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临时政府管辖的土地叫罗米沙——它是两国争夺之地，当然，这也意味着，它不属于任何国家。也意味着，这里的贫民区，是和外界割裂的，少得可怜的国际援助与混乱不堪的街道市容、犯罪与药品泛滥，是他们在国际上普遍出现的形象。
楚岚小时跟随祖父母居住在罗米沙别墅地带，从来没机会接触贫民区的人。家长绝对不可能允许孩子靠近那里，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片地带。
车拐进郊区里，司机不愿意继续开了。
贫民区靠着湖，无数破房子密密麻麻搭在一起，河水上飘着垃圾。
楚岚找到楚年璟一行人的时候，看见了倒在地上已经鼻青脸肿的汪杰克，拼命地抱住一个少年人的腿。那个少年看起来有十八九岁了，穿着昂贵，然而他戴着金戒指的手却正往楚年璟的脸上招呼。
汪杰克没拦住，楚年璟在那一拳揍下来的时候居然没还手，闷声受了这一拳，左眼肉眼可见地肿了一大圈。
“你不是挺能吗？求人也没个求人样！你要给那老东西还钱，老子还不乐意呢！谁要你那三瓜俩枣！”
楚年璟手指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盯着考思为，眼睛里黑沉沉的：“你打我，我不还手。但从此之后，你不能再动汪奶奶一家。”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楚大少爷不是之前还挺横吗？我们这边收高利贷的兄弟被你揍好几次了。”
考思为目光在楚年璟脸上转了一圈，“今天这么一遭，我可不能少了楚少爷面子。来，弟兄们，他以前怎么招呼你们的，今儿个赶紧揍回来。”
楚年璟看着一群混混扛着棍子走过来，脸上肌肉抽了几下，拳头攥到捏出响声。
不行……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忍耐一时，如果能换安生，那也没什么，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揍。
第一个癞子头混混拿着钢管朝楚年璟打去，楚年璟习惯性地将头护住，那预料中的力道却没有如期袭来。
“够了。”
熟悉的冷淡声音让楚年璟一愣，他抬起头，看见楚岚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表情。
“你谁啊？”考思为狐疑盯着楚岚，“他马子啊……不对，你他妈不是omega！你是个alpha！”
楚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得让考思为一惊。
“楚……”楚年璟还没叫出声，楚岚对他摇了摇头。
“我要问一句。”
楚岚捏着癞子头的钢管，癞子头要挣脱，却发现压根挣脱不了。
“你们发放高利贷，牟取暴利，这是被这里的法律所允许的吗？”
考思为霎时笑出声：“哈，这破地方哪来的法律，小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敢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你哪个都招惹不起。”
楚岚：“法律管不到你们，神能管吗？”
考思为和几个小混混面面相觑，“你他妈说什么废话。弟兄们，不要管他，给我往死里打！”
话音落下，楚岚一拽，癞子头不敌，钢管被他拎在了手里，丢给艰难爬过来的汪杰克：“好好保管。”
随后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砖头——不，其他人眼里是砖头，楚年璟却看清了，那不是楚岚前段日子挑灯夜战读的书吗！
封面上写着两个镶金边的大字：《圣经》，差点没闪瞎所有人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
刚刚嚣张至极的考思为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楚岚一手捧经书，一根手指着考思为。
“我现在，要度化你。”
众人：“…………”
有个小混混小声问旁边的混混：“二哥，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怪可怜的。”
楚年璟：“你来添什么乱！楚……”
“嘘。”
楚岚轻声制止他，“仪式开始，全场肃静。”
考思为瞪着眼睛：“你他妈以为装神职人员老子就能放过你吗？”
