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5
杨廷霁怔着看着眼前这一幕。这对难舍难分的恋人。
桑恬在跑过来时, 不慎撞见了他半边肩膀。
力道是疼的,但是疼不过她毫不迟疑的那份向前。
好似他是什么碍眼的障物,恰好不长眼地横在她奔向心上人的路上。
季屿川被桑恬抱住,女生整个身体几乎都倾斜到他身上。
冷清的声线砸过来, 瞬间燎着了他心底星火。
冷白的脖颈上, 男人突起的喉结艰难滚动。
季屿川摘下桑恬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身, 将人搂进怀里。
结实的肩膀压低, 视线克制又神情地落在怀里纤细的姑娘身上。安抚似的抬手揉了把她柔软的头发,“等我。”
“回去我们说。”
桑恬仰头, 直面对上男人褐色眸子底下暗流汹涌的感情。
爱人就像向别人手里塞了把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的箭弩, 只消轻轻一句话,就能将人射个对穿。
桑恬:“好。”
季屿川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修长指尖抚过她脑门,不顾她猛烈心跳过后的潮热薄汗,留下一阵微凉触感。“回房间等我。”
轻触即分的一个吻, 却是宛若不动声色的承诺。
杨廷霁站在走廊黯处, 默不作声地听着两人对话, 脸色被灯光阴翳拢个彻底。
能瞥见的,只有冷僵的高瘦身型和裤线侧绷紧的拳头。
桑恬从季屿川怀里退出来。正好瞟见看两步远的杨廷霁。
她不见男人眼底的风滚云涌,但是不妨碍她感受周身冰冷欲崩的气压。
本想听从季屿川建议乖乖回房的桑恬, 脚步蓦然停了下。视线落过去,不咸不淡道:
“杨廷霁。”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脊背绷紧。
“你也不用做这幅样子。”
离近了一步, 桑恬看见杨廷霁暗自咬牙, 脸色死灰一样冷, 压低的眸子翻滚着蓄势待发将人烫伤的岩浆。
“没有人欠你。”
桑恬抱臂,恹恹撩起眼皮, 平静看他。
杨廷霁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脑海中闪过的,是几月之前,桑恬首次同他提出分手时,讲的那句——“别让我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你。”
人生到底是不是循此苦旅。
当时觉得心肺俱裂的一句话,如今竟成了救赎他此刻的稻草。
他拼命去抓,听见自己问:“恬恬。”
“不用这么报复我。”找他最好的朋友恋爱。
另一侧,季屿川长指倏地收紧,心跳敲在沉寂须臾的走廊,血液涌动,宛若想要却怕被敲响的定罪钟。
许久,他听见一声轻蔑冷笑。
桑恬侧眸看着身边面色铁青的杨廷霁。
语气里还有几分没散去的不可思议:“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杨廷霁一阵呼吸困难,瞳孔都因为过载的情绪而微缩。
经由他时,桑恬侧身瞥了他一眼。
心底浮起一句,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有找人做替身的习惯。
但是悲哀如此,有些人,你连多同他说一句话都不乐意。
“早点回吧,女朋友待会等着急了。”
走到门边,又朝季屿川补了一句,“你的也是。”女朋友该等着急了。
季屿川摩挲着门把手,顿了两下头。倾过来的眼角泄露了他眼底极力克制的心情浮动,桑恬心满意足,挥挥手进了屋。
门板咚的一声阂上。
杨廷霁仿佛被剁了一刀,如梦初醒,听见季屿川刷开门,劲瘦的长臂抵着另一间房的门板,问他:“进来坐吗?”
他跟上去。房门应着他的脚步阂上。
桑恬的房间显然比季屿川的乱很多。沙发前斜歪着踢乱的高跟鞋,揉皱的浴巾半搭床脚。
最显眼的是换下来的淡粉色贴身胸衣,被随意丢置在床中间。
房间拂动着淡淡玫瑰沐浴露的香,没有一处不惹人遐想。
方才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有人刚洗漱完毕,斜露着白润香肩弄乱得这一切。
季屿川也瞥见了桑恬的贴身物件,见杨廷霁的视线顿在上面,眼睛红得快要出血。
先一步抬腿过去,将柔软的系带挽在指尖,绵软的质感让他的指腹不自觉下陷。
季屿川拉开一处干净抽屉,将胸衣安放进去,转身神色自若地冲杨廷霁道:“问吧。”
问你妈呢。
杨廷霁目睹了季屿川堪称熟捻的动作,理智彻底被烧得支撑不住,气血涌得他几乎尝到了舌中锈味,目眦欲裂地挥拳砸过去。
“你他妈也算个人?”
拳头落在下颌,杨廷霁用了十分的力气,季屿川偏过头,默声受了这一拳。
杨廷霁胸膛起伏,呼吸得近乎艰难:“你们到哪一步了?”
季屿川屈起指节擦了下紧抿的唇角,舌尖抵了抵被砸的侧脸,平静的眸子看他,似在思索。
须臾,紧闭的薄唇翕动,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杨廷霁混乱着打断:“够了!不用说了。”
“我不是很想听。”
杨廷霁说完,好像克制不了自己身体的颤抖,转身背对着季屿川,被燎烧似的来回不安踱步。
季屿川沉默着看他,平静的仿佛一湖深水。
杨廷霁踱了许久,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指什么?”
“你说我指什么!”
季屿川对了杨廷霁几乎变形的五官,沉吟了下,道:“从你们分手那天。”
分手那天。杨廷霁恍惚间被记忆里的烟花绽放得烫得心肺颤了下。潜意识让他绕过不敢回想的画面,跳到那日季屿川莫名其妙的来电。
怪不得。
他捏紧拳头:“我们那个时候还没分手!”
“阿霁。”季屿川抽出一只烟,手背拢紧,小簇火焰噌地一下蹿起来,冷白的烟雾随着男人平静的声线一齐拢过来。“别自己骗自己。”
骗自己。
杨廷霁别捏住了七寸,第一反应是恼怒。拳头骨节捏得咔嚓带响,目光扫过镇定抽烟的季屿川,最后一拳砸在墙上。
力道太重,骨节都有丝丝鲜红漫出。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最好的兄弟,他最爱的女人。
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季屿川什么都不同他抢。
大二时候学生会会长竞选,他带着一群体育部的公子哥叱咤风云的想着去玩玩,随便投票。
季屿川当时是学校老师指定的学习部部长,整个京大校园的门面。
见参选者里有他的名字,直接现场弃权。
获票最多的人弃权,众人目目相觑,选票最终流向成为会长的他。
事后,季屿川解释说:“一个学生会会长而已。”
那现在呢,有什么不同,他竟然连他最爱的人都要抢走。
杨廷霁觉得脑子快炸了,房间内踱的两步都走乱,狠踢了脚凳子,几乎稳不住声线: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跟我抢她?”
“你明知道我有多爱她,你眼看着我酗酒抽烟失眠,然后在背后翘我的墙角。”
“我们谈了一年半,你知道吗?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的几倍。”
“你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第一次见面,还是给她当模特单独相处的时候?”
