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首领府邸前要经过层层安保检查,钟臻是如此,商旻深也是如此。
除了自己,商勤谁都信不过。
他们俩被指挥着脱掉外衣,只穿着一条内裤,经过了几道全身检测装置。
商旻深腿上的纱布甚至都被揭下来,确定里面没藏什么东西,才又让他贴回去。
纱布刚被揭开的时候,商旻深听到钟臻在不远处问身旁的安保,“真的要这么严格吗,我们没带备用纱布……”
对方没回答,下手蛮重,将他推到墙上用扫描器来回扫。
“我没事的。”隔着几米远,商旻深安慰着空气里漂浮着的那个“平角底裤”。
商旻深这次回家,除了给他爸介绍钟臻,维护一下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商母死于九年前的一场车祸,事发前她正在陪同商勤出席一个酒会的路上。两人不知因为什么而大吵一架,她性子倔,半路非要下车,结果没能走出几步就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飞,不治而亡。
她的娘家是做能源开采的,这个产业一直是联盟经济的关键;商勤能成功出任首领,也多亏了妻子一家的势力与人脉。
出了这种事,娘家人当然无法接受,火化一结束就带着骨灰走了。他们把商母的碑牌供在私人祠堂里,不准商家父子探望。
商旻深何其无辜,外公外婆不愿意见他,仅仅因为他有一双跟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
不过最近,她的娘家不知道怎么想通了,派人送了一箱子商母的遗物过来,让他们父子捡上几件留个念想。
商旻深这才下定决心,回家面对他爸。
检查完毕,安保终于放行,带着他们穿过一片寂寂寥寥的深秋花园,送进首领府中。
商勤正端着报纸坐在客厅里,不确定是不是有意在等着他们。总之,在他看到钟臻的那一秒,还是露出略微嫌弃又傲慢疏离的神情。
商旻深看着他,呵笑一下,扣紧钟臻的手说:“这位是我老公,钟臻。”
钟臻赶忙探出手,商勤打量了一会儿伸到他面前的那截衣袖,囫囵握上,“久仰大名啊。”
“你别阴阳怪气的,”商旻深略显不悦,又轻声细语地面对钟臻,“这是我爸爸,商勤。”
“首领您好……”钟臻握着他的手,逐渐施力,“我会好好照顾旻深的。”
不知怎么回事,钟臻的手劲不算大,也看不到神情,可商勤还是感到了些许压力。
他清了清嗓子,“过来坐吧。”
私下里的商勤比面对公众和媒体时要稍显放松,发色有些花了,蓬松着,说话时发丝轻晃;
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了,他没摘婚戒,浮肿的手指上箍着个银圈,带着些许的潦草与笨拙。
“你还知道来见我啊,我还以为你结了婚,连家人都可以不要了。”
商旻深恨透了商勤这种夹枪带棒的贬损,随即怼回去,“反正回来了也是听你说这些,我们新婚燕尔听不得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放眼整个联盟,估计你都听不到你想听的话,”商勤看着他们俩,“你们还是年轻,太草率、太任性,现在闹得全联盟都知道了,就非得自断后路吗?”
“后路是什么呢?”商旻深反问他,“是谁家的omega?还是哪个外星人?钟臻是我唯一的选择,结个婚都要留出后路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
他看向商勤,“我妈倒是有后路,结果还没来得及踏上去,命就没了。”
“你,”商勤捂着胸口,一副被气极的样子,“你跟你妈一个样子,就喜欢戳人家痛处。”
商旻深接过佣人端来的茶,抿了一口,“可惜我们俩都比不上你,固执己见,自视甚高,只会一味否定别人的选择。”
没等商勤说话,商旻深抢先问:“我妈妈的东西呢?”
商勤缓了一阵,只得自认自己老了。
儿子在加速成熟,吵也吵不过,唬也唬不住了。
“楼上,你房间里。”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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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旻深的房间在二楼第一间,门一开,入眼是一面直顶天花板的书架墙,上面摆放的都是装帧严肃却简陋的大部头,有名著,有科普还有词典,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钟臻在书架间逡巡,仰着脑袋不停看。
有几格摆放着商旻深的奖状,都是值得纪念的重要奖项,那些“拿不出台面”的荣誉被商勤自作主张地收进了书房抽屉——他不想看到儿子耽于表象,沾沾自喜。
商母的遗物箱就放在商旻深的床边,他坐在地毯上,打开箱子翻查;钟臻一直站在书架附近,给他留足感怀的空间。
看着看着,商旻深突然笑了起来,“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画的画,没想到她还留着。”
钟臻见商旻深神色柔软,便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一起看画,“你画的是,星系?”
