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铃月恢复知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胸口正被人不停地按压着。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后,一条大黄狗映入眼帘。
很奇怪的,她在这条狗的脸上看见了焦急的神情。紧接着,有人用项圈勒住了它的狗脖子,将它拖走了。
耳边响起尖锐的狗叫声令她头疼欲裂,再度闭上眼,陌生的记忆竟如洪水般倾泻而来。
千年前,她自爆神元斩杀仇人,最后关头保留下一丝神元未散,却被人一剑从身后捅死。
肉身泯灭,她的灵魂却在黑暗之中游荡。宛如做了一场处于极夜之中的梦,梦中只有一盏银灯陪伴着她。
直到被银灯的光芒吞噬,她再度有了躯体血液流动的感觉。
如今,她竟是重生到了千年之后,还重生到自己千年前创立的宗门里一个长老的养女身上,虽此女与她同名同姓,可原主却是个痴儿。
从原主的残碎不全的记忆中,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初步的了解。
令她震惊的是,自己创立的魔教慈悲殿,现在居然成了剑川之中有名的正道仙宗。
头晕恍惚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想努力睁开眼看清抱起她的人,一股虚弱无力的感觉涌了上来,她这是失血过多了。
等她再度醒来时,浑身已经全无虚弱之感,她咂吧咂吧嘴,喉咙间一股丹药的清香味。睁眼看去,眼前是个相貌俊美清秀的青年男子。
千年间,闻铃月游荡在那片黑暗之中,不曾见过活人,更没有见过美男,如今一打眼瞧见他,竟如守寡半生力不从心。
“闻师妹,你还好吗?”周云镜眉头轻皱,眼中满是担忧。
闻铃月侧着身子,沿着床铺摸索着,摸上了他的手。他手掌微燥,温暖如玉般,有着活人的生命气息。
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正气的青年男子,他有着一双明亮澄澈的凤眼,宛如没有杂质的清泉,被她触碰之时,脸上忽地浮出红晕。
闻铃月总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来源于她自己本身。
她心里又琢磨着,这原身是个话都说不清的痴儿,此时应该做好准备,毕竟她可不想装傻。
闻铃月声音沙哑地说:“周师兄,我头疼。”
周云镜站起身,却仍弯着腰:“我去给你弄点药。”
“好。”她点点头。
“要不你先把手松开?”
闻铃月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果然还是活着好啊。
周云镜没走出几步,突然顿下脚步,转头看向闻铃月。见她目光清澈,全然没有以往无神的痴傻模样。他忽地走到床边盯着她。
闻铃月刚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几?”
“……一。”
周云镜比划了个二:“这是几?”
“二。”
“闻师妹,你变聪明了!”
闻铃月略显浮夸地摸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头:“哎呀,可能是被狗给踹的,我说怎么脑子突然灵敏了呢。”
“如此甚好,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周云镜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二人谈话间,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传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衫,满头银发的老头出现在大长老阁外,他是闻铃月现在的养父,亦是慈悲殿三长老。
赵庆疾步走进了院中,只见门口一条比人还高大的大黄狗被绳子拴着,趴在地上呜呜呜地哀嚎。冲进屋内,就看到了自己从小娇养的女儿脑袋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
赵庆满脸心疼地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原本就呆傻,磕了后好像更呆了些。
闻铃月看着赵庆,她从原身记忆之中知晓,这赵庆待她不错,如亲生女儿一般。
“云镜,去把你师父叫出来!”赵庆吹胡子瞪眼指着周云镜。
周云镜没被他唬住,只是如实相告:“师尊正在后山峰顶闭关。是闻师妹用剑伤了小美,这才被它撞倒磕伤。”
赵庆微愣,没想到是闻铃月先动手的,当即收回手,理直气壮道:“谁叫你师尊在院子里养狗的?不养狗月月能受伤?”
周云镜早已习惯他这幅样子,笑道:“三长老先别生气,闻师妹虽然头受伤了,但好像恢复了些神志。”
赵庆不可置信地看向闻铃月,试探喊:“月月?”
