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在卧室里换床单的卡俄斯星人后知后觉地听到动静，脚步错乱地跑出来，奔跑间生出微弱的风，拂到商旻深的脸上。
令他迷恋的气息灵巧地钻入他的鼻腔，渡入他的体内。往上走是大脑，往下走是心脏，游走摇曳，充盈他的全身。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贪婪又小心翼翼地轻嗅几下。
像小狗第一次嗅闻路边鹅黄色的花。
商旻深抬起头，俯视的角度让他的眼眶变得偏圆，像颗酸甜的紫葡萄。
钟臻要高他一截，商旻深的视线便飘忽在高空，“我回来了。”
“好的，要帮你准备泡澡水吗，还是你想先吃饭？”钟臻问。
商旻深刚从一场星际保卫战中凯旋，行李和鲜花还在车后座上放着，他就跑上楼来了。
电梯不断上升的时候，他的心脏也在胸腔惴惴，遨行太空数十日都没感受到的巨大的失重感加倍席卷而来。
他实在是等不及，后背撑在金属轿厢上，心里面渴望的并不是恒温浴缸或是家常美味。
此刻，他最渴望的已然实现。
“不用，”商旻深说，“我再看看你。”
钟臻便保持沉默，站在原地不动。
商旻深归来，钟臻得到了联盟特批的婚假，给予他的配偶欢迎与关怀。
他穿着棉质长袖，下面是松软的睡裤，拖鞋毛绒绒的，两只傻乎乎的小熊脑袋和正前方的高级皮鞋面面相觑。
“那，要抱一下吗？”钟臻展开手臂，袖筒直直停在空气里，“我看新闻上说，这次战役很危险，敌军人数要比预测的多近三倍，你们赢得不容易。很累了吧，会不会怕？”
商旻深的表情略微怔忪，猜测着钟臻的言行是否也是婚前培训之中的一项。
钟臻是真心想抱他的吗？
商旻深不知道。
如果他能看到钟臻此刻的表情的话，也许会多一项参考标准。
可惜了，他的老公是个透明体。
所以，能够被他用作参考的也只剩空气里呈大字型展开的上衣，以及令他感到安心的气息。
可这些就够了，还要什么呢？
钟臻是他的配偶，名副其实的老公，敞开怀抱要给他一个拥抱。
皮鞋向前移了几寸，鞋尖戳在小熊脑袋上。
商旻深环住钟臻的腰，他的体温要比人类的体温稍低一些，触感很有弹性，像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果冻。
那是商旻深最喜欢的零食。
悬在半空中的手臂也僵硬地回环，搭在商旻深的后背上，慢慢收紧。
商旻深的耳朵刚好贴在钟臻的心脏的位置，卡俄斯星人的心跳频率要比地球人和缓许多。
咚——咚——
像巨兽的脚步。
商旻深的心痒痒的，抱了片刻就无所适从地松开双臂。
皮鞋鞋尖猝不及防地结束了和小熊脑袋的深吻。
“我的东西还在楼下，司机在等……”商旻深揉了揉后颈，终于显露疲色。
“好的，”钟臻从容换下毛拖，又顺手将商旻深的那双从鞋柜里取出来，“你先回房躺一会儿，我拿了东西就上来给你做饭，今天有你最爱的排骨汤。”
商旻深开始换鞋的时候，钟臻已经开门出去了，玄关顿时变得好安静。
钟臻给他们添了情侣款的拖鞋，透明体的外星人穿小熊脑袋，精英上校alpha穿小兔脑袋。
他把两只鞋拿起来放到一起：一只熊一只兔，都不是一个物种，完全不登对。
好讨厌。
商旻深吸了吸鼻子，操作几番，踩着毛拖回房了。
.
