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微想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一定非要拿着灯笼,但是既然沐知景有心问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想。”


    于是在中秋节那天,叶晨微收到了一盏小狐狸灯笼。


    小狐狸仰头眺月,顽皮娇痴,被刻画得极为传神,叶晨微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时值中秋,月不缺,人团圆,十里长街繁华似锦。街上张灯结彩,行人熙熙攘攘,或提灯游街,或泛舟赏月,或登楼拜月,喧嚣至极。


    叶晨微提着沐知景做的小狐狸灯笼,没有融入到这繁华一景中,她穿过大街小巷,却是来到了郊外竹林的灯火阑珊处。


    原本沐知景说是要陪她一起出来游玩,后来见她收到云山寄过来的信件,沐知景便推脱说不来了。


    信上其实并没有署名,只是写了“城外竹林一叙”几字。


    不过那百分百是燕云山的字迹。


    月色如牛乳,静静流淌在竹叶上,青年独自立在竹影中,显得萧瑟又寂寥。


    察觉到有人靠近,青年回身,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朝叶晨微扫射过来。


    叶晨微咽下到嘴边的“大师兄”三字,下意识向后一退。


    那双眸中的寒意,冷得逼人。


    这还是第一次,叶晨微在这双眼睛里面看到对她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青年没有多话,提剑上前。


    骄傲的小狐狸跌在地上,被里面的烛火烫伤了尾巴。


    “峥”一声,林中回荡起两剑相击的声音。


    长剑映出幽冷的月色。


    叶晨微身为掌门的亲传弟子,素日里所学的剑招都是颂昊仙君亲自所授。


    有时颂昊仙君实在脱不开身,也会派同为自己亲传的燕云山来陪同叶晨微练上几招。


    是以虽然原本的元溪对上云山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但叶晨微还是在他手上坚持了几招。


    但也只是几招。


    月色如练,沐知景为哄女孩开心千金打造的软剑还是扛不住对方剑友有高深内力加持,飞出了一半的身子。


    一半剑身被削去的那一刻,叶晨微原地滑倒,双脚钩住一旁的竹子,然后飞身跃起,用仅剩的半截软剑削下半截竹子,为自己制了一把竹剑。


    她丢了断剑,双手握竹,气喘吁吁。


    一击未中的云山虽不明白少女为何改换尚不如短剑的竹剑,但那不是他该思考的问题。


    他并没有丝毫的迟疑,发动了第二轮的攻击。


    就在此时,一颗石子从侧方袭来,正好打在云山未愈的伤口之上。


    云山跪倒在地。


    叶晨微转头,只见红衣女子手执长鞭,面目冷肃。


    “你这是何意?”她并未放松,仍保持了手握长剑的戒备姿势。


    “原是一场误会,是奴家没有管教好手底下的人。”话音刚落,风雨楼楼主便挥起长鞭甩在云山身上。


    叶晨微拿竹剑一挡,那长鞭顺势缠绕上她的手腕,将少女雪白的腕子打出丝丝血珠,如玉微瑕。


    风雨楼楼主见状忙收了长鞭,上前替叶晨微查看伤势。


    叶晨微并不想让她碰到自己,将受伤的手往后一背,面无表情道:“我生气了,你把他借我玩几天。”


    “实在对不住,只是这云山现在到底是陆姑娘的人……”风雨楼楼主面露迟疑。


    叶晨微:“我不管。”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青年微微一颤的身子,俏脸紧绷。


    “忍不了。”她用手中的竹剑指了指地上的小狐狸灯笼与断掉的软剑。


    虽然灯笼里的烛火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熄灭了,但那只惟妙惟肖的小狐狸也已经摔了个稀碎,看不清原本的傲娇样子。


    风雨楼楼主略一思索,很快应承道:“自然是元姑娘高兴最重要。”


    心中却道,这元溪显然被元将军宠坏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先是信任了杀父仇人,后又不管不顾只为自己开心,若她当真如传言中那般喜怒无常,这姑娘现在的行径已经值得死几回了。


    风雨楼楼主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山没有命令不敢起来,因此只是低着头,静静等待少女的惩罚到临。


    等了许久,云山也未听到动静,他疑惑地抬头,却见少女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手中捣鼓着那只破损不堪的小狐狸。


    洁白的手腕被清冷的月色一照,那道渗血的伤痕越发刺眼。


    他心中猝不及防生起了一股怒火,既是气自己刚刚竟真想要了她的命,又是气她迎头接下那一鞭。因此怒火之中又含着一种深深的懊恼与自责。


    这种想法实在陌生,叫云山不知所措。


    但是以往楼主有任何不顺都会折磨他来撒气,因此云山只是膝行到她身侧,双手捧着自己的剑,附身叩首道:“云山不知死活伤了元姑娘,还请元姑娘赐罚。”


