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从试衣间出来, 叶蓁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秦既南靠在外面等她,手中端着白色马克杯,釉质均匀的杯口冒着缕缕热气, 男生手指骨节分明, 青筋浮在冷白肌肤上。
叶蓁冷着脸绕过他,秦既南顺手将马克杯一放, 两步追上她。
楼梯是大理石材质, 踏上去的脚步声明显,身后人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叶蓁突然停步转身,居高临下看着秦既南。
他差她几级台阶, 松松抄兜立着,对上她的目光, 唇角微扬。
“真不喜欢?”他问那件孔雀蓝长裙。
叶蓁长睫冷冷垂着:“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款式, 我叫luna去找。”
叶蓁皱眉,声音里染上几分恼意:“秦既南!”
她压低了声音喊他的名字,嗓音像春风吹过廊下风铃,清清浅浅地勾进人心里。
“楼上都是人。”她说着转身, “你别再跟着我了。”
秦既南微顿, 手中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催命般的着急。
他扫过一眼来电人, 眉头一皱,转身下楼接电话-
叶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直到一行人离开工作室,她也没再见到秦既南的身影。
她和其他人一样, 挑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礼服裙,luna甚为可惜:“真的不穿那件吗?”
叶蓁摇摇头:“抱歉。”
“好吧, 你不穿我也勉强不了,只是可惜了阿既的心思。”luna耸耸肩,随后八卦道,“你和阿既是在谈恋爱吗?”
“不是,我们只是同学。”
luna惊讶地捂住嘴,随后乐不可支:“相生相克啊,让阿既整天眼高于顶,总算遇到克他的了。”
她说着掏出了一张名片,大大方方递到叶蓁手里:“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妹妹?”
叶蓁犹豫片刻,还是礼貌地接下:“叶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对。”
“好美的名字,很衬你。”luna拍叶蓁肩,“我和秦既南不一样,蓁蓁你可别认为我和他是一伙的。”
她如此自来熟又亲切,倒让叶蓁无法拒绝。
名片是雾黑色的,设计很独特,烫金的英文名之后,还跟了一个小小的真名:靳玥。
叶蓁塞入随身包的夹层。
试完衣服,一行人挥手道别,各自分开回学校,叶蓁和程锦一起,大小姐订了餐厅要去吃饭,路上程锦好奇:“刚才luna拉你去一楼做什么?”
叶蓁顿了片刻,还是如实说:“试一件礼服。”
程锦眨眨眼,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都是成年人,她懂得恰到好处的分寸。
程锦订的餐厅是预约制,很昂贵,来到门前,叶蓁犹豫,程锦从包里掏了一张卡出来:“我爸是会员,有储值,放心吃。”
“可是……”
“你跟别人客气就算了蓁蓁,还要跟我客气嘛。”程锦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去。
一餐饭吃完,离晚上上课只剩一小时,叶蓁自己坐地铁回学校,程锦则另约了朋友在外面玩。
她先回寝室,推开门一片黑暗,叶蓁以为寝室里没人,抬手按开门边的灯,光线亮起后她吓了一大跳。
梁从音竟然在寝室里,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抱着膝盖,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发呆。
“阿音?”
听到声音,梁从音回神,松开手看过来,有些怔然的神情:“蓁蓁,你回来了。”
“你怎么了,怎么不开灯?”
“我没事。”梁从音摇摇头。
叶蓁注视着她的神情,片刻,只是轻声问:“你吃饭了吗?”
梁从音一怔,随后脸上泛起一丝微苦的笑:“蓁蓁,幸好回来的是你,要是阿锦在,恐怕又要挖苦我了。”
叶蓁在自己桌前坐下,拉开抽屉看到一颗太妃榛果糖,拿出来递给梁从音:“要吃糖吗?”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忽然一顿,脑海中闪过不久之前梨花树下,秦既南递过来的巧克力,还有他问的那一句“不开心吗?”
梁从音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叶蓁也随之回神。
“谢谢。”梁从音整理了下头发,又恢复她平时温柔的笑容。
“没关系。”
“你不好奇我这样的原因吗?”梁从音突兀问道。
叶蓁靠着椅背回头:“你愿意说吗?”
梁从音咀嚼着太妃糖笑:“蓁蓁,我有时候觉得你对周围人都很冷漠,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善良,你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叶蓁笑了笑:“你不如直接说我没有主见。”
“我没有那个意思。”梁从音凝视着她,“其实你清醒也洞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内心有阻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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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笑容渐淡,片刻后,她很平静地岔开话题:“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还能因为什么。”梁从音自嘲,“你忘了阿锦说过,恋爱男女情绪都是被对方操纵的。”
“因为沈如澈。”
梁从音不置可否。
就在此时叶蓁的闹钟叮铃铃响起,是她为了提醒自己上课设置的。梁从音听见声音回神:“你是不是要去上课,快去吧。我不想成为那种把室友当情绪垃圾桶的人。”
叶蓁的确快来不及了,只好冲梁从音点点头,额外留下一句让她记得吃饭。
踩着打铃的点进教室,教室内灯还没关,人数寥寥无几,一眼望过去,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叶蓁坐到自己平日习惯坐的老位置,放下帆布包去走廊尽头接热水。
回来时教室已经漆黑一片,只剩黑板后的屏幕闪烁着莹莹绿光。
她的座位旁也依旧空着,没有出现那个懒懒散散的身影。
叶蓁安静地看完了一整部《钢琴家》。
电影放完一节课也结束,教授在讲台上提示大家说按照学校要求下节课要点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在场的通知到自己平时逃课的同学们。
周末孟书华被学校派去南城的大学交流出差,叶蓁难得可以不回家,周六上午放松地在寝室躺到十点。
程锦一觉醒来,拉开窗帘,看到她还在,人都惊呆了:“蓁蓁,你怎么还在床上?”
“我不能在床上吗?”叶蓁慢吞吞地扭头,两张床隔空对话。
“那倒不是……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你睡懒觉。平时周六我这个点醒就我一人了,刚才差点觉得是见鬼了。”
“不是见鬼,是见我了。”叶蓁打了个哈欠,觉得躺得有些腰酸背痛,索性坐起来,“阿音说她中午回来,问要不要帮你从食堂带个饭。”
“不要。”程锦别开脸,“我待会儿跟你去食堂吃。”
身上的被子顺着睡衣滑落,叶蓁“哦”了一声:“可是我让她帮我带饭了。”
程锦瞬间瞪大眼睛。
周六一整天,叶蓁都窝在宿舍吃零食看书,中途程锦过来摸她的额头:“亲爱的,你是发烧了还是发疯了。”
叶蓁面无表情地让她松手。
直到周日中午,她才舍得离开宿舍,去食堂吃了饭,而后照例去图书馆整理书籍。
到图书馆时,值班的林老师也刚到,见到她神色微微惊讶:“你今天精神看上去挺不错的。”
“是吗老师。”叶蓁转身对着玻璃的反光看了一眼,并没看出差别,“也许是因为周六休息得好。”
“比以前有生气很多。”林老师从值班台后推出小推车,“不过上周借书的人也很多,今天的工作量有点大。”
“没关系。”叶蓁笑笑。
小推车上积着比以往更多的被借阅书籍,叶蓁很有耐心,从最上面的书开始,按照书号去找书架,将它们一本本书归原位。
图书馆内静悄悄的,偶有翻书与钢笔划过纸张的白噪音。
滚轮无声滑过地面,叶蓁来到外文散文的书架前,小推车上第一层的书还剩下一本,是加缪的《反抗者》,墨绿色书皮十分精致漂亮,她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随后对着书脊上贴着的序号寻找。
它的位置在书架最顶层,对身高168cm的叶蓁来说有些吃力,她捏着书脊尾部踮脚试图放进去。
叶蓁费力仰着头,修长脖颈绷出很漂亮的弧度,书架尽头的落地玻璃窗投入浅金色午后日光,被两片相对而立的红木书架切割成斜方形。
身旁突然被阴影覆盖,有人抽走她手里的书,毫不费力地放入顶层空缺位置,还顺手调整了书立,让一排书变得整整齐齐。
叶蓁转头,脸颊在一瞬间擦过男生柔软的黑色卫衣,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松木香飘入鼻尖。
仰头看清秦既南的那刻,刚才随手翻书时扫到的一句话忽然映入脑海。
去爱永远不会看到第二次的东西——
秦既南穿着廓形松散的卫衣,宽肩撑起黑色布料,他脖子上还挂了个头戴耳机,左手拿着一本书,因为怕碰到她的头,稍稍离远了些。
四目对视,他低着眸,眼里有很浅很淡的笑意,右手忽然落向她耳边。
叶蓁一愣,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退后两步,秦既南却微俯身从她肩头毛衣上捻下了一片桃粉色花瓣。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估计是来时路上,毛衣丝线勾缠,她一直没发现。
叶蓁绷着脸,推着小推车转身去下一个货架。
秦既南怡然自得地跟在她身旁,顺手将自她肩头摘下的那篇桃花花瓣夹进手里那本《三体》里。
叶蓁余光里瞥见他的动作,唇瓣紧抿不说话。
绕过落地窗边的阳光,二人来到外文小说书架,叶蓁视秦既南如空气,自顾自继续整理着书,他却自来熟地开始帮她,和她一样,碰到感兴趣的书会随手翻几下。
小推车渐渐变空,来到图书馆的同学都自觉保持安静,他们也没有说话,外文小说整理完之后,秦既南自然而然将手搭在小推车上。
男生掌心宽大,手指修长,两只手几乎覆满了栏杆,叶蓁顿了顿,没有和他去争。
一前一后就这么安静整理着,她本以为秦既南很快会厌倦这项无聊重复的工作,没想到他耐心极好,硬生生陪她整理完整间第三阅览室。
把最后一本书放入书架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陷入黑暗。
落地窗上倒映着阅览室内所有景象,叶蓁掏出手机,低头在备忘录上点了一下,递到他眼前。
【?】
秦既南扬眸看向她。
叶蓁微顿,收回来又打了一行字:【你来图书馆做什么?】
秦既南轻靠着书架轴线,懒洋洋抽过她的手机打字:
【来找你】
叶蓁皱眉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秦既南耸了耸肩,递到她眼前的备忘录上只有简单的五个字:【问了你室友】
叶蓁一时不知他说的是程锦还是梁从音。
她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将小推车推回值班台,也不管秦既南是不是还跟着。
林老师正要去吃晚饭,迎面看见一对相貌出众又般配的少男少女走来,他心态很宽容,在他们走近时笑着问叶蓁:“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
“他不是。”叶蓁面无表情。
秦既南却抄兜笑着,吊儿郎当道:“您眼力真好。”
林老师望着眼前这一对年轻人,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叶蓁,你把推车放那就好,我去吃晚饭,待会儿回来值班。”
“那我帮您看一会儿。”
“你不去吃晚饭吗?”
