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曲水汤汤, 月季挂墙,荷花擎叶,金鱼草牵牛花色彩斑斓, 茉莉百合娇艳欲滴, 木槿紫薇摇曳生姿。
风吹拂起遮脸的帏帽,吹散炎热,只留下心旷神怡的凉爽,陆劲的双臂牢牢地护着林如昭,让她得以可以腾出手来, 掀起罩帘看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朵。
她从未感受过这般的风驰电掣,自由自在的感觉,这让她很是沉迷其中,因此她不让陆劲停下,一直催着陆劲前进,陆劲很是听话, 只做她的驭者,由她指挥着。
就这般纵马驰骋,两人来到了曲江边。就见堤岸上停着各色宝马香车,临水的岸边则用锦缎、罩裙搭起了步障,嬉笑声连绵不绝。
陆劲久在北境, 不识得上京风雅,问林如昭:“这是在做什么?”
林如昭过往是这些宴游雅集的座上宾, 自是清楚:“不过是几户高门贵女互相邀约, 外出游玩罢了。我们走吧。”
正说着,却见一个扈从急急爬上堤岸, 到了陆劲马下,道:“侯夫人, 我们姑娘请你过去一聚。”
林如昭抬眼望去,就见岸边一个挂着锦绸的步障被轻轻掀起,露出了安国公大小姐的脸来,她身后人影绰绰,想来还有不少人躲在后头在偷偷地打量林如昭。
林如昭知道得很,毕竟自她成婚后也有那么几日了,作为上京最为瞩目的新娘,她婚后还尚未在公众前露脸,自然有人忍不住想要窥探她的生活是否和美。
更何况这安国公大小姐章洛玉与杜弄玉是知交好友,自然她的好奇心更要强过旁人数倍。
因此林如昭道:“当真不巧,我与侯爷还有事要忙,下回有时间再与你们姑娘相聚罢。”
她说着,便向陆劲道:“我们走。”
陆劲的目光淡淡的从那满是骚动的步障处收了回来,未曾多言,纵马离去。
林如昭猜得没错,那步障确实是章洛玉安下的,而且不单她在,就连杜弄玉也在,只是当章洛玉等人掀开绸缎往外探望时,杜弄玉只是自倾了果酒,慢慢饮着,并未去凑热闹。
等那扈从回来复命,听说林如昭不肯来见时,章洛玉恼她不给面子,又很快笑起来:“罢了,今日她是同武安侯一道出门,能不能来见面,哪里由得她。”
章洛玉走到杜弄玉身侧坐下,道:“弄玉,你说是不是?”
杜弄玉柳眉蹙起,脸上愁云惨淡,只是一味吃酒,不曾说话,帐中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吭声。
近来杜家和郑家在议亲,双方父母倒是很乐见其成,六礼在一项项地走着,两个当事人私下却闹了点不愉快,以致于杜弄玉每回出来都有些闷闷不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杜弄玉和郑玉章二人都不曾道明缘由,但那日棋社相会,人多眼杂,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流了出来,这也是为何章洛玉今日要邀林如昭过来。
杜弄玉道:“算了,洛玉,此事说来和林如昭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命途多舛罢了。”
章洛玉道:“如何没有关系了,林如昭和郑玉章是被陛下棒打的鸳鸯,若两人没有因此心生遗憾与怨怼,我是不信的。既然心生了遗憾,就难免不会想办法去弥补遗憾,不然我可不信那林如昭都嫁人了,郑玉章还肯无缘无故地守着她,肯定是她私下又在给郑玉章眉目传情了。”
杜弄玉忙道:“洛玉,这话不能瞎说。”
章洛玉道:“你现下觉得是瞎说,不过是没有证据罢了,等我找到了证据,也叫全上京的人都看看这对狗男女是如何行事,到时也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嫁给郑玉章,两全其美的事,你不必拦我了。”
她叫来侍女,道:“拿我的名帖到武安侯府去,就说后日我要摆赏花宴,还请侯爷夫人赏脸。”
侍女退下后,她对杜弄玉道:“弄玉,你尽管等着罢,我替你出这口恶气。”
*
林如昭归了家,那名帖也就到了她手里。
她稀奇得很,道:“这章洛玉竟把拜帖追到家里了。”
陆劲站在她身旁,替她摘除帏帽,一听这名字就心生警惕:“章洛玉和章淮玉是什么关系?”
林如昭道:“这二人是龙凤兄妹,只是生得不怎么像。”
陆劲将摘下的帏帽递给侍女,又接过已经用井水浸过的帕子,替林如昭擦拭脸上的汗珠:“去个屁。”
林如昭道:“什么?”
她的脸颊晒得起了霞色,让原本就粉扑扑的双颊更为可爱,陆劲本就爱她这一身的绵软,每回碰到软嘟嘟的肉时都忍不住又揉又捏的,眼下自然也是如此。
他边搓揉着林如昭的双颊边道:“她从前待你如何?”
林如昭道:“见面就互相冷嘲热讽,不是很对付。”
“老子就知道,否则在曲江旁时,你还管老子呢,早撒开腿跑下去了。”陆劲道,“她平时既然不与你交好,现下眼巴巴来送你名帖,能安什么好心,老子看她是想为她的老哥哥请你呢。”
林如昭颇为无奈:“陆劲,你又在乱想什么。”
陆劲道:“老子可没乱想,你和她的老哥哥不是好友吗?既如此,她替她的老哥哥请请好友,哪里过分了。”
林如昭瞪着陆劲。
陆劲道:“反正你甭想去。”
林如昭正要发火,陆劲又补了句:“因为后日我送你回家陪岳母吃饭。”
林如昭那火都到了嘴边,就这样又硬生生地被陆劲压了下去。
她确实觉得陆劲的话有些阴阳怪气,让她不高兴,可是她更想回去陪大夫人,掰掰手指头算,她有好几天没见大夫人了。
而且,她与章洛玉本来就无甚交情,原本就不高兴赴这个宴,因此回绝得也更干净利落了。
那时林如昭还不知道,因为陆劲爱吃飞醋的习惯,帮她躲过了一场歹毒的算计。
晚间林如昭要去万寿堂用膳,老太太看到他们二人联袂而来,很是高兴,只是嘴上还是忍不住抱怨:“不是说了让你们小两口自便就是,干嘛还来陪我这老婆子。”
林如昭道:“我已经跟侯爷待了一天了,待腻了,当然要来陪祖母。”
她说着,便往老太太身边坐,老太太闻言,看了眼陆劲,问林如昭:“你今日去卫所了?”
老太太神色骤然凝重,恐怕是在担心陆劲这般行事荒唐,不利于直下,林如昭笑着倚在老太太肩膀上:“因外头有人乱嚼舌根,说侯爷在家中对我大打出手,侯爷为了清白,这才带我去的。”
她凑到老太太面前,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道:“祖母瞧瞧,连点妆都没让我化呢。”
老太太凝眸看了眼林如昭羊脂玉一样的面颊,在烛火下泛着柔软的光,确实是干干净净,半点胭脂也没有。
她无奈地拍了拍林如昭的手:“上京里那些谣言确实荒唐。京师里的那些达官贵族,久居安逸,不能想象战争的艰难,只一味听说鞑靼的强盛,却骤然出现个陆劲能把强大的鞑靼的摧毁,自然免不了把他想象成三头六臂的怪物,这是他们见识窄小的缘故。”
“北境靠北,不比江南婉约,又久居抗鞑靼前线,为了生存,民风自然剽悍,莫说男人,就连那里的女人都敢上前线,军营里又崇尚武功军功,为了能让这样一支剽悍的军队降服,他们的将领只能比他们更为剽悍。昭昭,你明白吗?”
林如昭便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点点头。
这时丫鬟过来说摆好饭了,林如昭忙扶起老太太,和陆劲一起将老太太扶到次间坐下。
一打眼,就看到那些清淡的餐食里多了一道红辣辣的凉拌鸡架,老太太很是奇怪:“怎么多了道辣菜?”
陆劲道:“抱朴今日偶然从他人口中得知娇娇爱吃辣,便吩咐厨房做下了。”
老太太没听出这话里的机锋,转头问林如昭:“你爱吃辣?”
