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陆意洲当然没空为尹随山接机, 柏延更是懒得搭理他,一下飞机,尹随山就被柏庭连人带行李打包扔进酒店, 勒令他没事不要干扰运动员备赛。
随着各国运动员的陆续到场,奥运村的氛围已然没有先前那么平和,宛如礁石周围的海域,遍布汹涌的暗流。
比赛第一天,混双1/8决赛和男女单打预赛同时进行, 李煦由于和王飒匹配度最高, 一人身兼三项, 包揽了单打、混双和团体。
两项比赛的场地不在一块,陆意洲单手拎着挎包,在前方驻足等候,柏延按住李煦的肩膀, 转而又拍了拍王飒的后背。
里希奥运会之前, 为了提高国际排名,他们参加了无数场外赛, 每一道参赛流程深入脑海。有些话, 柏延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他望向陆意洲的方向,简洁道:“别输。”
第一场预赛, 柏延抽到的对手是来自沃克斯的青年小将尼奥, 他们先前在卢汀有过一面之缘。
开场前,对方别扭的普通话口音将柏延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几个月以前。
“我研究过你,”尼奥一边用手比划, 一边纠正自己的发音,“很多次。”
柏延友好地点点头, 他统共就学了一句沃克斯常用语,现在恰好派上用场:“很高兴见到你。”
尼奥露出一个青涩的笑。
对比卢汀那一战,金发青年的实力确实有所提高,但这一切都是基于他针对性地研究了柏延的打法,倘若对手换成李煦或者陆意洲,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柏延的目光聚焦在移动的乒乓球上,一种打法可以衍生出无数种新的招式,几个月里,尼奥的策略在变,他的技巧也在变,只要一直进行修正,球法没有尽头。
局分停在四比一,尼奥在赛后用沃克斯语说了几句话,柏延没听懂,他拿着翻译器又复复述了一遍,大致意思是“你在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
可能沃克斯人表达敬佩的方式比较夸张吧,柏延心想。
他和尼奥的手短暂交握,柏延不知道沃克斯的语言里“谢谢”该怎么说,他用中文说了一次,准备拿翻译器再说一次时,尼奥阻止了他的动作,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混双的进度非常快,决赛将在男女单打第二轮前完成。
王飒和李煦最大的对手是连续两届奥运夺得冠军的铃木信和与野泽杏。
入队后,王飒基本和绝大多数男乒选手搭了个遍,在搭档李煦前,与她配合度最高的人是柏延,但他两打起来总差点什么。
那时王景摸着鼻子,愣是盯着他们打了好几场,最后他摆摆手,叫李煦上场。
李煦跟王飒不过点头之交,是训练馆每天都见面但不太熟的“陌生人”关系。听到王景的安排,他轻快地应了声“好嘞”,转眼就站到了王飒身边,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他仿佛一只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而王飒恰好是一个绒毛控。
单打和混双的时间在第一天后完全错开,柏延次次不落地看到了半决赛。李煦和王飒的打法做到了真正的互补,站位上,李煦守中后台,王飒利用近台快攻,一前一后配合得几近天衣无缝。
但再高的配合度,在迎战铃木信和与野泽杏之前都要画上一个问号。
他们是伫立在混双冠军之路上的一座大山。
“为什么都不说话?”
食堂的某一桌,只剩李煦一个人风卷残云,周围的气氛过于安静压抑,他停下碗筷,玩笑道:“明天打决赛的是我和小王,你俩一声不吭的是什么意思?”
“担心啊。”
柏延看李煦一副吃好喝好的样子,笑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
李煦瞥了瞥王飒,右手一抖,将勺子里的青椒抖落下去:“有小王在呢,我还怕什么?”
队里管王飒叫“小王”的就李煦一个人,他爱给队友起绰号,甚至王景也被他取了一个,叫“大王”。
玩笑间,李煦表情逐渐淡了:“可惜王教没来,不然凑一对王炸。”
陆意洲插话道:“你信不信这几天王教用一百英寸液晶电视一帧一帧回看我们的表现?”