“中午吃多了,我现在不饿。”叶蓁说,“您放心去。”
“那就麻烦你了。”林老师温和道。
他走后叶蓁坐到值班台前,弧形长桌后不止一个椅子,秦既南很自来熟地坐到了她旁边。
叶蓁瞥他一眼,自顾自掏出自己的作业来写。
身边始终萦绕着男生若有若无的气息,他就坐在她旁边翻看手上的《三体》,不知过了多久,叶蓁回神发现她一道题也没写完。
她皱眉,偏偏秦既南在此时靠过来问:“不饿吗?”
“不饿。”
说完叶蓁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好,不管怎么说他帮她理了一下午书,她顿了一下,偏头看着秦既南说:“今天下午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他诧异地弯了弯唇,随后得寸进尺地问:“只有口头感谢吗?”
叶蓁深吸一口气,无言,将头扭回去时视线不经意扫过秦既南脖子上的头戴耳机。
她怎么就忘记带耳机了,不然可以干脆地把自己隔绝开专心写作业。
叶蓁这么想着,也被秦既南注意到了目光,他挑挑眉,取下自己的耳机,抬手戴到她头上。
从天而降遮住听觉的东西,叶蓁抬手就想去摘,却被他按住,她回头,颇恼地瞪他,秦既南却看着她笑了起来。
她好小一张巴掌脸,精致五官占据脸上绝大部分,留白不多,戴上偏大的白色耳机,本来就不大的脸显得更小。
“别动。”他声音带着笑意,去帮她调整头带长度。
平时整理书之后都会让叶蓁内心平静下来,今日那份平静却荡然无存,阅览室内还有不少同学,她忍着性子,任由他调整。
男生凌厉分明的下颌近在眼前,他皮肤瓷一样的白,卫衣领口松散,流畅脖颈与突出的锁骨逐渐没入黑色布料中。
下颌处有一颗淡灰色的小痣。
叶蓁视线聚焦,蓦然一怔,随后抿着唇偏头,心烦意乱,在秦既南松手之后就想摘下,他却在耳机边缘轻点了几下,无噪音且音质极好的音乐缓缓流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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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停顿,秦既南已经将自己手机放到了她面前,又拉过她的草稿本写了一行字:【选你想听的】
字如其人,他的字也好看,飞扬凌厉,锋芒毕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蓁却径直将他的手机推开,拿回自己的草稿本和钢笔。
得益于这幅耳机,她现在听不到任何额外的杂音,可以专注于自己的刑法作业。
耳机里一直播放着音乐,不知道是不是秦既南自己的歌单,什么风格都有,但神奇地都让她觉得好听。
叶蓁垂眸写了一小时作业,几页刑法选择题写完,余光里瞥见秦既南还在看书,黑色碎发垂在他额前,他的卫衣款式简单,却被他穿得极好看,鸦黑长睫下侧脸轮廓分明。
她翻出答案来对,红笔勾勾画画,最后竟然错了将近一半,她平时只会错两三个。
……
叶蓁略有些闷烦地合上讲义,红笔和钢笔都丢在上面,她默然盯着前方书架上的红色书脊发呆。
耳机里不知何时切到了周柏豪的《够钟》,低沉男声浅浅吟唱,过几多通宵,至肯醒觉才愿退烧。
叶蓁忽然点了下耳机侧面,音乐戛然而止。
她摘下耳机,秦既南闻声回眸,叶蓁伸手,用耳机碰他胳膊。
“请你吃夜宵。”她语气漠然,“去不去?”
第 16 章
清园食堂内零星坐着几人在吃夜宵。
叶蓁问秦既南要吃什么夜宵, 他说吃她爱吃的,于是二人来到了清园食堂卖豆花的地方。
今日值班的阿姨仍然是熟悉叶蓁的那个,见她难得和同学一起过来, 笑道:“和朋友一起来的呀, 要两份吗?”
叶蓁点点头,瞥了身边的秦既南一眼说:“要两份甜豆花, 谢谢。”
她刻意咬重了那个甜字。
“好嘞。”阿姨在付钱机器上按下数字, 转身去盛豆花。
叶蓁还没打开手机,身旁的男生已经慢悠悠地抬起手机付了钱。
“叮”一声提示音,叶蓁偏头:“说了我请你的。”
“留到下次。”秦既南低眸,眼尾带笑, 不自觉便带上几分缱绻风流的意味。
她盯了一瞬,垂眸不去看他的神情, 也不管他会不会收, 兀自打开微信发红包过去。
她和秦既南的聊天框简短,寥寥交流都是她发红包,他没收。
她也没给他备注,仍旧是一个单纯的【S】。
二人站得近, 叶蓁这一番动作没避着秦既南, 他眼皮一垂便看到只有金钱来往的聊天框, 和最顶端的备注。
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 男生喉间逸出一声懒散笑意,听不出包含了什么意味。
叶蓁准备关手机的手指一顿, 重新移回去,点开他的头像, 当着他的面改备注:
【秦既南】
多一点再供遐想的旖旎绮思都没有。
取餐台上已经放好托盘,他伸手去端, 两碗豆花白嫩顺滑,上面铺着葡萄干、花生碎,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佐料。
这姑娘是真爱吃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
二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叶蓁垂着眸舀一勺,余光里注意到秦既南也尝了第一口。
然后,他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她慢腾腾把勺子放进嘴里,问他味道如何。
秦既南扯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耳机,勉为其难咽下去。
他作为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印象里只有小时候跟着奶奶吃过豆花,老太太通常是把豆花浸入鸡汤里吃咸口的。
知道她爱吃甜的,没想到这玩意儿甜得发腻。
叶蓁就坐在他对面,黑白分明的目光投落过来,睫毛漆黑卷翘,她微微舔了舔殷红湿润的唇,不知是不是秦既南的错觉,好似看到少女唇角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一眨眼,又恢复成安静沉淡的模样。
四目相对,秦既南违心地吐出两个字:“好吃。”
稍一顿,他又补充道:“很甜。”
叶蓁很轻地一挑眉,垂睫掩盖眸中淡淡笑意。
直到最后,她快吃完时,秦既南碗中也没少超过一半,她难得见他吃瘪的时候,不喜欢又不肯说难吃,每一勺都勉为其难-
随着气温的转暖,阳光越来越清透,北城的春日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上了两三天课之后,周三,程锦神采飞扬地在寝室宣布今天是她生日,晚上请大家吃饭。
这是她们认识后程锦过的第一个生日,大小姐宣布得颇为突然,叶蓁措手不及,没时间提前准备礼物。
“不用礼物啦。”程锦笑着摆摆手,“学校外面的青鸟巷不是新开了一家清吧吗,我在那里订了包间,喊了几个熟悉的朋友晚上一起过生日,你们晚上有空吗?”
唐雪莹微微犹豫:“晚上吗,我晚上有课,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过去。”
“没关系雪莹,要是来不及我给你带蛋糕回来。”程锦没勉强,转而去拉叶蓁的袖子,“你今晚没课我知道的,别想说不去。”
叶蓁无奈:“去,店名叫什么?”
“墨色。”
下午四点钟,第一节课结束,叶蓁后两节没课,她回寝室把书放回去之后,便出发坐地铁去舅舅那。
程锦平时什么都喜欢买,彩妆香水首饰,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叶蓁想了想,去舅舅那挑一瓶小众一点的香水送给她,她应该会蛮喜欢的。
舅舅的店在环南区的一处商圈街道边,不算太显眼的位置,但胜在安静宽敞,舅舅当时会租下这一处是看中了门口栽种的梧桐树,连着店内装修一起,都颇具法式风情。
店铺名字叫solitude。
工作日下午的客人并不算多,叶蓁进门的时候,几个店员在边聊天边整理香水摆台位置,孟书远看到她进来,面色惊讶:“蓁蓁。”
“舅舅。”
“怎么现在过来了?”孟书远抬头看墙上挂钟,“下午不上课吗?”
“今天的课上完了我才过来的舅舅。”
孟书远擦了擦手,笑道:“找舅舅有事吗?等会我忙完带你去吃饭。”
叶蓁连忙摇头,不好意思道:“我室友今晚生日,请我们吃饭,我过来是想买一瓶香水给她当生日礼物。”
“你这孩子,说什么买。”孟书远轻刮她的鼻子,“想要什么香调,跟舅舅说。”
“想要特别一点的,常见的香调我估计她都有。”
孟书远略一思忖,带她到新替换的展柜前,取出一个浅金色瓶子,往试香纸上喷了几下,递到叶蓁手里:“试试这个?”
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皮革香,鼠尾草包裹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多种香调混杂,但闻起来竟然有种奇异繁复下的简单,热烈又温暖。
叶蓁眼眸微亮:“这个很适合她。”
孟书远含笑摸摸她的头:“那去叫店员姐姐给你找一个好看的盒子打包。”
叶蓁刚想点头,手里的试香纸忽然被人抽走,她回头,看见夺走试香纸的是一个年轻女孩,通身气质娇贵张扬,轻嗅几下后,女孩把试香纸扔到展台上,而后抬了抬下巴:“这瓶我要了,帮我打包。”
她话音刚落,不期与叶蓁对视,神色显露出片刻停顿。
“没听见吗?”桑宁皱皱鼻子,对叶蓁趾高气昂,“我让你去帮我打包。”
“她不是这里的店员。”孟书远伸手把叶蓁拦到身后,随后温文尔雅地道,“抱歉小姑娘,这瓶香水不卖。”
“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有不卖的道理。”桑宁神色掠过叶蓁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我就要这瓶。”
她语气强硬,孟书远却仍是温和口气:“不卖。”
叶蓁在身后,扯了扯舅舅的衣角,低声:“舅舅,我可以换一瓶。”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孟书远惹麻烦。
孟书远却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保持着一惯让人如沐春风的姿态:“小姑娘,这瓶是试验品,最终版本尚未完全确定,本来就是非卖品,如果你喜欢皮革香调,那边还有另外的几款,可以让店员给你介绍介绍。”
桑宁手一指叶蓁:“那为什么卖给她?”
孟书远开店经营,碰上无理取闹的客人不下多次,丝毫不动怒:“半成品给自家人赏玩而已,但不能公开售卖给客人。”
话说到这份上,周到又客气,饶是桑宁再大小姐脾气,也只能不甘地收了手。
临走前,她目光不虞地又瞥了叶蓁几眼,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舅舅。”桑宁走后,叶蓁垂眼,欲言又止:“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
“你跟舅舅道什么歉,傻丫头。”孟书远轻揉她的头,“舅舅说的是实话,这瓶本来就是非卖品。何况别说真的是非卖品了,就算是能卖的,我们蓁蓁想要的,舅舅还能卖给别人吗?”
