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行洲没有立刻回答。
一时间,这间本就透着诡异的屋子更安静了。
直到肉串儿l好奇地往前两步,停在凌鹿身边探下脑袋,用它的鼻子嗅了嗅球形污染源。
凌鹿一惊,立刻拍着肉串儿的脑袋想要让它赶紧后退。
然而肉串儿l已然伸出爪子,像是玩儿l玻璃球那样,将两只污染源按在它的爪子下滚来滚去。
汉斯和克莱尔开始尖叫:“大狗狗快离开!好危——”
“险”字还没叫出来,肉串儿l已经“吧唧”一口,将两只污染源扫进嘴里吞下了肚。
两小只盯着肉串儿l,吓得叫都叫不出声了。
凌鹿也是惊愕地看着肉串儿l,脑子里疯狂地跑过许多念头。
唯有厉行洲,一直在看着凌鹿。
片刻后,肉串儿l咧着嘴,开始“唰唰唰”地晃尾巴,晃出的风太大以至于兄妹两都快站不稳了,凌鹿不得不跳起来勾住肉串儿l的脖子,让它冷静一点。
克莱尔躲到汉斯身后,小声问:“那个,那个,小鹿哥哥,这只大狗狗,它,它没事?”
凌鹿踮起脚打量着肉串儿l的脸,发现它蓝色的眼睛比平常看上去更蓝,四只红色的眼睛更是亮光熠熠,哪有半分“不舒服”的样子?
再配合上止不住晃动的尾巴,以及脸上那唯有凌鹿和老谭能看懂的快乐表情,凌鹿明白了。
凌鹿肯定地应道:“它没事。”
狗子只是吃饱了,饱到狗生愉快别无遗憾了。
汉斯惊奇地捂住嘴:“狗狗好厉害!狗狗把‘鬼眼球’吞了?不是说动物碰到‘鬼眼球’就会变异?”
从小就生活在第四区的两小只,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的狗长成什么样,也没有看过什么画着猫猫狗狗的书本,所以并不知道肉串儿l这幅模样代表着它早就变异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厉行洲,声音沉稳地开口道:
“万事万物都有特例。”
“它是很特殊的狗,是我们第三区最厉害的军犬,是我们这趟任务必不可少的同伴。”
汉斯和克莱尔听不出这话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连连点头,同时以敬畏的目光仰望着这只太过高大的巨型犬。
但凌鹿的身体却微微震了一下。
很特殊,很厉害,必不可少的同伴。
他咬了咬嘴唇。
这时,厉行洲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厉行洲的语气稍稍放缓了些,但依然十分冷静:
“凌鹿,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先让肉串儿l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任务,我可以自己去,也可以换成谭中尉一起。”
凌鹿想都没想,立刻摇头:“不,我和你一起。”
不管自己在遇到厉行洲之前是什么,反正现在,自己就是任务小队的成员,是厉害的机械师,是大家必不可少的同伴。
哼,才不会因为自己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跑回去缩着呢!
厉行洲道:“那好。”
他又扫了一眼室内,道:“这里没有更多信息了,我们离开吧。”
于是,一行人又原路走了出去。
汉斯和克莱尔牵着凌鹿的手走在前面,肉串儿l在一旁护航,厉行洲殿后。
谁也没有注意到,镇定自若的指挥官先生,方才是怎样的面色突变,怎样将手臂背在身后攥紧了手,怎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张。
兄妹俩的营地离三叶草号的位置不算太远,而且营地的状况也比任务小队预想的要好。
他们应该是占用了一个被废弃的实验室,又用铁皮、木料一类的对屋顶墙壁都做了加固,屋子能防风也能保暖。
屋子里面,摆着些从其他实验室拆回来的用品,虽然不甚齐全,但基本的东西都有。
按克莱尔的说法,这都是娜娜阿姨带着大家一起修的。修好之后,这里的环境已经和以前的孤儿l院差不多了。
营地里,有四个和兄妹俩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还有一个年纪略大一些,约莫十来岁的长辫子姑娘。
克莱尔说,长辫子姑娘叫伊芙,就是她在照顾生病的娜娜阿姨,也是她会给大家梳头、把咬不动的干面包煮成糊糊吃。
待伊芙弄清楚了厉行洲他们的来历,还知道他们带来了食物和药,这瘦弱的姑娘忍着眼泪,将一行人带进了屋子深处、用布帘挡起来的一个小隔间。
小隔间里,是一位闭眼躺着的女性。
尽管这位女性已经没有一根头发,尽管她的脸上、胳膊上全是触目惊心的疤痕,尽管她已经瘦得全然变了样,厉行洲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谁:
第四区的副执政官,奥薇纳。
在听证会上和执政官杰森并肩而坐的一位女性。
整个听证会上,她并没有怎么发言。
但厉行洲记得她,记得她在看到视频里的污染物袭击人类时,在委员席里忍不住地叫着“快逃!”