“银河系,”商旻深笑着问,“看不出来吧,我小的时候真的就以为银河系是这个样子。”
太阳不断膨胀,已经吞没了水星和金星,所以从商旻深这一代的小孩出生开始,接受的教育就是“地球是距离太阳最近的一颗星球”……这也是联盟大力发展“星球移民”计划的原因。
照这样的形式发展下去,地球形势岌岌可危,将是下一个被太阳吞没的星球。
可在小商旻深的画中,在太阳和地球之间突然增加了一颗粉红色的星球,体积比地球要小,但它横在其中,颇有要和太阳相抗衡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画,这些天体知识我明明三岁就学会了……”商旻深笑着回忆,“但我这副画也让班里的小朋友都笑掉大牙,老师还给我妈妈打电话,怀疑我听不懂幼儿园里的趣味科学课。”
“但你妈妈把它留了下来,”钟臻猜测着,“也许她也觉得你的想法很可爱?”
“这样吗?”商旻深笑着摇摇头,“她和我爸都有自己的事业,各忙各的,很少会关注我的。”
钟臻抓着那幅画,商量道:“我们把它拿走吧。”
“拿它干嘛。”商旻深笑了笑,却也没有拒绝。
商旻深继续看遗物,钟臻想走,又被他拉回来,“你老是躲什么?”
“没有,”钟臻解释着,“怕你会想要一个人待着。”
“希望我一个人待着,那你为什么不出去啊?”
“也怕你想要倾诉的时候没人在你旁边……”
商旻深满足地笑了笑,摸索到钟臻的肩膀,踏踏实实地靠上去,“没关系,我妈都走了九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最后,商旻深只拿走了一本画册和那张他用水彩笔画的画。
当然,后者还是在钟臻的强烈要求下实现的,商旻深说那是段“黑历史”。
钟臻却觉得,那是商旻深最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曾经。
他想把它妥善保护,独自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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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拢了母亲的遗物,商旻深将剩下的东西给商勤送去,在书房和主卧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父亲的身影。
二楼阳台,钟臻正在料理植物,商勤站在他身后,默默观察着。
“我办公室里的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你负责打理的吗?”他走到钟臻的身边,对方正全神贯注地修剪着龙血树的长叶,被他吓了一跳,错手剪掉了一簇长得最绿最长的。
钟臻连连道歉,多想开发一种能力,能直接把剪坏的叶子重新插上去。
“不用放在心上,我平时工作忙,这些东西长在家里,好了坏了我都来不及看。”商勤宽慰他。
“那,您可以把它带去办公楼,我帮你养,”钟臻提议,“就跟您摆在办公室里的植物一样,我把他们养好了,搬上去供您欣赏;再把来不及照顾的植物搬下来,我帮您重新打理。”
商勤略感欣慰,他和亡妻都很喜欢绿植,之前家里的这些花草都是妻子在伺候的;妻子走后,他们家的花换了一茬又一茬,怎么都养不好。
直到钟臻开始在花房工作,事情才有了转机,至少商勤办公室里的绿植永远饱满盎然。
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听说儿子的闪婚对象就是在花房勤勤恳恳的帮他养花的外星人,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年一直欠人家一句“谢谢”。
总而言之,商勤并不是不欣赏钟臻……只是欣赏是一回事,放心吧自己的儿子交给他又是另一回事。
商勤觉得任何人配商旻深都差了一点。
他再次端详着钟臻,试图辨认他的长相,结果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麻烦你了,我明天就派人把它们给你送去。”
钟臻语气轻快,“好的,商首领。”
“那个,你……”商勤刚想继续交流,就被商旻深打断了。
“你们在聊什么?”商旻深走到钟臻身边,看他拿着园艺剪刀,不满地皱眉,“怎么又在干活儿?你是过来拜访我爸的,又不是过来工作的。”
“我爸让你弄的?”
钟臻和商勤异口同声,“不是!”
“他自己要做的啊。”商勤举着胳膊,极力展示无辜。
钟臻附和着,“是我自己要做的,我看到这盆该修建了,就忍不住上手了。”
“哎呀,你别干活了,我们下楼看电视去,待会一起吃晚饭,”取下钟臻手里的剪刀,又把他的手套脱掉,商旻深抱着钟臻的胳膊,“走吧走吧,一会儿新闻里会播放我的报道呢,我们一起看。”
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留商勤一个人在花房站着。
他压着怒火怒火嘟囔,“臭小子,结个婚连亲爹都不要了!”又垂下眼眸,噘着嘴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都是你惯的,现在好了吧,你看看他哪有未来首领的样子?”
“我儿子想干嘛就让他干嘛呗!”
草叶交错,绿影晃晃,他依稀看到了妻子的脸庞,“只要他开心就好嘛。”
拭了拭眼角,商勤凝望着那道虚影,喃喃自语,“是啊,只要他开心就好,只要他真心喜欢就行……”
他佝偻着背,看着那簇被剪坏的叶片,难过又焦急地说:“只是,这孩子、这孩子……唉。”
商勤一点也不怕死亡,他只怕没能看到儿子幸福,怕没把他送往他的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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