“4年前。”
季屿川长身立在靠窗的一侧,天边已经起了薄薄曦光,照亮了男人白色t恤一侧的肉粉色伤疤。
“阿霁。”他声线低沉,淡静,像是一声叹息。
“倘若我早点知道,你当作替身的人是她,我绝不会任由她错将鱼目,当作混珠。”
杨廷霁僵在原地。
视线逡巡须臾,落在季屿川手臂上横亘的突兀伤疤上。遥远的记忆冲击脑海。
他是季屿川最好的朋友,这道伤疤的事情他只同他一人讲过。
他讲的故事里,没有提及爱,说起来也只是简单的几句话。
他说他之前遇见了一个几何思维约等于零的女生。
搞不明白立体图形,也做不明白习题。
好在非常努力,想起题目来非常投入,经常会自习到教室里空无一人的天黑。
他在一旁默默的陪。
有一日,他听见玻璃落地的碎裂声。
最后一排的课桌后,女生面色惨白,伸手捂住小腹,因为疼痛弓住蜷起的身子碰掉了桌角的保温杯。
整个人摇摇欲坠。
距离太远,他快跑了两步,才在她斜倒在地上的前一秒,接住了她。
自己的手臂却被地上尖锐淋漓的玻璃渣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最初,杨廷霁没听出其中怦然。
他本来期待一个惊心动魄的热血男高为爱冲锋的故事,于是他啧声道了句。
“这么长的一道疤,竟然是因为见义勇为。”
季屿川抿唇不语,神情难得柔软。
他嗅见苗头,侧身顶了下男人肩头,揶揄:“肯定因为人家是个非常漂亮的妹妹。”
提及女生长相,男人薄唇紧抿,夹住烟的长指霍然顿住,长眸微眯,好似在努力斟酌回忆。
许久,才张口,像是选中了世间最合适的形容词。
但兜兜转转,不过只有三个字。
“很可爱。”
很可爱。
杨廷霁这才恍然意识到,这是眼前这个冷漠不可近身的季屿川,深埋心底的姑娘。
那道所有人都觉得坚硬的外壳,很早的时候就被人撬开过。
后来,他曾在很多次酒后,宫中号梦白推文台。醉醺醺地揽住季屿川的脖颈,给出真挚建议:“不是哥们,喜欢就追啊,就你这条件这长相,还有追不到的女生?”
在心底藏得那么深,他在一旁看着都心急。
秋夜阳台尤其清凉,他看见季屿川胳膊搭在栏杆上,眼神没有焦距地遥望西侧天幕,任由漆黑短发被风拂动。
许久,攥紧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才肯哑声道:“妄念罢了。”
杨廷霁站在黯处,眉宇紧锁地听着季屿川讲述,眼里情绪光影颤动似的闪烁,被记忆里飞驶车流似的记忆撞得心肝俱颤。
许久,他才缓慢干涩的开口:
“那个女生,是桑恬?”
季屿川敛眸看他,答案不言而喻。
怎么会?杨廷霁拳头还停在墙上,骨节被粗粝的墙面磨得失了知觉。脑海里犬牙交错,织缝着各种情绪。
惊诧,骇然,不可思议,彷徨失措,愠怒,以及连自己都不可查的悲伤。
季屿川目光穿过眼前颓然怔住的杨廷霁,凝在他身后,那扇半开的冷窗。
沉沉的夜幕压向屋檐,飘进些初冬风雪。
落在短窄的大理石阳台,被屋内的热空调瞬间融成一个晶莹的水点。
明明知道后果,却偏偏要闯进来。
季屿川皱眉深吸完最后一口烟,长指捏着香烟尾巴,将火星按灭在烟灰缸一端。
炭黑的烟灰落做一团,像是论述结尾,敲定一切的那个句号。
果不其然,世间的一切都有代价。
“阿霁。”杨廷霁听见季屿川叫自己,他抬眸,男人站在不能被人看清表情的光阴黯处,却有种不被侵染的,坚定的坦然。
“我们兄弟只能做到这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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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屿川回房的时候, 桑恬立刻从昏昏欲睡中惊醒,盘起腿抱着抱枕看他。
“困了怎么不继续睡?”季屿川往床头去,看见桑恬支撑着要打架的眼皮,眼窝都深了些。
桑恬想也没想:“等你。”
没时间顾及男人身型须臾的停顿, 她伸手抓住男人t恤下摆:“你们怎么样?”
季屿川将挂在自己衣服下摆的小手摘下来, 捏进大掌手心,眸光顿在女生眼下的淡淡蟹青色。
声线平静地仿佛是在说明早吃什么这些小事:“没怎么样。”
他掀开被子上床, 长臂揽过直着腰的桑恬, 将人放倒在柔软的枕头上。
大掌从腰肢环绕过去,隔着一层睡衣, 停在她柔软平坦的小腹。
另一只手拨开她散落满床的青丝, 将下巴搭在她温暖的颈窝。
占有欲十足的姿势,几乎将人整个锁住。
“睡觉。”
男人磁沉的声线涌入耳朵, 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就从她耳垂上拂过。
桑恬忍住揉耳朵的冲动:“季屿川,我还没问完呢!”
季屿川微微撑高了些上身, 保证自己能够看清她:“你想问什么?”
问题如织似的在桑恬脑中徘徊, 从你们聊了什么, 杨廷霁有没有威胁恐吓说难听的话,到朋友的关系如何处理,兄弟情谊毁于一旦会不会悲伤。
最后眸子一偏, 蓦然撞进季屿川清澈无波的眼底,只剩下多说无宜的一句话。
“值得吗?”
说完, 桑恬又觉得自己声音小得如同喃喃, 唯恐男人没听清, 重复了遍。
“季屿川,为了我, 值得吗?”
季屿川伸手将桑恬垂落脸畔的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轻缓:“我记得我之前说过,这件事情,跟你无关。”
没有碎发的遮挡,他能够直视小姑娘固执倔强的脸。
四目相对,桑恬能看见他眼底不设防的心意,似是在回应她突如其来的郑重提问。
“但是如果你非要得出一个结果,那么我告诉你,桑恬。”
“值得。”
“你对我来说,永远都值得。”
男人倾身而来,带来薄淡的烟草味,同她身上欣甜的沐浴露味搅混在一起。
桑恬沉浸在男人的回答中,怔愣瞬息,下意识的闭眼。
反应过来后,反客为主地张开粉唇,主动吮-吸了下男人的微凉的薄唇。
跟之前的几次深吻比起来,轻得不能再轻,却让桑恬在吻毕之后咬住带水色的唇,侧头避过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惊喜又脉脉的目光。
纠结许久却只有两个字从唇间溢出,是慨叹也是情不自禁。
她说:“笨蛋。”
许是男人怀抱太过坚实温暖,桑恬就这么枕着他的臂弯,一夜无梦睡到天明。
直到一阵叮铃铃的手机声响将她惊起。
桑恬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嗓音懵懂低哑地道了声喂。
一边说,一边伸手胡乱在床上摸索,想把每晚陪她的小熊玩偶拎出来抱着。
摸了两下,没见小熊,倒是触见了什么热烫物件。
床榻另一侧,应着动作传来沉闷难抑的“嗯”。
桑恬意识猛地回神,如触火舌似的收回手,脖子僵硬着回头。
床上,男人短发微乱,皱着眉棱,长眸轻眯,神情里叠满忍耐和不悦,半撑着上半身,似是要离近些将她抓过来。
目目相觑。桑恬听见自己的心在万籁俱寂中跳动。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秒,好像是在分辨情况。紧接着唐歆震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是桑恬紧按声音按键也没能消减的音量。
“不是,我靠,你真把季屿川睡了啊——”
不大不小的声音足够挨得极近的两人听得清晰。
桑恬眼看着男人紧压的眉棱动了下。
感受到危险的下一秒,她将电话扣紧在耳朵,试图用耳廓封住吸纳唐歆所有的疯话。一面噌的一下翻身下床,光脚踩着房间地毯,钻进玻璃门的洗手间。
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你什么事?”