“你要打不好,”陆意洲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王教立马打个跨洋电话狠狠在你耳边念顿经。”
里希时间,十九点整。
东瀛的两名选手已经到场,此时在某个角落小声交流。奥运会之前,王飒和李煦分别与他们在单打比赛上遇到过,李煦赢过铃木信和两次,为数不多的几次败绩都输给了松本野。
裁判发出入场指令后,运动员上场就位,场外双方的裁判皆神色凝重,尤其是章翼,他眉毛低垂,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这绝不是不看好王飒和李煦的表现。
经过一次大改革,国队急切地需要一场重大的比赛来证明自己,里希奥运意味着新征程的开始,开端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之后的走向。
第一局打响时,王飒和李煦的得分并不理想,对手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一开始就凭借强悍的打法使自己处于上风。
看着接二连三的失分,章翼的眉头反而松弛下来。赛事转播、记者、观众的目光齐聚在四人身上,面对开头的出师不利,王飒依旧沉稳发挥,宛如定海神针一般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搭档之间,能否“稳得住”和默契度一样重要。
之后的两局,李煦立刻调整了状态,两人合力将比分拉了回来。
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有王飒在,我不怕”这句话,李煦没有说错。
当局分持平时,场上双方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转播室的两名赛事解说员用词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柏延接通了张清驰的电话,和陆意洲一人分带一只蓝牙耳机,三人谁也没说话。
伴随着“沙沙”的底噪音,张清驰打破沉静:“飒飒能赢。”
柏延宽慰她道:“对,能赢。”
张清驰嘴巴像开了光,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守在中后台的李煦力挽狂澜救了一球,并将其狠狠抽回。
这一球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转播室反复回拉刚才的画面,而野泽杏与铃木信和原本胜券在握,庆祝的姿势进行到一半时,一抹白影飞旋而过,弹跳落地。
李煦的状态回笼,颇有越战越勇的气势。这场逆风局在他们手中扭转风向,于末尾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蓝牙耳机里传来张清驰不可置信的喃喃:“……赢了?”
“赢了——”
观众席宛如沸水般炸开,欢呼声与哭喊声交织,恭贺这场迟来太久的胜利。
里希奥运会首枚混双金牌,结束了国乒长达九年的黯淡时光!
在此之前,许多人都对章翼发布会上的发言持怀疑态度,国人被辜负了太多次,前辈们传下的荣耀被辜负了太多次,这些累积下来的失望怎可能被只言片语抚平?
但一枚奥运奖牌可以。
李煦比王飒高一整个头,他一把拉过王飒,将她狠狠抱在怀里。
王飒仰着脖子呼吸,高兴地喘不上气:“行了……行了!抱一下算了!”
“诶诶!抱歉,我有点太激动。”
李煦松开她,上挑的狐狸眼洇开一片红晕。
领奖台上空,三面国旗缓缓展开,王飒和李煦站在亚军、季军中间,朝四方挥动手臂。
属于冠军的金色奖牌由他们自己为彼此戴上,李煦面朝着王飒,微微垂下脑袋,尽管如此王飒还得踮起脚尖才能将奖牌挂到他胸前。
国歌响起的刹那,他们十指相扣,下一秒高高举起,就像一座新的山峰。
下场后,柏延挂断电话,向王飒展示着视频通话的界面。
“有个人快等疯了。”他说道。
他按下接听键,张清驰整张脸占据了屏幕的三分之二:“奖牌呢?让我看看奖牌!”
王飒举起被蓝色丝带串连的金色圆牌,对着镜头晃了两下,随后固定在屏幕中央方便张清驰查看细节。
“哇……”
“别羡慕,你以后也会有的。”
手掌大的屏幕面前挤了三四个人,只有一个小小的边角够李煦出镜。他和张清驰是第一次见,可他却在队友们的闲聊中,听到过无数次张清驰的名字。
“这就是你提了很多次的妹妹?”