他冲了上去，一拳就要打上楚岚额头，楚年璟要挡住楚岚，但在拳风触及到楚岚鼻梁时，考思为的一切动作都停止了。
楚岚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枪，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全场鸦雀无声。
“你……”考思为眼中闪过恐惧，“你怎么会有枪？难道你真的是……”
楚岚没有回答他：“乔乔，制住他。”
楚年璟和汪杰克震惊地抬头，发现钟乔乔、阿来、乔纳东、阿洛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考思为他们背后。
“得嘞！”
钟乔乔飞速地将考思为两只胳膊架住，没了主心骨，又来了这么多人，尤其阿来人高马大的，才十五岁身高已经接近一米九，沉着脸站在那儿，一群小混混一时谁也不敢动。
“这位同学。”考思为脸上肌肉抖了抖，但他还是说，“你们如果在这里解决我，回去不出三天就会全部暴毙。”
“我有说要解决你吗？”楚岚怜悯地看着他，“我说了，我要度化你。”
“你度化就度化，拿这玩意儿指着我什么意思！”考思为说到底也只有十八九岁，沉不住气，“他妈的持枪是违法的！违法的！”
背后的乔纳东噗嗤笑了，他凑到考思为脸前，对他做了个鬼脸。
“我亲娘诶，刚刚说这破地方没有法律的是谁啊？”
“安静。”
楚岚一出声，所有人什么声音都不敢再发出。
“我奉父、子、圣灵的名为你受洗……”
贫穷破败的地区，和那些自以为参破真相的权贵，对于神灵的敬畏信仰都是相同的。
楚岚太清楚这些权贵世家的德行了。上位时不择手段，上位后祈求神灵庇佑，洗清罪孽。因此，宗教信仰在氏族子弟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
楚岚甚至没有翻看书，只是一手捧着经书，一手拿着枪，口中从第一卷讲到了不知道是哪一卷但一定很后面的卷。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就连附近的居民们纷纷围过来，聆听楚岚的声音，脸上露出虔诚的表情。
几个混混已经快被吓晕了，他们只是找来的一群普通流氓，压根承受不住楚岚的精神洗脑。
“二哥，我觉得我简直罪孽深重。我妈得癌死了是不是因为我偷东西偷多了，报应？”小黄毛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对旁边的癞子头说。
癞子头转过脸，五官很僵硬，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俺不知道。”
另外一个刀疤脸抹着眼皮：“呜呜呜啊啊啊我以前干的都是什么事——我有罪，我有罪——请上帝饶恕我的过错！”
几个小混混哭着抱成一团。
楚年璟脸上敷着阿洛为他摘来的药草，神情诡异地看着这场闹剧。
被压在地上首当其冲承受了精神污染的考思为恶狠狠地瞪着楚岚，眼神仿佛要吃人。
突然，他手肘猛地向后顶，完全不顾手臂骨折的危险，钟乔乔被这不要命的打法偷袭了肚子，捂着腹部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你这把枪是假的！”
考思为扭了扭手腕，一把掐住楚岚的脖子，精神污染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子差点被你骗了。”考思为狞笑，“装神职人员？啊？你他妈真敢小兔崽子——”
“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谁敢伤害传教士！”几个穿着国际警服的警察围了过来。
“什么……”考思为震惊地松手，看着眼前面色冷静，看上去最多十六岁的少年，“你真是挂名神职人员？”
楚年璟此时赶到，一把将考思为推开，护住楚岚。
楚岚在他身后咳嗽不止：“我、我……”
警察们围过来，警惕地看着刚刚出手想要伤人的考思为：“你刚刚在做什么？是谁报的警？”
阿洛默默举起手：“是我。警察叔叔，他们要伤害神职人员！打扰神职人员的仪式！”
为首的警察道：“请出示相关证件。”
楚年璟将楚岚往身后拦了拦，手心出了汗。
当今国际，宗教盛行，通过极其严苛困难的神学考试，才能正式成为神职人员。通过后，无论在哪里，都能受到国际宗教协会的保护与庇佑，在罗米沙这样的危险地带，甚至允许配枪出行。
但那基本只有学过大学相关课程的人才能过，楚岚根本不可能有。
冒充神职人员可是要进牢里的大罪！
“楚年璟，把我从你的背肌里放出去，我要窒息了。”楚岚说。
