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宁重生回来之后,只有三次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下。
第一次是在被赐婚前皇帝召见过她。
皇帝态度异常,让随宁察觉自己可能卷进先皇后之死,关素又在其中多番诱导,试图让随宁觉得自己与太子有血亲关系,那时她心中一紧不敢细查,后来回想起沉王态度,随宁才发觉错了。
皇帝想错了,关素也想错了。
如果随宁是皇后亲女,那她父亲所挑的“宁”之一字,不可能给她。
即便连沉王都知道她父亲精挑细选出来的名字,原因只能有她是随母所生,并在那场产房失火里活了下来。
第二次是在她撞上沉王和太子会面时,太子受伤。她颤抖于前世太子遭遇,但却也从当沉王和太子提起亲妹妹这三个字里,知道沉王这个人,在骗太子。
如果他知道随府秘闻,那也该清楚随宁身份。
第三次便是她没暴露过对沉王的不信任,镇定自若,暗中记住写下沉王所收到文书差人送去给随府,借随府大堂哥那位之手将信息传递给东宫。
这一段的紧张让她比任何时期都要冷静,即使她知道如果哪天事情暴露被沉王发现,她下场难测。
可无论是有关亲兄妹还是有关沉王,没有哪一次比得上这片刻安静在她心里掀起的惊涛飓浪,寒风仿佛要将她溺毙,甚至让她耳朵开始嗡嗡发鸣,双眸紧盯着这位王太医。
王太医摸了两次,第一次搭脉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宁,眉毛微皱,似乎察觉到了脉象的怪异。
郑太妃问孩子怎么样,王太医说稍安勿躁,又搭上第二次。
随宁在那一瞬间有抽回手的冲动,但她的手腕好像已经被冻得如冰块。
王太医是位年迈的老太医,胡子已经发白。
他看着随宁,似乎知道她这时候的心跳加速,紧张得喘不过气,他收了手,随宁的身体亦紧绷到极致,觉得他起身的动作都仿佛是在放慢,让人度日如年。
只是他拱手,对郑太妃道的是:“王妃腹中胎儿五个月大,养得安稳。”
随宁的头倏然抬起,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犯耳疾,听错了。
郑太妃也愣了愣,问道:“真的只有五个多月?”
随宁嫁进王府不到两个月就被诊怀了一月,现在距诊出也才不过四个多月,确实是五个多月大小。
王太医点头,道:“只是王妃心中忧思多,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这不利于养胎,太妃娘娘问这个是?”
“没什么,”郑太妃忙说了这么一句,她走到随宁身边,歉疚对随宁说,“看来是我弄错了,是母亲对不起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随宁没回话,手慢慢收回来,她抬眸看向王太医,尝试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出情绪的波动。
可他低着头,安分守己,似乎真的什么都没诊出来。
她压着心中起伏,轻声开口对郑太妃道:“母亲,我冷了,
先回去歇息。”()
她慢慢起身,被丫鬟搀扶着,郑太妃还欲说些什么,随宁就让人先送郑太妃回去,自己缓缓走下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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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殳州这一路花了一个月,中途被郑太妃发现身体不适,不得已暴露怀孕这件事。那时她明明怀了两个多月,却还是硬着头皮把月份说小了一月,说成了嫁给沉王半个多月后有的孩子,为的就是藏住她和太子那天的事。
但事实就是事实,随宁腹中胎儿已经六个多月,庸医诊不出来也就罢了,曾在皇宫里为妃子接生看脉的太医不可能把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帮她掩饰?