李煦轻轻撞了撞王飒的肩膀。
面对张清驰,或是有人说起张清驰的名字时,她的神情总柔和得不像话。王飒朝张清驰三百六十度展示这块奥运金牌,然后抽出几秒钟偏头回答道:“对,她就是那个对我很重要的妹妹。”
“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陆意洲让出一部分镜头,指着李煦说:“喏,这就是你飒飒的搭档。”
张清驰收敛道:“你好。”
安静了不到一秒,她又原形毕露:“全运会的时间还没确定,你们知道我天天在省队等消息等得有多煎熬吗?”
“朱教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走吗?”柏延反问道。
“柏延哥你不要挑拨离间!”
张清驰往旁边让了让,将朱萍拉到镜头面前:“天地良心,我才没那个意思!”
朱萍逗小孩似的拍拍张清驰的后脑勺,隔着屏幕,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与宽慰。
“王飒,做得很好。”
“你们都做得很好。”
第 62 章
混双落幕, 男女单打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路程要走,柏延和陆意洲需在几天时间内挺进男乒决赛,而王飒则要马不停蹄地继续女单的对决。
时间那么短, 但又那么长。
男单半决赛的那一天,柏延和松本野在球桌两端相遇。右手受伤后,他一直根据自己的状态调整打法,并将松本野历年来的参赛视频翻出来进行复盘。
他在找一个有着绝对优势的突破口,同时他认为, 松本野也在寻找他的弱点。
开场第一局, 他们都选择了最熟悉的打法。松本野不是崇尚激进的那种类型, 他很沉得住气,善于找缺漏、钻空子,和他打必须铭记一点——切勿出错。
不知是不是把那条准则看得太重,柏延这局有些束手束脚, 没发挥出来。
章翼在看台观赛时显然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连声喊了几次“放开打”。
真放开了打?
柏延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思考。借着跑动的余力,他将球狠狠抽回, 一招一式带足狠劲。
他想起上辈子夺冠的那个夜晚, 想起很多段在训练场独自捱过的苦训时光……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属于他的比分在不断累加,松本野有些坐不住了, 他宛如乘风浪行船的捕鱼者, 掏空了家底誓要与风暴一搏。
这名东瀛老将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柏延何其有幸,也何其凶险, 将一位致力贯穿“稳”字诀的选手逼到如此境地。
比赛还在继续。
右手康复阶段,柏延转攻左手的经验在战术上给予他很大启发, 这使得他更快找到了松本野的缺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缺口一点点撕开,使之成为致命的缺陷。
乒乓球落地时掷地有声,在一声声激烈的碰撞中,柏延正反手无缝衔接,快速夺下一局胜利。
松本野极少有失误出现,他们之间拉不开太大的差距,只能一点点争个你前我后。经过一番激烈对抗,松本野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严丝合缝的防守让对手无法挑出错漏。
他打定主意要在球场上耗死柏延。
这个时候绝不能慌,柏延心想。
此时此刻,位于另一张球桌的陆意洲战况亦不容乐观。他们的对手驰骋赛场多年,两块硬骨头横亘嘴边,一个不留神,骨头没啃掉,反倒崩了满嘴牙。
陆意洲浑身的肌肉都在发力,开场连丢两局,连章翼都忍不住扼腕叹息的劣势,被他硬生生掰了回来。
他脑子里除了下一步的打法,还隐隐晃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柏延。
陆意洲咬着牙,接住了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球。
莫名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内心便安稳许多。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柏延又何尝不是他的?