“我是不是耽误你们的事了。”唐歆暗戳戳,“还是说现在正是12点退房?”
“你快闭嘴。”桑恬揉着头发,懊恼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自己的脸。
刚从酣睡里惊醒,又被这么一吓,两颊飞着两坨高温粉霞。
心虚得莫名其妙,桑恬摁断了电话。余光瞥见通讯录消息,唐歆已经找了她两个小时,问她下午要不要去做头疗。
余下的两条一个来自自桑俊毅,说他回家了,美国的项目结束了,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
一个来自林鹤瑞。说他回佛罗伦萨追爱了,那个金发姑娘一直不停的给他寄跨国快递表明心意。人家都没放弃,他一个大男人一定不能怂。
末了,他道他回去的太过匆忙,有两个地址是学校的快递还没邮寄到。
大概是姑娘去荷兰玩给他带的纪念品,让等到了让桑恬取了留着玩。
桑恬扔开手机,掰开水龙头,凉丝丝的水线漫过她的手心,她洗了把脸给自己降温。
季屿川推开半掩着的玻璃门进来的时候,桑恬正在刷牙。
她嘴里含着牙刷,糯□□致的牙齿被一口的泡沫遮住。
棉质的薄睡衣底下,曲线起伏。
女生皮肤滑溜溜地,连睡衣肩头都挂不住,一个劲的往上拽,遮住那截落着浅红吻痕的细白锁骨。
一面拉,一面娇嗔似地瞪向镜子,眸光最终落向是他所在的她身后,在用眼神训他。
什么都不做,都是媚的。
没良心的小东西,做完乱就跑。
季屿川从背后抱住她:“今天做什么?”
桑恬故作镇定,弯腰吐掉漱口水,她感受到男人搂着她腰的手抬起,转而帮她撩起垂落的头发。“回家。”
桑俊毅出差了近三个月,今天难得团圆。
“不和唐歆玩?”季屿川挑眉。
他果然听见了!桑恬轻轻咬牙,尽力止住重新漫上耳根的热意。
季屿川轻笑,下巴压低,将人揽进怀里拢得紧了些,不再刺激将在炸毛边缘的她。
桑恬感觉自己像是穿山甲柔软的白肚皮,被男人结实的怀抱裹住,任由硬刺在外,较热的温度源源不断的输来。
她忽然想起,昨晚睡前,那句盘旋脑海没问得出口的话,还是好奇。
镜子里,男人眉眼低垂,静谧好看。
“季屿川。”她欣赏了瞬息,拍拍季屿川交叠环在他腰前的手背: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桑恬自然不会蠢到认为季屿川在寝室聚会上对她一见钟情。
那如果不是,她好奇高中相识那个冗长炎热的夏季,为什么这个人来了就走,言语寡淡到没给她留下多余的特别印象。
更别提情感。
为什么?
心动是一瞬间,但不止于一瞬间。
季屿川历历在目,当时桑恬总窝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安静,不会被走进走出的人打扰。
但她好像在哪,哪就是中心。
总是有男生拍着篮球凑到她身边,吊儿郎当地问她周五有篮球赛,要不要去看。
篮球落在大理石地板,扰人地砸出一声砰。
娇矜的少女头也不抬,冷冷清清:“没空。”
我行我素的样子,不附和也不讨好。
莫名有些时候,又会让人觉得她混身正气。
补习班都是富家子弟,高中又正是不安分的年纪。
老师在上面讲,总有人在下面翘着二郎腿窃窃私语——从哪个班级的女生最好看,到哪个妞给他塞了封情书。
值班的年轻助教女老师不敢管,几何辅助线在白板上画歪了一遍又一遍。
桑恬发誓要把数学学好,紧盯着白板,恰巧瞥见女老师紧张微红的耳侧。
“能听课就好好听,不能听就出去,少在这影响别人。”少女冷眸将笔一撂,突然扬声。
讲台上的女助教有些惶恐,目光扫过底下一群不安分的纨绔公子哥,正忧心,却看见几个人不仅闭了嘴,连斜跷着的二郎腿都放下坐正。
没有畏惧,所以滋养出来一种理想主义的正直。
他站在门口,正要交接上一个助教的班,听见少女低喝,蓦然觉得,女孩子养得娇矜些没有什么不好。
亦或者,是他在她摔倒前夕匆匆将人抱起。
额头疼得冷汗津津,意识不清的少女,在彻底脱力之前下意识喃喃的那句,“对不起。”
她不知道谁扶起了她,也不知道是谁把她送到安全的车里。但是潜意识让她讲出这句话,因为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
一个四五十岁司机模样的男人同他道谢,他刻意遮眼着手臂上的伤痕,没让人看见。
S级奔驰轧着夜色驶远。他按捺着呼吸,手臂上还残留着少女青丝铺下的痒意。
过于卓越的外表和成绩让他鲜少感受到和他人的差距。
无非是几年的奋斗,日后,该有的都会有。
但是那天,某个少女的出现,让他头一次感受到一种隐秘不甘的情绪。
他需要进一步加快脚步,才能堪堪同她比肩。
桑恬的目光,穿过镜子折射的光,直望向他。
季屿川搭在女生脖颈处的下巴微顿,移开,在她脸侧轻啄了下。
“当时做助教的时候,看见你在教室骂人,声音非常大。”
桑恬拧着脖子等着下文,许久才发现男人已经语毕,没有再讲的意思。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就这样?”
“嗯。”季屿川浅笑着看她,眼稍挂着意味不明的认真,伸手帮她将滑落肩膀的睡衣拎起,遮住光洁白嫩的肩头,“很少有女生能骂得那么中气十足。”
“季屿川!”桑恬真的生气了。
男人笑得更加肆意,最后掌心张开,将少女愤而掐向他腰间的手全全裹住。落了吻在她额头,声线缓慢。是安抚,但也格外认真。
“当时我就觉得,怎么有女孩子,骂人都这么可爱。”
恋爱
日子就这样过了起来。
一晃一个月, 他们同每对甜蜜的大学情侣一样。季屿川接她下课,一起去食堂。
唯一的区别是她在工作室窝着的时间愈发少了,多数时候都是跑去季屿川的小办公室窝着。
桑恬后知后觉,一个月前酒店共同度过的那个晚上, 竟然是她和季屿川正式恋爱的第一天。
很多时候, 桑恬也会没良心的想——所有的这些事,她都同杨廷霁做过。
但是没人觉得厌烦, 她也没从季屿川的眉间捕捉到介意。
他似乎丝毫不避讳。
食堂有时需要排队, 她被他打发去坐着等他。
有时许久没见人回来,她便会起身钻进队伍里, 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 脑袋像支撑不住,倚落在他手臂。
“慢死了。”
季屿川瞥了眼食堂大娘挑三拣四的一套连招, 微弯着唇角任由她靠着,另一只手揉她头发。
“等累了?”
桑恬无意识地拨弄他垂在裤线的修长手指:“无聊。”
抱怨声小小,软得像撒娇。
季屿川收回揉她头发的手, 长臂一伸, 将人揽入怀。右手举着不知什么时候掏出的手机, 在桑恬抬眼时候适时的一声咔嚓。
桑恬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头发:“季屿川,我有美女包袱的。”
男人垂眸欣赏手机里的照片,眼底细碎光亮流淌:“不耽误。”
桑恬:“”
删除显得太小气, 她捋了两下耳边鬓发,肩膀挺直, 恢复了名媛神态, 眼梢嘌着男人的手机屏幕, 轻咳了一声。
“允许你重拍。”
队伍正前,人流撤开, 正巧排到他们。季屿川拢过“名媛”的腰,将人拽近,垂首嘴唇在她脸上轻啄了下,一触即分。
捏在她腰间的大掌用力将她推到琳琅的菜色前:“看看想吃哪个?”