楚年璟慢慢放开他，看着楚岚走向几名警察，他手里果然没有证，但不知说了什么，那些警察点点头，转而将考思为铐了起来。
“请跟我们走一趟。”
考思为临走时对着楚岚冷笑，用口型对他放狠话，“等着。”
楚岚举起手里的枪，扣动了扳机。考思为当即一惊，瞳孔放大，连呼吸都静止了。
随后，他感觉到一股水流喷在自己的脸上。
“泼水节快乐。”
楚岚举着水枪说。
考思为离开的时候，看楚岚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剥皮抽筋。
“岚哥，”乔纳东指着地上的小混混，“这些人怎么办？”
楚岚瞟了他们一眼，几个小混混泣不成声地望着他们，见楚岚看过来，连忙道：“我们自己走！自己走！以后再不干坏事了！愿上帝保佑你我！阿门！”
这几个是些贫民区没读书的货，愚昧又单纯，楚岚将板砖似的圣经往他们脸上一丢：“爬。”
几个人接过书，连忙起身要走，却被乔纳东一行人拦住了。
“听清楚，岚哥让你们，爬。是爬，懂不懂？”
阿洛在旁边加码，“还得一边念书一边爬！”
“是是是。”
几个人不认识书上陌生的文字，只能一边念着“abc”字母，一边泪流满面地爬走了。
他们爬远了还有隐约的哭声。
“阿门阿门阿门……上帝保佑我们不再有饥荒……”
楚年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顿了很久。
天色晚了下来，汪杰克邀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几人坐在简陋的客厅，面前摆着四菜一汤，每个人手边放着几杯难得的劣质牛奶，成坨的粉末在杯里起起伏伏。
楚年璟声音嘶哑地问钟乔乔一行人：“你们这样做，不怕吗？考思为不会被抓的，他会报复。”
众人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压根没想那么多。”乔纳东嘀咕，“我要是多想一秒我都不会跟来了。”
“得了吧你，你这个从众的单细胞生物！”钟乔乔对他翻了个白眼，面向楚哥，“楚哥别怕，我们家虽然比不上考家，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的。”
楚年璟：“可是……”
“考思为是私生子。”楚岚喝了口牛奶，说道。
“啊……？”
众人齐刷刷看他。
“不是吧岚哥，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还知道，接下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骚扰这里了。”楚岚说，“当然，这也有楚年璟的功劳。如果不是你和安歌白提前说好，那边也不会帮我们。”
楚年璟的疑惑霎时解开了：“刚刚的警察，是——”
“安家的势力范围。”楚岚点了点头，似乎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吃饭。”
所有人开始动筷子，楚年璟怔怔地看着楚岚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看我。”楚岚将蔬菜推给楚年璟，“你最近变声，吃这个。”
楚年璟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实感觉声音哑了，原本低沉的声音似乎更低了。
“楚岚……”
楚年璟刚刚唤出一声，汪杰克焦急的声音传来：“哎呀奶奶，你不用动！我已经做好饭啦，给您端过去就行！”
“不行，你朋友来了这么多人……小璟也来了……我可得见一见……”
只见汪杰克神情无奈地扶着一位老人走出了房间，老人的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楚岚的脸上。
她向众人道谢之后，看楚岚的目光丝毫没有散去。
最后连汪杰克都觉得有些奇怪：“奶奶，您在看什么？”
“像。”老人张着嘴，目光在楚岚和楚年璟脸上游走，喃喃，“真像啊。”
楚岚的动作顿住了。
乔纳东搔了搔脸，有些纳闷：“奶奶，您是不是看错了，岚哥和楚哥长得，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呵呵……”
老人笑了起来，“美人在骨不在皮……我的眼睛几乎瞎了，看不到了，我看的是你们的骨头……真像，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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