    本来就极为不开心的叶晨微差点气岔气。


    “放心,这件事我会细细地同师父讲。”少女几乎是咬牙切齿从齿边蹦出的这几个字。


    受了委屈有机会不立刻发泄出来要告诉长辈?云山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操作,愕然抬头,只见少女满脸的泪痕。


    她狠狠瞪着他,无声无息地哭。


    若是燕云山,自是知道这不过是气急之下的狠话,然后会轻车熟路地准备各式新奇有趣的东西,做好一哄哄五六天的准备,最后若是还不行,就要请掌门出面来哄这丫头。


    但是他现在是犯了错只会请罚的云山,只能机械性地重复:“还请元姑娘赐罚。”


    叶晨微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冷冷道:“你白认识乔镜了吗?”


    云山请罪的话音一停:“此事与陆姑娘无关。”


    叶晨微已经不想承认这个迟钝的傻子是自己那英明神武的大师兄了,她只觉得再多看这人一秒,大师兄的形象就会轰然崩塌荡然无存。


    她很是心疼地拾起灯笼碎片,冷漠道:“我回去了,你自己哪凉快哪呆着去。”


    云山沉默起身跟在她身后。


    叶晨微顿住脚:“别跟着我。”


    风雨楼楼主突然发难,想是已经知道了隋舟的真实身份,才会在气急之下叫云山来除掉她。


    至于她后来为什么又亲自前来阻止,叶晨微并没有兴趣知道。


    沐知景那边虽有众多暗卫守护,但这是面对庞大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风雨楼,应当还是会很吃力。


    她需要赶快回去找到他。


    ***


    沐知景正在风雨楼内同人喝茶。


    准确地说,是在风雨楼的地牢内同乔镜在喝茶。


    乔镜虽为女主,且已经经历过一些事情,但毕竟仅仅只是困在小小的海边渔村,并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东西,因此此时的她,有一些超出沐知景预知的慌乱。


    守在牢门口的狱卒往里看了眼,很是不理解。


    被透骨钉子穿过手腕脚腕的阶下囚气定神闲,颇有一种潇洒之气,而贵为楼主座上宾的陆姑娘却拿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沐知景从小便遭受非人的苛责,惯来会忍痛,面对眼下小巫见大巫的阵仗,确实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反应。


    乔镜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稳住心神。梳理了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


    三个时辰前,风雨楼楼主突然从她身边借走云山,告诉她隋舟就是当朝皇子,那个下令灭掉陆平野满门的昏君之子。


    所谓的元将军之女竟为虎作伥,整日与杀父仇人在一起。


    再加之雅间一见,元溪自然而然的一句“异父异母的兄长”和云山细微的举动,更加让风雨楼楼主断定元溪曾暗中与云山有过来往,说不定就是她亲手将自己家推入深渊。


    她在地牢里刑讯了云山整整一个时辰,逼迫云山写下“城外竹林一叙”几字,将杀死元溪活捉隋舟的任务交给了他。


    乔镜有过尝试阻止,被向来雷厉风行的楼主锁在房间里。


    结果隋舟并没有陪元溪去往竹林,而是大大方方出现在风雨楼门口,手无寸铁。


    重铐加身下,他与透过窗户偷看的乔镜对视了一眼,随即又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眼。


    一刻钟之后,蕊儿打开了房门的锁,带她来到地牢。


    风雨楼楼主手执鞭子,狠狠抽打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


    她显然是在发泄,抽得毫无章法,有几鞭甚至扫过了隋舟的喉咙。


    乔镜赶忙上前制止。


    风雨楼楼主歇了气,见隋舟仍是一副无动于衷不知悔改的样子,突然放声笑道:“放心,你逃不掉,元溪也逃不掉。”


    然而隋舟只是轻轻扫过她,一边猩红着眼,一边发出嘶哑的喘息。


    “不过只是一枚棋子,死了就死了。”他发出一声轻讽,“倒是你,杀了元驰野之女,能交代过去么?”


    风雨楼楼主没有等到隋舟的崩溃,反而被少年的这句话刺激到,又抽了隋舟深可见骨的两鞭子,急匆匆离去。


    乔镜看着眼前这浑身浴血,状似疯癫的少年,心中闪过诸多情绪,最终只外化为一声叹息。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叫蕊儿带路。


    “你不想知道乔镜的下落吗?”大门关闭的那一刹,少年细微嘶哑的嗓音在乔镜耳畔炸开一道惊雷。


    她回身,与少年恢复了平静的眸子对视。


    他眸子是琥珀色,极浅也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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