叶蓁抬眼,眸光动几分,胸口顿时涌上酸涩的闷意。
从小到大,她身边所有亲人的,孟书远对她最好,和对亲女儿孟颜,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要去给同学过生日,那舅舅就不留你了。”孟书远招手让店员把香水拿去打包,眉目和蔼,“有空再过来,舅舅带你吃饭。”-
晚六点,青鸟巷。
这条巷子在A大和附近的Q大之间,开了众多有情调的餐厅酒吧咖啡厅等场所,成为两校学生平时放松的主要去处。
一到晚上,街巷两旁门头闪烁,各色灯光璀璨丰富,交织成漂亮又浪漫的海洋。
叶蓁却是头一次来。
程锦说那酒吧是新开的,她本以为要花上一些功夫才能找到,没想到没走几步,远远便看见了两个大字:【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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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温明亮,在寂寂黑夜中十分显眼。
占据了青鸟巷最大的一间店铺,门头宽敞得几乎是旁边小酒吧的两三倍,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叶蓁推开沉重木门,入目是深蓝色的低幽灯光,以及舞台上在自顾自弹唱着民谣的无袖黑裙女歌手。
这里不嘈杂,出乎她的意料,吧台和圆几处三三两两围坐着年轻男女,看起来大多都是附近的学生,纷纷晃着手中的杯子或享受静谧或低语交谈。
甚至还有抱着笔记本窝在角落赶论文的。
叶蓁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轻声礼貌向她询问包间号,服务生稍一思索,告诉她在楼上最左边。
“谢谢。”叶蓁颔首,刚要抬步,身后的人再度被人推开,一阵凉风袭背,刚才给她指路的那个服务生喊了一声“老板”。
她下意识侧眸,门口处的灯光比里间稍亮些,来人穿着白色毛衣,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叶蓁记性好,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人是那天她和程锦抱着安安出去散步时,在外面遇到的秦既南的朋友。
她停顿片刻,转身上楼。
靳然察觉到有人落过来的目光,逡巡而去却只捕捉到到年轻女孩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纤细背影。
这么出色的长相,一张侧脸也令人记忆犹新,他觉得新奇,去问服务生:“她去的哪间包间?”
服务生一头雾水:“谁?”
靳然冲楼梯上的人抬了抬下巴。
“205.”服务生回答,“好像是定来过生日的。”
靳然微一挑眉:“去送个果盘,告诉他们今晚他们的消费八折,算是我们祝寿星生日快乐。”
服务生一愣,摸不着头脑,自家老板何时这么大方,但还是听话地应了,去厨房端果盘。
桑宁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闻言嗤笑一声:“靳老板,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墨色净亏损多少了?”
“我这刚开业不到十天,您不如等半年后再来问问。”靳然往里走,在一张沙发上坐下,随意地翻了翻菜单,“喝什么?”
“什么都不想喝。”
“谁又惹桑大小姐生气了?”
桑宁手里的包一甩,烦闷地扯开拉链:“别提,看中的一瓶香水没买到。”
“限量几瓶能让你都买不到。”
“老板说是试验品不卖。”桑宁撇嘴。
靳然笑出声:“你又搞强买强卖那一套,能不能收着点性子。”他说着往菜单上点了几下,吩咐服务生,“这些都上,酒水多上几杯。”
“有几个人要过来啊?”桑宁拨动着自己新做的美甲上的两片,顿了一下又问,“秦既南来吗?”
“不知道。”靳然双手一摆往后靠,“他最近忙得厉害,换季气温起伏,听说秦家奶奶一直在咳嗽,我好几天没见着他人影了。何况,不知道待会会不会下雨。”
桑宁也向外看:“好像有点阴天,如果下雨的话他肯定不会过来了,他最讨厌雨天了。”
靳然动作一顿,微微沉默。
没一会儿,服务生陆陆续续端上酒水和吃食,二人的几个朋友也一个接一个地落座,其中有人提议要打牌,为了不吵到别的客人,几人挪去了二楼包厢。
秦既南到得最晚,他姗姗来迟的时候,包厢内的牌都已转过几圈。
“南哥,你要玩吗?”何弘乐呵呵转头,“我给你让位置?”
“不用。”秦既南摆摆手,长腿一迈在沙发空位边坐下,神色恹恹地掏出笔记本电脑。
离他近的人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黑色页面上满屏密密麻麻的代码:“你写的什么玩意儿,你们学校管院还有要写代码的课吗?”
“算法作业。”秦既南一手驻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脸,一手滑动触摸板,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句。
“诶……”
何弘正在摸牌,闻言插了一句:“南哥修的我们院的双学位,哥,写完记得借我copy一份,你放心,我保证会做出自己的修改。”
旁人有人笑着骂了一句:“何弘,就你这脑子还学计算机,学得明白吗你?”
“看不起谁呢,老子当年数学竞赛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银奖……”
拌嘴声一句接着一句,秦既南听烦了,合上电脑,拎着电脑包起身下楼。
推开包厢门时,刚好遇上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桑宁,见到他,她眼前一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秦既南转身就往楼下走。
“怎么刚来就要走?”桑宁跺跺脚趴在栏杆上问。
“吵。”那人只漫不经心地丢下一个字。
靳然这酒吧有他一部分股份,秦既南找了个角落安静的地方,桌上琉璃灯光色暗黄,他打开电脑,服务生送上一杯低度数的冷饮。
玻璃杯波光粼粼,切割如钻石,闪着冷光,是秦既南专用的。
他聚精会神地写了一会儿,提交上作业系统网站codeing检测,等待的时间里,秦既南端起玻璃杯,浅啜了一口。
再抬眸,楼梯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既南差点以为自己自己眼花了,直到那姑娘在吧台前坐下,纤白长指支着精巧漂亮的下颌,她垂着睫翻看菜单,一举一动天然带着不自知的纯情勾人。
坐那没几分钟,就有男生上去搭讪。
叶蓁没想到她在楼下也避不开。
楼上程锦生日请了很多人,切蛋糕送礼物之后,一瓶瓶酒被欢呼着打开,大家开始玩着小游戏,总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生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或劝她喝酒,或说交个朋友。
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后来有人失了分寸,坐过来接着加微信的名义,手若有若无往她身上放。
叶蓁忍了忍,干脆和程锦说了一声自己想去楼下坐坐。
程锦知道她的性子,毫不在意,还笑眯眯地说在楼下喝什么都她请。
叶蓁手指搭在菜单上,旁边的男生主动开口,向调酒师要了一杯叫“森叶之冬”的饮品,送上来之后,他把细高玻璃杯推到她面前:“同学,不如试试这个。”
见她仍然兀自垂眸翻菜单,男生索性向她介绍起来:“这杯风味很特别,些许苦瓜汁混着斑斓叶和柠檬,度数也不高,很解腻,值得一试。”
叶蓁仍然没抬头,冷冷清清一句:“不用了。”
男生脸上面露尴尬。
他没气馁,笑着问:“同学,那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可以帮你推荐。你也是在Q大读书吗?我大三你大几?”
“我不是。”叶蓁合上菜单,冷淡否认,把那杯“森叶之冬”推回去,“谢谢,但不用了。”
她不笑不怒,五官映在淡蓝色灯光下,精致斐然。
男生一时看得有些入迷。
就在叶蓁想起身换个位置时,调酒师忽然过来,往她面前放了个冒着气泡的淡粉色饮料,杯下还压着一盒熟悉的白色巧克力。
“玫瑰荔枝软饮,不含酒精的。”调酒师礼貌道,“连带下面的东西,是一位客人送给您的。”
叶蓁取下杯子,目光落在那盒巧克力的品牌名上,神色稍怔。
下一秒,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起来,来电人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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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接起电话,如有所感般,电话那头穿过电流的是一道慵懒男声,不急不缓的:“回个头。”
她转身,目光随即定格,三点钟方向的走廊边,身形优越的男生懒懒散散地抄兜靠在深蓝色墙壁上,周遭光晕浮沉,他皮肤很白,像置身于幽暗海底,冲她微抬下巴。
“叶蓁。”秦既南念她的名字,总是尾音拖长,三分缱绻三分勾人,“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你身边凑。”
叶蓁身边来搭讪的男生见她转头,也跟着看过去,对上一双上挑的,冷漠的黑眸,通身气质优越得让人自惭形秽,他神色霎时有些难堪。
“同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抱歉。”叶蓁挂掉电话,对他微微颔首,拿上巧克力向秦既南的方向走去。
秦既南就靠在墙壁上,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少女。
天色转暖,她换上了轻薄的开司米毛衣,恰到好处勾勒着上半身身形,一双腿又长又直,走过来的几步路里,身上不知道落了多少目光。
她走到他半步之遥的地方,抬头,把手里的巧克力递过来。
秦既南动也没动,只是低眸看着叶蓁:“不尝一口试试吗?”
他说的是那杯饮料,叶蓁摇了摇头,一双平静双眸注视着他:“还你。”
男生哂笑一声:“上次答应给你买的,我要它做什么?”
“你不吃可以送别人。”
“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吗。”
叶蓁抿抿唇,垂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算了解面前这人的秉性,他许下的诺,决定要送的东西,必然都会一一履行。
譬如这盒巧克力,她都已经快忘却此事,当日他不过是在梨花树下随口说的话,叶蓁以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里,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食指轻轻抹去纸盒表面被染上的水珠,叶蓁默然片刻,投桃报李道:“后天的选修课,老师说要点名。”
秦既南很轻地勾唇:“哦,那能劳烦学妹帮我占个你旁边的位置吗?”
“秦既南。”她握着纸盒的力道微微收紧,语气尽量平稳,“教室里有很多空位置,坐不满。”
言下之意,根本不需要她来帮忙占。
“可是,”他俯身靠近,热气很轻地拂过她耳畔,“我只想坐你身边的位子怎么办?”
第 17 章
回到吧台, 刚才来搭讪的男生早已离开,她面前还留着两杯饮料,一杯森叶之冬, 一杯玫瑰荔枝。
叶蓁方才在楼下吃了蛋糕, 现在并不饿,她端过那杯淡粉色的软饮, 因为方才说话的功夫, 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些许,漂亮的玻璃杯外层逸出薄薄冰雾。
吸管轻搅几下,她垂眸啜饮一口,荔枝的清甜与玫瑰的香气恰到好处融合在一起, 冰冰凉凉,沁人心脾。
小舞台上不知何时换了位女歌手, 对着话筒, 声调凄婉缠绵,唱着一首粤语歌。
那怕热炽爱一场,潮汐退和涨——
叶蓁无声摩挲着杯壁冰雾。
她发现她挺喜欢这里的。
即便是第一次来,但这里低暗幽沉的灯光与静静流淌的音乐, 比图书馆更能让她喘口气地心静。
安静地喝完一杯软饮, 叶蓁看了眼时间, 准备上楼看看他们结束了没, 楼梯刚走了两级,那一群人便跌跌撞撞地从包厢里出来, 满身酒气。
她没管其他人,及时扶住程锦:“阿锦, 你还好吗?”