林如昭顶着陆劲那炽烈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老太太便笑道:“那正好呢,抱朴久居北境,也好点辣菜,你们两人能吃到一块去,改明儿我就叫厨房改改菜单。”
老太太很是欣慰,陆劲却虎视眈眈,刚坐下,就给林如昭夹了筷鸡架在碗里:“夫人请吃。”
桌上的诸人都动了筷,唯独陆劲不动,就看着林如昭吃,她吃完一筷,就给她再夹一筷。那鸡架是用红澄澄的辣油拌出来的,味道香辣鲜美,但那些满满的辣椒确实也不容忽视,但林如昭丝毫不嫌辣,吃得十分坦然。
陆劲在旁却看得很不是滋味,他自诩与林如昭相识已过十年,情谊非常,如今又喜结连理,生同寝死同穴,非外人可比,可是现在就连林如昭好吃辣菜,都是要靠一个傻不愣登的毛头小子知道,陆劲很有挫败感。
陆劲光给林如昭布菜,自己却不吃,已经引起了老太太注意,林如昭怕他吃飞醋吃上瘾,又引起什么话来,忙也夹了筷葱烩土豆在他碗里。
她轻声道:“吃啊。”
陆劲目光落在了碗里,没有动。
老太太的目光已经被引过来了,林如昭有些着急,在底下悄悄踢了踢他。
老太太这时道:“昭昭啊,抱朴既不吃葱也不吃土豆。”
林如昭一愣,神色尴尬起来,她默默地把脚缩了回来,当缩在半道时,陆劲却忽然伸了脚勾挽住了她。
林如昭瞪大了眼,就见陆劲拿起筷子,拿起碗,将那筷子土豆倒进了嘴里,只咀嚼了两下,就整个咽了下去。
陆劲把碗筷放在桌上,道:“没事,偶尔吃吃也觉味道不错。”
老太太道:“那也好,不挑食好。”
等老太太把注意力挪开后,陆劲凑到林如昭耳边,低声问:“娇娇,你那好了吧。”
25
林如昭自然是下意识说没有, 可她瞒不过陆劲。毕竟就在昨夜,他已经用他的唇和舌探过路。
这段饭便进得艰难起来,林如昭宛若被压在断头台上的死囚, 心惊胆战地等着铡刀落下。
终于等到不得不要离开万寿堂的时候, 陆劲几乎是进门就驱散了侍女,林如昭知道他忍了几日,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更为胆颤,忙推拒道:“我先要去沐浴。”
陆劲深深看她一眼:“无妨, 我与你一起。”
几个粗使丫鬟将水抬进净房后,便垂头退下,将门锁得紧紧的,驱散了还在四周洒扫的侍婢。
灯烛摇曳,只见一道魁梧的剪影将纤细的那道剪影拉入怀中,两处剪影仿佛融化在了一起, 彼此再也区分不开,只听得水面击打声,与水滴溅落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那水好像还放在灶上烧着似的, 慢慢从微凉烧成了温热,继而又变成了滚烫。林如昭像是快被烧干的鱼, 她渴望着水, 可也正是水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机,只能让她婉挂桶壁, 而水面只淹到她的腰间。
林如昭被陆劲的手与月要月夸可怜地逼到了这逼仄的角落,她觉得她的身体因为不断脱力, 快要掉出浴桶时,可是陆劲那只遒劲的大掌仍不仅捏住了她的绵云,也掐死了她的自由。
等一切结束,整个净房已经不能看了,水淹到了桌腿,也留在了榻席上。几个侍女红脸垂头进来收拾时,林如昭还背靠着坐在陆劲怀里,被宽大的袍子笼着身体,笔直的长腿却被陆劲的勾住往外打开。
她还没有得到解脱,陆劲还在兴奋地夺取她的意志,她满是泪水的眼朦胧望去,胆战心惊得似乎看到那些收拾的丫鬟,总在斜眼看着她。
她昏过去前唯一的念头是,男人和野兽一样,都经不起憋。
*
次日,腰酸背痛的林如昭理所当然地错过了陪老太太用午膳的时辰,她拖着软绵绵的身体无精打采地爬起来的时候,心里还在痛骂陆劲。
骂着骂着,她又突然回过神来,之前她还下了大决心要和陆劲冷战到底,但那之后究竟是什么让她丧失了理智?
等林如昭回忆起所有的经过来,脸又红又黑,比变脸得还要精彩,气呼呼地骂了陆劲好几声‘这个老不羞’。
春玉给她上药的时候都忍不住落泪:“夫人,我们跟侯爷说说吧,哪能回回都这样,夫人这身体也是皮/肉做的,哪里禁得起这般折磨。”
林如昭累倦地伏在枕头上,三千青丝如瀑布般从床榻垂下,她道:“你不知道,他是因为章淮玉,所以昨夜才狠命折腾我,完全没留手。”
春玉泣声道:“夫人明明是为了帮他,才有意与世子爷修好关系,却反而招侯爷猜忌,这往何处说去。”
林如昭没说话,她只是又想起了湖畔之事。
次日,陆劲骑马将林如昭送回了林府。
林如昭与大夫人许久不见,大夫人自然免不了问她过得是否好,林如昭自然笑吟吟地说一切都好,就见到了大夫人忧心忡忡的模样。
林如昭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道:“阿娘,可是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想了想道:“其实阿娘觉得此事与你也无关系,但……算了,还是告与你知吧,你可知道那郑家正和忠庆侯说亲。”
林如昭不详的预感更为强烈了,她神色凝重:“女儿知道。”
大夫人道:“这件事两家大人都很有意,忠庆侯是不想女儿被入选东宫,因此想尽快让她出阁,那郑家……你也知道。本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切都没有问题,不知怎么的,便传出话来说郑玉章喜欢你,也差点和你订了亲,因此不想娶杜弄玉,听说好几次他们二人在席间遇到,郑玉章都没有给杜弄玉好脸色看。”
“你已经出阁了,原本此事是和你没关系,可阿娘看那郑玉章行事说话有些过于胆大,不计较后果,唯恐此事最终还是要牵扯到你的头上。”
林如昭怔怔听完,道:“女儿以为那日已经跟郑玉章把话说明了,他为何还这般偏执?”
大夫人道:“看来你阿爹宦海沉浮多年,看人当真是准,郑玉章年少成名,人生顺遂,一旦有不如意的出现,自然就偏执起来。现在阿娘最庆幸的就是没有当真让你们二人成亲,否则总有一日,他必将连累你。”
林如昭心道,已经连累了。
陆劲爱吃飞醋,就是跟她没什么关系的章淮玉都能让他耿耿于怀,也不知道再跑出一个差点和她订亲的郑玉章,陆劲又会跟她闹成什么样。
再加上湖畔边被他撞见的事,他莫不会以为他们二人尚有旧情吧。
林如昭头疼不已。
当晚,陆劲下衙来接林如昭,林如昭有几分小心地观他神色。
她是知道陆劲不喜上京士官贵族的做派,极少与他们来往,也不对传言谣闻感兴趣,可是她和杜弄玉的事每回都能闹得热闹,也保不齐陆劲就听到了。
可是他这人只要想,便可做到不喜形于色,依林如昭的道行,完全探不出深浅。
林如昭研究得正入神,陆劲忽然也登上马车来:“这么舍不得老子,一直盯着老子瞧,怎么就不好意思开口让老子陪你坐车呢?”
他暖烘烘地坐过来,一把将林如昭揽抱了起来,让林如昭的双脚完全离地,悬在空中慢慢荡着。
林如昭见他误会了,倒也不想给自己麻烦,戳穿这个误会,因此便顺势倚靠在陆劲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
陆劲反而被她的主动弄得受宠若惊:“不是,你真的在想老子啊?”他喜得不能自已,“娇娇,你现在是迷途知返,终于明白上京那些白切鸡小身板的公子没什么好的了,开始能欣赏起老子来了。”
当真有自信,当真敢自夸。
林如昭默默腹诽了句,道:“被你连着折腾了两夜,我累极了,靠着你坐坐,难道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夫君伺候娘子,天经地义。”陆劲笑着在林如昭的脸颊上亲了两口,“不过那也不能怪老子,娇娇,谁叫你那么香,让老子翻来覆去地吃,却怎么也吃不够。”
林如昭忙推他:“我脸上都是你的涎水了。这两天我懒得上妆,看来都便宜你了。”
她要坐起来,却顺势便陆劲用舌头堵了个彻底,等回了武安侯府,方才得到了解脱。
陆劲体谅林如昭这两夜又□□劳过度,因此将她抱回青桐院,路上与她道:“自你来到武安侯府,既不见你出去与人游玩,也不见你请人回家来做客,成日只在家中陪祖母说话,乏闷不乏闷?要不要挑个日子,把你的好友都邀到我们家城外的庄子去游玩?”
林如昭道:“城外的庄子?”