“千钧一发,当真是千钧一发!”转播室的解说员语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里希奥运能否成为柏延和陆意洲首战大捷的转折点,就在此刻了。”
镜头回转,柏延两分领先,第四局险胜松本野,两人三比三平。
第七局是决定性的一局。
比赛开始之前,柏延摘掉了所有配饰,包括陆意洲送他的那枚平安符。他把翡翠圆扣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放到了背包夹层,平安符质地冷润,尽管他现在浑身火热,但原先贴着平安符的那块肌肤却是冰凉的。
松本野的一次失手为他创造了绝佳的制胜机会,趁松本野尚未调整过来,柏延乘胜追击,在最后一局一路遥遥领先,先陆意洲一步结束了比赛。
柏延前脚刚停,陆意洲后脚便强势地拿下局分,朝章翼的方向举牌高喊。
“对于柏延、陆意洲而言,两天后的男单决赛才是他们此战的终点,但对于我们,对于坐在电视机前的国民来说,冠军无论花落谁家,一金一银两枚奖牌已经是国家队沉寂多年后交出的最好的答复。”
解说员眼神莹亮,一字一句道:“诚如章翼教练所言,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男单决赛只比女单决赛晚一天,柏延和陆意洲上场时,戴着蓝牙耳机亲自为张清驰实时解说的人换成了王飒。
实话实说,柏延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
他至今还记得初见时给陆意洲画下的大饼,省赛、全运会、奥运会……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实现,好像美梦成真,既让人感觉不切实际,又切切实实地圆满了所有不圆满。
最好的恋人,最默契的搭档,最适合彼此的对手,陆意洲头顶着三项隐形成就,柏延却觉得不够,想再给予他更多。
他当着陆意洲的面再次把平安符包裹好,陆意洲笑他龟毛,说不用这么小心,往夹层里一扔就行。
“你当它乒乓球呢?说扔就扔。”
柏延不听他的,道:“你准备好了就先上场。”
陆意洲龇着一口白牙:“传家宝传家宝,什么都是虚的,情谊才是真的。”
柏延整理的动作一顿,嘴里嘟喃着几个字,陆意洲问他刚说了什么,不料这时裁判哨响,柏延反手推了推他,拎着球拍站上球桌一角。
有些话,他想留到打完再说。
无数台摄影设备将镜头对准场上二人,而镜头背后是千千万万道视线。
陆意洲的风格和李煦类似,却也不尽相同,他的体系更成熟、更完善,乒乓球诡谲的运动轨迹配合灵活的步法,往往使陆意洲处于不败之地。
但柏延熟知,他后期的爆发力远不如前期充足。
对面陆意洲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每一次回挡又快又猛。中后台是陆意之最擅长的领域,眼见着他与球桌边缘的距离越拉越远,柏延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他们都曾毫无保留地把后背托付给彼此,柏延很高兴,陆意洲在这次交手上发挥出了百分之百的水准。
剧烈的运动仿佛点燃了他体内的血液,一局终了,柏延意犹未尽地撩起上衣下摆擦掉额头的汗水。
截止当前,他以一局之差领先陆意洲。
奥运观众席上,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柏庭的注意,他把手机调到振动模式,一边往席外走一边接通电话。
“喂?什么事。”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好在柏庭所站的位置能看到转播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淡淡道:“赌什么,说。”
“赌你弟和陆意洲谁拿冠军,”尹随山低声道,“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的求婚。”
柏庭笑了一声:“你还没赢就开始提条件了?”
“行,”他顿了顿,说道,“你赌谁?”