“蓁蓁,你还没走啊。”程锦脸上浮着开心的红晕, 她伸手去摸叶蓁的脸,“我们蓁蓁真好,还会等我一起回寝室——呕——”
“阿锦!”叶蓁吓了一大跳,连忙去看地下,好在程锦只是干呕,地上并没有呕吐物。
“我扶你回寝室吧。”
“好。”程锦满是醉意,对着她的那群朋友挥手,“拜拜——”
这姑娘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叶蓁身上,叶蓁无奈地叹了口气,稳稳地架住程锦的胳膊,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时又想起来,“阿锦,你收的那些礼物呢?”
“什么……什么礼物?”程锦迷茫。
她全身上下空无一物,从包厢里出来,那那些礼物,必然是落在包厢里了。
叶蓁按按额头,把程锦放在门口沙发上,叮嘱:“你坐一会儿,我上去帮你拿东西。”
喝醉了的程锦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叶蓁把快被压麻了的手从程锦后背中抽出来,转身准备上楼的时候,远远看见楼梯上下来了两个人,为首的男生她见过。
白毛衣,笑容清浅,酒吧里的服务生喊他老板,也是秦既南的朋友。
他身后还跟了个穿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抱着一个满当当的纸盒,里面琳琅放着程锦晚上收到的礼物。
叶蓁停步,那两人走到她面前,白毛衣男生开口嗓音温润:“同学,你们好像落了一些东西在包厢里。”
叶蓁点点头,伸手去接盒子:“是我们忘的,麻烦您了——”
“靳然。”他顺口自报家门。
叶蓁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靳然目光从门外扫一圈:“你们的朋友呢,这一箱东西可不少,你自己恐怕……”
他说着视线落在喝得醉醺醺的程锦身上。
叶蓁收回手,稍一思索便知道他说得对,程锦人缘好,不知收了多少份礼物,能把她带回寝室就已经不容易,何况这些礼物。
略一思考,叶蓁礼貌对靳然道:“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保存一晚,明天再过来取可以吗?我们可以付寄存费。”
靳然笑着抬手:“寄存费就不用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句话一出,叶蓁微微一顿。
她知道他说的佛面是什么意思。
“多谢。”叶蓁扶起程锦,客气疏离的口吻,“我室友明天会过来取的。”-
回学校的路上,程锦还是没忍住,扶着路边的垃圾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叶蓁从便利店买了水和纸巾,程锦囫囵擦过,仍然靠在她肩上,一副不甚清醒的样子。
一段不长的路足足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走到,推开寝室门时,叶蓁松了一口气,寝室内唐雪莹和梁从音都在,连忙来帮她扶身上的这个醉鬼。
被丢到床上,程锦嘴里还念叨着不知是什么的胡话。
“怎么喝成这样?”梁从音抽出一张湿巾,递给叶蓁,示意她擦擦身上污垢,“你也喝酒了吗蓁蓁?”
“我没有。”叶蓁摇头,在书桌前坐下,折腾一晚上,她实在是有点儿累。
程锦的桌子上还放着两个礼物盒,看起来应当是唐雪莹和梁从音准备的生日礼物。
唐雪莹踩着楼梯,趴在程锦床前,推了推眼睛,担心问道:“她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把她喊起来洗个澡什么的,就让她这么睡着吗?”
“你喊试试。”叶蓁给自己倒了杯水。
唐雪莹犹犹豫豫,伸出手戳戳程锦,小声喊道:“阿锦,醒醒,起来洗漱。”
回应她的是程锦的一动不动。
唐雪莹求助地看向梁从音。
“别喊了。”梁从音叹了一口气,从自己桌子上取出卸妆巾和卸妆水,把程锦扶起来给她卸妆。
“雪莹,去卫生间打湿一条毛巾来给她擦脸。”
“好。”唐雪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听梁从音指挥。
一晚上兵荒马乱,叶蓁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时,还能听到程锦偶尔几声咳嗽和嘟囔。
她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很快让她入睡。
次日是周五,叶蓁一上午满课,十点多的时候,她估算着时间,给程锦发了条信息,提醒她去酒吧取生日礼物。
半个小时后程锦回复:【谢谢蓁蓁!!!昨晚你救我大命把我带回来。】
程锦:【我爱死你了,居然还记得给我卸妆,没让我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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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抬头看一眼老师,澄清事实:【妆是阿音给你卸的,你记得谢她。】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程锦那边默然了许久,才回了一个猫猫倒地的表情包。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叶蓁也没来得及回寝室,被沈清央叫去编辑部修改一份官微紧急需要的文稿。
待她坐到经典电影赏析的教室里时,才发现外面的天气似乎不太好。
昏昏沉沉的,夜幕看起来比平日低些,空气压抑,好似要下一场暴雨。
好在叶蓁平时帆布包里会随身带一把折叠伞以备不时之需,她的视线在窗外定格两秒,淡淡收回。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的男生,怀里还抱着一本书,挠挠头问她旁边座位有人吗?
叶蓁一顿。
脑海里回想起昨日秦既南的那句话。
她并没有用书给他占位置。
长睫微垂,她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钢笔,刚想抬头回答,一道漫散男声先一步回答了那男生的问题。
“这儿有人了。”
叶蓁抬眸,不偏不倚,对上秦既南的目光。
他穿一身黑,薄款冲锋衣,肩线挺括而身形懒散,漫不经心的模样,唇角勾着冷淡的笑,对那男生说:“不好意思。”
口上说着道歉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歉意。
十足倨傲的姿态。
抱着书的男生讪讪离开。
秦既南坐下来,叶蓁停顿片刻,翻开自己的单词书开始默背,忽略身边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啧了一声,撑着额头道:“叶蓁,你不守信。”
“我没答应帮你占位置。”叶蓁仍旧盯着单词,平平淡淡。
秦既南轻笑一声,手里转着打火机,金属开合声清脆,片刻后,他嗓音低淡:“也是。”
教室内从嘈杂变得安静,窗外黑压压的云一片片飘近,叶蓁手扶着单词书,耳边落进一声倦怠的哈欠声。
灯暗下来,教授照旧播放电影,英文单词隐入黑暗,叶蓁合上书,微微偏头,余光里秦既南撑着脸,鸦羽般的睫毛轻合,懒懒散散,浑身上下透出些许倦意。
她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靠在座位上,电影开场,身边人还睡着,直到窗外一声惊雷,才让秦既南撩开双眸。
少女坐在窗旁,琼鼻雪肤,脸庞轮廓精致,视线里,噼里啪啦的大雨在她身后廊外倾盆。
她还是那副安静模样,皮肤在暗色中白得脆弱,一眉一眼都好看得让人心悸,让人过目不忘。
秦既南片刻怔神,他搭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离她还有一寸之距时停下,嗓音低哑:“叶蓁。”
叶蓁没动,良久,她才微微偏头,眸中映着黑板上正在播放的电影内容。
她身上的玫瑰暖香一如既往。
四目相对,秦既南凝视她,倏然,缓缓勾出一个很淡的笑。
叶蓁什么都没说,再度将目光落回黑板。
电影的后半程,二人安静看完。今天教授放的是一部经典的悬疑电影,结尾男女主的罪行被揭发,美丽的女主握枪杀死爱人,又饮弹自杀,二人双双赴死。
电影结束后,教授抽了五十个人点名,刚好点到秦既南,他懒懒地伸手答道。
窗外雨仍然下着,两个小时都没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叶蓁挎上帆布包,走出教室时,走廊里一众没带伞的人趴在栏杆上对着大雨长吁短叹,纷纷打电话向室友和朋友求助。
叶蓁低头从帆布包中掏出折叠伞。
她站在廊下撑起伞,视线一瞥,秦既南就靠在墙边,抄兜看着她,一身空空。
他今晚情绪看起来有些沉倦,低着眸,微微前倾:“学妹愿意送我一程吗?”
叶蓁握着伞柄,雨水顺着伞面弧度滑下,砸在廊下青石板上,水花一圈圈荡出涟漪,她平静回眸看他:“你回宿舍吗?”
秦既南偏唇笑:“不然呢。”
“你住哪栋?”
“致知楼。”他唇角笑意加深,站直了身子从她手中拿过伞柄,“很巧,和你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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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变空,雨伞被撑到不属于她身高的高度。叶蓁顿了下,右手下滑,握住帆布包带。
二人撑着伞走入雨中。
她的伞不大,米白色,伞面上印着的银杏叶被雨水打湿,滴滴答答围成一圈雨帘。
叶蓁始终和秦既南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尽管如此,男生左臂上的冲锋衣面料还是时不时刮过她的毛衣,摩擦声微小又清晰,在雨夜暗昧地剐蹭着人的耳膜。
秦既南身量很高,真正站到他身边,才知道男女差距,她余光里落进的,只有他握着伞柄的五指,根根青筋,修长分明。
教学楼到寝室大约要走二十分钟的路,下雨天,叶蓁膝盖隐隐作痛,走得很慢,他没有开口催促,也随着她放慢脚步。
一路上,伞形稳稳,快到寝室楼下时,叶蓁才发觉自己身上没有沾染一滴雨水。
她和秦既南的宿舍是在一个路口转角的两端,本来是要先把他送回去,
然而方才走到那个路口时,她没察觉被秦既南带着拐入了去女生公寓楼的方向。
叶蓁停步,无言抬头看他。
男生黑衣凛然,也看不出肩头是不是落了雨。
他随着她停步,低眸,桃花眼中蕴出笑意:“怎么这么看着我?”
“秦既南。”叶蓁觉得他明知故问,“不是先送你吗?”
“哦……”他好像是故意想了想,平平淡淡的口吻,“忘了。”
“都走到这了。”秦既南掸了下自己的衣角,握着的伞柄向她手里倾,“下雨了晚上冷,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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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没接,皱起眉头。
秦既南勾唇,俯身靠近,冷凉的松木香随着他低笑嗓音一同落下:“怎么了,心疼我啊?”