是一位富有同理心,但不够理智冷静,容易被人牵制的执政者。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位副执政官会是如今这样的状态?
奥薇纳服下了药品和维生素,并没有立刻醒来。
伊芙摸着她的额头,又用新拿到的温度计测了一下,欣喜地说:“在往下降!在往下降!”
听伊芙说,奥薇纳应该是有严重的基础病,在长期的营养不良和高强度劳作之下引发高热,才导致现在病得如此厉害。
如今,厉将军他们送来了消炎退烧药,带来了充足的食物和各种能量棒,奥薇纳肯定能退烧的。
只要退了烧,再及时补充营养,奥薇纳一两天之内就能醒过来。
至于第四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伊芙知道的也不比汉斯兄妹俩更多。
这边凌鹿已经分了一大把糖出去,又帮忙检修了这座
屋子(),正在帮孩子们修一个点不着的火炉。
待他把炉子修好?,厉行洲走过来告诉他,需要凌鹿向肉串儿l交代一个任务:
肉串儿l暂时留在这里,直到奥薇纳醒来。
这期间,肉串儿l除了照顾好它自己,还要看护这个营地。
一旦奥薇纳醒了,或者发生别的情况,肉串儿l都要用吼声通知任务小队。
凌鹿点头说好,立刻把厉行洲的命令“翻译”给了肉串儿l。
肉串儿l听完之后,耳朵动了动,一脸严肃地表示:交给我!肯定没问题!
接着,这大狗狗就直接窜到门外,开始忠心耿耿地巡逻起来。
而厉行洲和凌鹿两人,也就沿着来时的路,往三叶草号走去。
走出去没多远,凌鹿便道:“先生……”
厉行洲:“嗯?”
凌鹿挠挠头:“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任务小队必然是不能带着。
但是,让他们就这么留在这里?
虽然这里没有大型污染物了,但小型的还是层出不穷,而且这种高污染物值的环境,哪能让孩子长期生存?
厉行洲道:“我记得,三叶草号搭载了一辆特制的‘狗狗雪橇’。”
凌鹿道:“对对,我收在货物舱里了!”
这辆肉串儿l专用的“狗狗雪橇”,是凌鹿根据“极地探险车”的车载设备改造出来的。没有复杂的导航系统,全靠狗狗驾驶,加上内燃发动机辅助提供动力,雪橇的载重完全比得上一辆小型皮卡了。
厉行洲道:“我刚才和孩子们聊过,他们对我们还是有戒心,在奥薇纳苏醒之前不会听我们的。”
“所以,等奥薇纳醒来,我会联络99号前哨站,再让肉串儿l和老谭用雪橇把他们都送到‘隧道’入口处。”
尽管隧道里的雾气没有那么重,但缺少精准导航的普通车辆依然难以行驶。
而且,隧道里的污染值依然很高,让抗侵蚀值不够的士兵深入隧道,和让他们慢性死亡没什么差别。
这种情况下,主动把孩子们送出去,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按照肉串儿l的速度,一天就足以来回。
凌鹿睁大眼睛:“啊!太好啦!这样他们就可以去第三区了!”
在第三区,孩子们可以有干净的衣服,温暖的床,能每天都吃饱,还会有人带他们去读书上学——再也不用窝在这里,在浓雾里艰难地求生了。
厉行洲道:“对。”
凌鹿喜得抱了下厉行洲:“先生真好!”
嘻嘻,刚刚还在想小朋友们好可怜,原来先生早就想到我前面啦!
不愧是温柔又细心的先生!
