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响起的时候,夏天还没有起床。
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小卷毛打了个哈欠,一边嘀咕着什么要紧的事啊这么早,一边抓过枕头边上的通讯器看了一眼来电人:凌鹿。
咦?!
应该在三叶草号上的小鹿老师?
夏天立刻精神了:“小鹿老师!”
听凌鹿说完他要做什么之后,夏天更精神了。
本来说话就快的他,如今语速干脆变成了正常人的一倍并且还不带喘的:“把小陀螺延展开当做桥面让三叶草号从上面开过去?喔喔喔这太疯狂了不过好有意思我觉得它的强度应该能撑住总之可以试试小鹿你等等我们这就来验证……”
三两句说完,夏天穿着睡衣睡裤跑出了宿舍,一边跑一边敲响了同学的门:“来啊有个很有意思的题目快快起来干活儿了!”
很快,几位博士生围坐在一起,和上千公里以外的三叶草号队员们,开始认真讨论一个看上去不可能的题目:
如何在没有钢筋水泥的情况下,十天内造出一架可以让超重型装甲车通过的桥梁。
三个小时后。
凌鹿和老谭面前多了一张有些怪异的桥梁结构图。
这座桥的桥面只有薄薄一层,看上去十分脆弱。
而支撑桥的桥台和桥墩,不是水泥也不是树枝,是厚厚的“气垫”。
这是大家集体讨论之后,得出来的最适合在这种情况下充当支撑物的材料。
不需要花大量时间去浇筑,也不用担心受力不均导致底部塌陷。极端情况下,即使小陀螺的材料因受力过大导致分子结构发生改变而整体变形,这些厚厚的气垫也能防止最糟糕的“装甲车坠毁”的情况出现。
凌鹿画出来的这张结构图,也由夏天那边做出模型进行了验证。
结果是无论材料强度还是受力极限,这座桥梁都足以支撑着三叶草号驶过那片塌陷的黑色沙原。
下一个问题,就是这个“气垫”怎么制作了。
凌鹿有些发愁地按住了自己的犄角:三叶草号上有紧急备用的橡胶艇,但是数量显然不够做出这么厚这么宽的气垫;
货舱里还有备用的布料,但是也不太够。
那还能把其他什么东西拆一下还原成布料然后重新做成气垫吗?
正在苦恼的时候,厉行洲走过来摸了下他的脑袋:“怎么愁成这样?”
凌鹿老老实实地说了。
厉行洲略微想了几秒,道:“结实的布料?我们可以去‘采购’。”
凌鹿不禁睁大了眼睛:“采……购?”
莫非是要原路折返回第四区,让奥薇纳帮忙把他们库存的布料都拿出来?
厉行洲坐到桌旁,拿过笔在桌上简单画了一下:
一只惟妙惟肖的沙漠蠕虫落在了纸上。
那大张的口器,正如视频上所呈现的,也如前几天凌鹿亲眼所见的,活脱脱是一副降落
伞的形状。
厉行洲把“降落伞”圈了出来:“这种蠕虫的口器_[,就是非常结实耐用的布料。”
凌鹿眼睛一亮:还能这样!还能对这些怪物再利用呢!
老谭先是惊喜地叹了一声,随后又问道:“但污染物的躯体是会‘挥发’的……”
的确。变异之前的动植物死亡后会缓慢腐烂,变异之后的污染物死亡后会直接变成灰。
除非对尸丨体进行了特殊处理,否则一般荒野里的污染物都会逐渐变成灰色或者黑色的粉末。
至于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变成灰,通常是等级越高的污染物需要的时间越多。等级低一点的,比如2级3级,那么通常不出10天就会整体消失不见。
厉行洲道:“这些蠕虫的等级应该在4级以上。一个月以内,它们的尸丨体都不会挥发。在这次任务里够用了。”
凌鹿当即就跳了起来:“太好啦!我们这就去大采购吧!”
那么一大片的蠕虫呢,做成气垫的原材料肯定够了!