叶蓁胸口绷紧,她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推回伞柄,冷冰冰地说:“还没到我宿舍。”
秦既南闷闷地笑出声,毫厘之距,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叶蓁偏开头。
“送佛送到西。”他重新站直身子,“走吧。”
叶蓁攥紧包带,手指隐隐用力。
女寝楼梯之上便是遮雨檐,两三步走到,秦既南微微弯腰,把伞柄重新放回她手里。
他单手抄兜,眉眼懒散,就要转身走进雨中时,衣角忽然被人扯住。
秦既南回眸。
叶蓁把伞柄塞到他掌心,转身时乌黑长发被风扬起,侧脸弧度如琢如磨。
她并未看他,口吻淡淡,留下一句话:“你说的,送佛送到西。”
第 18 章
雨连续下了一整个周末。
A大像被诅咒了一般, 年年新生舞会当天都下雨,今年确定日子前大家还特地看了天气预报,结果仍然是天公不作美。
望着淅淅沥沥毫无停止预兆的雨帘, 学生会众人纷纷叹了口气, 开始认命地将原本搭在室外的邀请台往室内搬。
学校礼堂很大,这届舞会赞助足够, 处处布置都显得比往年气派, 女生化妆间在后台,上次叶蓁一行人在luna工作室试的衣服已经被送过来,化妆间内处处充斥着脂粉与香水的细腻甜香。
主席团一个叫蒋青的女生自告奋勇充当了化妆师,抱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化妆箱来, 打开之后琳琅满目的彩妆点燃化妆间内一阵“哇”声。
就连程锦都觉得新奇,手指伸过去东戳戳西碰碰, 顺道调侃蒋青:“可以啊, 不愧是专业的。”
“那当然。”蒋青一撩头发。
她是个不大不小的美妆博主,名校生的身份加上长得漂亮,很容易便在互联网博得一波关注。
“我先给谁化?”蒋青逡巡一圈,随即看到那个让自己手痒许久的人, 她轻拍叶蓁的肩膀, “叶蓁, 你要我给你化妆吗?”
叶蓁正在翻阅确认着手里刚打印出来的花名册, 闻言回眸:“我都可以,先给其他人化吧, 如果时间来得及再麻烦你帮我一下。”
“来得及来得及。”蒋青盯着眼前这张素面朝天仍然明媚生香的脸颊,跃跃欲试, “那你要等我哦。”
叶蓁不明白蒋青为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微微弯唇点了点头。
在等待的时间里, 她又去把花名册打印了两份,放在入口处的签到台上,待会儿她和另外三个女同学就要在那里检查邀请函,并且每人发一个金属胸针。
胸针是舞会的纪念品周边,A大校徽印在海蓝色的反面,正面则刻着线条花形,有荷花紫藤玉兰等等类型,都是校园内随处可见的花类。
叶蓁去后台搬金属徽章,手还没碰到箱子,有个男生连忙从旁边堆积的杂物里跨过来:“诶,我来吧,箱子上都是灰。”
“没关系。”叶蓁已经搬起来。
那人挠挠头,对上她的视线,有些慌张地移开:“重吗?”
“不重。”叶蓁微微颔首,随后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不客气。”男生尴尬地搓搓手,还想说什么,出口处忽然传来沈清央的声音,“蓁蓁,你在里面吗?”
“我在。”叶蓁抱着箱子走出黑暗的地带,看见东张西望的沈清央,“找我有事吗学姐?”
“不是我找你,蒋青在四处找你,说要给你化妆。”沈清央笑着说。
“好,我把胸针放过去就去。”
“等一下。”沈清央喊住她,视线在叶蓁脸颊上扫过,低头从自己贴身的包里掏出了一对蝴蝶耳坠,“这个给你,戴上肯定好看。”
叶蓁微怔,随即抿抿唇:“学姐,我没有耳洞。”
初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很多女同学会打耳洞,可孟书华管教严,她从不敢做这种逾矩的事。
“看出来啦。”沈清央笑着靠近,伸手给她戴上,眨了眨眼,“放心,这个是耳夹款,软垫,不会痛的。”
一小块重量坠上耳垂。
叶蓁下意识偏头,在侧面玻璃墙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耳下轻晃的蝴蝶振翅欲飞,鲜活生动。
和她看别人戴的一样漂亮。
叶蓁失神两三秒,旋即回头:“谢谢学姐,今晚之后我还给你。”
沈清央不以为然摆摆手:“这有什么好还的,你喜欢就好,送你啦。”
她说着转身离开,叶蓁把胸针放在签到台上,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蝴蝶金属。
回到化妆间,蒋青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她连忙把人拉过来:“叶蓁,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抱歉,我去找了点儿东西。”
“没关系。”蒋青很兴奋,调出自己手机上的图片,“你看看,你想化哪个,这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保证你化上之后美翻了。”
她一张张划过的图片妆容皆是浓墨重彩,叶蓁张了张嘴,程锦靠在她身后,先一步指了一张:“这个吧,我觉得这个好看。”
“我也喜欢这个蝴蝶彩绘的!”蒋青抚掌,“刚好叶蓁今天还戴了蝴蝶耳坠,相得益彰。”
二人一拍即合,叶蓁放弃挣扎,干脆靠在椅背上闭眼任由折腾。
蒋青的手指很凉,有时用海绵,有时用刷子,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思绪飘忽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叶蓁被二人喊醒。
她缓缓睁眼,在镜中第一眼看见了目瞪口呆的程锦。
“好美啊。”程锦呆滞许久,才回过神,“真的有人类能好看成这样吗?”
“那当然,我的手艺不是白练的。”蒋青得意洋洋的同时也十分艳羡,“但主要还是叶蓁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骨相皮相和五官都无可挑剔,标准的画布。”
镜中少女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乌黑发丝垂落雪白颊边,红唇艳艳,原就动人的眉眼又加精心修饰,眼尾上挑,更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色。
最夺目的,当属眼下的深蓝蝴蝶,分明是贴上去的贴纸,看起来却似乎是从雪色肌肤上长出来的一般,美得淡漠又病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跟你录个视频吗?”蒋青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说话声音都轻了几分,“我想发到我的账号上,如果你介意的话就算了。”
“不介意。”叶蓁很淡地笑,眉色璀璨,“该我谢谢你。”
“能给你化妆是我的荣幸。”蒋青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两眼放光,“这条视频肯定会爆的呜呜呜呜。”
叶蓁配合蒋青拍了很多条视频,她耐心好,始终没有怨言,把蒋青感动得无以复加。
刚拍完视频,搁在化妆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叶蓁伸手去拿,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笑容顷刻之间变得有些淡。
“我去接个电话。”她对蒋青和程锦说。
“好。”二人正忙着变换各种角度拍照,闻言对她灿烂一笑。
走出化妆间,叶蓁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礼堂内来来往往很多人在忙碌着进行最后的布置,她越过吵闹人群,穿过礼堂后门,来到外面的走廊才接起电话。
“妈。”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刚才在忙,和同学一起。”叶蓁垂眸。
“又是什么活动?”孟书华声音冷冷。
“新生舞会。”
“这些无聊的活动参加做什么,浪费时间。”孟书华说,“有这时间你不如去图书馆多看几本法学相关的专业书,像你爸一样。”
“嗯。”她低淡地应了一声。
外面下着细雨,廊下斜风夹雨丝飘过,叶蓁已经换上黑色的礼服裙,最经典简单的无袖款式,收腰裙摆过膝,面料柔泽有光,与她肌肤黑白两色,格外雅致动人。
她抬手抱臂,掌心一边无意识摩挲着被风吹出鸡皮疙瘩的裸-露小臂,一边听着孟书华讲话。
“你小姨明天来北城出差,晚上一起吃饭,不要迟到了。”
“知道了。”叶蓁轻声回答。
话音刚落,那边撂下电话,手机听筒中传来嘟嘟声。孟书华打电话一向干净利落,有事说事,从不像程锦的妈妈那样嘘寒问暖左右关心。
握着手机的右手滑下,叶蓁抬眸,望着细雨绵绵,淡淡吐出一口冷气。
走廊顶部冷光灯打在她平静侧脸上,她盯着雨帘出神,完全没听到身后脚步声。
直到肩上一沉,陌生的温暖感包裹裸-露肩臂,叶蓁转身,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邃桃花眸中。
秦既南掌心隔着一层衣服面料按在她肩上,他在她身侧低眸皱眉:“不冷吗?”
叶蓁一怔,张了张嘴,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后门半开半合,礼堂中喧闹人群被尽数隔绝在门后。
“不冷。”她说着抬手想拉下身上他的外套。
“撒谎。”秦既南鼻腔中懒洋洋哼出一声笑,径直把衣服给她披得更紧,“叶蓁,你拿我当傻子看吗?”
他知道她怕冷,叶蓁沉默片刻,放弃挣扎。
秦既南做事不讲道理,她早已领教过多次。
何况今天在下雨,他好似不喜欢下雨天,逢上下雨天便情绪淡淡,带着点沉郁。
他给她披的是一款休闲风格纹夹克,自己身上只剩一件白衬衫,领口两颗袖子散开,叶蓁第一次见秦既南穿这样的衣服,只是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通身矜贵感凛然。
让她切切实实认识到,眼前人的确是秦家后代。
秦既南偏头,忽然笑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叶蓁回神垂睫,颈上蝴蝶耳坠随着动作轻晃,羽毛般勾人目光。
冷白颊边深蓝蝴蝶栩栩如生。
秦既南盯两秒,忽然伸手,指尖鬼使神差地掠过她白生生耳垂下的金属蝴蝶。
冷冰冰的。
他这动作突如其来,叶蓁一愣,猛地偏头,蝴蝶晃动的幅度更大,边缘擦着秦既南的指腹刮过,她眼里浮现恼意:“秦既南!”
压低了嗓音的愠怒,叶蓁的耳垂骤然变得殷红,连带着脸上蝴蝶都活过来了一般,秦既南微顿片刻,收回手,唇角染笑:“抱歉——”
话还没说完,叶蓁扯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不轻不重砸回他怀里。
秦既南微愣,随后笑了下,回眸:“叶蓁——”
少女已经走出两步,冷着脸转身,一袭素色黑裙仍然美得倾国倾城,口气也冷冷的:“谢谢你的外套,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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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里人来人往,热气聚集,比室外走廊暖和很多。
叶蓁神色仍然不虞,路上遇见来找她的程锦:“蓁蓁,你去哪儿了,我们要去签到台了。”
“去接了个电话。”叶蓁缓和口气,垂下眼皮,“走吧。”
“好。”程锦随之咦了一声,疑惑地看向叶蓁耳朵,“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是耳夹痛吗?”