厉行洲顿了一下,缓缓道:“凌鹿,刚刚在那个实验室里……”
凌鹿犹豫了一下,垂下头踢着路上的碎石,电筒也照着脚下。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
“先生……我刚才很害怕。”
厉行洲没有问他在怕什么,只是揽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了他。
“先生,我看到那些‘球形污染源’……”凌鹿继续道,“我想起了一些事。”
“噢?”厉行洲应着。
他想起了多少?
凌鹿叹口气:“我想起,我在污染区的时候,会像吃糖豆一样吃那些污染源。”
“我还想起,吃完之后,我就不紧张了,连本来藏不住的角和尾巴都能好好藏起来。”
“我刚刚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我想我这是怎么了?我该不会是什么超级大怪物吧——”
厉行洲瞳孔一缩,额角不断跳动,嘴唇已绷成了一条直线。
“结果我看到了肉串儿l——”
肉串儿l也吃了这些污染源,而且吃下去之后显然心情愉快整条狗都精神奕奕。
凌鹿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望向厉行洲:“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可能和肉串儿l一样,被那些该死的污染物咬过,所以身体才会这么奇怪?”
虽说书里写得很清楚,“人类被污染物袭击,或者被污染源侵蚀后,不会发生肢体变异”,但书上也没写,“狗狗发生肢体变异后,会保持意识清醒”啊。
就像先生说的,“万事万物都有特例”。肉串儿l是狗狗里面的特例,我就是人里面的特例了?
厉行洲的身体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回答。
直到凌鹿眨了眨眼:“先生?”
厉行洲抿了下唇:“其实……污染物……是很复杂的。”
凌鹿瘪了瘪嘴:“是啊,复杂,狡猾,凶狠。”
它们干了多少坏事啊!
厉行洲没有答话。
凌鹿又道:“先生,我是不是猜对了?你是不是担心我害怕这件事,所以一直没告诉我?”
厉行洲:“……凌鹿,还记得我带你去研究院做过体检吗?”
凌鹿:“记得呀!你还让我把角和尾巴都露出来重新检查——啊,我知道了,先生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的吧?!”
“你一定是从结果里看出来,我其实,呃,其实被污染物咬过?”
被手电筒照成橘色的雾气里,凌鹿的眼睛仿佛在闪光。
他是那么期待地仰着脸,那么盼望一个肯定的答复。
厉行洲知道,对于凌鹿来说,这是他目前能接受的,或许也是唯一能接受的解释。
厉行洲深吸一口气,双手搂住凌鹿,在他耳边道:
“不管是被污染物咬过,还是别的任何原因,在我看来,你都是一样的。”
“不会因为你有角,或者没有角而改变。”
“也不会因为你是不是能吃下污染源而改变。”
凌鹿用自己的脸贴了下厉行洲的脸:“我知道。”
我知道的。
所以我才敢问出来。
他闭着眼睛,小声道:“真好。”
“肉串儿l能遇见谭老师,真好。”
“我能遇见先生,真好。”
厉行洲:“……凌鹿,你和肉串儿l,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在恰当的时机,我会慢慢告诉你,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凌鹿笑了:“当然不一样啦,它是狗狗,我是人嘛!”
对于机械以外的事都不求甚解的凌鹿,自觉已经问到了非常满意的答案,便牵着厉行洲,高兴地往回走了。
是啊,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恋人就在身边,同伴们都在一起,还能帮助别的小朋友——
真是太好啦!
入夜。
凌鹿检查完了车辆的状态,把自己洗刷干净以后,就爬到了上铺,趴在床上开始画画。
因为这次没有带绘本,所以他想着或许可以把有趣的见闻画出来,亲手做成一个绘本。
之前崔屿找到的那本旧纪年旅行手帐,其实就是手写的。
自己虽然不会做手账写文章,但是可以画画呀。
自己能把结构图画得这么精确,画绘本一定也没问题!
很认真地画了许久之后,他探个脑袋出来:“先生?”
坐在桌前看着终端的厉行洲抬起头:“嗯?”
凌鹿笑眯眯地把自己的绘画本垂了下来:“先生你看!”
厉行洲眉毛一挑,非常认真地辨别了许久,终于道:“巨型……毛毛虫?”
这形状可疑又粗又胖的一个长条,还伸出一些脚,大概就是毛毛虫了?