随宁回去路上遇到赶来的自己大夫,她慢慢停下脚步,开口道:“听说王太医是宫里来的,你应当认识他,他说我孩子康健,但又说我心绪不宁,你去请教一下他有什么平心静气的药方子。”
孙大夫从前在皇宫当过差,惹怒宫里娘娘被太子保下才到东宫办事,自是知道在太医院中德高望重的王太医。
以这位王太医的医术,恐怕随宁连孩子哪几l天有的都可能猜出来,他来的一路都要急死了。
但随宁还能端庄华贵地站在这里,那孩子的事就是没暴露。
孙大夫如今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应声是。
随宁刚嫁进来那段时间没出过王府,住在沉王院子,一堆下人伺候,没有机会去私会陌生男人。
她得沉王宠爱也不是沉王嘴上对她说什么话,这种宠爱是她每晚能睡在沉王枕边。
随宁是刚睡过一觉后才出去散步,回来之后虽没做反应,但也让周围人都退了下去。
她撑坐在床榻上,手紧紧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后背都快要被一层冷汗浸透,甚至于她只是回想了片刻刚才的场景,身体就有一种被虫子爬上身的颤栗感。
怀孕这种事,难瞒。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丫鬟说孙大夫求了方子,让随宁过目,她才慢慢抬起头,让大夫进来。
孙大夫谨慎,进来之后只压着声音对随宁道:“刚才多嘴问了一句王太医,王太医隐晦说王妃身子怎么样,影响不到他这种过路人,但王爷有后,总会有人虎视眈眈,他今日游历至此,是受人所托来看看王妃。”
随宁安静片刻,问:“是谁?”
“王太医没说,但我想可能是……”
他顿了一下,朝外看了一眼,怕被人听见,没敢说心中想的人是谁。
除了一向懒洋洋护着她的太子,没谁能请得动一个曾在宫里任职的太医。
随宁手指慢慢抓紧素色锦被,指尖都在泛着白,隔了好一会儿后,开口让大夫去请王太医再来一趟。
大夫犹豫问:“王太医会来,太子会不会已经知道王妃来殳州时就已有孕?”
时至今日,大夫也对随宁腹中孩子父亲是谁有了猜想,但随宁不说,他也没胆量在沉王府提太子。
随宁喃喃道:“他不能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
倘若太子清楚自己
他不爱她,也一定会救她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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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那般聪颖的人,又何尝看不穿在酒楼伤那一剑瞒不过她。
他不过是在赌她的心疼,可随宁怕自己退缩,一直不愿意往深处想,也什么都没有做。
太子打心里就疼她,疼了她十多年。
傍晚时分沉王回府,过来探望随宁,伸手摸着随宁额头。
有丫鬟跟在他身后进来,说郑太妃让她来送参茶。
随宁靠着床,轻道:“放着吧,我待会儿喝。”
沉王没发现她着凉,才开口道:“很乖。”
随宁一愣,她双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上蹭,她声音是一贯的温和,道:“我没事。”
即便是沉王,都觉得她这个小姑娘过分坚韧。
……
沉王是手有兵权的王爷,想拉拢他的人,多数是冲着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手里的兵又灵活好调动。若他与哪个皇子勾结,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京,这王朝便要翻天覆地。
即使随宁已经在极力让他和太子关系和好,也已经有过他会造反的预想,平日格外注意他的异动。
前世没有他这个未来摄政王的辅佐,关素的孩子不可能登上皇位。
东宫比起她这边的热闹,倒是要冷清很多。
太子寝宫肃冷寂静,老太监端着一碗药汤来给楚及徽,道:“殿下该歇了。”
太子这段时间睡不太好,喝药方能睡个安稳。
楚及徽单腿坐在窗台上,少年郎俊朗非凡,高大英勇,多有京中女子爱慕他,但此刻阵阵寒风刺骨,让人清醒。
太子殿下和谁皆可相处,却不是谁都能处到心里。
“萧家的人找到了吗?”他开口问。