“嗯?”叶蓁顺着她的话抬手摸耳朵,指下肌肤余温未消,她顿了顿,淡声说,“可能是风吹的,外面有些冷。”
“今天是有点,四月了还这么冷,不愧是北方。”程锦不疑有他,嘟囔了几句便拉着叶蓁去签到台。
她们的任务主要是负责参加新生舞会的同学入场签到,并给每人发一枚纪念徽章。
因为来参加的有各个学院的同学还有老师,所以全程必须保持大方礼貌的仪态和笑容。
站了没半小时,程锦已经开始腿酸,她看向身旁的人,叶蓁面色和身形仍然沉静从容,只是这样平淡地站着,看上去极为养眼。
“蓁蓁。”程锦挪到她身侧,小声,“你累吗?”
肩膀处靠来重量,叶蓁偏头,见大小姐哭丧着一张脸,极淡地弯了下唇:“要不你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就可以。”
“不行。”程锦很有原则地摇摇头,挺直腰,“我还不至于这都不能坚持。”
叶蓁笑着看了她一眼,二人又聊了几句天,门外雨逐渐下大,天色暗沉沉的,不过七点多,夜色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幕布。
雨中驶来一辆黑色的车,停在礼堂一侧,司机下车,弓腰撑伞,挡在副驾驶车门顶部。
程锦一手搭着叶蓁的肩,看到这幅画面,忍不住吐槽:“这谁啊,架子这么大。”
话音刚落,一截落着粉色纱裙的小腿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是精致的皮质镶钻手袋,和它的主人一样,在夜雨中亮得刺眼。
年轻女孩微抬着下巴的面孔精致倨傲,看清她眉眼的那一刻,叶蓁轻轻皱眉。
竟然是那天在舅舅香水店和她抢香水的女孩。
“桑宁?”耳边程锦叫出了她的名字。
“谁?”叶蓁侧眸。
“舞协的桑宁。”程锦努努下巴,“你不知道她吗,在学校挺有名的,据说是……秦既南的青梅竹马。”
叶蓁去翻花名册的动作一顿。
片刻,她平静开口:“哪个学院的。”
“我们院的。”程锦说,“她性格傲得要死,平时都不拿正眼看人的。”
叶蓁找到管院名单,寥寥几个还未签到的空格里,轻而易举找到桑宁的名字。
她默不作声地盯两秒,听到高跟鞋靠近,抬头把花名册和笔递了过去。
桑宁显然也认出了她,神色一愣,脱口而出:“是你——”
“同学,请在这里签到。”叶蓁神色不变,同时取出一枚徽章放到她面前。
桑宁的面色十分不好看,她又看了叶蓁一眼,碍于是在礼堂门口,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腰签字。
程锦惊讶,在桑宁走之后,迫不及待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怎么看起来像结仇的样子。”
叶蓁揉揉额头,尽量简化地给程锦描述了那天在香水店发生的事。
“她也太无理取闹了,还好那是舅舅的店。”程锦冷哼一声,“刚才就不该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什么人啊这是。”
“不过蓁蓁,我好感动哦,因为你送我的那瓶香水我真的很喜欢,香味很特别。”
“你喜欢就好。”叶蓁说。
八点钟,礼堂内新生舞会正式开始,叶蓁几人也收了签到台,关上礼堂大门。
站了一个多小时,腿上发酸,程锦去卫生间补妆,叶蓁则找了个角落沙发坐着休息。
人群都集中在礼堂前方,自助式餐点,爵士乐缓缓流淌,国标领舞队的人率先在舞台中央跳着舞。
热闹的气氛逐渐被点燃,很快,大家都成双成对邀请舞伴跳起舞来。
叶蓁端了一杯西柚汁,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弯腰去轻轻揉发酸的小腿肌肉。
脚下是一双高跟皮靴,也是luna送过来的,说是搭配裙子,她没穿过高跟鞋,难免有些不适应。
西柚汁刚喝了两口,就有男生来邀请她跳舞。
叶蓁婉拒。
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刚准备开口,鼻尖忽然飘来清苦的尼古丁混合松木香,身侧沙发微微陷落,秦既南懒洋洋地落座她身旁。
他手臂松松搭着她身后沙发座,漫不经心抬眸,对她面前的男生说:“看不出来吗,她不想去。”
那人面色尴尬,原地站了几秒,抬脚离开。
“秦既南。”叶蓁皱眉。
他视线从她骨肉匀停的脚踝和小腿离开,没头没尾地问了句:“累吗?”
叶蓁盯他两秒,缓缓移开目光,端起西柚汁轻抿一口。
酸酸甜甜的气泡水,格外爽口。
身侧人懒散笑了一声,慢悠悠道:“你没发现自己丢了什么吗?”
叶蓁微顿,放下玻璃杯,垂眸。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过自己全身,抬睫时,视线里出现秦既南骨节明晰的手,掌心躺着一枚蝴蝶耳坠。
下意识摸上自己左耳,空空荡荡。
“谢谢。”叶蓁伸手去捏。
她落了个空,秦既南在她伸手前掌心合拢,而后倾身,拨开她耳边碎发,亲手帮她戴上那枚蝴蝶耳坠。
清冽气息瞬间拉近,男生一呼一吸之间咫尺温热,叶蓁瞬间僵住。
他的指腹也热,然而金属蝴蝶冰冷,一冷一热齐齐剐蹭耳垂肌肤。
“好了。”
眨眼功夫,秦既南退开。
窒息感转瞬即逝。
叶蓁心跳缓慢滞动,不过顷刻间,她仿佛被极端地断氧又供回。
秦既南还靠在她身边,盯着那枚蝴蝶耳坠,男生脸颊骨骼分明,离得近了,影影绰绰光打在他脸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心感。
像夜幕与昼日之交,天边悬着的一轮落日,懒散又漫不经心。
叶蓁偏头,去握那杯西柚汁,指骨微微泛白。
“叶蓁。”那人还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嗓音慵懒,“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不去。”她口吻冷淡。
秦既南撑着脸,桃花眼上扬:“你不觉得这儿很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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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叶蓁回头,面色不好地盯他几秒,干脆起身离开。
没走两步,手腕被人从身后拉回,男生掌心宽大温热,秦既南几乎是在碰到她肌肤的第一秒就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怕冷。”他语气显得无奈,脱下外套,披上她肩。
叶蓁瞪着他。
舞乐迭起,礼堂中交织着衣香鬓影,秦既南在人潮之外的角落俯身,轻轻勾唇:“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让你安静会儿。”
叶蓁沉默,掌心蜷缩握拳,良久,才开口:“秦既南,别人都在这儿,你知不知道规矩。”
“规矩?”他笑出声,嗓音懒散,“你还记得昨天上课时教授放的电影,斯凯勒太太刚上船时对琳内特说什么吗?”
叶蓁睫毛翕颤。
她当然记得。
她印象深刻。
斯凯勒太太说——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第 19 章
在A大上学快一年, 叶蓁第一次知道,原来大礼堂二楼之上还有一层阁楼。
推开吱呀吱呀的铁门,楼道狭窄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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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乐在楼下若隐若现, 秦既南高她一阶楼梯,他回身, 一手扶着铁门, 一手向她伸出手。
叶蓁顿了顿,把手递过去。
男生衬衫袖口随意卷了几下,腕骨嶙峋分明,青筋凸显。
他掌心是热的, 叶蓁只搭了手指上去。
秦既南垂眸,视线落在少女冷白细腻五指上, 唇角淡笑, 稍一用力,把她整只手拉过来。
叶蓁蹙眉挣扎,奈何男女力气天然有差,他牢牢包裹着她的手。
“秦既南——”
“在这呢。”他俯身, 呼吸热气浮沉, 另一只手将她肩头快掉的外套扯回来。
楼梯间灯光昏昧, 放大一切动作摩擦, 叶蓁微僵,一动未动。
好在这动作不过片刻, 秦既南拉着她的手,推开铁门, 淅淅沥沥雨声瞬间清晰入耳。
叶蓁掌心不适地蜷起,溢出一层薄汗, 她被他稳稳地牵着,迈上楼梯,踏入年久失修的阁楼。
墙边斜开一面天窗,雨水如珠砸落玻璃窗面,窗外一盏路灯穿越雨帘遥遥投进昏黄的光,为阁楼带来一方暗茫亮色。
叶蓁借着这些微的亮光打量阁楼,虽然有些旧,但意外的竟然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没有什么灰尘。
四处堆满了大件,防尘布罩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站稳之后,秦既南便松开了她的手。
叶蓁指腹无意识摩挲肌肤,余温尚热,残留着他传递的温度。
秦既南衣服落在她身上,她手垂下去,隐入黑色的布料中。
房间内乍然出现一束亮光,叶蓁抬头,见秦既南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来到一处角落。
他仰着头,喉结弧度干净漂亮,颀长身影落在地上,抬手推开闸门,拨上开关,随即阁楼内大亮。
叶蓁看清全貌。
与其说是阁楼,实则空间要宽敞得多,更像一处音乐教室,那些被防尘布盖住的大件错落显示出形状来,大多都是钢琴大提琴一类的乐器。
窗边有沙发,秦既南抬手掀开防尘布,别具一格的墨绿色倾泻,映着窗外雨景,仿佛一处潮湿的苔藓。
“过来坐。”他回眸看她。
叶蓁停顿片刻,下雨天,她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且因为站了一晚上,酸痛感比以往更强烈。
于是她慢慢走到那张沙发上坐下。
“这里以前是音乐教室?”
“嗯。”秦既南应了一声,嗓音懒懒的,他正弯腰摆弄着一台老实留声机,不一会儿,留声机中缓缓流淌出清缓沉静的音乐来。
“也算不上教室,只是个乐器器材室。”他满意地拍拍手,随后来到她身旁坐下,眼尾笑意散淡,“我三叔以前在A大上学的时候,这间器材室使用权是他的,后来他毕业,这里就没人用过。”
叶蓁偏头,眼里盛满疑惑。
秦既南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看我干什么?”
“不能看吗?”她口吻平淡。
“不能。”秦既南倾身,距离倏然拉近,他盯着她的瞳仁,眸色昏昧,“叶蓁,不要这样看着我——”
呼吸沉沉交织,叶蓁猛地转头,睫毛忽眨。
耳边传来沉沉笑声。
她抿唇,拢紧身上的外套,不想再和他说话。
这里很安静,老式留声机播放着碟片,比起楼下嘈杂的舞会环境,的确能更让她心静下来休息——
叶蓁扭头去看雨景,玻璃窗上雨迹蜿蜒,初夏的雨来得盛大,不间断洗刷校园内所有树木,风也大,深绿色枝丫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从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学校图书馆旁边的西清湖,湖上一片片宽大荷叶漂浮,要是晴天白日,荷花开了视野一定很好。
她听不出秦既南放的是什么钢琴曲,只觉得是一首很淡缓的音乐,像平和分手之际爱人在耳边的低语,温柔而破碎。
一边失神听着,她抬手,靠近玻璃窗,借着雾气随手在玻璃窗上勾勾画画。
夜色映着亮光,窗面上倒影清晰,叶蓁视线微移,与她身后人的影子对上视线。
他淡淡勾着唇,目光凝落:“你画的是……蝴蝶?”