掌着打菜勺的大妈正撞见情侣亲昵,咯咯笑着调侃:“小年轻是好哈,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亲一口都能做噩梦。”
桑恬被逗得脸颊半红,到底没能留下一张像样的美照。
当天晚上,照片就在季屿川的朋友圈出现。
许是与杨廷霁的朋友圈共友重叠度太高,大家心照不宣,点赞和评论都寥寥。
男人浑不在意,但破天荒地同每一条送祝福的评论回复了“谢谢。”
不出意外地,他们也会听见难听的话。
食堂就餐时,桑恬偶尔会觉得背后被人盯着。
“怎么有人会翘好兄弟的墙角,你们男生都有这个癖好吗?”
“怎么可能。”被问到话的男生抓住女伴的手,忙不迭地狂踩澄清,“这种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都是衣冠禽兽,正常男生只要知道是朋友女友,连肖想都不会肖想。”
女生盯他两秒,堪堪满意:“这还差不多。”
末了还不忘奚落:“他们可真drama。”
回过头去,两张陌生的脸,桑恬并不认识。
往往下一秒,她撂下筷子的那只手,就会被握住。男人动作和神色同样平和,仿佛没听见半丝诋毁:“把蒸蛋吃了,补充蛋白。”
桑恬瞧着他淡定的眉眼,不自觉地觉着自己想将人凳子踢翻,问的那句“跟你们他妈有什么关系”甚至有些小气。
心底里,暗念了几遍。
嬛嬛说什么来着,永远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费心。
后来,许是知道她介意食堂人多嘈杂,抑或是注意到她开始嫌弃菜太油腻。季屿川开始买菜,在小办公室里做饭给她吃。
第一次就是硬菜,小炒黄牛肉,红烧鸡翅和清炒菜心。
她吃得很久才撂筷子,末了,摸摸鼓出来的小肚子,冲他比大拇指:“你竟然还有这一手。”
清风霁月的人,厨艺好到超乎常理。
季屿川收拾碗筷拿取洗,她乐颠颠地跟在后面,搂住他的腰,歪脸搭在他胳膊上,看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指被水流冲刷着洗去碗上污垢。
心满意足地点评:“做饭好的男人加分。”
季屿川的身子微僵,脑海蓦然闪过“做饭”的其他含义,滚着喉结抬起胳膊,将女生紧贴在自己身上的脸拨开。
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去屋里,小心水溅到你。”
桑恬浑然不觉,从季屿川洗好的果篮里拽了棵青提塞进嘴里,跑到里屋的小床上窝着画设计稿。
学校分给季屿川的这一小方带休息区的办公室,是她和他最近最爱窝的地方。
时间一晃,临近圣诞。
大学城附近逐渐立起挂满礼物和银粉的圣诞树,走在街上也能听见两句叮铃铃的Merry Christmas。
桑恬刷朋友圈,看见林鹤瑞发的他搂着金发的冰岛姑娘,在伦敦的绚烂的天使灯底下的合影。
也忽然兴起,踢了踢脚边缠着的被子,冲外喊:“季屿川,我们圣诞怎么过呀?”
男人应声从电脑面前起身,来到她面前,抬起腕表查看日期,就是今天。
“你待会都没事?”
桑恬点头,下巴顿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紧想慢想才勉强忆起一个多月前林鹤瑞拜托自己的快递还没取。
“要取个快递,哦,还要化个妆,然后就没事了。”
季屿川低头翻阅手机,不多时就捋出了计划:“我们可以看个电影,然后在附近吃日料,晚上中央剧院有一场弗朗明戈的show。”
“要不要去看?”
季屿川撩起眼皮,正对上一脸兴致地小姑娘猛地从床上跃起,软软的手指攥上他胳膊:
“你还知道弗朗明戈!”
季屿川想起她曾经微博里发过的西班牙旅行游记,结尾有些抱憾的讲道没有看到弗朗明戈。
说一想到吉普赛女人鬓插火红玫瑰跳舞旋转,那种粗旷和野性的美,现场一定很震撼。
季屿川抿唇,算作默认似的回应。
桑恬无比满意这个计划,兴奋地站起说要去化妆,末了,又犹豫回头:“那快递怎么办?”
门边,季屿川长身玉立,单手插在口袋,淡声给她一个安抚地眼神:“我去取。”
桑恬环住他脖子,在他脸上啵了一下,欢天喜地跑了。季屿川浅笑着出门。
回来时,桑恬已经化好了妆,眼皮上坠了些亮晶晶,睫毛扑扇着将他手里的快递随便放在桌上,没有现在就拆的意思。
转而挽上他的胳膊:“我们走吗?”
季屿川瞥了眼女生为了美穿得轻薄棉服,默不作声地挂了件大衣在手臂上,才道:“走吧。”
电影院里多得是成双结对的情侣,桑恬抱着季屿川给她买的爆米花,在周遭倏地变黑的开场前夕,扬起脸:“电影讲什么?”
季屿川:“不知道。”
他们临时起意,他挑挑拣拣排除了气氛紧张的悬疑和悲情苦剧,最后选中了一部还算可以的外国片。
看海报是男女主依偎的糖水片。
桑恬扔了颗焦糖爆米花在嘴里,对自己的全权委托表示信任,决定既然不知道就由她来品鉴一下。
影片过半,电影气氛愈发粘稠。
明明是觥筹交错,女主却在递名片时刻意用指尖划过男人的掌心和一半小臂。
明明是在和别人接吻,媚眼却跃过肩膀,直勾勾地如丝黏在男主身上。
调调开始愈发走向成人。
影院已经有情侣受到气氛感染偷偷接吻。
桑恬咬着吸管,被突然从脖颈后面环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季屿川,从善如流地歪进男人的怀抱,仰头“你说国内会拍他们直接d-o吗?”