陆劲道:“离上林苑不过几十里,因此也有极好的林地操场,便蓄了很多的牲畜,以备围猎。当然,那里还有湖泊,你们姑娘可以泛舟湖上,也很是惬意。”
林如昭被说得很是心动,但叫她心动的不是因为可以泛舟,而是围猎一事。
那日骑马后,林如昭总是忘不了那自由自在的滋味,因此很想再试试。
因此她很快应下:“好,那我挑个日子。”
陆劲道:“挑个老子休沐的日子,你还不曾去过那里,有老子在方便些,再说了,那帮兔崽子身板弱,要真是围猎的时候出个意外,没老子在,容易变成慌脚鸡。”
林如昭觉得这提议也没问题,也答应了下来。
陆劲见她都应了,便笑了一下,那笑就跟图穷匕见似的,好像之前的所有都为了铺垫这一刻:“你要请谁,老子管不着,但是章淮玉,章洛玉,郑玉章,这几个人你必须都请来。”
林如昭原本松淡的笑意一下子就散了:“为什么要请他们?”
若说章淮玉,章洛玉,陆劲这阵子就是为了这两兄妹在跟林如昭闹别扭,依着陆劲这气度,甭说请他们上门做客了,林如昭都担心他们路过武安侯府大门时,会被他泼一盆脏水。
但比这对兄妹更可惊的还是郑玉章,她与他近日却是没了牵连,可他们之间还有旧日的账没算清,现在又跑起风言风语堆出新纠葛来,陆劲偏在此时邀郑玉章上门,又怎么能不让林如昭怀疑他确实知道了些什么。
陆劲道:“为何不能请?”
林如昭道:“请当然是可以请,但至少要让我知道你为何非要请他们三个。好像除了章淮玉是你的部下外,你与他们三个都没有格外的交情。”
陆劲没有立刻回答林如昭,而是先紧紧地搂着林如昭,他从身后抱着林如昭,让他轻易地咬到了林如昭脖颈后的细腻肌肤。
“谁说没有关系的?老子分明想弄死他们。”
林如昭惊道:“陆劲……痛。”
原是她被惊得快要跳起来,没注意陆劲还在用牙齿尖磨着她的后脖颈,这动静之间,自然被牵扯到了肌肤,她也就痛呼出了声。
陆劲方才松开她,但掌心却抵着她的脸颊,将她推了过来。
“娇娇,怎么了?”
林如昭的双唇微微发颤,她现在已经很清楚了,陆劲确实已经知道了那些流言,只是不知道他听到的是哪个版本的流言,又信了多少。
她紧紧地攀着他的手臂:“你别因为一时冲动,就做了错事,我跟章淮玉没有关系。而那郑玉章,不过是之前有结亲的打算,后来有了赐婚,我也与他说清楚了。”
陆劲的眉骨高,眼眸深邃,因此被他盯着看时,总是会生出一种自己身为猎物,已经被他盯上且他已是志在必得的感觉。
“你当然与他们两人没有关系,老子每晚那么折腾你,你根本不会有精力和心思去见异思迁。要怪就怪我的娇娇生得过于美丽,才会让那些癞蛤蟆总是痴心妄想。”
陆劲用手指慢慢摩挲林如昭的脸。
“不过你也别担心,老子会让他们死心的。”
26
武安侯府的那个御赐庄子在上京很是有名, 毕竟能与皇家苑林紧挨的庄子就这么一个,尊容无上,只是武安侯府十几年闭门谢客, 京中子弟都无缘一见。
今番林如昭下帖请客, 收到了帖子的人自然二话不说,兴高采烈地骑马乘车来到了郊外庄子。
秦月踩着踏几走下来时,迎面恰恰撞上了章洛玉与杜弄玉,章淮玉与郑玉章这四人。
这些日子上京满城风言风语,秦月对他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反而是郑玉章见了她,竟也顾不得杜弄玉还在场,疾步追来。
“林如昭这些日子可还好?”
郑玉章面上极为关切,就像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对林如昭有情。
秦月被他弄得恶心,道:“昭昭过得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 一甩袖子,就先走了进去,章洛玉在后头瞧见了,阴阳怪气道:“若当真没有关系,明知外头闹得不成样子, 她林如昭为何还要请郑玉章?”
杜弄玉牵牵她的袖子,叫她不要多说, 章洛玉不听,鸟峮吧八伞令弃七吾三陆 走到郑玉章身边:“郑公子,你若真有这本事, 倒是叫林如昭与陆劲和离,你娶了林如昭, 就别来招我们弄玉,弄玉何其无辜,摊上你这么个人!”
郑玉章面色微变,似有愧疚,也有几分难堪,但不过一瞬,他便把这些神色尽数收起,转而冷淡向杜弄玉道:“杜姑娘放心,在下还在坚持不懈与父母做对抗,还望杜姑娘也不要懈怠。”
说着,他也一甩袖子进去了。
杜弄玉垂下眼睫,走过去,挽住章洛玉的手,也在四周人看好戏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秦月由仆从带着快步走到花堂前,林如昭已恭候多时,两人许久未见,乍见彼此,都高兴不已,挽着手互相看着对方笑了好久,忽然秦月面色一变,她颇为诧异地用手指去捻林如昭脖颈侧的肌肤:“昭昭,这是什么?你被蚊虫叮咬了?”
林如昭下意识躲开她的手,目光游离:“庄子里蚊虫难免多了些,便是点了艾草来熏也没能熏干净。”
正说着,郑玉章,杜弄玉等也随后进了花堂,几人相见,皆是诧异。
杜弄玉与郑玉章因为婚事的缘故,目有忧色,很是憔悴不堪,俱不复往日风姿。
而那林如昭,虽被众人嘲笑嫁了个莽夫,可日子过得实在滋润,眼下面色红润,越发娇艳欲滴,已经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变成了盛开的富贵牡丹。
郑玉章的瞳孔惊颤不已。
林如昭这帖子下到郑府时,郑家夫人说什么都不让郑玉章来参加。儿子有多喜欢林如昭,郑夫人是看在眼里的,因此格外担心郑玉章与林如昭有了牵扯,更耽误郑玉章的婚事。
郑玉章深知母亲的心理,因此也分外坚持。
他内心里总是觉得陆劲那样的人是配不上林如昭的。
林如昭是上京温房养出来的娇嫩鲜花,完全无法承受住来自北境的狂风,只会被陆劲摧毁。
而只有他,这同样是被上京的金粉琼花滋养出来的世家子弟,才是最会惜花怜花之人,也只有他,才能呵护林如昭,将她养得越发娇艳无双。
名动京华的淑女与年上成名的才俊,难道不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人吗?
皇帝一纸诏书将林如昭赐给了陆劲,让郑玉章觉得他那完美的人生再也无法被补齐,他不甘心,他想把林如昭抢回来,只要林如昭能回来,他可以不嫌弃她嫁过人。
反正这些日子,已经有很多上道的书生都在赞扬他是个多情种,还因此给他写了很多诗,这些名声已经可以为郑玉章平复林如昭二嫁的遗憾了。
因此,郑玉章今日来,是带着昂扬的斗志,他要挖掘出林如昭受苦的证据,要与陆劲对峙,要将这桩不幸的婚事闹得满城
皆知,要让陛下认识到他的错误,要让他们和离,要……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看到林如昭的那刻被震碎。
林如昭过得实在好极了。
她淡淡地看着自己,眼神里除了冷漠还多了刺眼的嫌弃,她道:“请各位入座,我给大家准备了菱粉桂花糕,大家尝尝。”
唯独秦月不曾入座,林如昭皮肤娇嫩她是一贯知道的,可再娇嫩,从前林如昭的脖颈上也没有这样大片的红点。
她有几分不满:“丫鬟也不知道给你上个药?既然庄子里虫蚁多,武安侯怎么不早派人来驱散蚊虫,反而叫你白挨了叮咬,瞧瞧,这样红,可见是瘙痒难耐。”
郑玉章浑身都僵硬起来,一股似恨似怨的气憋在心头,让他呼吸都难以顺畅起来。
秦月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看不懂那些所谓的叮咬是什么,可是郑玉章作为上京富了盛名的才俊,免不了要出入烟花柳巷之地,为妓子作诗赋文,他太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了。
他僵直地坐在椅子里,连手脚怎么摆都不知道,只是能察觉到四周望过来的目光变得讥诮无比。
明明林如昭和陆劲的感情好得很,你又在痴心妄想什么。
林如昭也是颇有些无奈,这些日子陆劲夜夜与她纠缠,而且是发了狠劲,一定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别处倒还好说,唯独这脖颈处林如昭是万万不肯的。
可是她推拒了几回,都没法拒绝,因陆劲总有他的歪理:“娇娇,你道为何上京会把这些荒诞不经的流言传得有鼻有眼的?还不是他们不看好我们,觉得我们不相配,总以为明天我们就要打架,后天就要和离。这怎么行?他们越看衰我们,我们就越要恩爱给他们看。”
他边说,边埋在林如昭的脖颈处,口允吸着那处肌肤,舌头舔过时,激起林如昭身上一阵阵的战栗。
“而有什么比你带着老子留下的痕迹,出现在他们面前,更能证明我们的恩爱呢?”