是吗?
叶蓁收回视线看自己指尖的形状,好像依稀能看出是个蝴蝶。
也许是今天蝴蝶元素的东西看多了。
“随手画的。”她抬手,用袖口抹去那凌乱的图案。
抹到一半,动作忽然凝滞,意识到她披着的是秦既南的外套,一回头,果然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叶蓁略显僵硬地放下手,微微抿唇,“抱歉,我出钱帮你送干洗店。”
秦既南懒洋洋地轻笑一声,视线仍然落在她身上,揶揄:“你拿钱侮辱人呢。”
“我没有。”
“那你在乎它干什么?”
“脏了。”
“是吗?”秦既南很轻地勾了一下唇,“只是你画的蝴蝶飞到袖口上去了而已。”
叶蓁微微沉默,她偏眸对上他的眼睛:“你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吗?”
秦既南笑容微淡,他一手撑着沙发歪头:“叶蓁,你拿我当什么人?”
安静两三秒,叶蓁收回视线:“看着像而已。”
他啧一声:“你作为一个法学生,就这么武断地给人下定义吗?”
“嗯。”
秦既南微微挑眉。
叶蓁回头看他,目光安静:“我专业不精,你谅解一下。”
“年纪前几的好学生说自己专业不精?”他骤然靠近,扣住她的手,嗓音意深,“我不信,你分明从一开始就给我判了死刑。”
心脏猛地一缩,叶蓁背抵着沙发,不去看他的眼睛:“秦既南!”
紧扣着她手腕的掌心仍然无动于衷,冷冽的松木香与温热呼吸齐齐落在她颊边。
碟片不知何时停了,过分安静的密闭空间里,心跳声也格外清晰。
“秦既南,”叶蓁微微咬牙,“你先放开我。”
少女面色涨红,唇色绝艳,耳畔蝴蝶忽闪。秦既南视线从她唇上划过,手上力道慢慢松开。
叶蓁肩膀一松,随即脸色极难看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盯他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张脸欺霜赛雪,脱下身上衣服,狠狠砸到秦既南身上。
一天里被砸两回,秦既南自知过分,他随即起身跟上叶蓁的脚步,垂眸想再给她披衣服:“冷。”
“不冷。”叶蓁抬手挡住,余怒未消。
“是我不好。”男生笑着咳嗽了两声,嗓音低哑,“我给你道歉成不,你别冻着。”
叶蓁头也不回:“这句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新生舞会结束,回到寝室,叶蓁发现自己生理期到访。
好在没有弄脏Luna的裙子,她洗了个澡,借用程锦的卸妆膏卸掉脸上的妆,镜中人清水出芙蓉,五官肌肤玉雕一般的精致。
耳边的耳夹少了一个,叶蓁洗完脸才发现,她摸摸耳朵,把自己的包和书桌翻了个遍。
寝室内到处都没有,叶蓁坐下冷静地回忆了片刻,觉得可能是掉在礼堂里了。
现在这个时间,礼堂已经关门,她也没办法去找。
叶蓁给沈清央发了信息,先道了个歉,说回头如果找不到,她重新买一副赔给对方。
沈清央倒是很无所谓,回了条语音让她不要介意,丢了就丢了。
叶蓁打定主意要新买一副,她隐约觉得肚子有些疼,于是早早便躺在了床上。
一晚上睡意朦胧,腹痛隐隐约约的。叶蓁早上起来时,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她难得作息混乱,早午饭混一起吃,下午才起床,对着镜子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些。
“你要出去吗蓁蓁?”程锦赶论文赶得累了,伸懒腰顺便问道。
“我小姨出差来北城,去和她吃顿饭。”
“那你今晚还回来睡吗?”
叶蓁迟疑片刻:“不一定。”
她不太确定妈妈会不会让她回家。
餐厅定在一家粤菜馆,叶蓁到时小姨和舅舅都已经坐在包厢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外婆的身体状况。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叶蓁站在门口,先喊了一声小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色餐椅上穿着优雅的女人年轻温柔,与孟书华七分相似的面孔,却没有孟书华的古板和严苛,因而看起来更为明艳漂亮。
“蓁蓁。”孟书云闻言抬眸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过来坐。”
“小姨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们蓁蓁又变漂亮了。”孟书云眨了眨眼睛,“大学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蓁蓁读的是你当年的母校。”孟书远笑道,“你就没有什么经验传递给学妹。”
“经验嘛,逃课记得跟教授打好关系算不算?”
“你就不能教点好的。”
孟书云俏皮一笑:“大学嘛,逃个课有什么,二姐就是对蓁蓁太严格了,蓁蓁,谈恋爱了吗?”
叶蓁正在给两位长辈倒茶,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书云——”孟书远制止她,“你就是这么教小辈的吗?”
孟书云不赞同地皱眉:“成年人了还不能谈恋爱吗?二姐对蓁蓁那么苛刻,哥你也要这样吗?”
孟书远揉揉太阳穴:“你别再火上浇油了。”
说着包厢门再度打开,孟书华走进来,听到了刚才的最后一句谈话:“火上浇油什么?”
“没什么,在聊妈妈的身体呢。”孟书云起身拉了张椅子,“妈妈一直说想蓁蓁。”
“外婆的身体怎么样?”叶蓁关切。
“挺好的,就是一直想让你过去陪她。”孟书云转头对孟书华道,“姐,今年暑假让蓁蓁去妈妈那里过呗。”
孟书华低头啜饮,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半晌,孟书华才淡淡开口:“要去也是寒假过年的时候去,这件事再说吧。”
孟书云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被孟书远按下了手。
点的菜陆续端上来,叶蓁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垂眸吃饭,面色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吃到一半,孟书云察觉她的异样,关心问道:“蓁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叶蓁摇摇头,对小姨笑。
孟书云握她的手,观察她神色浅浅蹙眉:“你面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
碍着有孟书远在,生理期三个字孟书云压低了声音。
“嗯。”叶蓁肩膀陡然有些松懈,轻声,“只是有点疼而已。”
“怎么不早说。”孟书云嗔怪,“叫服务员给你上一盅红枣桂圆汤喝。”
叶蓁手指微蜷,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孟书华,对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和小姨的谈话,却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胸口一阵钝痛,叶蓁摇头起身:“不用了小姨,我去趟洗手间就好。”
她推开门,门外的空气入肺,才觉得稍微喘了口气。
从小到大,其实都习惯了。
青春期时生理期第一次到访,叶蓁吓坏了,当时去找妈妈,孟书华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卫生巾扔给她。
连怎么用,都是邻居阿姨教的。
离开包厢,叶蓁并没有去卫生间,而是离开餐厅,想去买盒止痛片。
好在餐厅不远处就有药店,她走进去,从货架上随手拿了盒布洛芬。
收银员扫描条形码结账时,药店自动玻璃门向两边打开,有人走进药店,叶蓁并没有抬头,打开手机付款码结账。
那脚步声从她身后漫不经心走过,忽然顿了下,又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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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遮身,叶蓁付完钱接过药盒,转身被人拦住了去路。
秦既南穿了件黑色圆领卫衣,松松抄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挑眉。
“好巧。”
叶蓁不说话,绕过他。
秦既南低低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和她一起走出药店,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布洛芬上:“你发烧了?”
叶蓁偏头看他,没说话。
“脸色怎么白得跟鬼一样。”秦既南忽然转身挡在她面前,“你哪儿不舒服?”
叶蓁抬头盯着眼前的男生,脱口而出:“你自己都生病了还来管我。”
“……”秦既南微微一愣,低眼轻笑。
叶蓁别开眼:“我没发烧,你去药店不买药,空手出来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看见你在里面才进去的?”秦既南嗓音带笑,一惯懒散模样。
叶蓁睨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黑色跑车,口气淡淡:“那你真无聊。”
“来找你怎么会无聊。”秦既南又笑了一声,忽而抬手抽走她手里的布洛芬,“没发烧你无缘无故吃它干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蓁一愣,微恼地踮脚去夺:“秦既南!”
熟悉的玫瑰暖香扑面而来,秦既南上半身微微后仰,视线里少女乌黑长发拂过冷白锁骨,他并没有要和她抢的意思,轻而易举让她夺了回去。
叶蓁将将站稳,面前人就俯身,好看面容靠近,他轻声问:“哪儿不舒服?”
她看了他一眼,眸间有恼意。
秦既南视线瞥过少女微红的耳垂,忽然一顿,反应过来什么。
腹部作痛,叶蓁转身就想走,被人从后面拉住手腕,秦既南随手按了下车钥匙,路边跑车闪了两下灯。
“我去帮你买水,你去车上坐着休息一会儿?”他嗓音莫名温柔下来,像是知道她此刻极度不舒服。
叶蓁本想拒绝,忽然面色一白,一阵疼痛袭来,她瞬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勉强轻点头,稍一松动手腕,从秦既南掌心抽离。
走过去的几步路,叶蓁疼得面无血色,坐进柔软敦厚的软皮座椅,她全身蜷缩,缓了好一会儿,才颤着睁开睫毛。
车门忽然向外打开,路灯在车前,投落半明半昧光线,秦既南在阴影里弯下身,往她身上放了个热腾腾的东西。
触感告诉叶蓁那是个热水袋,注水式的,外面包着一层粉色防烫绒套。
“秦既南……”她动了动唇。
“嗯?”他低着眼帮她取出药,连着一瓶拧开的外壁温热的矿泉水,一同放到她手里。
叶蓁睫毛微颤,慢腾腾地喝水吃药。
视线里,秦既南一直凝视着她,霓虹光彩和路上噪音都仿佛在顷刻间远去,周遭安静无声。
他一手扶着车门,一手轻轻理了下她肩边凌乱的长发,目光深邃而安静:“很痛吗?”