环在她腰上的胳膊明显一顿,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男人长眸微眯,眼睑垂下,目光晦暗不明地压下来看她。
明明很大胆的桑恬,忽然就熄了火,感觉耳朵尖有点热。
许是电影画面里光亮一闪,映亮了男人眼底的不清白。
桑恬笑着打哈哈:“我随口问的,你不用回答我。”
下一秒,电影屏幕里传来一声压抑地低-吟。
桑恬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快。
屏幕里,被勾引到隐忍至极的男人终于迸发,大掌掐住女人纤细的脖子,将人抵在房间玄关,吻得不让人有半分反抗。
电影拍得略微隐晦。停滞的几秒,是女人穿着黑丝的纤细均匀的小腿,以及摇摇晃晃足尖几乎勾不住的红底高跟鞋。
隐隐绰绰的红黑交错,却将色-欲勾勒到极致。
桑恬大半的身子都陷在季屿川的怀里,后背,手臂,纤白裸-露的脖颈,都在男人的掌控范围之内。
桑恬感受到他的呼吸,随着电影低低起伏的音效变重。
她被男人掠过后脖颈的炙热呼吸燎得如坐针毡,心砰砰直跳,眼前屏幕光影交错,无不是暧昧,她却只能直视,不敢回头。
脖子挺得几近僵硬。
忽然身后一只熟悉的大掌,拢上她脆弱的后脖颈,男人的声音落过来,私语似的贴近她的耳缘,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热风。
“看见了吗?”男人稳着声线,进一步纵容磁沉声线,不加掩饰地热烫地钻进她的耳膜,语调缱绻且蛊惑,“do了。”
灭顶
从电影院出来, 桑恬精心涂得口红都花了。
有几抹甚至蔓延到了下巴,妆花了一半。
她头也不回地钻进洗手间补妆,可粉扑扑到脸上都遮不住两颊粉晕。
桑恬脸几乎要怼在镜子上,咬牙, 簌簌颤抖着睫毛黯自在心里骂人。
季屿川怎么能那样只是想起来就会心颤。
他不顾她的怔愣, 贴到她耳边,眸色定在电影屏幕的某处, 强迫她也看。
声线缓慢却意有所指。
“这双红底高跟鞋, 我记得恬恬也有。”
她犟着脖子不说话,他就贴过来吻她。
直到唇舌终于舍得分离片刻, 晕晕乎乎的大脑得以呼吸到一些刚才被全面攫走的氧气。
她才逐渐有了新的感觉
桑恬手一抖, 口红又涂歪了。
她气自己不争气的害羞,同样坐在一个场域内, 季屿川就跟没事人一样。
除了喉结微滚,在她实在受不了濒临缺氧时适时退开,好心端起手边的可乐送到她嘴边喂她几口。
甚至还会在电影灯亮, 她忙不迭落荒而逃时, 闲坐笑着看她:“可乐还喝吗, 宝宝?”
喝你个大头鬼。臭男人!
就是故意的。
她擦拭了两下唇角,忿忿将口红扔回包里,发誓她绝对再不能这么掉面子!
不对, 再也没有下次。下次就是她反将一军的时候。
出门左转,男人单手插兜, 胳膊上斜搭着她的大衣, 姿态舒展清隽, 那股攻击性收敛隐匿。
桑恬看他一眼,火腾一下上来, 给自己打气,避开他伸出来想牵她的手,目不斜视地从前走。
许是为了让脚步显得笃定而太过匆匆。季屿川的视线里,她像一只猛地蹿进丛林的野兔,没留神就撞在树上摔个正着。
桑恬差点撞到商场的旋转门上。
身后,肌肉紧绷的手臂拦住她的腰肢,送来一股能够站稳的力。
男人轻笑,“还没穿高跟鞋呢就走不稳路了。”
桑恬:“……”
卷土重来!刚嚣张起来的气焰瞬间被迎面浇了盆水。
片刻前还热气滚滚的桑恬一瞬间成了行动上的落汤鹌鹑。
一顿日料,桑恬埋头苦吃,几片火炙牛舌被她一股脑塞进嘴里,几乎都没尝见味道。
如果不是瞥见了女生紧藏耳后的红,季屿川都要觉得她安静得像生病了。
弗朗明戈的show在晚上八点,天色彻底黑了。
猩红的大幕拉开,桑恬才从手中的介绍册里看出这幕剧的名字——《卡门》。
西班牙国宝级别的舞剧。
讲述的是美艳动人的吉普赛女郎卡门热情奔放,敢作敢为。
她引诱士兵唐何塞,致使他抛弃未婚妻,被军队开除,同她一道走私犯罪。
可后来卡门又移情别恋,游戏人间。最后被因爱生恨的唐何塞杀死在刀下。
她哪怕不再见到明日的太阳,也不愿意和不爱之人并肩苟活。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种卡门的解读。
有人认为被欲望裹挟的人终将被其吞噬。
有人认为卡门自由热烈,随心所欲。敢为爱付出,不爱也毅然决然。
有人觉得这是一场一场关于爱,自由,欲望和激情的终极拷问。
桑恬脑子混沌,世界上最富有感染力的舞蹈形式让她沉浸其中,浮动眼前的唯有鲜红裙褶,玫瑰般绽放涌动,舞者水蛇一样灵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肢,几乎挑衅式的动作和节奏,直剖开肉身,同灵魂对峙。
像野地里窜起的篝火,风线来回纵横,也不妨碍它火舌腾腾向上,愈烧愈烈,端的架势是势必要将整个地域燎着蔓延。
理智几乎被燃烧殆尽。
桑恬几乎想不清他们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记得弗朗明戈的砰砰鼓点响彻心房。
她攀着男人肩膀,全力配合的姿态和醉心享受的模样惹得季屿川攻势更猛,从未有过的力度和吮吸掠夺地她头皮发麻。
她被人锁着腰,从门口,一路亲到办公桌前。她反手想扶桌角,指尖却蓦地触碰到一个尖锐的边角,瑟缩一下收回手。
季屿川唇舌退开些距离,大掌垫在她腰后,将她和办公桌分出些距离。眯眼垂眸:“磕疼了吗?”
男人声线里带着未消的哑,他们贴得太紧,桑恬肿着红唇不敢看他,转而去看磕到她的东西——刚才被她随手一放的快递盒。
“没,没事。”莫名的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地去抓这根救命稻草,她舔舔嘴唇,顺势从男人桎梏的怀里转过身,用绷紧的牛仔裤的背面向他,强装镇定,“由我们看看林鹤瑞女朋友到底寄来的是什么东西。”
季屿川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视线下移——根本藏无可藏。无奈只好松了松拢着她的怀抱,小心别吓到她。
桑恬眼神飘忽,状似认真地读了几次快递盒上的英文信息,平平无奇的单词忽然拗口,读了几遍才勉强读进去,随后煞有介事似地同季屿川介绍,“上面写着荷兰发货,搞不好是副临摹的伦勃朗。”
“或者是能栽活的郁金香。”
“嗯。”
季屿川知道小姑娘心不在这上面,但还是凝神在她旁边紧着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划到手。
“撕拉——”
桑恬忙不迭地将包装拆开,映入眼帘的粉蕾丝,绸缎布料,还带着羽毛翅膀,不细看像一层纸一样。
桑恬没太看明白,细白的手指下意识地将快递盒里的轻薄衣物拎起。
看清之后,反手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嘭地一下将包装盒按紧关严。
顺着女生纤薄肩头能瞥见的半角,季屿川视线里,留下一抹柔得不敢再柔的粉色。
是天使降临系列。
桑恬动作太急,没注意到一张心形卡片斜斜坠落,直砸上男人脚面。
季屿川弯腰将它捡起,视线扫了一圈,塞进了桑恬手里。
桑恬心有余悸,修长指头挡了一半,顾自地一字一句默读。
越读到后面,脸越红透。
惹得季屿川忍不住伸手掐过来,逗她:
“写得什么,恬恬同我说。”
“我不太认识英文。”
“?”不要脸!
桑恬仿佛听了什么天方夜谭,桃花眼止不住地睁大,用眼神骂他。
天天在实验室里读英文文献的科研前沿,人机交互的专业术语都能读,跟她说这个读不了。
可能是为了回应小姑娘质疑,季屿川伸手将电脑前放置的银丝眼镜戴上。
视线落在卡片上,缓慢读出声:
“You can imagine”
音没读完,已经有人受不住。桑恬忍无可忍,伸手去捂也没能阻拦,索性踮脚将他的话系数吻住。
没持续两秒,男人嫌不够,反客为主。
被亲了几轮,直到桑恬手脚发软,在办公桌面前几乎站立不住,季屿川才堪堪退开。视线下落,向桌上未盖严实的那抹亮色瞥去一眼。
又贴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深色,磁沉声线里绷着几乎到极致的隐忍。
“恬恬喜欢这种?”