原本厉行洲只打算带着楚砚和赵瑜去的,结果凌鹿以“我可是不定我一去了它们就统统卧倒了”为由,坚决要求跟着去。
无奈,厉行洲只能让凌鹿跟着——或者说,让他飞着一起去。
由于这趟任务的目的是“切割蠕虫的口器作为原材料带回来”,所以不能使用火焰丨喷丨射丨器,也不能使用液氮冷冻枪,只能使用传统的机械枪支。
厉行洲提前给大家画出了蠕虫的“心脏”部位,告诉队员们只要对着这个位置连开3枪,就足以让它们毙命。
赵瑜认真记着厉将军画出来的示意图,一边在脑子里模拟着开丨枪的角度,一边小声对楚砚道:“砚哥,厉将军真的太厉害了。”
“他应该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蠕虫吧?就和我们一起看了个视频,他就能一眼找出这种污染物的薄弱点——真的是厉害到不可思议。”
楚砚难得地没有捉弄赵瑜,也没有和他开玩笑,而是脸色肃然地应道:“确实。厉将军对污染物的了解远超我们普通人。”
“不知道将军在这方面下了多少功夫,才能有这样的程度。”
两人很快收拾好枪械子弹,准备跳上狗狗雪橇前往蠕虫区域。
这边凌鹿也做好了自己的准备:
他把那片区域的摄像头都重新设置了一遍。
按照他设置之后的程序,那些摄像头会不断重复传输前96个小时的影像,永远不会拍到凌鹿他们又来到了这片区域。
也就是说,这些第五区设下的“眼睛”,看上去完好无损,事实上已经全瞎了。
如此一来,肉串儿也能安心地拉着狗狗雪橇跑得飞快,不用担心有哪个摄像头突然又放出一段刺激它的超声波。
做完这项特殊的准备工作,凌鹿缓缓展开翅膀,伴着奔跑的肉串儿,和同伴们一起往蠕虫沙原飞去。
()
在凌鹿的想象里,自己既然是“顶级”污染物,那么对付个把沙漠蠕虫一类的自然不在话下。
更何况,自己还会飞呢!
正是他一再强调自己会飞,绝不会脚下一滑落入蠕虫口中,厉行洲才勉强答应让他一起去的。
所以凌鹿打算自己要一直维持着飞行的姿态,然后帅气地把蠕虫给干掉。
等蠕虫都给干掉之后,自己再气定神闲地冲着先生他们招招手:来,看我给大家打下来的大怪物。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凌鹿就忍不住偷笑起来,笑得连翅膀都在抖——
以至于雪橇上的厉行洲抬眼看了他好几次,唯恐这小恶魔飞着飞着突然就摔了下来。
然而,等真正到了蠕虫沙原,再次对上那浑身缀满肉色疙瘩的巨型蠕虫时,凌鹿除了死死瞪着蠕虫的五对眼睛——也就是蠕虫的那五对触角,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蠕虫给干掉。
好在蠕虫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飞在空中的这个人。
它只能疑惑地晃着自己的触角,不知道是和这个长翅膀的人继续对视下去,还是要转而去吃掉那几个没长翅膀的人。
一飞人一爬虫就这么奇怪地僵持着。
直到凌鹿灵光一闪,隐约记起了自己当年在污染区是如何对付怪物的。
他眼中红光闪动,对着那丑陋的大虫子大声喊道:
“滚,怪物,滚!!”
“再不滚,我就吃了你!”
蠕虫的五对触角瞬间抖如筛糠,原本立在沙坑里的身体也即刻瘫软下去。
这怪物在地上瑟缩几下,当即就一曲一扭,两只紫色螯钳开始迅速往下方刨洞,竟是真的要打洞滚蛋了!
凌鹿这时急了,大声呼唤着:“怪物你回来!回来让我撕了你!”
蠕虫听到凌鹿的呼喊,哪里敢停下来,浑身抖得更加厉害,连用螯钳挖洞都嫌慢,干脆整个脑袋往地里一扎,顾头不顾尾地就要开跑。
凌鹿没办法了,只能转头对着另一边的厉行洲道:“先生先生!原材料要跑路啦!”
一分钟后,大步赶来的厉行洲干净利落地用枪结果了那只要跑路的蠕虫。
如此又重复两次之后,凌鹿确认了一个事实:
怪物们确实挺怕自己的。
只要自己狠狠瞪着它们,或者冲它们大吼,它们一定就会逃跑。
但想让它们乖乖躺在那里不动,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到了最后,厉行洲他们在地上几枪搞定一只蠕虫,凌鹿只能在天上盘旋,帮着大家把怪物们从地里赶出来。
几个小时后,这片沙原的大型蠕虫已被他们灭掉了一大半。
狗狗雪橇上也堆满了厚厚的、结实而坚韧的“蠕虫布”。
凌鹿收起翅膀,一边和厉行洲一起收拾蠕虫布,一边无精打采道:“先生,我还以为我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呢。”
结果自己脑子里预演的帅气场景根
本没有出现嘛。
厉行洲道:“把这些布做成气垫(),这不就是只有你们机械师才能做到的事了?这用场还不够大?