林如昭既拗不过陆劲,又实在厌烦上京那些闲言碎语,便半推半就地由着他闹去了。
只是她未曾想到秦月这个实心眼子,既然能一直揪着蚊虫叮咬不放,她无奈之下,只好附耳轻声告之,秦月震惊无比,又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羞红了脸,忙匆匆坐下,遮掩般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
林如昭无奈抚面。
此时陆劲却进来了,他仍旧是惯常那样子,木簪束发,一身骑装,将宽肩窄腰长腿衬得干净利落,他一进花堂,便如猛虎下山,将郑玉章等人衬托得越发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切鸡。
客人都纷纷起来与他问好,陆劲摆摆手,不是很在意,道:“庄子都修整一新了,你们稍微吃些点心,休息一下,过会儿可以自行选择是狩猎还是泛舟。”
上京多的是泛舟的去处,狩猎却是少的,因此都愿意去狩猎。
陆劲不是很意外,道:“弓弩羽箭都备好了,你们待会儿自行与伏真去领就是。”
他说完这些话,便弯下腰和林如昭说话。
此时大家才发现他进了花堂却没有入座,而是双腿岔得与肩同宽,站在林如昭身后,这做派不像是侯爷,反倒像是林如昭的侍卫。
再瞧林如昭与他说话时的神情,也无任何惧怕之色,神色很是轻松不说,也不知为何,她总能被陆劲逗得咯咯直笑。
陆劲又大约是想用脸去蹭蹭林如昭的脸,但动作忽然顿住,想来是想起堂上还有其他人在,于是索性就改成了在林如昭的脸颊上啄吻了一口。
大家大为震撼。
这下子谁还想得起从前那些看衰林如昭与陆劲的话,反而都在为陆劲的大胆而震惊,虽然其中有不少人都觉得陆劲此举过于胆大,没有礼数可言,但稍微回过味来,也都很歆羡林如昭。
这在座的少女哪个不期盼着成了婚后,能与夫君恩爱无间,再无旁人?
陆劲与林如昭亲热,章洛玉不仅看在眼里,更看到了郑玉章的失魂落魄。
她一面觉得大快人心——这郑玉章喜欢林如昭,又弃杜弄玉于敝履,但林如昭何曾将他放在心上——另一面又为杜弄玉担忧起来,郑玉章之前还抵死反抗,这回不会因受了刺激,索性自暴自弃跟杜弄玉成婚吧?
如果真是这样,杜弄玉也未免太过可怜了。
章洛玉不禁想起之前的计划来,虽然现在是在别人的屋檐下,且计划过于仓促,但为了杜弄玉的幸福,她仍然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至于林如昭那,既然陆劲这般与她恩爱,想来也不会当真误会。
章洛玉这般思定,等大家都出去领弓箭时,章洛玉特意落了一步,跟在游魂般的郑玉章身后:“郑玉章,你不会就此打算放弃了吧?”
郑玉章颓靡道:“今日的情形你也见到了,你还要我如何?”
章洛玉道:“京中贵女都在礼数下长大,你以为林如昭情愿带着一脖颈的吻痕出现在我们面前,又与陆劲当众亲热?”
郑玉章步子一顿,惊声回头:“你的意思是她是被迫的?”
章洛玉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郑玉章回想起方才林如昭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是……”
“还是说你郑玉章觉得林如昭嫁了人,不再是清白之身,因此后了悔,也开始弃嫌她了?”
“当,当然不是。”郑玉章为着名声也要立刻否认章洛玉的说法。
章洛玉皮笑肉不笑的:“我啊,劝你还是把林如昭叫到陆劲不在的地方,好好问清楚她究竟过得幸福不幸福。免得日后你娶了弄玉又后悔不迭,给我们弄玉气受。”
她说完也快步离开,倒留着郑玉章在原地深思许久。
而这两人自以为隐蔽的一切,却全部落在了陆劲那双鹰眼中,他抱臂想,看来前些日子还是错怪了这个章洛玉,原来她邀林如昭上门,并非为了她的老哥哥,而是为了杜弄玉。
他‘啧’了声,也从伏真手里拿了一个箭囊,道:“伏真,老子不在的时候看好娇娇,她要是落了单,你提头来见老子。”
27
因早知武安侯府这庄子是带了猎场的, 是以这些世家子弟也都带了马来,这会儿纷纷都背着箭囊翻身上马。
郑玉章心不在焉的,他被章洛玉说活了心思, 眼下只一心想着林如昭, 心思不在狩猎上,只想着等大家都往猎场奔去,沉迷围猎时,他就偷偷回来去找林如昭说话。
于是郑玉章从最开始就有意和大家分开,他躲在僻静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拨转马头。
忽而,一根羽箭破空射来,凌冽的呼啸声到了耳畔,郑玉章却未有任何的反应,直愣愣地看到一枚羽箭钉入他的去路, 正挡在马蹄前。
郑玉章骤然色变,刚要斥骂是哪个箭术不精的跑出来逞能害人,就见陆劲骑着马慢悠悠地从林中走出。
郑玉章见了他怒色更深:“常问将军久经沙场,想来骑射上佳,今日见了, 才知传言误人。”
陆劲从箭囊中抽出羽箭,搭上弓身, 抬手, 慢条斯理地对准郑玉章。
郑玉章的盛气一下就变得慌乱无章起来:“侯爷这是做什么?”
“你觊觎老子媳妇,你还问老子要做什么?”陆劲轻嗤了声, “郑玉章,你脸皮可真娘的厚。”
他松手, 弦松送箭,箭利直冲,一寸也不差,正射到马蹄边上,将那马惊得尥蹄昂首嘶鸣,郑玉章原本就被陆劲的话闹得心慌,眼下马又不服从管教,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降服不住马,就这么硬生生被马掀翻了下来,摔得眼冒金星,骨疼肉痛。
与此同时,陆劲又连射两根羽箭,皆未中马匹,却让每根箭都惹得马儿原地踏足乱走,又将滚落在地的郑玉章连连踩上几蹄,踩得他哀叫连连。
陆劲这才收了箭,持着缰绳走到郑玉章马边,用他的鞭子一抽马臀,将它驱赶走了。
郑玉章此时被马蹄踩得浑身疼痛,有好几处都骨裂了,根本起不来身,只能躺在地上愤怒地大喊:“陆劲,你虽贵为将军、侯爷,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我要去参你,我要让陛下降你的位,夺你的爵!”
“你尽管去,”陆劲冷笑声,“正好老子也要问问你爹,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才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蠢货。再问问他,他那不成亲的儿子处心积虑破坏陛下御赐的婚事,他家的脑袋究竟够不够砍。”
郑玉章的脸色惨白,汗水湿透了整张脸,他的唇颤抖不已:“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杜弄玉,我不想娶她,感情是没有错的,难道你能控制你的感情吗?”
“你不想娶杜弄玉,那干老子媳妇何事?要你个癞□□天天腆着个大脸肖想老子媳妇,老子没断了你命根子都是老子心地善良。”陆劲道,“再告诉你这个废物点心一句,老子从不控制自己的感情,因为老子除了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外,还能打断所有觊觎者的腿。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来抢娇娇。”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郑玉章受着骨头撕裂的痛,躺在地上,看陆劲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素来冷硬的脸上挂着的讥诮当真是嚣张跋扈至极,郑玉章又何曾被人这样彻底零落碾成泥,他惊痛不已,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陆劲不再看惨痛无比的郑玉章,他赶走了郑玉章的马,把郑玉章伤到如此地步,却连救助的意图都没有,从容拨马走了。
*
林如昭没有如愿骑上马,而是陪着女客们一起游湖。
她有些心不在焉。
陆劲并未盘问过她关于郑玉章的事,这几日他每次下衙回来,都与往常无异,总让林如昭误以为他其实也没有多在意那些谣言。
但陆劲都能为子虚乌有的章淮玉吃好久的醋,依他的气量来说,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郑玉章,因此她总疑心今日是陆劲下给郑玉章的鸿门宴,是以她虽身在湖心亭,心却总是记挂猎场。
她几次三番走神,秦月都疑惑:“昭昭,你在想侯爷吗?”
林如昭回神:“没有啊,为何这样以为?”
秦月道:“你从前与我在一起,很少这般心不在焉,我看你的心早挂在侯爷腰上与他一道去了。”
林如昭道:“你胡说什么。”
章洛玉道:“秦月可不算胡说,林如昭,你现在倒与侯爷恩爱得很,夫妻之间房门一关,就不必管外头滔天事了,对吧?”