桑恬蓦地睁开眼,瞳孔狠狠一缩。粉色系带不知什么时候缠绕在她指尖,方才她被季屿川亲得几乎要从他肩头滑过,不自知地就环上男人的脖子。
此时连粉色软布料,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吊挂在男人身前。
桑恬下意识地收手。
指尖从季屿川的肩膀后撤回,天使系列的衣服缀着细羽毛线,一时慌乱就勾在她美甲粉钻上。左手慌忙去摘,指尖从衣服中间一掠,两只手都被缠绕勾住。
桑恬脸红得要爆了:“”
亏她还贴的华子。
无奈只好抬眼,向身前男人求助。
小姑娘眼里含了水,眼角下弯,雾濛濛地看他。
双手被粉色软布料束缚,动弹不得。
季屿川被看得浑身都僵了。
他口干舌燥,滚着喉结欣赏了片刻桑恬难得脸颊飞粉的羞赧,终于在小姑娘即将爆发的边缘,哑声开口。
“需要我帮忙吗?”
你说呢?
桑恬眉梢跳了跳,羞愤到了极致就变成了破罐子破摔。她举着自作自受被捆住的手,几乎蹭到了季屿川下巴。“要么你现在帮我解开,要么我就直接这么出去。”
“再或者,你要是不解——”
季屿川眸底暗火微闪,眯着长眸按捺心跳等她后半句话。
被凝视久了,桑恬无所畏惧:“我就硬把这个挣坏,你以后再也看不见我穿它。”
有爆竹在季屿川脑海里震裂,延绵而出的火势烧断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眼前翕动的红唇再说什么,已经不能再入耳了。本能驱使着他搂上她的腰,直到两人呜呜咽咽一齐倒下。
桑恬才听清男人落在自己耳边,哑出磨砂质感的低语。
“不用以后。”
“就今天。”
“可以吗?”男人漆黑的,探究的眼神落向她。
绷着青筋的手臂支在她脸畔,已经隐忍到了将要崩坏的点。
桑恬心跳砰砰,脑海里闪过的是弗朗明戈鲜活热烈的节拍和翻出红浪的裙摆。
——我没什么能够给你,除了炽热的爱。
男人眉毛紧蹙着,呼吸滚烫压抑,似是痛苦,又似是绷紧的即将降临的愉悦。从他眼里,桑恬看见脸颊被蒸出晕粉的自己。
她看着波动明镜似的瞳孔里,自己的脸逐渐贴近,清晰,放大。
最后粉唇贴上去,落在男人隐着青筋的冷白脖颈上,用行动抵做那句羞于启口的可以。
肌肤相贴,被压住的脉搏迸出铺天盖地的心跳,震得她头脑发晕。
季屿川眼底有光亮瞬间绽放。理智和情感交织撕扯,在这一刻炸裂在这一方私密空间。
金丝漫天。
余下的火焰烧得男人冷清的长眸发红,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
为了亲他,女生纤细胳膊搂住他脖颈。
季屿川强迫自己从滚烫的海水里挣扎出一瞬,确认他没有因为过于激动而产生幻觉。
却在垂眼的瞬间对上女生含水如丝的眼。
罪恶灭顶似地袭来。
……
京川冬季,浦兰江连着一湾暖阳,海岸周折,怀抱出一片不冻海。
即便是12月,也偶有小舟摇曳。
海浪冲刷,时而颠簸摇晃,时而被经游鱼儿啃噬边角饵食,直到天明
窗内,微凉的空气彻底被其他温度取代。
清晨天幕渗落进来,桑恬脑袋空白,宛若挣扎着经历一场半醒醉梦。
她躺在未散的浪潮声里,眸色涣散。
一双手拨开她香汗津津的额头湿碎发,作祟的海浪渡来一枚滚烫的,满是占有欲的吻。
桑恬听见长久空白之后的第一句人声。
“恬恬。”
“你是我的。”
翌日
一夜的疲惫至极, 桑恬合眼就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断断续续记不住光影,只知道梦的最后,她被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托住。
而后梦境消散,直至尽头。
屋里, 床铺柔软凌乱。
一双纤白的手腕往外伸, 小臂绷直,伸了个懒腰。
桑恬迷迷蒙蒙转醒, 眼皮半睁, 窗帘遮得严实,昏暗得让人看不清时间。
还没看清给她当枕头的人是谁, 她迷迷糊糊地问, “几点了?”
“十一点半。”
“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
数次拂过耳廓的嗓音落在身旁,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无数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桑恬揉眼睛动作顿住,抬头对上男人鸦黑睫毛后的深邃长眸, 耳根不能自控地热红。
……
能想起来的记忆里, 男人抓过她无力挂在他肩头的手臂, 将手腕合并交叠,钳握在他一只大掌虎口里。
急风骤雨袭来,她无力反抗, 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男人赤着背,手臂绷出利落的线条, 仿佛不知疲倦。
那点照进窗户的稀薄月光, 在她视线里碎成一片片波澜。
桑恬觉着浑身上下像被碾过一般。
她薅起被子, 下意识地蒙住自己涨红的脸。
“宝宝。”男人倾身,大掌从外包住她攥着被角的纤细指尖, 试图将被子下拉,看清她的脸。“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桑恬没忘了男人动情时候的称呼。隔着一层被子钻进耳朵,也热得她浑身发烫。
“你闭嘴。”
女生声线里还带着一夜的哑,季屿川身子半坐在床头,按捺住漂浮的心思,瞥向怀里裹紧被子的小姑娘,沉吟了几息,才低低开口。
“我买了药膏,难受可以涂。”
“我昨天看有点肿了。”
什么药膏?哪里肿了?
桑恬隔着被子眨巴了两下眼睛,霍然想明白男人在说什么,没忍住一脚踹在他腿侧,喝了声“滚啊。”
掩面的被子随着她动作滑落,季屿川彻底看清了小姑娘涨红的脸。
怪他没经验,没能第一时间辨别心上人的羞赧。
好在反应够快,季屿川一把回握住女生踢他的纤细脚踝。
细白的骨骼被他环在虎口,向后用力一拽,空气里一声娇俏轻呼,绵软的身子一整个栽进他的怀中。
季屿川双手环住她的腰,谨防她再动弹。
长眸微眯,正好捕捉到睡衣露出的肌肤边缘,他留下的痕迹。
再开口时,担心的神态已然转变。
“真想让我滚?”
桑恬腰侧被男人大掌抵着,酥麻和痒意顺着脊柱攀升。
最气的是又不敢轻举妄动,她没忘了昨天这个人是怎么抵着这处作恶多端。
她咬唇不答,但是怒气会从眼睛泄出来。
季屿川对着眼前潋滟却敢怒不敢发的桃花眼,没忍住低笑出声。
记忆里的桑大小姐从未这么憋屈过。
他松了点怀抱,俯身去吻她沾着桃粉色的眼皮:
“这么看我,是我昨晚表现得不好吗?”
“?”桑恬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恬不知耻。
没收到回应,季屿川挽着她鬓角碎发,兀自解释,“第一次,下次应该会好点。”
桑恬眼睛彻底睁大。
她不是没经历过昨夜的季屿川。
男人时刻留意着她的反应,甚至会在感受到顶到某处会让她声音更破碎,泪水断线时刻意多加停留。
研磨似的反复确认。
这样的男人是第一次,骗鬼呢?