此时,柏延恰好错失一球,得分略逊陆意洲。
尹随山:“我赌你弟输。”
柏庭:“小心你的求婚戒指这辈子都送不出去。”
短短一句话,却拥有直击人心的杀伤力。
尹随山攥紧两枚专门定做的戒指,亲眼目睹柏延逐渐追回丢失的比分,反败为胜。柏延夺冠的那一瞬,他的名字响彻整个场地,连解说员都忍不住静默几秒。
观众席几乎在同一时间沸腾,柏延耳畔传来一声绵长的嗡鸣,这阵耳鸣消散后,他听到了众人正高喊他的名字。
陆意洲——他的对手走过来与他相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陆意洲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执拗地问他赛前到底想说什么。
掌心底下的皮肤是滚烫的,柏延轻抚陆意洲的脖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调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的后劲儿一直持续到他们领奖的时候,柏延很少见陆意洲开心成这个样子,颁奖人把银牌挂到他脖子上时,他恨不得抱着人家亲一口。
“两位选手都是首次代表国家出征奥运,”解说员看向屏幕里笑得很不值钱的陆意洲,圆场道,“虽然这次未能如愿夺冠,我想陆意洲一定收获良多。”
“大丰收”的陆意洲手握花束,须臾牵起柏延的手,与他一同登上领奖台。冠军的站台比亚军高上一些,但柏延站上去,也只是堪堪和陆意洲平齐而已。
柏延紧紧扣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掌,耀眼的灯光使他有些头晕目眩。
国歌响起前,他松开陆意洲,望向那一片鲜艳灿烂的颜色——
柏延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某一个瞬间。
届时他不过是一支辉煌队伍里的“无名之辈”,教练说他总差了那么一点,他绞尽脑汁地想,到头来也想不到自己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而后首次夺冠,他以为属于他的人生之路将就此开始,却不想一场车祸把他送到了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
亲情、爱情、友情,那些他不敢奢望的,竟然一一来到了他的身边。
柏延目光追随着缓缓上升的旗帜,冠军奖牌下压着那枚质地温润的平安符。他再次牵住陆意洲的手,不远处,他看到章翼朝他微笑挥手。
王飒站在刘锐、李煦的中间,她刚拿下两座冠军奖杯,已然是一名合格的传承者。
时光飞逝,前路漫长。
可以的话,他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正文完
里希奥运会结束后, 章翼带着四金二银的成绩满载而归。
队里又经历了几次大洗牌,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些变化藏在流动的分秒里,微小得几乎可以被忽略掉。
下一届全运会如期举行,柏延找章翼批了两天假,准时到场观看张清驰和宋一宁的比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收到了一封电子结婚请柬。
柏庭喜欢素净、简约的风格, 那么张扬华丽的花纹,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柏延认真地把这几行字读完,他哥和尹随山不打算办婚礼,两人合计着请了半月的婚假,飞到尹随山名下的一座海岛上度蜜月, 当他们在岛屿的教堂宣过誓, 就算是真正的结合了。
他给他哥拨了通电话,观众席声音嘈杂, 柏延拢着话筒, 听了半分钟的铃声。
电话终于接响,柏庭的音调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向柏延提起了当初和尹随山的赌注。
“既然赌输了, 他应该失去求婚的权利才对。”柏延表示不解。
“所以是我求的婚。”
柏延:“啊?”
“这么惊讶干什么, ”柏庭嫌他没出息,悠哉悠哉道,“买钻戒的钱你哥还是有的。”
“我不想大办, 一方面是尹随山出手太阔绰,万一真办起来, 我和他恐怕得在热搜上挂一个礼拜,”柏庭那边传来海浪的沙沙声,他继续道,“另一方面,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在大众面前曝光过度。”
“尹随山没意见?”