林如昭正为这些闲言碎语心烦不已,她自以为她对陆劲的感情尚未到非要与他白头到老的地步,若是他因此给她下休书,她也算看清了陆劲的为人,拿了休书就能毫不留恋地走。
只是就算陆劲要休她,林如昭也不想以这样的理由被休弃,否则,林府清正的门风都要被她败完了,阿爹阿娘的脸都要跟着她丢尽。
因此章洛玉到她面前来阴阳怪气,林如昭自然不肯放过她,林如昭放下脸来,冷声道:“那些传言是我叫人传的,还是那些话传了对我有益处?我的日子过得和美,实在不需要某些人来给我‘锦上添花’。”
章洛玉瞧了眼越发难受的杜弄玉,也着急:“若不是因为你,弄玉也不至于这般愁眉不展。”
林如昭都被气笑了:“章洛玉,你真该把你脑子里的水放干净了。我与郑玉章能有什么关系,若我与他这点关系都算要紧,我是不是更要防着杜弄玉进侯府见陆劲?”
章洛玉一噎。
林如昭道:“男未娶女未嫁时,双方在礼节之内谈婚论嫁也是人伦常事,若是两相不合,婚事不成,也不耽误彼此照样可以心平气和做个朋友,这才是相处之道。上京又有谁家的婚事是一谈就能定的,按你的想法,大家都该做仇人,否则就是有猫腻,是也不是?此事分明是郑玉章混账,你不去骂他,专来挑我的刺,章洛玉,你看人再分不清好坏也该有个限度。”
章洛玉被林如昭说得无言以对,面上十分尴尬,忽听得一声赞叹:“娇娇说得对。”
那声音低沉有磁性,林如昭抬头,看到是陆劲双手抱臂站在台阶下,也不知听了多久,脸上带了点叫人看不透的笑。
林如昭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是去猎场了,怎么忽然来这了?”
陆劲没立刻答话,而是抬脚走到林如昭身边,俯身贴耳道:“老子把郑玉章打了,正让伏全把人搬回郑府,顺便替老子问问郑家的老爷是怎么教导小辈的。”
林如昭惊得差点起身,陆劲却用两根手指摁在肩上,将她摁回了原位:“这不干你的事,接着玩乐罢。”
林如昭急得不知怎样,哪有心情玩乐,她拽着陆劲的手,不肯叫他走,她小声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把他打了?”
陆劲嗤声:“为什么?还不是他活该。”他说完,拂开林如昭的手,正要起身,脸偏向了杜弄玉,“若对自己的婚事不满,该自己竭力争取,倘若实在软弱无能,也要管好身边人,千万别做了水鬼,为了还魂投胎,把别人拖下水换你上岸。”
这番话说得算没头没尾,但其实不算很难懂,亭中一静。
陆劲背手走出湖心亭,走到章洛玉身边时,脚步一顿:“老子不打女人,完全是因为容易把人一拳打死,而不是真有这个风度。”
他说完,就提步离去,完全不在意听了他的话的章洛玉额头冒出一片冷汗,在这样的夏日,仍旧觉得脊背发凉。
林如昭知杜弄玉一向心情不好,对她的反应倒也不奇怪,唯独章洛玉冷汗直冒,双腿打颤的模样,引得林如昭起了疑,她忽然想起几日前那份莫名其妙送到侯府的名帖,有些意会过来,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看着章洛玉。
还没等林如昭开口,秦月这暴脾气就骂出了声:“我就说昭昭与侯爷和和美美的,缘何忽然多了那么些说她水性杨花的话,原来是都是你恶意忖度娇娇,才传出去的,你这样搬弄是非,迟早下了地狱要被小鬼剪舌头。”
章洛玉本就被陆劲吓住了,此时秦月又用下地狱来恐吓她,她更是慌张,竟然哭了起来:“我也是实在想不明白林如昭都成了亲,弄玉比她还好一百倍,郑玉章为何还要对林如昭念念不忘,才做了猜测。”
秦月气道:“是,你家杜弄玉一万个好,因此有人觉得昭昭好,你就疑惑,你就不明白,你就非要污蔑昭昭清白是吧?”
她看向四周女客,“你们今日也都亲耳听到了,是章洛玉亲口承认她妄自揣测,污蔑了昭昭,你们今日也亲眼所见昭昭与侯爷如何恩爱,往后再听到那些不成体统的话,可要为我们昭昭澄清一二。”
那些女客自然连连应下,二殊一举一动都尤为引人注目,她们只要分享一点别人所不知道的事,也能连带着变得瞩目起来,自然愿意帮这个忙。
章洛玉确实怕极了,搬弄是非对女子而言是个极大的道德污点,她还尚未订亲,她不能被这个名声缠上。
章洛玉此时倒忆起林如昭的好性来,忙哭着去求林如昭,忏悔不已,她说她其实也不讨厌林如昭,不过她那双胞胎兄长喜欢林如昭,她天生要与兄长对着干,因此听多了兄长夸赞林如昭,拿她与林如昭做比较,这才有些厌恶林如昭。
她说这话时,泪雨涟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人逼上了梁山,才不得不讨厌林如昭似的。
林如昭只问了她一句:“章洛玉,那日你想邀我去你府上赏花,究竟是为何?”
章洛玉张唇要辩,林如昭道:“我劝你别说谎,无缘无故,陆劲不会同你一个姑娘家过不去。”
章洛玉这才彻底面如死灰,软倒在地。
林如昭见状,也不愿再与她浪费口舌,疾步往外走,她不知道陆劲现在在哪,可是现在她要见陆劲。
她要立刻,马上,见到陆劲。
28
林如昭必须要立刻见到陆劲。
陆劲从未问过她关于郑玉章的事, 便是几回她主动提起,也被他有意无意地岔开。
他不问她,却在私下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郑玉章, 章洛玉这两人还罢了, 他却连杜弄玉的账都算得清清楚楚,一个都不曾放过。
那对于她呢?
陆劲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林如昭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更懂得众口铄金的道理,更有那种男子,面子比天还要大, 即便明白妻子无辜,但也为了不想被流言嘲笑,继而怒责妻子,甚至休弃的。
林如昭仍是那个想法,陆劲若不肯信她,要为流言休她, 可以,但休弃的理由必须要由她来写。
林如昭这般想着,就叫四个丫鬟散开,去寻陆劲,这庄子大, 林如昭又是头回来,她其实并不熟悉路, 伏真去了郑府, 伏全也到处没有影子,就更加不知道陆劲在哪里了。
林如昭何曾受过这般的冷落, 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花堂里,忽然就有几分悲凄。
好像过往几日的床榻缠绵, 陆劲表现出来的痴迷眷恋都是假的,他讨的本就不过是一时一刻的感官享受,唯有女郎才会被亲吻与怀抱欺骗。
林如昭觉得自己当真是可笑不已,她其实早就看穿了陆劲,新婚之后他对她也算千般万般好,可一等她拒绝与他同床,他也就懒得抱她,装都不想装。
细细想来,他从未顺从过她,所有暂时的低头不过是为了将她诱哄到床上去罢了。
林如昭想得泄气不已,也失了找陆劲的心,只坐在花堂前的台阶上,看白云流转,等四个丫鬟回来。
等她们回来了,她就回林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昭坐得双腿都有些僵硬,花堂终于有了人出入。
林如昭以为是她的丫鬟之一,便仍旧抱膝坐着,不曾动一分,直到那熟悉的阴影遮天蔽日般盖到了她的头上,挡去了视线,她才抬起眼,看到了陆劲。
陆劲在她身侧坐下,也不问她为何放着椅子不坐,偏要坐台阶,他长腿向外伸直,伸到了林如昭眼前的空地来,让林如昭看清了他的乌头靴上沾着的黄泥。
陆劲也看那黄泥:“老子跟你说完后,就带着伏全打猎去了,回京这么多时日,只能跟那些白切鸡在一处,老子好久没这般松泛过了。”
这算是在跟林如昭解释为何他迟迟不见。
陆劲又道:“听你丫鬟说你在找老子,怎么了?你是担心老子打了郑玉章,郑家老爷要跟老子过不去吗?”
他语气实在平淡,林如昭根本没有办法窥探出此事对陆劲造成了什么影响。
无论是他打了郑玉章,还是那些流言蜚语,似乎都不会撼动他的意志一分。
但林如昭知道不是这样的,陆劲的脾气是那休眠的火山,他自有办法让别人以为他不在意,可是当他要爆发的时候没人可以阻拦他。
林如昭迟疑了下:“你不担心?”
陆劲道:“放心,老子有分寸,不过打断了他三四根骨头,让他在床上躺几个月而已,是教训,但不是大伤,不会让郑家老头老太过于悲痛。再者,这件事郑玉章于理于礼都占不了上风,他们清楚,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急巴巴地和安庆侯结亲,比起给郑玉章讨回公道,他们更怕老子把这件事闹到皇帝面前。”
是谁说陆劲是个莽夫?他分明是粗中有细,都以为他是不顾一切,其实在动手之前他都把一切算计好了。
林如昭道:“你处理得很好。”
陆劲没说话,只是嘴角得意地向上翘,像是在反问‘还用你说?’