她指向床下垃圾桶,里面堆满不可入目的某物:“第一次是吧,那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哪有第一次的男的会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早就备好的东西。
季屿川循着桑恬的视线看清了她指的事物,眸色不变:“这是负责任。”
“恬恬。”他伸手,将人再次拢进怀里,“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总结复盘是天才与生俱来的能力,即便这个新的场域是床上。
桑恬耳朵发热,想辩驳,又没有论据可以支撑。最后只能忿忿扯开季屿川穿戴整齐的衬衫领口,在脖子下方狠狠咬上一口。
男人被咬得一声闷哼。
这声音太过熟悉,有东西蓦然涌进桑恬脑海。
她忙不迭地松了口。
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身前人胸膛起伏。
不用贴近,就知道他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这人轻而易举就能被撩拨着火。
桑恬心虚到连手指都蜷紧,从男人怀抱里退远了点,甚至没敢抬眼看他。
再来她真受不住了。
头顶,男人呼吸沉重了几息。极力克制,才勉强掩下再起的冲动。
他平静须臾,才敢抬手,滚烫的掌心摩挲桑恬的发顶:
“起来吃点东西?”
“嗯?”桑恬抬眸,惊异地发现被放过的这么轻易。
下一秒,男人已经转身下床,退开了安全距离。
他弯腰将粉色的棉质拖鞋摆好在床前,视线落在半拽着被子,有些怔愣的桑恬身上,叮嘱:
“衣服我洗好放在柜子上,你换完就出来吃饭。拖鞋在这里,别光脚。”
他转身出去,没忘把门关上。
季屿川走之后,桑恬才敢起身,身上处处都是昨晚的痕迹。
一小方空间内只有她和床上证据似的旖旎,根本没眼看。
桑恬卷起床脚的贴身衣物,跑进洗手间冷静。
穿戴整齐从内室里出来时,季屿川已经将早饭摆好。
三明治和水煮蛋。桑恬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筷子:“你自己做的?”
“不是。”季屿川回得简短干脆,他低头喝了口豆浆,抬眸目光就向她落来,“没心情。”
桑恬被他的目光看得一烫,低头啃三明治。
想咬牙骂他,但偏偏人家什么都没说。
没心情,算什么荤话?
“下午做什么?”
桑恬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下日期:“下周有门课期末考,我下午和唐歆约了图书馆自习。”
“我下午也有个会,等会散了去接你。”
自从她和季屿川正式恋爱以来,没有刻意约定,但几乎每晚都在一起吃。
她从来都觉得,是她掌握着这段关系的主动权。
但是在经历了昨晚男人不经人知的强势之后,再听这段话就变了味。
桑恬打小就叛逆。
她在季屿川给自己剥好皮的水煮蛋上忿忿戳了几个眼:“谁说要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你没说,是我没表达清楚。”感受到女生情绪变化,季屿川抬眸,伸手到桌子另一侧,捉住她闲放在一旁的手轻握。
他漆着眼,眸光不加掩饰地直落向对面。
“我这不是陈述,而是请求。”
“能求求你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吗?宝宝。”
桑恬下意识的捂耳朵,耳根涨红,连带着感觉手心里耳垂都软了!-
晚上从图书馆出来时,桑恬一眼就看见了路对面的季屿川。
京川正式入冬,薄薄轻雪存不住,落地就化。
一部分就化在了男人肩头。
桑恬上前几步,伸手就触碰到男人肩膀上的潮湿:“等很久了吗?”
季屿川摇头,接过她肩上的电脑包,说刚来,他牵起她的手揣进口袋,刚低头想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大。”
季屿川和桑恬一齐回眸,身后站着牵着女生手的徐图。
和他们对视,男生下意识扬起的笑意里添了几分尴尬。
整个学校都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杨廷霁和季屿川闹掰,好兄弟因为女人反目成仇。
而季屿川自从和桑恬恋爱之后,就很少回宿舍,多数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办公室。
最近又在跟林矣做新项目,所以即便跟季屿川同一个实验室的徐图,能在工位上见到季屿川的机会也寥寥。
今天难得。
徐图的视线落在桑恬身上,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叫什么好。
憋了许久叫了句学妹,终于如释重负。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真是你们。”
桑恬仰头看季屿川,男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接着徐图的话头简单寒暄了几句。
桑恬想起她曾经问过季屿川,同在一个寝室住,她和这个分手同那个谈,寝室里其他人会怎么看。
他们会不会因为此同他疏远。
外人眼里,和兄弟前女友谈恋爱的季屿川,才更像是过错方。
季屿川没正面回应这个问题,也没耸肩故作潇洒地道无所谓。
而是拢着她的肩头,沉着着眸子看她:
“恬恬,我知道什么最重要。”
答案好巧不巧,就映在男人浅褐色的眼眸。
桑恬心尖微动,好似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下。
徐图瞥见季屿川一面跟他说话,一面将桑恬的手拢紧在掌心,塞进外套口袋。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地怔愣,空了两秒忽然在身后一声娇俏的轻咳中找回话头。
“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他说着,转眸向身后女生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室友和他的女朋友。”
被徐图牵着的女生一张娃娃脸,眼睛圆圆,一眼瞥过去开朗热情,同徐图并肩而立,像两个热烈的太阳。
她视线滴溜转了一圈,落在桑恬身上,眸子立马亮了。
“你是桑恬对不对,我买过t&j的小礼服!”
桑恬微笑着应是,女生的激动又响:“我总听徐图提起你们,他老说自己是你们俩cp粉,今天算见到真人了。”
季屿川眉棱微缩,cp粉这句话听着熟悉,好像在徐图嘴里说过。只可惜,对象不是他。
没记错的话,他说的是,他是桑恬和杨廷霁的cp粉。
不待众人反应,徐图身边的女生已经发出盛情邀请:
“你们晚上有空吗,正好我和徐图还要去找他另外两个朋友,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再见
任何的关系都分亲疏远近, 这个道理桑恬懂。
所以听见女生盛情邀约,她第一反应是去看徐图的表情。
从女朋友提到cp粉这几个字开始,他藏不住事的圆脸上就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尴尬。但女朋友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口邀请,他不能折自己人的面子, 只好硬着头皮:
“没吃一起吃一口?我女朋友第一次来咱学校, 也想多认识下我的朋友。”
圆脸的女生笑着掐了下ta帮腔,“对, 让他们帮我监督你。”
季屿川默声听完, 拒绝:“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
“走吧!”