商旻深一走，司机便靠着车窗百无聊赖地听广播，讲商上校如何在本次高强度的星际战争中保持冷静清醒，指挥着联盟军击溃外星势力。
接近尾声，油腔滑调的解说员贴心补充，“梦想着嫁给商上校的未婚少男少女们，我这里还有个不幸的消息。出战前，商上校就已接受了联盟配偶计划，并与一位来自卡俄斯星的交流官喜结连理。”
“众所周知，配偶计划旨在加深地球与其他星球之间的连接与交流，传递平等友爱的讯号。这次联盟首领的儿子同意与来自遥远小行星上的交流人员结为伴侣，大概也是想要给全联盟做一个表率……当然啦，鄙人也听过一些小道消息，据说本次配对计划只是一个幌子，商上校仍是亲自选择了自己的伴侣的。”
“呵，放屁！”司机嗤笑着关掉广播。
这个说法确实站不住脚。众所周知，像卡俄斯星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行星，他们的人来到地球也只是会被当做服务型外星人，接受培训，然后随便塞进哪个有钱人家里；或者做着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勉强度日。
「联盟配偶计划」表面上是促进地球与其他星球的友好往来，可实际上，更像是给百无聊赖的地球人以一个全新形式的宠物。
这种“宠物”已经被调.教得百依百顺，会收拾房间，会烹饪饭菜，随叫随到，而且忠诚度极高，不用担心天降绿帽……也难怪，配对计划要从联盟军队开始推行，这群人常年在外征战，找个这种的反而省事。
等将来退役了，再把婚一离，追求爱情也好，继续高升也罢，没人会提出非议。
外星人在地球的身份处于最底层，再加上不分泌信息素，人类对他们产生依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车窗突然被敲响，吓了司机一跳，腾一下转过头去看。
窗外诡异地立着一身休闲服，十一月份的劲风吹过，勾勒出那之下一具身体。
身形该是健硕的，宽肩窄腰，比例也很好，就是看不出长什么样子。
司机降下车窗，“您是商上校的……”
他欲言又止。
“我是，”钟臻答，“我来跟您拿他的行李。”
司机“哦”了一声，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直接解锁后备箱，“在后面呢，你自己拿吧。”
“快点儿啊，别磨磨蹭蹭的！”
“好的。”
衣服从窗外略过，像偶然经过的一片浮云。
司机估计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想看看这位神秘透明体的举止有什么异常——
钟臻一手拎着一支行李袋，左手还分出几根手指夹了一捧鲜花。由于看不到具象的身体，这个场面有点滑稽。
司机忍不住从车头拿起手机，想拍张照片记录一下。
没想到，已经走出几步的“衣服”突然又调转方向，直直朝他走来。
“您好。”钟臻回到窗外。
悻悻将手机收起，重新按下车窗，司机问：“怎么了？”
“您的车左侧后胎的胎压有点不稳，我看车上没有备用轮胎，建议您最好联系保修人员过来先帮您换个轮胎再动车。”
“这你也能看出来？”司机笑了一下，“没事啊，就是这车自打商上校出战就一直没动过，放了十几天了，跑起来就钝了点。我开了十多年车了……”
还能不知道这点事儿？你算什么东西，还来提醒我……司机适时收声，可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钟臻的语气仍旧温和，平平淡淡的，仿佛看不到司机的表情一样，“那就好。您今天辛苦了，再见。”
没能感受到对方的窘迫，司机有些败兴，一脚油门开溜。
.
钟臻拎着东西推开家门，正准备换鞋的时候，看到了散落在玄关地上毛绒绒的小物件。
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拿出拖鞋时才对上号。
那是小熊耳朵和小兔耳朵，现在四只玩偶都成了没有耳朵的大脑袋，也看不出物种了。
钟臻将拖鞋上冒出来的棉花往里塞了塞，洗手换衣，开始烹饪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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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两个小时，再醒来时天都要黑了，薄弱的光线透过窗口的薄纱飘进来，让一切显得很不真实。
商旻深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床头的显示屏：3023年11月9日。
透明体，卡俄斯星，配对联姻……
平行世界。
在这里，钟臻是他的丈夫。
理清思路，商旻深跳下床，门外的饭菜香气勾得他连脸都顾不上洗，顶着个鸡窝头走进餐厅。
“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燃气灶那边突然传来声音。
仍是对这个透明体很不熟悉，商旻深被吓到了，面儿上不显，心脏却跳个不停，“好。”
三分钟后，属于这对新人的第一顿晚餐正式开始。
“房子收拾得很漂亮，也比以前看着干净多了。”商旻深说。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喜欢。”钟臻的语气里染上些许喜悦，可商旻深不敢确定。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慢条斯理地剥着水煮虾，“我分析了你之前的装修，换掉了一些旧家具，又给卧室和餐厅换成暖色调的墙纸，冬天的话，看起来就会温暖一点。”