柏延有些不理解,他哥是怎么把一个原著中占有欲拉满,喜欢时时刻刻宣告伴侣身份的人说服的。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没意见。”
柏延摘下墨镜,将额发顺至脑后。
午后的小岛沙滩上,清澈的海浪卷起层层涟漪,抱着冲浪板上岸的男人甩了甩发间的水珠,在柏庭脸颊落下一吻。
“接受求婚后,某些人高兴得一整晚没睡,怎么会有意见呢?”柏庭说道。
柏延:“……”
又幸福了,主角攻。
不过他两结婚这事也给了他一个启发。
张清驰和宋一宁不出意料赢下冠军,王飒说什么也要请他两留在广通吃顿饭的。
趁这个机会,柏延说服陆意洲陪他们一块去,自己找了个由头,明面上说的是章翼留他开会,实际上一个人跑到中心商业区,走进了一家珠宝品牌设在广通的总店。
这些日子他刚好有点小感冒,戴着口罩逛了半天,也没人认出他是谁。柏延安安心心选了两枚对戒,零星挑了一些其他的小配饰,最后刷卡签字,柜台的销售才吃惊地“啊”了一声。
“柏……柏先生,这是您的小票,请收好。”
女人手里拿着纸笔,柏延笑着问她是不是要签名,销售小姐点点头,腼腆道:“方便吗?”
“当然,”柏延利落地签下他的名字,说,“我们还可以合影。”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店内的其他人,柏延后悔话说早了,挨个和他们签名合影。
从挑选主钻到制作完成,至少耗费半年的时间。柏延运气好,选中的钻石恰好有现成的,工期一下子砍了大半。
销售小姐通知他一个月后过来取对戒,临走前,柏延听她问道:“您是为爱人准备的吗?”
他和陆意洲的关系只有寥寥几位亲朋知道,虽然这个世界允许同性结婚,但他不想这么快把陆意洲公布出去。
于是柏延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国队迎来一批新成员的那天,是再寻常不过的训练日。
一张球桌,柏延和陆意洲占据一边,李煦和刘锐位于另一侧。两组搭档战况胶着,局势正逢激烈之时,陆意洲一拍意外落空,乒乓球被他打飞出去。
李煦双手钻进裤子口袋遛了一圈,须臾他看向刘锐,刘锐耸了耸肩,表示他这里也没多的球。
“去捡去捡,我们手上都没球了!”
把陆意洲支走,李煦转动手臂,八卦地挑着眉:“诶,打算什么时候……?”
自从他去拿对戒被李煦撞见,柏延迫于无奈,不得不对他说出了自己全部的计划。
“快了。”
柏延抬眼瞥他:“我都不急呢,你催个什么?难道我把戒指给陆意洲之后,你就有提成拿吗?”
“催催怎么啦!”
李煦道:“毕竟你俩是咱队第一对修成正果的嘛,寓意着一个良好的开端!”
“得,”柏延走到边上喝了口水,“等我和陆意洲退役,我俩转行当月老算了,专门给单身队友介绍对象。”
半天闷不吭声的刘锐打断道:“陆意洲上哪捡球了?几分钟了人还没回来。”
“对啊……他人呢?”
柏延四处张望,下一秒,训练馆门口出现几道人影,陆意洲的身影赫然在列。
他领着一众平均比他矮半个头的新队员走进场馆,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张清驰和宋一宁。
“柏延哥!”
张清驰像进了自家的门,找准柏延的具体方位后,宛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朝他飞驰而来,柏延张开双臂,微微弯腰以做缓冲,但仍旧被张清驰冲得往后跌了几步。
柏延摸了摸她那截马尾辫,温声道:“小驰,介绍一下……”
“两位哥哥好!”