闻铃月点了点头,便瞧见他一脸讶异转而变成了欣喜。
“好好好!一定是师祖显灵了!师祖显灵了!”赵庆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冷静下来后看向周云镜,“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栓好你师尊的狗,再有下次我就直接端锅来炖狗肉汤了。”
“月月,咱们走。”
赵庆揽着闻铃月出了大长老阁,走到院门口时,看着趴在那奄奄一息的大黄狗,顺脚把放在它身旁的狗盆给踢飞了。
看着化成一道流星的饭盆,大黄狗似乎是通了人性,龇牙咧嘴了一会又瘪了下去。
慈悲殿坐落于剑川宣云峰,远离凡尘分外清净。
高耸的阁楼如星点坐落在高峰之间,红墙黑瓦,翠微掩映,白云浮动。
三长老阁中。
二楼临山的屋子窗户正敞开着,屋内布置精美,桌上的镀金花胆香炉里缭绕出丝丝白雾,安神的香薰舒缓人心。
这几日过去,赵庆坚信师祖显灵,庇佑她恢复了神志,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
赵庆怕她又变得痴傻,整日安神熏香和丹药往她嘴里送。
闻铃月拢起浅绿花纹床帐,洗漱完后朝屋外走去。
看着熟悉的慈悲殿,闻铃月始终不愿相信这一切都已改变。
赵庆口中的正道之光师祖月女,也与她相差千万,这种现实与虚幻的撕裂之感,在她见到那座雕像后,才平息下来。
她走到摆放神龛的阁楼外,见到屋里挂着白堂堂的明珠,赵庆双手持香,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
“师祖显灵,保佑吾家小女,启灵会上大显光彩,继承您的风姿再世。”
赵庆抬起头,恭敬地将香插进了香炉中。
香炉后巨大的神龛里,放着一个比常人还高半个身子的玉石雕像。
雕像是个女人,她双手覆在剑柄一端,长剑直立身前,双眼微阖,神情严肃,与闻铃月的外貌有七分像。
闻铃月看着雕像手中的剑,若非亲近的人,不会知道剑柄上的花纹。到底是谁,让她辛苦创立的魔教慈悲殿,成了如今的正派仙门?
见到闻铃月站在门外,赵庆将她拉进屋内,点燃一炷香,塞到了她手中。
“快给师祖上柱香,多亏了她,你才能恢复神志。”
闻铃月脸色扭曲,这天下谁会自己给自己上香!?将香一把塞回赵庆手中后,她冷着脸道:“她才不是什么庇佑人的大能。”
赵庆责怪地啧了一声:“别瞎说,师祖之威,史册之上皆有记载。”
闻铃月又问:“既有史册,难道没说这慈悲殿原先是个魔教?”
赵庆道:“就是师祖打退此地的魔教,慈悲殿才得以成为扶持正道的仙宗!”
“什么?!”闻铃月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她自个把自个的魔教灭了,然后变成仙宗,这不瞎扯呢。
闻铃月心中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问:“那史册上怎么记载腾龙一战?”
腾龙一战剑川无人不晓,庚辰山那群正道宗门,打着除魔的名号四处围剿慈悲殿的人,于是她领着慈悲殿十三护法,将腾龙斩成二十七段,把庚辰山洗劫一空,移为了平地。
这一战,震彻剑川,令无数名门正派退避三舍。
赵庆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兴奋与自豪:“腾龙一战可是慈悲殿扬名的一场大战。”
闻铃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倒不错。
“一千五百年前,妖兽腾龙在庚辰山四处作恶,危害一方,最终被师祖月女一剑斩杀,平定风波,这腾龙可是万年妖兽,能口吐人言,神境之下无人能敌!”
闻铃月越听越不对劲,且不说把事实完全曲解,还把她敢于揭露天下伪君子的伟大形象和这群虚伪正派混为一谈。
“这烂俗故事谁编排的?”
“什么烂俗,这可是史册之中写得明明白白的东西!”赵庆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盯着她,“况且,你与师祖样貌十分相似,若你能重现师祖风姿,你爹我也不枉此生啊!我日日心诚跪拜,你如今能恢复神智也是师祖显灵。我就知道,你外貌和师祖相似,必然不是凡人!”
赵庆越说越激动,闻铃月听得内心极为复杂,如今,一切都改变了,而她似乎还停留在千年之前。
闻铃月心里略有失落,转头朝外走去。
“你这是去哪?”赵庆看着她的背影大声喊。
“出去透透气。”她想看看,如今的慈悲殿变成了什么样。
闻铃月出了三长老阁,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下意识地走着,穿过茂林间的石板路,从后山长老阁,来到了前山。
风景依旧,物是人非。
竹林窸窣,风起山雨欲来。
风声中,一滴雨飘落在了闻铃月眉心,她抬手拭去眉心的雨水,看着手指上的殷红水迹,她有些发愣,才发现落在脸上的是血。
茂密竹林间,她沿着青石板路朝前走去,鼻尖嗅到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耳边传来一阵男子的怒骂声,她脚步停下,视线穿过竹林,看见三个穿着灰色弟子服的男子,围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女。
为首的男子用剑架着她的脖颈,剑刃深陷肉中,少女跪在地上,高昂着头,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血从她眉间流下。
见她不肯屈服,灰衣男子再次将她踩进了水坑之中,因力道过大,污水混着鲜血四溅,落在竹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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