凌鹿“嘶”的一声,翻了一页:“你再看这个!”
厉行洲这次看了更长的时间,不确定道:“狮子……和人?”
如果那一团模糊的黑色代表着狮子,旁边那些火柴棍代表着人。
凌鹿眉毛都拧了起来,气呼呼的:
“不对!”
厉行洲:“……?”
凌鹿翻到上一页:“这是我们的三叶草号呀!你看这么多的轮胎,你看这威武的机械臂!”
厉行洲:……原来那探出来的不是毛毛虫的触角啊。
凌鹿又回到这一页:“这个,这个分明就是我们昨天的烧烤晚餐呀!”
他的笔尖又指到其中一根长一些的火柴棍:
“看,这个最高最帅的,就是先生啊!“
厉行洲:……
凌鹿有些怀疑地看向厉行洲:“我,我画得不像吗?”
厉行洲站起身,认真地端详着凌鹿的画作,最后点点头:
“现在看出来了。”
“刚才是角度不对。”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真诚地赞叹着:“很好,很生动。”
终于得到恋人认可的小恶魔,开心地重新抱住绘画本,尾巴高高扬起:“嗯,我就知道自己画得很好!”
他决定再接再厉,打开绘画本摊好:
“嗯,我再把肉串儿l的眼睛画得更突出一点,就更好认了!”
“哦,还可以把我的小角加上去!这样一下就看出来了!”
厉行洲欲言又止。
最后他默默坐下,继续浏览终端里胡天教授发过来的邮件。
夜更深了。
凌鹿还在握着画笔奋战。
厉行洲比往常更早的关了终端。
他抬手摸了摸凌鹿的脑袋:“今天要不要和我睡?”
两人现在都非常清楚,这个“睡”真的就只是抱在一起睡睡而已。
凌鹿当即收了画笔:“好呀好呀!”
虽说这里的床窄了一点,不过他可以和先生贴在一起,可以听到先生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反而会睡得更香呢!
凌鹿灵活地跳到下铺,掀开被单钻了进去,等着厉行洲躺过来。
待厉行洲躺下之后,凌鹿熟练地压过去,脑袋在厉行洲胸口蹭了蹭,同时有些好奇:“今天真早呀,先生以往不是都两点以后才睡觉。”
厉行洲伸手搂住他:“嗯,想早一点休息。”
想多陪一下你,陪一下明明很不安,却还要勇敢的、努力的学着化解不安的你。
凌鹿在厉行洲唇边亲了一下:“好呀。”
厉行洲侧着头,嗅了嗅凌鹿身上独特的、牛奶布丁一般的甜香气。
他刚想说“睡吧”,眉头却轻蹙一下。
几秒之后,他缓缓道:“凌鹿,你的尾巴……?”
那在被子里扫来扫去的,毫无疑问是这小恶魔的尾巴。
凌鹿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更低了:
“先生,你说过,我想让你摸我的尾巴时候,你才会摸……”
“那,那,你现在,可以摸一下吗?”
厉行洲没有用语言回答。
毕竟指挥官先生更多的时候是一位实干家。
更何况,他的手还没有往下丨探,那急不可耐的尾巴,便已自己往上缠了。
他细致地,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碰触着这仿佛有生命的尾巴。
直到怀里的人仿佛被尾巴同化了一般,身体或是软成一滩,或是蜷在一起。
一些凌鹿意想不到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散了出来。
一些凌鹿未曾体会过的热意,在他的皮肤上蒸腾。
凌鹿晕乎乎的,觉得有些丢脸,又觉得既然对方是厉行洲,便没什么可丢脸的。
尾巴再次颤动两下之后,凌鹿的耳朵滚烫,声音带着哑:“嗯……不摸尾巴……也可以……”
似乎有其他地方,更想要被先生碰触。
作为回应,厉行洲先是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廓。
凌鹿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他的心跳得很快,那本奇怪的书里的奇怪画面,那“根本不是在摸尾巴”的场景,又在脑子里过来过去的。
他的身体又稍稍侧开一些,想要模仿书上的模样——
“叮铃叮铃!”
休息舱的对讲机响起。
老谭的声音:“厉将军,肉串儿l给信号了,奥薇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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