张清驰是认得李煦的,但刘锐她比较面生,没怎么见过。
李煦笑得两眼弯弯,夸赞道:“行啊妹妹,说话真好听。”
“王飒在另一个场馆训练,”柏延明白她下一个想找谁,“待会儿叫意洲带你过去,权当认路了。”
“我敢打赌,她不出一天就能把这儿摸熟。”
陆意洲带着宋一宁一行人走了过来,他从兜里掏出那枚弹飞的乒乓球,朝李煦一抛,一道优美的弧线在半空中显现出来。
“新队员入队都有安排,我先带他们找章教。”
陆意洲让张清驰归队,潇洒摆手:“四缺一,你们练会儿我马上回。”
今天的安排不多,又是临近中午的点。陆意洲走后,刘锐看了看表,取出一副牌:“三个人,来局斗地主刚好。”
柏延就地坐下,笑着说是。
晚上下训,一大群人簇拥着出去聚餐,地点是广通新开的一家商场,有满减活动,餐厅划算又好吃。
张清驰以茶代酒,菜一点齐,把在座的几位依次敬了个遍,敬酒词说得无比顺溜。
几杯水下肚,宋一宁见状有些看不过去,小声提醒她留点肚子,不然待会儿吃不进饭了,张清驰这才作罢。
“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李煦拍拍桌,道:“错!不是苦日子到头,是……”
“你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刘锐接道。
“我发现一件事。”
柏延托着腮,笑意吟吟:“双打搭档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感,比如刚才的两位。”
“照这么说,”王飒补充道,“在场所有人都很默契。”
的确,里希奥运之后,男乒、女乒内部以及相互之间配了不知道多少回,就连陆意洲和王飒这种冷门组合也搭过一两次。
菜一一呈上桌,在座的“敬酒”的敬酒,闲聊的闲聊,无人注意的角落,柏延右手探进外套口袋,攥了攥里头那个四四方方、稍许硌手的对戒盒。
晚餐结束,一行人潇潇洒洒地在大街上散步,第二天公休,时间尚早,没人急着回去。
柏延一开始走在队头,慢慢的,他步速越来越慢,逐渐落到了队尾。他前头的王飒距离他几米远,正挨着张清驰谈心,柏延不觉得她会分神听自己和陆意洲的说话内容。
入秋的广通有点冷,他怀疑手心被盒子的边角硌红了,带着细微的刺痛。
“陆意洲。”
他猝不及防喊了一声,旁边的人立马回应道:“怎么了?”
明明桌上没一个人喝酒,柏延却觉得他这会儿有点晕乎乎的,像极了酒劲上头的样子。
他不自在地找了个开头:“你收到我哥的结婚请柬了吗?”
“收到了啊,”陆意洲恨恨道,“尹随山明里暗里跟我炫耀好些天了,呵呵……不就是结婚吗,有什么好炫耀的?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是这样的,我压根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
陆意洲嘴上说不在意,短短几分钟却输出了大量针对尹随山的言论,弄得柏延数次想插嘴打断,但又无从下手。
“好了,我们不说他了。”陆意洲终止话题。
柏延组织完语言,正要重新起头,他的外套口袋里忽然多了一只热乎乎的手,陆意洲摸到他冰凉的手背时,被冷的“嘶”了一声:“手好凉。来,我给你暖……”
“嗯?这是什么?”
对戒盒的尺寸很大,柏延一只手包拢不下,再加上存在感十足的棱角,他甚至藏不了一秒。
前方有一个红绿灯,大部队已经走过斑马线,轮到他们时,红灯亮起,彻底与大部队脱离开来。
柏延停下来,让陆意洲把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去。
他深呼吸一口,将准备了许久的对戒盒完完整整地展露在陆意洲眼前,盒子打开时发出“啪嗒”轻响,黑夜里,镶嵌着钻石的戒指熠熠生辉,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芒。
“抱歉,其实我很早就收到它们了,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柏延抿了抿唇,说:“那些誓言太虚假空洞,我不想生搬硬套地说些甜言蜜语……陆意洲,或许我的心意很笨拙,我想问,你——”
“我愿意。”
眨眼工夫,陆意洲的手指已经穿过戒环,甚至还为柏延戴上了剩下的那枚钻戒。
他再次开口,语气愈发坚定:“对你,我的答案始终如一。所以不用多说了,我愿意。”
两枚戒指落到了他们指间,柏延以为其他人已然走远,却不想一抬头,王飒一行人就站在马路的另一端。
“愣着干嘛?快过来!”
他听到张清驰呼喊的声音。
柏延清了清嗓子,郑重地扣住陆意洲的手指,大步向前。
“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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