旁青草,一边聊四皇子和大皇子前些天见过几面,两个人手皆不干净,让她不要和宫里所有皇子往来。
只是随宁出门一趟容易累,偏头听他说着话没多久,人就慢慢睡了过去,她头不由自主靠在他肩上,呼吸渐渐平缓。
楚及徽看着天,让她靠了许久,直至感觉要起冷风,才抱起她回去。
老嬷嬷见他抱自家小姐回来已经成习惯,但有些话实在忍不住,只压着声音低道:“启禀殿下,姑娘从太后寿宴回来后便总是睡不安稳,做梦都在喊着殿下,有时候半夜醒来后能一个人发呆半宿也不睡,奴婢们还见到她独自掩面啜泣,哭得眼睛都红了,可她不让我们同太子殿下说。”
楚及徽脚步停下来,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似乎了解随宁性子,开口便道:“还有什么她不让说的?”
老嬷嬷顿了顿,想到萧玉父亲被派出去办事,她这一段时间也没怎么来,终是大着胆子道:“萧家小姐似乎总想抢和我们姑娘相关的东西,她上次抱走一只兔子,又去折后花园那株桃花树,还想使唤姑娘这边的丫鬟替她做事,姑娘不说她,她便每回都来跟我们姑娘作对,我们姑娘已经退得够多了。”
楚及徽的神情被漆黑夜色笼罩,今日月亮隐进云层,便有繁星点点,四周冷清寂静。
他没说话,让人无法从他语气里探知到他在想什么。
随宁对太子的爱慕,有目共睹,不管有没有萧玉的存在,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柔情似水,可也会有那么些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有些不好的情绪只是掩藏在她的好性子下。
楚及徽抱着随宁回了屋,给她脱了鞋盖被子,她却突然受了惊一样,手胡乱抓着什么东西喊表哥。
楚及徽连忙握住她的手,道:“我在这里。”
帐内昏暗,随宁柔弱面庞只能依稀看个轮廓,纤细发凉的小手却仿佛能让人看到她眉眼的脆弱。她迷迷糊糊握着他,才像吃了一颗定心药,得到空前的安全感,慢慢睡过去。
楚及徽坐在床榻边。
世间重女子名节,随宁自幼悲春伤秋,心思细腻,天生就是喜欢把话藏心里的性子,藏出事来,反倒正常。
可那天她若因为照顾萧玉没有进宫,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没人知道太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往常太子若是见随宁不舒服,是会留到半夜来陪她,这一次他却待了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去,吩咐老嬷嬷让厨房备安神药,照顾好随宁。
老嬷嬷亲自去了一趟药房,回来便让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去,免得扰了随宁。她轻手轻脚拂帘,进来见床榻上没动静,才又重新退出去。
被认为熟睡的随宁手指微动,她慢慢睁开了眼,平静的双眸看着沉寂的黑暗。
随宁手缓缓伸到黑暗之中,手掌犹残留太子用力攥疼她的感觉,只是片刻,太子又松开。
说谎首先要骗过自己人,她这边的人信了,太子那里什么都会知道。
她在皇子那里受了委屈,这仇,他是一定会帮她报。
她的表哥,是能够拼上一条性命送她远离是非之地的人。
……
邑州金家高祖父曾是开国宰相,先|祖帝麾下能臣,善谋略,忠天子,谥号勇忠公。到外孙这一代,从科举考,三元及第,官至吏部尚书,是为皇帝左右手。
金家女孩入宫为后,生下的皇子从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便是当今太子。
但太子两岁丧母,头上光是兄长就有四个,除了大皇子母妃早逝,其余皇子母妃皆不是省油的灯,纵使有个再厉害的外家,身处在明争暗斗的皇宫里,也犹如于无。
稚子懵懂不知自己处境,是皇后带进宫里的贵嬷嬷拼死相护,才让幼时的他一次次从险境中逃生。
太子一向视她若母,上一辈子她松口太子求娶萧玉,太子才让皇帝赐的婚。
东宫药房几乎是给随宁一个人备的,三天两头都有补药进库,她回一趟随府,回来之后又歇几天,正逢这位贵嬷嬷回,太子不在东宫,随宁便等在门口相迎。
太子和随宁皆是这位贵嬷嬷看大,感情比普通人深厚。
如今入春,枝上绿芽春意盎然,但春风暖意里仍夹杂寒意,随宁嬷嬷为她添上一件披风,抱怨道:“要是姑娘前两年没离京就好了,说不定还不会因为舟车劳顿损了身子,我看随家就是故意想要折腾。”
随宁是个随府唯一的嫡亲女儿,但也只是女儿,那些祭祖之事是轮不到她。
随宁却笑了一下,随家专门来找随宁,打的主意自然是讨好,想告诉她随家还记得她的身份。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随宁拢着披风,“走这一程,也算是好事。”
嬷嬷还想再说句随宁回来之后心事就重了许多,这哪算是好事,远处便有一行车队慢慢驶来。
随宁抬手制止住她,慢慢走下了台阶。
东宫里最疼随宁的人是太子,其次便是这位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贵嬷嬷。
偏门林立侍卫,高墙绿瓦,贵嬷嬷此行下江南探亲,来回一路大大小小的事出麻烦,一去便有小半年。
她下马车便看到随宁笑意盈盈等在马车外,脸上也不自觉露了几分笑意。
贵嬷嬷今年快有五十,被丫鬟扶下来,便拉着随宁手,打量姑娘家苍白脸色,皱眉道:“我走的时候你卧病在榻,怎么我回来,你还是这样?太子便没管管你?”