林如昭又道:“那陆劲,你准备如何处理我?”
陆劲脸上的笑骤然一收,原本轻轻松松垮着的肩背也直挺了起来,肌肉紧绷,像是进入了警戒状态的猛兽。
他看向林如昭:“什么意思?”
林如昭道:“你连杜弄玉都警告了,总不至于肯放过我。”
林如昭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顽笑,陆劲彻底糊涂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如昭见他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不耐烦:“行了,陆劲,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别装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当真一点不在意我和郑玉章差点订亲?”
陆劲嗤道:“老子当然在意,老子若不在意也不能在你脖子上啃出那么多红印,老子就是要让那些还觊觎你的傻逼,瞪大狗眼看清楚了你究竟是谁的女人。跟老子抢女人,真的是皮痒找抽。”
他骂完,还是不明白:“可是娇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每天都被老子干得合不拢腿,第二天恨不得睡到晚上再起身,你没有时间和他们暗通款曲。”
林如昭深吸一口。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能适应陆劲这粗犷彪悍的做派。
林如昭道:“那你私下去查舆论,又准备打郑玉章的事,你为何不先与我说?”
陆劲沉默了。
他的眼皮压下来,连带着睫毛一道遮掩去了黑眸里的神色,这让他原本就凌冽的脸部轮廓线条显得更为不近人情。
林如昭感觉有一堵墙在面前高高地竖了起来。
林如昭又觉果然如此,又觉不可置信,道:“明明问我是最方便的,但你仍旧选择在我面前三缄其口,你就是在疑心我对郑玉章旧情未了。”
陆劲突然有些烦闷地揪了下耳朵:“那天在湖畔看到你和那个□□崽子的时候,老子眼睛可没瞎。掀开盖头时,看到你眼泪涟涟的样子时,老子也没瞎。你要让老子怎么想?你原本就不是因为喜欢老子才嫁过来的,难道老子就不害怕问了你后,你会出现犹豫遮掩的神情吗?老子没那么贱。”
林如昭忽然说不出话来,她现在才意识到,陆劲不问,但不代表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他只是把它们藏起来,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作为投向她的长矛。
林如昭抽了下鼻子,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哭了。
哭了。
是为什么而哭呢?
林如昭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觉得委屈,也可能觉得有点害怕,她感觉自己有点自作自受。
她说:“行,陆劲,你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休了我。”
她说话时鼻音有点重,陆劲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哭了,眼泪跟珍珠一样掉。
陆劲忙起身,挺拔的身躯佝偻得辛苦,委委屈屈地弯在林如昭面前,那声音里都是着急:“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老子不是说了吗?这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林如昭听他还要否认,也着急,“你都跟我算旧账了,你一笔笔记得那么清楚,也承认就是因为那些事加在一起才对我不信任,这怎么就没关系了?”
她话说得急,竟然被自己口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陆劲看了都无奈:“娇娇,你说你离开老子你要怎么办呢,你看你,连吵架都没本事吵,没了老子,还不是要被人欺负。”
林如昭气死了:“我现在就是你在欺负我!”
陆劲觉得冤枉无比:“老子哪里欺负你了?天地良心,只要你不哭,老子都肯给你跪下。”
林如昭不信:“花言巧语。”
陆劲道:“行,那你跟老子说,那天出嫁,欢欢喜喜的日子,你为何要哭?”
陆劲不问还好,一问林如昭就觉得丢人,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边,道:“因为我怕你,我觉得你会打死我。”
陆劲顿了会儿,气笑了:“老子懂了,又是因为那些傻逼传闻对吧。”
林如昭瞪大眼睛:“你别什么都怪传闻,你该反省一下你。我头回去卫所找你,你就在我面前把太湖石都打碎了,还一声不吭就把我扛着走,这都算了,我要回去了,你,你临行前说得又是什么话?”
林如昭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下去了:“我当真以为自己要嫁给一个土匪了。”
陆劲无语:“老子那么威武雄壮,你居然把老子看作土匪,林如昭,你可真行。”他一顿,“那现在你还怕老子吗?”
林如昭道:“如果你晚上可以少折腾我,我就不怕你。”
“你做梦。”陆劲想都不想就回绝了,一顿,回过味来,“林如昭,你同我闹这一出,不会就是为了不想与我同房吧。”
林如昭脸微微泛红,啐他:“明明是你做误会我在先。”
“行行行,都是老子的错。”陆劲坐回了台阶上,将林如昭抱起来,放到膝盖上。
林如昭睫毛上还挂着泪,不想看陆劲,却被陆劲抵起下巴:“下次别东想西想了,除非老子死了,都不可能跟你分开。”
林如昭道:“那你还在意之前的事吗?”
陆劲哼哼两声。
林如昭就明白了:“侯爷气量当真是窄,我都不在意你和杜弄玉,你有什么好在意我和郑玉章的。”
陆劲道:“老子和杜弄玉有什么关系?能和你们比?那完全是安庆侯一厢情愿,今天之前,老子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不像郑玉章,好歹得过你青眼。”
陆劲一想这事就难受:“过不去,死也过不去。”
林如昭头大死了,道:“行,那你就去死吧。”
她狠狠用脚跟踹陆劲的腿,他疼了没有,林如昭不知道,只知道这一踹把她踹挺疼的,这么一来,就更生气了,林如昭要
跳下陆劲的膝盖,扬长而去,却反被陆劲箍紧了腰。
陆劲道:“好狠心的小娘子,老子要死了,你可得守活寡了,你也情愿?”
林如昭嗤笑:“你死了,我就择婿再嫁,谁……唔!”
是陆劲凑上来吻住林如昭,将她的话音全部吞进了他的唇舌之间。
“昭昭,我遇到你的丫鬟在到处找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啊!”
林如昭听到秦月的声音几乎是头皮发麻,伸手想推开陆劲铜墙铁壁的胸膛,却反被陆劲擒住手束于身后,那吻反而被加得更深了。
不幸撞见此等秘事的秦月面红耳赤,就见陆劲在亲吻之间,懒懒抬起眼皮,斜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是迷雾里亮出的一把利剑,让她慌忙退下。
一走出花堂,就遇上其余来看好戏的人:“多久之前侯夫人就说要找侯爷,现在她的丫鬟还在四处找侯爷,两口子不会是吵架了吧?”
就见向来性子泼辣的秦月脸红得跟晚霞似的,一手揽过三四个人,把她们齐齐往外推去,小声道:“别往花堂去,在里面呢。”
“啊,”那些女客也慢慢反应过来,都掩着唇羞笑,“夫妻二人当真恩爱,不过好歹派人支会丫鬟一声,叫她们别找了,再找下去,都要有小世子了。”
29
虽则陆劲信誓旦旦表示此事绝对无碍, 但林如昭还是遣人去郑府打听了番。
陆劲看上去不大高兴,也有些别扭,虽然并未阻拦林如昭, 可也特意做了强调:“权当你放心不下老子。”
林如昭为报他先斩后奏之仇, 才不肯教他舒坦,道:“容我打听清楚了,若郑家要追究,我先做那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鸟。”
她话刚说完,就被陆劲擒抱起来。
现在林如昭身子在骤然悬空, 她也没了之前的惊慌失措,因为陆劲的两条手臂总是能那么有力地托住她,让她的心也能稳稳当当地安在胸腔里。
陆劲道:“你这鸟都落到了老子手里,还想飞到哪里去?”
他单手抱着林如昭,腾出的那只手正好可以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尖,越发像是在教训调皮的闺女。
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汇报郑府情况, 一切正如陆劲所料,郑府完全不敢将此事闹开,就连给郑玉章找大夫都是让仆从趁着夜色,偷偷去医馆寻的。
林如昭瞧了眼陆劲,又问道:“郑公子伤得可重?”
下人道:“听说断了几根骨头, 大夫接上后,还要卧床休养。”
林如昭表示知道了:“看来安庆侯的亲事又要不成了。”
她说着没忍住, 又去看陆劲的神色。
虽说事实很可能如陆劲所言那般, 在今日之前,他不曾见过杜弄玉, 可是杜弄玉正是因他才被耽搁至今,他难道不会因此生出一番怜香惜玉之心吗?
