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妃带随宁来的是一间送子娘娘庙。
她说她也是这几日偶然听下人提起,原先是不当回事,后来见熟人家生了龙凤胎,便耐不住也想来拜一拜。
郑太妃在这一块是名人,监院听到她的马车到,亲自来迎接,随宁这个年轻儿媳妇也受到优待,被迎着去上香祈愿,叩拜送子像,只是中途有小道士拿来签条时,出了点差子。
香火烟雾缭绕,头上送子娘娘像和蔼慈祥,但随宁看着手里写着寒木难逢春的下下签,愣了愣。
监院也大吃一惊,这种拿给贵客的签条不可能出现下下签。
他连忙说拿错了,这是昨日的签子,今日该换新,便使眼色让小道士赶紧上去换。
随宁没说什么,纤细手指慢慢把签放了回去。
就算是给普通人的签,下下签一般也只有一支,她这种情况都能抽到,不好说她运气是好是坏。
她看了一眼郑太妃,见郑太妃神情有失望,先无奈道:“看来钦天监那边还是有些本事,或许我腹中这个就是女孩,扰母亲兴致了。”
郑太妃想要个孙子,但随宁无所谓生儿生女,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是未知。
她刚刚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不过是自己未来怎么样。
郑太妃叹道:“罢了,我是想自己这身子万一日后出什么事,知道王爷有后走得也心安些,你也还年轻,能怀一个便能怀下一个,不着急。”
随宁轻叹一声,说自己累了,想去休息,让监院陪郑太妃走走。
郑太妃说无事,随宁却笑着道:“我是真累了,母亲也有些日子没出门,就当让我在这里偷个懒讨清闲吧。”
她这话明显是想一个人静一静,郑太妃带她来是想讨个好彩头,现在歇了心思,道:“生个孙女好,孙女我也疼,但你是有身子的人,走走行,别落了单,把丫鬟带上。”
随宁笑应声,留郑太妃在这问别人生子秘方,自己被扶着在这间送子庙里走动。
随宁这一胎来得太早,不是没人说什么。
但沉王和随宁新婚燕尔,着实亲密,有人还曾见过她去书房路上崴脚,晚上沉王抱她回去,被她亲一口,他也没说她什么。沉王的女人里没有谁有过这种待遇,以他们的关系,怀上也太可能。
大夫都没说有问题,旁人也只会想随宁得宠。
随宁的嬷嬷刚才离开了一趟为她拿披风,回来时面色有过片刻的怪异,旁人以为她是因为这签为自家姑娘担心,劝了一句就算随宁这胎是女孩,以她现在得到的恩宠,日后也有得是机会生,用不着担心什么,嬷嬷才像松口气说一声也是。
随宁也没有问什么,她刚被发现怀孕就见了红,沉王让她少出门,郑太妃这次和她是私下出行,随宁出来也没带什么丫鬟。
等她嘱咐丫鬟偷偷去门口给她带一个烧饼,随宁身边便只剩下一个嬷嬷。
嬷嬷领着随宁慢慢走在清寂小道上,拐了一
个弯,走到后院,随宁刚要走上台阶,嬷嬷就站住不动,跟她说姑娘尽快,退到一旁路口守着。
随宁若有所悟抬头,就看到了从暗处走出来,懒懒倚在假山石上看她的太子。
婆娑树影在楚及徽身上摇曳,他俊朗轮廓依旧分明,明明他身上灰衣干净不显华丽,却把他身形衬得利落高大,少年意气。
即便在建京之中,太子殿下容貌也是数一数二,他俊俏,有男子气概,开朗,很得人喜欢。
但现在他双眸淡漠,看起来让人害怕。
“随宁,看来你最近过得挺舒坦,”他淡淡开口,“都来送子庙了,什么时候打算给我送一个外甥?”
他的话语有些冷漠,却又真实得让人能察觉到他是存在的,不是幻觉,让随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随宁早就做过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打算,从来没想过真的会这么快遇上他。
冷静些,她想。
刚刚看到嬷嬷反应时不就已经猜到了吗?现在该问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殳州,他来此是否是觉沉王有谋逆反叛之心。
叙旧是之后的事。
可随宁嘴微微张开,刚想喊一声表哥,她就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刷刷而下,胸口好像有浓烈的感情,让她只能掩面啜泣,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她怀着他的孩子,嫁给了沉王,心中的煎熬和惴恐,没人知道。
清风送凉意,但她皮肤白,一哭就容易红。
楚及徽面色缓和,他慢慢走下台阶,拿出袖子的帕子,弯着腰为她擦去眼泪,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算惹你生气也不让你来这受罪,那老东西竟也敢癞蛤蟆吃天鹅肉,逼迫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随宁面庞被泪水浸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出他在尽量让她放松,扑到他的怀里流泪。
楚及徽一顿,慢慢抱住了她。
“在哭什么?”他说,“表哥不是来了吗?”
随宁身体轻颤,却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
她想他不该来这里。
楚及徽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没再和她提沉王,道:“后天晚上你找个机会出门,就说听到这边有祭河神,想去凑凑热闹,我带你走。”
随宁没应,她一直在哭,哭得耳朵红。
楚及徽想向往常一样要抱起她去阴凉地,但摸到她腰侧时手又突然顿了下来,他的手指慢慢攥着她的薄衫,不想去想那里有沉王的孩子。
“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沉王府有没有人欺负你?我这次来没人知道,帮你报复回去。”
他说了一大通话,随宁也没注意到他的手放在哪里,只抽泣道:“你来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的皇子盯着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我又帮不到你。”
上一次他们两个分别,是在朦胧傍晚,随宁都没能看清他的脸,这突然的会面着实让她又惊又喜,复杂情绪瞬间便化为了泪水。
他开口说:“随宁,
我是来接你。”
随宁仰起头望他,眼里都是眼泪:“那你快些回去,不要在这里留太久,沉王他不喜欢你为我意气用事,要是你来这里被他抓了把柄,他一定想你不成大器。”
沉王安分居在殳州,即便是楚及徽自己人对他的评价,也多为表面的内敛安静,但随宁话语里,却很了解沉王心里想法。
楚及徽是半道才听人提她有孕的消息,有些事眼不见不为实,可怀孩子,便已是变向证明他们之间有什么。
明明楚及徽已经告诉过该告诉的人,让随宁不用为他牺牲自己。
但他没怪责她,只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忧心什么,你表哥又不傻,若知道他们会动手脚,出来一趟自是不仅仅为找你,你倒好,见你一面都要我花心思去查郑太妃。放心吧,我后日就走,带你一起走。”
随宁睫毛沾着泪珠,道:“你越发嚣张,我哪是你能带走的?你要是得罪了沉王,日后你遭罪,他可就要袖手旁观了。”
说来说去,都越不过权势二字。
他是太子殿下,旁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沉王和齐老将军那一派都支持他,也不会真的有人缩回锐气不争不抢,但沉王和齐将军的支持,足以让人忌惮,他哪一方都不该舍弃。
“若只是悄无声息带走一个你便叫得罪,只能说明他本来就有异心,我已经给他让步很多,”楚及徽眼里有抹厉色,“他本就不该碰你。”
随宁身体一颤,感受到了他话里戾气。
她轻泣道:“那你带走了他的孩子,他会怎么想?我不想孩子没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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