凌鹿一想?,笑了:“是哦!”
嘻嘻,虽然我没能撕掉怪物,但最终这些原材料还是要交给我来处理呀。
厉行洲嘴角也扬了扬,又道:“你刚刚在空中喊的……”
凌鹿:“嗯嗯?”
厉行洲:“一年多以前,你被玻璃毯水母吞掉的时候,我在外面就听见了你在这么大喊。”
连用词和语气都一模一样,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凌鹿眨眨眼:“咦?真的吗?我都不记得了——”
“啊,我想起来了,先生你当时问过我,是不是有在求救。”
“原来这就是先生说的‘求救’啊……”
凌鹿又想了一下,小声道:“我喊的内容这么奇怪,先生你当时听到了,不会觉得害怕吗……”
“什么‘吃掉怪物’一类的……”
厉行洲看着脸颊微红,小尾巴不安地摇来晃去的恋人,实在忍不住地低下头,在恋人唇上亲了一下,带着笑道:“怕。”
“怕你吃坏肚子。”
凌鹿的脸更红了。
他踮起脚,搂住厉行洲的脖子,在他的唇角也回吻了一下。
不远处,不小心抬头看到这一幕的赵瑜,嗖一下缩回头,对着身旁的楚砚半是羡慕半是感叹:“啊啊,小鹿和将军的感情真好啊……”
“哎,以前的小队里,雪姐和汪大狗是撒狗粮还不自知,现在的小队里他们俩是光明正大地发狗粮——只有我,见证了一对又一对的情侣,自己还是单身狗。”
“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亲亲是什么感——”
话未说完,温暖有柔软的嘴唇,带着有热度的呼吸,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亲吻转瞬即逝。
赵瑜惊得像是看到手底下的污染物又活了过来,整个人当场石化在了原地。
楚砚倒是面色十分平静,还取下沾着黑血的手套摸了把赵瑜的脑袋:“你不是想知道一下吗?现在知道了。”
赵瑜:“……哦……诶?……哦……”
所以砚哥只是在带我体验一把吗?
他为什么要带我体验?
楚砚:“别发呆了,还有几只没处理完呢。”
赵瑜:“哦哦,干活儿干活儿。”
10天过去。
凌鹿做出了数只又鼓又胖的气垫。
老谭找到定位点安装好了结晶柱,新的“隧道”正好横跨过“蠕虫沙原”。
当然了,现在的“蠕虫沙原”已经一只活着的蠕虫都没有了,只剩下被砍去了口器的尸丨骸,以及深达20米的大片塌陷坑。
这天傍晚,小队成员们忙活一天后,所有的“巨型气垫”都被丢进了黑色的塌陷坑里。
乍一看,这个塌陷坑竟然有点像个泡
()
泡池。
在一堆泡泡之上,找到两块合适的地面,将小陀螺抛了出去。
看着在空中打转的小陀螺,凌鹿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千百次地构想过小陀螺要怎样压住“大泡泡”,怎样和两边的地面牢牢联结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构想得越清楚,小陀螺最后给出的造型也就越细致,越符合自己的要求。
在别人看来,小陀螺的变形展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但在凌鹿的脑子里已然跑过了不知道多少的信息与数据。
待他重新睁开眼时,只见一条4.3米宽、91米长的细长桥面,漂亮地架在了塌陷坑上方,巧妙地压住了下面的大泡泡,足以均匀地将受力传导开去。
经过之前的反复练习和测算,凌鹿很清楚:这个长度和宽度,就是小陀螺能展开的极限,也恰好是能越过塌陷坑的最短距离。
看着这座独特的长桥,在下方等候的众人都对凌鹿比出了大拇指。
但没有人欢呼。
现在还没到欢呼的时候。
很快,三叶草小队的其他队员都排成一列,从这座黑色长桥上跨过了塌陷坑。
除了司机。
司机得等队员们都安全通过之后,再将三叶草号开过这座桥。
这才是对这座桥、对机械师、以及对司机的最大考验。
尽管计算机跑出来的模型已经验证过此方法可行,可要驾驶着三叶草号这样的庞然大物,从一座看着如此轻巧脆弱、仅仅只有气垫做支撑的长桥上碾压过去,是谁都会暗自捏一把汗的。
更何况,三叶草号的车身宽度是4.5米,长桥的宽度才刚刚4.3米,是堪堪容纳住两边轮胎、一点余裕都没有的距离。
对司机来说,驾车经过这一段路好比是人扛着个冰箱在走钢丝。
三叶草号启动了。
凌鹿默默地飞到了三叶草号的上方。
其实驾驶座是有完整的安全气囊装置的。再加上下方的巨型气垫,即使真的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司机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但凌鹿还是打算,如果有紧急情况,自己一定先把司机捞出来。
这不就是自己翅膀的最大作用吗!