偏偏杜弄玉长得也实属楚楚弱质。
林如昭这纯粹就是好奇, 男人自古是多情的,有时候就是多被女郎看一眼,都会在心里生出许多故事,更何况是他与杜弄玉这种差点就结亲的关系。
其实这想法说起来,还是源于林如昭对陆劲的偏见。
二人初见时,陆劲虽说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可是他对她的姿态实在过于亲热,总让林如昭疑心他是常与女郎嬉笑惯了才会如此放荡不羁。
婚后陆劲又总是在房事上索取过度,每每失控,林如昭也暗自疑心过,他这样需求大,血气方刚的男子当真肯旷到二十八岁,身边一个暖床的女郎都没有吗?
林如昭不相信陆劲忍得住。
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根本没必要忍,再加上他的花样繁多,让林如昭越发确定陆劲就是外头有人。
既然已经有了这种猜测,林如昭觉得自己该趁着她还在上京,阿爹阿娘都还能在身边给她撑腰,早早试探出来,别等傻乎乎跟着陆劲回了北境,然后眼睁睁看他从外面拉回一二三四个女郎,与她大眼瞪小眼。
当然,这里面还有层不服气的心思在——陆劲正为郑玉章的事与她闹过,林如昭不信陆劲这样的人能是个清白的。
于是林如昭决定出其不意地试探陆劲的口风。
但陆劲就跟没有听到似的,坐在圈椅上,拿了块锦帕认真地擦拭他的佩剑。
剑身薄而刃,泛着的冷光窄窄反射到陆劲的眼皮上,将他的黑眸照得如寒星般。
林如昭觉得他心虚,于是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次:“陆劲,你是不是该去安庆侯府问问?”
陆劲这才回神,有些茫然:“问什么?”
林如昭不知道他是装不知道还是纯粹没听到,于是又耐着心说了一次,陆劲的心思仍旧在擦拭佩剑上:“这有什么好问的。”
林如昭道:“若不是因为你,杜弄玉也不会被安庆候耽误了婚事,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若你未曾给半分响应,单凭一厢情愿,安庆候如何敢一直耽误了女儿的事?”
陆劲闻言,隐隐意识到林如昭不是在跟他闲聊,而是在找他的茬。
怎么说呢,陆劲虽然不理解林如昭的思维逻辑,可是他仍旧感觉到了高兴。
林如昭开始关心起他的事来了,若她心里没有他,她能关心他的事,费着劲问他话吗?
按她的性子,早被子遮头睡了。
于是陆劲也不擦拭佩剑了,他把剑身收回剑鞘,挂回了剑架上,这才折身坐到了林如昭的身边。
林如昭疑惑的眼神才望过来,鼻梁就被陆劲勾着手一刮:“好的不学尽学坏的,章洛玉那强盗逻辑怎么就被你学去了十成十?”
他说着,刚收回的那只手摊开,在桌上拍了一掌,并没有用太多的力气,却仍旧叫桌上茶壶震颤,茶盖蹦跳。
他看向林如昭:“娇娇你看看,一个巴掌拍得响不响?”
这事论起来确实是林如昭没理,她承认,因此也有些心虚地看向在茶盏口蹦了两下,终于颤颤地在原处严丝合缝盖下来的茶盖,硬着头皮道:“我好奇,随口问问,不行吗?”
“行,只要娇娇来问,祖宗十八代都帮你扒一遍。”陆劲未曾笑过,但在烛火下,他冷硬的脸庞也温和了不少,看向林如昭的目光称得上温柔。
陆劲道:“实不相瞒,早些年,不只是陛下和祖母,就连安庆候也怀疑老子娶不了妻。”
林如昭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娶不了妻?”
陆劲幽幽看她一眼,轻轻吐出一声:“就是他们以为老子不是男人。”
林如昭脑袋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脸腾得红了:“怎,怎么会?”
陆劲道:“你现在当然知道此事有多离谱,可是当时确实这样传疯了,从北境到上京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老子不能人道,上京更是每回给老子送来虎鞭鹿茸等大补之物,希求从食补上振振老子的雄风。”
林如昭脸上一言难尽起来:“你都吃了?”
难怪现在这般凶猛。
陆劲目光在她的神色上轻点一下,道:“怎么可能?老子房里院外都没女人,吃这么猛的补品,是想老子死吗?但就这样一来二去,误会就深了,当年你公公婆婆战死沙场,安庆候也身负重伤,难以重返战场为你公公婆婆报仇,更难以收复山河,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重担被我接过去……大抵是愧疚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以为我是在战场上遭了意外才如此。”
林如昭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至此也变得严峻起来,她难以置信道:“就是因为这个,安庆候才要把杜弄玉嫁给你,减轻他的愧疚?可是在他看来,你明明不能人道,他这样不是反而害了杜弄玉吗?”
说起这个,陆劲也觉得难以理解:“他觉得至少不能让老子一直背着不能人道的笑名,至于孩子的问题他也想好了,到时候去养善堂抱一个假装是老子的好了,反正北境上京两地遥远,好做遮掩。”
林如昭喃喃道:“太荒唐了。”
陆劲道:“现在你知道了,杜弄玉婚事不顺,全赖安庆候,和老子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可别先替她讹上老子。”
这事确实和陆劲没关系,他的态度也很清晰坦荡,没有半分不妥之处,林如昭就算要找茬确实也找不出。
她点点头,只是那思绪还停留在安庆候对亲生女儿的冷心肠做法抽离不出,却不想陆劲一见她止住了这个乏味的问题,就兴奋起来,一把将她抱起,直奔床榻。
等林如昭反应过时已经迟了,陆劲将她的身子掀翻过去,大掌顺着她挣扎的双腿轻易将她的足衣脱了下来,林如昭趁着这一时的松懈,忙往里侧爬去,却反被陆劲趁势拎高了臀部。
一掌扇在她臀侧,还没等林如昭感到疼意,大掌就揉了上来。
林如昭听到陆劲那家伙笑得混不吝的:“肥了不少,都是老子的功劳。”
林如昭又觉得其实陆劲在外头多安置几房,或许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
次日,林如昭没有睡到日上三竿,因杜弄玉登门拜访了,万寿堂那里派人请林如昭过去陪客。
林如昭很是意外,但想到昨日的风波还不曾告诉老太太,故也不敢耽搁,忙梳妆打扮,带着丫鬟往万寿堂去了。
安庆候当年既然与老武安侯府有同袍之谊,自然和老太太也很有交情,林如昭到时老太太正关切地问着杜弄玉的婚事,听到和郑府的亲事也不成了,唉声叹气着。
林如昭进去,先与老太太请安,才与杜弄玉见过,却见杜弄玉的神色与昨日相比,明朗了不少。
她心里一动,在左下首坐下,老太太忙命人上茶果,给林如昭填肚子。
杜弄玉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如昭,道:“如昭倒是好福气。”
若没有林如昭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有福气的婚事本该是杜弄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如昭多心,她总觉得杜弄玉这话里话外有不少的意思。
林如昭不动声色地吃着米糕。
杜弄玉今日登门的目的很简单,一是代表安庆侯府来修好,毕竟那些传言是她的好友章洛玉放出去的,多多少少会影响安庆候府与武安侯府的关系,二则是为她己身,她是来致谢的。
杜弄玉看着林如昭道:“无论如何,这桩亲事总算是不成了。”
林如昭听得五味杂陈。
杜弄玉拢共两次谈话论嫁,两回都因男方看不上她而结束,这足够让她成为上京的笑柄了,可杜弄玉仍旧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等林如昭送她出垂花门,她还特意使退丫鬟,道:“此次我既承你情,也对你有愧,因此思来想去,觉得有件事还是得告与你知,免得有朝一日你得知一腔真心错付,悔恨不已。”
林如昭神色凝重起来:“陆劲果然不老实?”
杜弄玉很诧异林如昭的反应,她原以为她们这种以夫为天的女子,一旦得知夫君有异心,总先要错愕,再不肯相信得失态大骂,到了没可奈何的地步又痛哭流涕,很不成体统,很难看,也很可怜。
而绝不会如林如昭这般,不仅不意外,还有一种‘果然要被我抓到把柄’的得意。
杜弄玉笑着摇摇头:“林如昭,你总是与我们不一样的。”她微微抬头,“既然你想得开,我直言便是,当初父亲写信想将我许给陆劲时,他是直言拒绝的,拒绝的理由是,他已有了心上人,即使他的心上人只是个鬼,他也只会抱着她的牌位娶她。”
她道:“林如昭,情爱一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事,世上男儿多薄情,你做好你的侯夫人便是,万不要因男子一时的甜言蜜语而被哄骗得丢了心,那不值当。”
30
林如昭有些讨厌陆劲了。
倘若杜弄玉告诉她, 陆劲在外头养着十房外室,她都不会觉得陆劲如此讨厌。
林如昭只会觉得陆劲不过如此,而后兴高采烈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和陆劲闹和离。
可是偏偏杜弄玉说得清清楚楚, 陆劲不仅有心上人, 还喜欢到愿意娶对方的牌位的程度。
这让林如昭气闷不已,既然如此喜欢对方,那为何不直接娶了对方,反而过来祸害她呢?