老太监道:“还没,救萧家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但姑娘在殳州那么久都没传来身子有恙的消息,萧舍人给的药方应当是没错的。”
随宁被下的毒是会扎根在骨子里的慢性毒,会悄无声息要人性命,可以自行配解药,但谁都不敢保证毒真的会解。
萧舍人没想过自己会暴露,挣扎了许久都没承认自己对随宁下过毒,更不承认私下想要勾结大皇子多条路走。
谁都清楚他这才是在保命,他要是承认,只有死路一条。
狱卒不管怎么威胁都撬不开他那张嘴。
直到楚及徽去了大牢一趟,说出在萧府搜到了一些毒药,已经给他夫人和萧玉用了一段时日,他才目眦具裂,只要太子放他们走,他才愿意说出方子和解药。
放,楚及徽是愿意放,只不过是流放。
随宁很早就知道楚及徽派人盯着萧玉,她不知道的只是太子的人,盯的是药效是否有用。
原本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萧家陡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足以让人起戒心,怀疑他们另有后手。
但楚及徽在乎的,只是他们给随宁下的毒会不会有后遗症
()
。
朦胧冷月萧瑟瑟,照在人身上,清冷淡漠。随宁不愿意跟他离开殳州,试图证明她自己浅薄,可于他而言,她只是她,步履薄冰却又不敢放释自我的她。
楚及徽开口道:“让暗卫查那段时间沉王身边人的动静。()”
殿下的意思是≈hellip;沉王做的??”老太监愣了愣,不知道这种事怎么会和沉王牵扯上关系。
“谁知道呢。”
太子南巡回来,对外称有人想他死在路上,矛头直指向大皇子,连累到劝架的四皇子。他很少会做撕破脸的事,事情闹到皇帝面前时,连太后都赶来为大皇子鸣不平。
但殿外刺客尸体上有大皇子府侍卫腰牌,太子跪在大殿内求个公道,他强硬至极,连皇帝都有些气短,毕竟南巡一事是他主张去,太子是替他前行去拜仙人。
大皇子有太后护着,太子又是皇帝看中的处事好手,罚哪个都要折腾,皇帝挑来挑去,最后挑了软柿子的四皇子,说他劝架无力,引兄弟嫌隙,罚自省一月,克扣俸禄半年,抄佛经百卷。
事情解没解决难说,但大皇子党和太子一派的嫌隙也越来越深,近些时日京中侍卫调动也越发多。
可老太监知道太子没有南巡,他去了殳州。他在回来路上受了伤,但遇到刺杀的却不是他。
寒心的只是随宁那边没寄一封书信回来,但比起想随宁不念着太子,太子身边亲近人想的都是她是不是因为什么意外无法写信。
在东宫的老人都知道这两表兄妹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老太监心有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只低声问:“殿下发现沉王有什么奇怪?”
楚及徽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开口淡道:“都很奇怪。”
太子偶尔懒懒散散,会开玩笑,但他很少说大话,更不会在该安静严肃的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
老太监一惊,听出些什么,问:“他若有异心,那姑娘怎么办?”
随宁嬷嬷回来一趟,说着拜祭随宁母亲,但拜祭完后也没说什么时候走,近日一直安静待在随宁院子里。
没人知道嬷嬷尚在殳州时就已经和太子见过一面,给太子带了那句随宁当皇后,不敢跑出来惹怒他。
可惜随宁从殳州来信都是寄给嬷嬷,太子召见过她两回,她什么都不敢说,只哭随宁在那边时刻心惊胆战,怕保不住孩子,在沉王府站不稳位置,让太子和沉王多往来,让随宁在沉王府里有底气。
她不知道比起李侧妃一流,更不想随宁生下孩子的人在皇宫里,人还不是一两个。
想保住她的,差人盯着王府举动的,派去太医为她解围的人,只有太子。
楚及徽撑着头,开口道:“更怪的人是随宁,不是吗?”
老太监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及徽嗤笑一声,翻身跳下窗台,他双手拍了拍身上灰尘,拿过药碗,一口喝尽里面灰沉沉的药汤。
什么狗屁想要皇后之位,她在他面前连说谎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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