三叶草号开得很稳。
透过车窗,凌鹿能看见司机楚砚脑门上一滴一滴的汗。
加油啊,楚砚!
凌鹿在心中如此说着。
在桥的对面,原本的司机赵瑜站在肉串儿边上,死死盯着三叶草号,在心里一遍遍说着:砚哥的技术一定没问题,砚哥一定能开过来……
在今天下午之前,赵瑜一直以为司机肯定是自己。
没想到到了最后,副驾驶楚砚告诉他,他请示了厉将军,结论是他和赵瑜石头剪子布,谁赢了谁做司机。
赵瑜稀里糊涂地就输了,来不及争执就被楚砚直接丢下车,还被告知:“在对面好好等着。”
()
所以现在赵瑜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在心里默默地为楚砚加油。
三叶草号的最后一节车厢也开上了黑色长桥。
现在这架超重型装甲车的全部重量,都落在了小陀螺拓展出的桥面上。
桥下方的气垫在挤压下一个个都变成了鼓鼓囊囊的半透明状,就像随时会爆开。
凌鹿的手已经不由自主攥紧了。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见了气垫漏气的气流声,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背后的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
加油啊,三叶草。加油啊,楚砚。
凌鹿在心中默念着。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念着。
车稳稳地向前开着,没有一分一毫的偏离——假如稍有偏差,三叶草号都会脱轨而出直接翻倒。
慢慢的,车头开上了对岸的沙地。
凌鹿连呼吸都屏住了。
赵瑜的额头上也一滴滴地渗出汗。
接下来第一节车厢……第三节车厢……
终于,第三节车厢也完全通过了桥面!
到达!顺利到达!
三叶草号,沿着一座“不可能的桥”,越过了塌陷坑!
最先是肉串儿“嗷呜”一声,原地蹦跶得老高。
赵瑜大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流着泪跑去帮楚砚开门。
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的楚砚跳下车以后,先拥抱了下赵瑜,再对厉行洲行了个军礼。
厉行洲道:“干得漂亮。”
厉行洲又抬起头,对着激动得飞到空中直打转的凌鹿比了个手势:很棒。
楚砚也对着凌鹿行了个礼。赵瑜则是和老谭一边使劲鼓掌一边直白地呼喊着:“小鹿!小鹿!你们太赞啦!这座桥真是太棒啦!”
听到众人欢呼的声音,凌鹿在空中又转了好几个圈,脸上的笑容比上方的月色还要明亮。
是的,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皎洁的一轮圆盘,幽幽地洒落清光。
凌鹿仰起头,对着月亮慢慢伸出手……
真好啊。
大家都好好的。
能成为一个有用的机械师,真好。
能遇到这么好的同伴,真好。
能和先生在一起,真好。
真希望可以一直一直,都陪伴在先生身边……
将来一起坐在湖边,吃着先生做的布丁,伸出手去摸水里的月亮……
就在凌鹿闭着眼、仰着头、微笑着沐浴着月光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凌鹿。】
是一个稚嫩的童声。
这声音灵动而清晰,绝对不是什么机器合成而来的伪造品。
凌鹿的眼睛倏然睁大。
【凌鹿,就叫你这个名字吧。】
【比之前那个顺口。】
伴随着这个声音,刹那之间无数的记忆、影像、声音,涌入了他的大脑。
很多很多信息。
多得超出凌鹿的想象。
凌鹿连呼吸都忘记了。
月光突然变得很冷。下面的欢呼骤然变得很遥远。
凌鹿的翅膀逐渐动弹不得,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挥不动翅膀的小恶魔,“咚”的一声,直直坠在了沙地上。
“凌鹿!”
厉行洲大步跑了过来,心疼地扶起恋人:“摔到哪儿了?”
凌鹿呆呆地看着厉行洲,对上了恋人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
“先生……”凌鹿的眼角,一点一点渗出了泪。
【从今天开始,我就称呼你为‘凌鹿’了。】
【我?】
【我将来是要做指挥官的,你要称呼我为‘指挥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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