随宁与她一道进门,笑道:“表哥这几天出外视察,顾不及我,就差让人眼珠子挂我身上,他叮嘱我一日三餐都要喝药,是我身子不争气。”
庭院里宫女太监见到贵嬷嬷和随宁便低头行礼,太子尚且能与人说笑,坐在栏杆上谈笑风生,当他面夸两句表小姐满腹文章,当世才女旁人远远比不上,都能因这夸赞赏一个月月钱。
可没人敢当着贵嬷嬷的面说笑。贵嬷嬷是个嬷嬷,却能护住太子,自不是什么软脾气,东宫下人怕她的比怕太子的还多。
她年纪大,辈分高,不苟言笑又雷厉风行,谁都不敢在她面前喘粗气。
但她和太子两个硬石头,却偏偏养出了随宁这个不争不抢的姑娘。
太子自小喜欢上蹿下跳,爬墙上瓦,健康如头牛。
相比起他,随宁这个弱不禁风的表妹,听话又黏人,贴心又温顺,就格外招贵嬷嬷心疼。
贵嬷嬷淡淡扫了一遍四周,道:“我回来前有人与我说了不少事,那个姓萧的还在?”
姓萧的,指的自然是萧玉。
随宁安静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她犹豫,良久之后才道:“表哥最近总是出门,他不在,她最近来得也不勤,其他的我倒不太清楚,表哥都不让我打听别人的消息。”
萧玉曾经冒犯过贵嬷嬷,她行事马虎,横冲直撞,撞碎了先皇后赐给贵嬷嬷的玉扳指,把贵嬷嬷气得站都站不住,最后是太子替她求了个情,贵嬷嬷才罚她跪了两个小时,不做追究。
萧玉现在倒是有心讨好,但贵嬷嬷一直不领情。
“你表哥看人眼光不行,你这个表妹百般出众,他倒好,找来个和你性子完全相反的,”贵嬷嬷叹道,“罢了,我刚回来,不想提那种人。”
只不过贵嬷嬷这话才刚说出来,就看到萧玉在前边拐角走廊里站着,抱着一个食盒在和小厮说话,瞬间脸就黑下来。
随宁有些无奈,只回头跟下人说送嬷嬷过去,又道:“贵嬷嬷先去等我,我特地让人为你备了洗尘宴,萧小姐那里我去看看。”
贵嬷嬷顿了顿,知道她们这些小辈的事能小辈解决最好,尤其是太子那越大越难琢磨的心思。
她只轻拍随宁的手,说别让人欺负了。
随宁笑应一声不会。
随宁和萧玉,于太子而言不是二选一的选项,换旁人都觉得他会坐享齐人之福。
但熟悉太子的人都知道,他讨厌后宫那些兄弟姐妹,更厌恶宫里妃嫔的下流手段,就连贵嬷嬷都摸不准谁会是他想要的太子妃。
可随宁知道。
她被丫鬟搀扶着走上,体态轻盈婀娜。
一物降一物,贵嬷嬷见到萧玉就不想走这条路,萧玉见到随宁,也是在想真是冤家路窄。
“表小姐怎么独自过来?”萧玉伸着头想去找贵嬷嬷踪影,“贵嬷嬷哪去了?”
她一贯不掩对人喜恶,原先是觉得随宁是太子表妹才不想冒犯,可随宁不喜欢她,她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随宁心想萧家这个女儿和太子真是天造地设一对,一样的不在乎别人想法。
可她还是彬彬有礼道:“萧小姐能明日再来吗?贵嬷嬷今日想清净些。”
萧玉哼一声,抱着食盒便重重走去找贵嬷嬷,她撞一下随宁,明明没用多少力气,随宁就脸色苍白跌撞了一下,半跪在地上,把她吓到了。
“你……”萧玉踌躇,“你没事吧。”
随宁身边的嬷嬷想发火,又被随宁拦了下来:“我歇会儿就好,不要告诉表哥。”
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身边的事瞒不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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