另一方面,让林如昭觉得膈应的是, 原来陆劲这样一个人,也是会喜欢女郎的。
林如昭难以想象陆劲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是她确信总不会天天欺负人就是了。
林如昭将这件事想了一天,也没释怀。
等日暮西沉,陆劲归家,林如昭还坐在窗边跟一场死局较劲。
自成婚后, 林如昭大半时光都在昏睡中度过,也只在今日心事难解,才想起叫春玉在窗边摆起棋盘,自己执着黑白子下着散心,结果没下几个回合, 就陷入入了死局,直到灯烛掌上, 林如昭都没解开。
这样一想就更泄气了, 林如昭索性不下了,把棋子分好色, 重新整入棋钵之中。
陆劲正是在此时拂开帘子进入,他今日带着羽林卫跑马半山, 正热出一身汗来,想到林如昭不喜他身上的汗味,便没敢走过去,先拿了衣物去洗漱。
林如昭把最后一颗白子抛进棋钵中:“摆饭。”
等陆劲收拾好再走进正屋时,林如昭已在西稍间独自用饭了,他很诧异,排开椅子:“不是在等老子,怎么先用上了?”
林如昭不想承认直到看到陆劲进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贤惠,竟然真的在等一个负心汉回来用晚膳,她觉得丢脸,于是道:“饿了。”
陆劲倒未曾起疑,很自然地夹了筷鲜嫩的乌梢笋在林如昭的碗里:“老子一向回来得晚,你确实不必等老子。”
林如昭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笋还不曾动筷,陆劲已经捧着比她的碗大两倍的海碗,用筷子扒下了两口饭。
陆劲身上留有的军营痕迹很重,譬如用餐时,就没有上京贵族细嚼慢咽的规矩,他总是一口吃得很多,也很急,就像是跟谁在挣时间一样。
陆劲为此跟她解释过,行军时埋锅造饭的时间总是有限,还常常发生突发情况,因此军人为了避免饿着肚子去打仗,总是大口吞饭,嚼都不嚼两下。
这样一个身上留着厚重战争痕迹的武夫,当真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温室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小娘子吗?
林如昭对此抱有疑问。
可若陆劲不喜欢她,为何还同意娶她呢?依着他和皇帝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办法让皇帝收回旨意,何况听林大老爷复述当时的情形,陆劲完全可以直接让皇帝为他和心上人赐婚,他为何没那么做?
难道他的心上人死了?可按照他如此忠贞的发言,他难道不应该直接去把牌位给娶回来吗?
还是说其实他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但这是因为他的心上人不喜欢他,还是因为某些世俗原因,不能在一起?
林如昭一时想远了心思,端着瓷碗,也不知道用饭,只直勾勾盯着陆劲,偏偏目光还放得很空,两眼没了神,这样空洞的注视让陆劲感到头皮发麻:“娇娇,吃饭。”
他连唤两声,才把林如昭不知道游到了哪里的魂给叫了回来。
林如昭回了神,却也只是镇定地继续吃饭,一点都没有跟他解释刚才在想什么的打算,倒把陆劲弄得更是一头雾水。
等两人都用毕了饭,各自用茶漱了口,陆劲牵着林如昭回正屋。
正当陆劲左脚迈过门槛时,林如昭猝不及防问道:“陆劲,倘若你有心上人,可是她死了,你愿意与她殉情吗?”
陆劲只当林如昭是看话本看入了迷,因此并未多深想,只是很诚实地道:“老子若是马放南山了,当然不介意殉情,可问题是现在朝堂将领青黄不接,鞑靼仍旧虎视眈眈,全靠老子震慑鞑靼,因此老子不能殉情,是以老子大概率会先娶她的牌位,这样等老子殉了后,还能和她葬一块。”
很好,想得很周道,把大义小情都兼顾了。
林如昭在心底里冷笑。
但也正是这番话直接坐实了杜弄玉消息的可靠性,陆劲果真有个心上人。
这下什么替他开解找补的理由都没了,林如昭觉得当下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找出这位心上人,戳穿陆劲那虚伪的真面目。
等林如昭洗漱完毕,再坐在妆镜前,涂抹完她的瓶瓶罐罐,辛劳了一天的武安侯终于等到了可以搂着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入梦的幸福时刻,他快乐地向林如昭张开双臂,结果就见林如昭站在离拔步床五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她用极冷淡的神色宣布道:“我已命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今晚我要去那里安置。”
陆劲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如昭推门而去,方才如梦初醒,连鞋子都不及穿,就大踏步追了出去。
陆劲一把拽住不曾走远的林如昭,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要分房?”
林如昭道:“祖母已经不止一次问过我何时能随她掌事,可眼下你也看到了,我日日要睡到午后才能醒,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陆劲才要开口说话,林如昭便又把他堵了回去:“祖母一把年纪了,你还要她为中馈操劳,陆劲,你不孝啊。”
这顶帽子委实扣得高了,陆劲瞠目结舌地看着林如昭走入东厢房,再看到她的丫鬟随后关上房门,不过半刻,那处烛火便熄灭了。
陆劲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自十八岁起便夜夜与林如昭同榻共眠,早已喜欢了她软融的身体,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的体香。
它们在夜色里温暖他的触觉,填满他的耳廓,充盈他的鼻尖,让他无数次可以从血流漂杵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可以说,在过去的十年里,林如昭是他的安神药,是他的指明星,他根本难以想象离开她的夜晚会有多可怕——不,其实用不着想象的,他才刚经历过,就在梦里的娇娇告诉他可以去娶她时,他就曾短暂地失去过。
于是那些噩梦又再次席卷过来。
他看到被火铳、火油箭烤得焦裂的土地上,是倒下的战马,滚落的头颅,是插满羽箭的尸体,还有扭缠在一起明明死了还在用力把长剑按进对方身体里的士兵。
是他打开围困的城池中看到的满城白发,只是梦里的他终究来迟了,闭城苦守的士兵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于是他们发了狂,开始挨家挨户搜刮还活着的人,不顾他们的嘶吼尖叫将他们拖出来。
他还看到无数颗被泡在烧开的热水里的头颅,上面的脂肪都随着热度融化,只留着一排排牙齿在质问:“难道我们锦端不是大周的国土吗?既然如此,为何不派兵来支援,让我们闭城苦守六年!为何不派兵来支援!”
陆劲猛然惊醒,浓郁的夜色里,他只听到他在剧烈的喘/息,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痛苦的野兽。
他的身上并没有新鲜的伤痕,可任谁听到他痛苦的呻/吟,都会觉得此刻的他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
林如昭既然决定了与陆劲分房睡,自然需要丫鬟陪夜。
今晚在外头睡的正是秋琴。
她睡得正香,忽听排门声起,她警觉起身,就见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就连满夜空的星子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高大宽阔的身子堵在门口,无端叫人害怕。
秋琴一边往枕头下摸发钗,一边正要出声叫人,那道身影便踏屋而入,黑暗里,只有那寒星似的眼眸亮得叫人心慌:“出去。”
这声音低沉沙哑无比,还带着饱含警告的不耐烦,秋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披衣到了屋外,顺便将门给关合上了。
陆劲排门声不轻,林如昭睡得迷迷糊糊间也被吵醒,她含糊出声:“秋琴,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
只有身后的锦被被人掀开,高大的身子从背后贴了上来,带着夏夜的微凉的晚露还有熟悉的温度,手臂熟练地搂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身子往那坚硬的怀抱里扣压着。
林如昭已然清醒,刚想发作把陆劲赶下去,就感觉到陆劲的脸深深埋进了她的后脖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仿佛在吸她身上的味道,却也更像是久溺水中的人忽然抱住了一块浮木,赶紧得命般大口呼出吸进保命的空气。
林如昭已经到了嘴边的逐客令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静静地感受了陆劲沉重的喘/息声,微颤的双手,以及快变成绞紧她身体的藤蔓的手脚。
过了好会儿,林如昭才迟疑地问道:“陆劲,你怎么了?”
她一点都没怀疑陆劲是做了噩梦,他这种在战场上可以直取敌军将领人头的‘鬼夜啼’是不可能被区区噩梦吓住的。
但也正是因此,林如昭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陆劲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陆劲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手脚手得更紧,好像只有把林如昭薄薄的脊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才能让那颗不安分的心恢复平静。
他用额头拱了拱林如昭的后脖颈,那气息颤抖地喷在了她裸/露的肌肤上,烫得吓人。
陆劲说:“娇娇,以后别抛下我不管了,好不好?”
林如昭没有回答陆劲,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如她不知道今晚的陆劲到底遇到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脆弱不堪,像是一条渴望被收留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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