商旻深下意识抬起头，想要观察钟臻说这句话的表情，有没有不甘愿，还是已经死心？
毕竟，钟臻愿意结婚也有他自己的目的，他希望促成卡俄斯星和地球的友好关系，帮助卡俄斯星加入地球联盟。
他的老公是透明体，他们之间隔着物种，隔着文化，隔着观念差异。
或许，也隔着爱情。
钟臻对他没有爱，只有妥协。这场婚姻对钟臻来说不过是一场交换。
而商旻深的使命是帮钟臻完成心愿，达成一段救赎。
“怎么不吃了，是不合你胃口吗？”钟臻谨小慎微，“我是按照联盟军给我的信息准备的，上面说你爱吃这些菜，是我做的不好吃吗？哪里还需要调整呢？”
“没有啊，很好吃。”商旻深随手灌进一口汤，滚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流下去，烫得他胃痛。
“烫到了？”钟臻问。
“没有，”商旻深眼含泪光，却仍在逞强，“好吃！”
连撒娇都不敢。
舌头被烫得快要没有味觉，商旻深有点可惜，新婚第一顿饭也不能完整地吃完。
钟臻将剥好的虾全部推到他的手边，“听说你喜欢吃。”
“嗯。”商旻深夹了一支虾，放进钟臻碗里，“你喜欢吃吗？”
钟臻直接将虾放入口中，食物进入他透明的口腔里，随即就被隐去，只能听到咀嚼声。
造物主真是鬼斧神工。
“我都一样。”钟臻嚼着虾肉，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没有喜欢或讨厌的食物，有的吃就行。”
关心则乱，商旻深忍不住问：“你之前在地球过得，很不好吗？”
“还好吧。”钟臻回答，依旧是平平常常的语气。
可商旻深觉得他在说谎。
记忆里散落着许多碎片，他想起自己在一个雨夜开车撞到了一个东西，砰——一声，震得他脑子都懵了。
下车去看，地面上飞溅的雨水框出了一个凸起，那凸起穿着衣服，挥动着一截短袖，跟他说：“抱歉抱歉，我没事。我马上就站起来。”
“等等……”商旻深痴痴张口。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似乎是，气味……
身为s级alpha，当打之年的商旻深本该是联盟艳史上最具风情的一笔；或者稳定下来，找个门当户对的omega，生儿育女，携手度过顺风顺水的一生。
可是很不幸，他对所有omega的信息素都有强烈的排斥反应，严重时还会出现晕眩或呕吐。
因而从青春期分化直到现在，他身边亲近的人除了alpha就是beta，只因他们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
可滂沱而下的大雨也掩盖不住，透明体的味道竟然那么好闻，让他顿时放松。
雨夜不再意味着潮湿和黏腻，淅沥的雨水里混合了阳光、草木、松果和干干净净的木棉香，安然地让他想要蜷着身子好好睡上一觉。
他恍恍惚惚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钟臻。”透明体答。
轰隆——惊雷落下，雨势变得更大，深秋的雨砸得商旻深痛彻心扉。
我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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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职于联盟军办公大楼的花房后勤钟臻就收到了联姻邀请，和商旻深结成伴侣。
领证当晚，商旻深接到了出战任务，即刻启程。他只好把公寓的钥匙交给钟臻，嘱咐他自己收拾新房。
钟臻讷讷道：“好。”
手里紧紧攥着小红本子，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另一边，鏖战归来、刚洗好澡的商旻深又从床头柜里取出结婚证，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
真的结婚了啊。
他和透明体老公的合照一角被戳上钢印，那上面记录着他们俩的名字：商旻深，钟臻。
联盟3023年。
结了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可以分享拥抱，亲吻，掌心的温度，以及那之外的很多很多。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随后是簌簌打扫声，门被推开，钟臻穿着白色的浴袍，像个漂浮于空气里的幽灵。
“我们做吗？”他问得直截了当。
将结婚证丢进床头柜，商旻深整个人滑进被子里，羞怯地只敢露出两只眼睛。
圆溜溜的，绕啊绕，像未知又富饶的两个星球。
浩瀚，深邃，以为触手可及，其实相隔了几十亿光年。
钟臻将他的沉默视作默认，这是婚前培训里教过的，这样的事情上需要适度留白。
卧室的灯光被调到最暗的那一档，幽冥的室内宛如承载着一个微缩宇宙。
钟臻脱掉了浴袍，商旻深的眼神也就彻底失去线索。
意乱情迷间，一只微凉的手握上了他的脚腕。
他被撞进浩瀚银河，漫天的星子在他眼前纷飞旋转。
钟臻的身体逐渐变得温热，商旻深的手指滑动，透明肌体上随即出现一线红靡。
宇宙是一个真空的罐子，他们是两颗一闪而过的星。
紧紧抱成一团。
爆破！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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