第 20 章
吃完饭, 孟书远送叶蓁回了学校,她身体不适,只和小姨做了简单的道别。
孟书云在车前抱住叶蓁, 拍拍她的后背:“蓁蓁, 好好照顾自己,小姨暑假有空再过来。”
叶蓁点点头。
孟书云注视着她的面容, 又叹了一口气, 轻声道:“蓁蓁,别怪你妈妈,她也并不好过。”
这话身边很多人都说过,叶蓁习惯性扬起一个很淡的笑容:“小姨, 路上注意安全。”
送完她,孟书云就要去赶飞机。
“好。”孟书云揉揉她的头。
叶蓁回到寝室, 止痛药发挥功效, 疼痛缓解不少,但她仍没什么力气,和程锦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草草洗漱睡觉。
昨夜翻来覆去睡得不好,现在身体舒服了些, 躺下没多久, 叶蓁就意识沉沉。
梦里画面模糊, 梦见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爸爸还在的日子。
对于叶行,叶蓁的记忆实在太遥远, 她甚至连爸爸的长相都记不太清楚,只残留着他气质清隽温雅的感觉。
眼皮重得睁不开, 她思绪逐渐飘离,飘到五岁那年的秋天。
那年秋天, 家里总是来往一对陌生母女,小女孩和她同龄,怯生生的,她母亲总是泪眼涟涟,对叶行千恩万谢,说只有叶律师肯帮她们打官司追求公道。
叶蓁彼时什么也听不懂,只觉得她们哭得很可怜,她跟在妈妈身边,孟书华端给她一杯茶,让她给爸爸送去,劝爸爸不要太忧心。
叶蓁听话地去了,书房里只余叶行一人伏案翻看各种白纸黑字的资料,他一边看一边皱眉叹气,见到女儿来,才摘下眼镜,把她抱到腿上。
“爸爸。”年幼的叶蓁不谙世事,嗓音稚嫩眉眼天真,“下午那个阿姨为什么哭?”
“她们啊,她们哭是因为,那个阿姨的丈夫去世了。”
小叶蓁歪头:“就是死了吗?”
“是。”叶行眉眼间又聚起愁容,宽宥地揉揉女儿的头,“她丈夫死得冤,爸爸要帮她们打官司。”
这些词对尚且五岁的叶蓁都太过晦涩,她理解不了,只知道这件事困扰了爸爸许久,从秋天持续到冬天,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来找叶行。
那些人并不全是礼貌的,有时会在书房吵起来,而后叶行便会冷着脸请他们出去。
她躲在门里,依稀听到门外爸爸妈妈的对话声:“阿行,要不然算了吧,他们有权有势,即使真到法庭上面,也还是输……”
“那也决不能撤诉。”叶行打断妻子,“工厂爆炸,原本就不是梁工的错,秦盛化工的人非但不肯公开承认错误,还要污蔑是梁工操作失误,我既然答应了要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就绝不会退缩。”
“可是我担心……”
“别担心,法网恢恢。”
那个冬天,叶蓁记忆很深刻。
她还在上学前班,爸爸妈妈都无暇来接她,小姨当时在A大上大学,便住进他们家里,每天下午去接她放学。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叶蓁在教室等了很久,等到人都走空了,小姨才姗姗来迟。
“抱歉蓁蓁,小姨来晚了。”
叶蓁被冻得鼻尖通红,仍然乖乖地伸手去抱小姨,她嗅到小姨身上的消毒水味,奶声奶气地问:“小姨,你生病去医院了吗?”
小姨的身体颤了一下,勉强提起一抹笑说没有。
到了家,家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爸爸妈妈都不在。
小姨照顾她吃饭睡觉,睡前叶蓁在小姨怀里问爸爸妈妈去哪了,小姨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后来过了几天,爸爸妈妈果然回来了,不过不同的是,爸爸是坐着冰冷的轮椅回来的。
妈妈在身后推着轮椅,红了眼眶。
小姨说,是车祸,是意外。
那个冬天比以往更冷,家里的气氛有如寒窖,那对常来的母女后来只来过一次,扑通一下就跪在爸爸面前,连哭带泪地道歉,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叶蓁自觉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敢惹爸爸妈妈不开心,她记忆里关于爸爸最后的画面,便是他推着轮椅坐在书房窗前一言不发看落雪的背影。
他不吃饭不喝药,无心康建,不论妈妈怎么哭着劝,仍然任由自己一日日地消沉下去。
终于在春天来临之前,彻底离开了她们。
……
模糊的画面如雾般涌来又散尽,挤得整个脑子都不甚清醒,叶蓁睁着眼醒来,微微喘气。
布洛芬失效,腹痛隐隐有席卷重来的趋势。
她翻身下床,夏天的天色亮得早,不过六点出头已经天光大亮,叶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抱着杯子靠在阳台边沉默。
想起昨晚做的那些梦。
那时她只有五岁,记忆画面如碎片般零碎,更多的东西,是成长的这些年里,孟书华一遍遍在她耳边补充的。
于是记忆被逐渐填充深化。
从爸爸去世之后,妈妈便性情大变,叶蓁记忆里从未见过她温柔有耐心的模样,对她,孟书华永远是严苛而冰冷的。
爸爸是律师,于是要求她选择法学;
爸爸不爱吃甜,爱吃苦瓜一类健康的绿叶蔬菜,于是这些年里,餐桌上每天都有一道苦瓜;
她不该笑,不该开心,不该拥有玩乐的权利,在同龄人都和同学结伴出去玩的时候,叶蓁每天下午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在爸爸遗像前跪半小时。
孟书华要自己和他唯一的女儿,永远记得他。
……
烫手的热水逐渐变得温凉。
身后传来唐雪莹窸窸窣窣的起床声,叶蓁回神,低头喝完还有余温的水,去洗手间洗漱。
水流过脸,思绪渐远,叶蓁清醒了许多,往帆布包里塞专业书的时候,程锦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上来,还带着困音问她:“蓁蓁,你肚子还疼吗?”
叶蓁微怔,偏头回答:“好多了。”
“那就好。”程锦揉着眼嘟囔,“你每次生理期都疼得跟鬼一样,怎么把身体养得这么差,要不要去看看中医调理调理。”
“有机会去。”叶蓁顿了顿,“谢谢你阿锦。”
程锦又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收拾完书和笔,叶蓁往耳朵里塞了个耳机,边听英语电台边下楼。
转到寝室门口时,她脚步忽然一停。
寝室门口停着辆敞篷的跑车,今日没有太阳,天光呈现一种灰白色,不甚明亮的颜色落在车内男生身上,倒更显得他黑色卫衣下的皮肤白皙,气质漫然。
似乎因为等了太久,他手困倦地撑在车框上支着额头,长睫垂落,一派懒懒的样子。
引得不少路过女生飞快瞄一眼,又想看又脸红。
叶蓁在门口驻足片刻,微微抿唇,抬手轻点了两下耳机,耳边英语暂停。
她还没走到车旁,秦既南已经从后视镜中看到她,长腿一迈下车,手里还拎了个保温桶。
“叶蓁。”他喊她的名字,嗓音混着清晨的倦哑,慢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和她说早安。
“听不见吗?”秦既南弯腰,漆黑眼界里笑意淡淡,视线落在她的耳机上。
叶蓁抬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顿了顿,抬手摘掉耳机。
他走在她身边,身上的气息清冽好闻,像此刻初夏懒洋洋的清晨。
二人并肩走到食堂,秦既南拦下她要去买早饭的步伐,提了提手里的保温桶:“不用买了,这里给你带的早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叶蓁绕开。
他后退一步,偏头低眸:“家里阿姨做的,特地给你的,我也吃不了,先尝尝。”
秦既南说着径直轻按她的肩在餐椅上坐下,食堂里早餐点来来往往都是人,叶蓁动了动指尖,没挣扎。
他打开餐盒,一层水果,一层是造型揉得精致的红糖小馒头和南瓜蒸蛋,一层是色泽鲜艳的五红粥。
叶蓁只看了一眼就微微蹙眉,抬头对秦既南说了第一句话:“你吃什么?”
秦既南微怔,看着她微挑眉笑:“关心我啊。”
叶蓁瞬间收回目光。
餐具被推到她面前,秦既南懒懒笑了一声,斜斜支脸:“不逗你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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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大早便过来等她,困得不行,什么也吃不下。
叶蓁垂眸默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耳边又听见秦既南打了个哈欠。
她抬眸看他,眉眼里都染着困倦。叶蓁睫毛动了动,抽出一张餐巾纸捏了一个红糖馒头递过去。
秦既南撩眸,看清她手里的东西,眼尾很轻地上扬:“你让我吃这个?”
语气里写满了离谱。
叶蓁缓慢眨了下眼,她嗓音有着未完全清醒的清缓:“只是有一点甜的馒头而已。”
秦既南皱眉,视线从馒头移到她纤细雪白的两指,最后又移到她脸上,才接了过来。
叶蓁见他咬下第一口时,脸上便出现了和那天吃豆花同样的神情,随后面无表情吃完了整个,用纸巾擦了擦手。
“叶蓁。”秦既南拧开一瓶矿泉水,“以后别给我吃这种甜不拉几的玩意了。”
叶蓁视线从餐盒上扫过一圈,淡淡道:“是你自己带过来的。”
秦既南喝了口水润嗓,低咳两声:“带给你的,你不就爱吃甜的。”
叶蓁没说话,低头喝粥。坐在她对面的男生撑着脸,掌心忽然冒出个银色的小东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余光瞥到一瞬,叶蓁视线定格,瞬间放下勺子:“秦既南。”
“嗯?”秦既南眼尾上扬带笑,“终于发现自己丢东西了?”
躺在她掌心的,正是叶蓁怎么找也找不到,怀疑落在礼堂的那枚蝴蝶耳夹。
原来是掉在阁楼上了。
叶蓁看向秦既南,眼神让他笑了一声:“想要?”
“这不是我的。”她开口,“是清央学姐借我的,我要还她。”
“哦~”他尾音拖长,随即道,“可惜现在是你想要它。”
蝴蝶一直在他指尖转着,叶蓁顿了顿,干脆直接伸手去抢。
她这动作猝不及防,秦既南身体后倾,蝴蝶落进掌心的同时,少女柔嫩无骨的长指也被他攥到手里。
那触感让他微微一怔。
叶蓁微恼,试图抽回手,两下没抽动,她蹙着眉看了秦既南一眼,随后他力道便一松。
掌心冒上薄汗。
秦既南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挑眉:“都直接来抢了,这么想要回去?”
叶蓁脸色不高兴,干脆没理他,伸手收拾餐盒盖子。
没收拾两下,手忽然被人按住,男生手指修长温热,骨骼突出,他掰开她掌心,看着她的眼睛:“前天舞会你走得太早了,没来得及跟你说,其实我带你去阁楼,是想让你看西清湖上开的荷花的。”
西清湖是A大标志性的风景,一到夏天便开满了荷花,在全国都很有名气,叶蓁刚进学校一年,还没等到过夏天。
“只是那天下雨,也是晚上,所以看不到。如果是天气好的时候,那里是整个学校看西清湖荷花视野最好的地方。”
“这也是你三叔当年发现的?”
“是。”秦既南将蝴蝶耳夹放到她掌心,金属触手生凉,他松开她的手,“过几天就是立夏,荷花开到下午三点,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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