话没说完, 就被桑恬笑着打断。
女生细白的五指强势拉紧季屿川的掌心, “我们晚上也没什么事,正好大家好久都没聚了。”
季屿川诧异看她。桑恬忽略男人略带疑问地眼神, 对着徐图女朋友亮晶晶的眼睛,率先伸出友谊的橄榄枝:“你长得好可爱,笑起来眼睛是弯的, 像小熊□□。”
女生眸子霎时间被点亮, 一把松开徐图的手, 喜气洋洋地转而挽上桑恬的手臂:“呜呜呜,我就叫魏妮。”
魏妮比徐图更活泼开朗,自带自来熟和亲和体质。
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同桑恬讲她怎么认识的徐图, 有笨蛋在高铁站弄掉了自己的学生卡不自知,讲徐图脸色红红地加她微信, 说要请她吃饭答谢她。
讲缘分真是莫名其妙, 让她一个好好的b市学生来京川旅游也能被人逮到。
搞得现在动不动就想往京川跑, 跟网恋奔现一样。
桑恬认真听她说话,侧眸看见跟在身后的高大男人, 眉目间有些许的不解。
徐图口中另外两个朋友是谁,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泥潭脱身之后也不会变成清泉,仍然是一踩一个泥印。
他知道她有多不想看见杨廷霁。
桑恬挽唇,没做解释。但是在魏妮说话间隔的空隙伸出手,拍拂了下男人并未落尘的肩头算作安抚。
他人的流言不值得自证。
但是妄加污蔑绝对不行。
即便季屿川笃声道自己知道什么最重要,她也不希望他真的因为她,失去所有朋友。
魏妮嚷着要吃创意融合菜,桑恬提议学校门口就有一家,能点菜还能烤肉,魏妮喜滋滋地圈着她的小臂,看向徐图。后者无奈点头,“那我把地址发给他们。”
他们是谁,没明说桑恬和季屿川也知道。
徐图编辑完消息,犹豫了下,还是加上了一行。
“老大和学妹也在。”
十几分钟之后,林一年推门而入。
徐图右手拎着钳子,正烟熏火燎地给魏妮烤肉,抬眸诧异道:
“你自己,阿霁呢?”
“不知道,没回消息。”
林一年将羽绒服卷到座椅后背,回身就看见圆桌另一侧的季屿川和桑恬,似乎早有预料,他的神情比徐图更自然,点头示意后加了句:
“应该不会来了。”
魏妮睁着无知者无畏的大眼睛,发出一声遗憾的“啊?”
“为什么?”京川大学的学生这么忙的吗。
林一年按捺住将跳的眉毛,低头去嘬杯里的大麦茶,视线尽量压低,避过对面作为最具像化答案的两人。
“可能心情不好吧,最近都没见他怎么出门,咱们先吃,别管他。”
意料之中的场景。
即便如此,徐图还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压着余光瞥了眼闲玩着桑恬手指的季屿川,不敢想象杨廷霁如果来了坐在他们俩对面,事情会紧绷尴尬成什么样。
他刚捏着钳子将揉夹到公盘里,想告诉大家快吃,就听见门前风铃一声清脆碰动声响。
杨廷霁戴着鸭舌帽,双肩还落着些未来得及融的雪,推门而入。
几人的眸光齐落在他身上。
徐图和林一年的是担忧和困惑,想问他明知道今天的情况怎么还来了。
魏妮是好奇和惊艳,没想到自己男朋友的室友,一个顶一个的帅。
只有余下的两人,视线淡淡,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就释然移开,好像他只是什么路边随处可见的碎石子,抑或是阻碍他们亲密的红绿灯。
凳子被他拉出锐利粗糙的一声响,杨廷霁坐在了整个房间最阴暗处。
压低的帽檐阴翳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没人能看清他表情。
魏妮被他的气场震住,悄悄捏了下徐图袖子:“你这室友好酷啊。”
徐图攥紧魏妮的手,让她别乱讲话,气氛已然在杨廷霁的进入之后变得尴尬,他率先开口想将气氛缓和下:“阿霁来晚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呢,都已经开吃了。”
“来晚了不行啊,得自罚三杯。”
杨廷霁瞥了眼圆桌一头,姿态娴熟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桑恬拧着眉眼瞥季屿川,似乎在嗔怪些什么,后者伸手将她的座椅拉得近些,大掌从人身后环,看姿势似乎是在给她揉腰。
杨廷霁手启盖落地撬开酒瓶,仰头,一口气喝罄。
空酒瓶撂在桌上,说了今天第一句话:“罚了。”
“倒也不用”徐图瞟了眼空酒瓶,闭了嘴,是人都能看清杨廷霁喝的哪里是酒,分明是恼怒。
无人说话,气氛瞬间陷入尴尬。
只有烤盘上牛五花油边被烤焦脆的滋啦声。
徐图快把烤盘上的牛肉盯出火花,莫名其妙,他也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块。
备受煎熬。
直到肉片烤得焦糊才想起夹出。
魏妮吃了一嘴灰,抬眸瞪他:“你谋害我。”
徐图不敢说自己走神,举着手讨饶,说自己心思都在想烤鸭怎么还不上。
“我来吧。”桌子一侧,一只冷白劲瘦的手伸过来,接过徐图的烤肉夹,动作娴熟地将肉分好。
侧眸看向身旁昳丽的身影,后者略加思索:“吃微微焦的。”
“好。”
“还想吃什么?”
“口蘑,烤出汁水那种。”
“好。”
魏妮撑着下巴看这对养眼的俊男靓女,不禁感慨:“哇,你们感情真的好好。”
侧眸,正好对上徐图荷叶饼卷着烤鸭,忙着往嘴里送。没忍住在桌底下偷踢了徐图一脚:
“你看看人家,学一学。”
徐图被踢了个斜歪,第一念头却是去看角落里的杨廷霁。
魏妮的声音不大不小,整个房间正好都能听见。
男人被帽檐挡住神情,恍若未闻地顾自喝酒,仿佛听不见他们这边的谈话。
除了握紧酒杯时手背隐忍绷起的青筋出卖了些低气压,其余,一言不发。
他只能傻乐着打哈哈,试图绕过这个话题:“我这个烤糊的也能吃,你尝尝,香的。吃一点没事。”
魏妮冲着盘里黑糊的一团嫌弃撇嘴,抬眼正巧撞见杨廷霁看着季屿川和桑恬牵手去上洗手间的背影出神。
她胳膊肘撞了下徐图,下巴微抬:“你这室友是单身吧。”
徐图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犹豫了下还是落了声嗯。
“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你看啊,他好像很羡慕桑恬他们谈恋爱呢。”
徐图凝噎,话堵在嗓子眼,在这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魏妮觉得自己挖出了秘密,决定助力一下男朋友室友,这种大帅哥单身还很想谈恋爱,这不得赶紧和小姐妹们报告。
她探出脑袋,主动伸出橄榄枝:“帅哥。”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啊?”
说完,忽然对上男人冷偏过来的眸子,急的改口解释: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给你介绍女朋友,正好我有个好朋友单身,你简直就是她的理想型”
魏妮话没说完,就被徐图一把摁回到椅子上。
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多说一句。
“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杨廷霁没发火,淡声重复了一遍,似是将语句放在唇舌之间细细咀嚼了一遍。
视线对上刚才桑恬走时候阂上的那道门。
将女生窈窕身影遮得干干净净,视线阻断彻底到他连个边角都窥见不到。
更别说机会,更别提解释。
魏妮这才感觉到这位帅哥的气质里除了酷,还有一丝颓然到极致的阴森。
再回神时,方才寂静如冷夜的男生已经推门出去。
门板阂得用力,关出咣当一声响。
林一年和徐图面面相觑。
女士洗手间前有一道长拐角,桑恬擦干手上的水,对镜补好口红,准备去找季屿川,却蓦然被一道声线拦住。
杨廷霁立在拐角的白色大理石砖前,摘下的鸭舌帽底下,往日漂亮的眸底已泛深深蟹青。
应当是许久都没有睡好,声音也是哑的。
“恬恬。”
桑恬已经许久没受到他的骚扰,平安无事的健康恋情滋养,谁会想念泥潭。
但她总觉得今天的杨廷霁带着股孤注一掷的劲,她想知道他想说的话,到底同谁有关。
她顿下脚步。
“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吗?”
杨廷霁凝眸看她,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神情变化,声线宛若剖开世俗的尖刀,露出残忍的一面。
“你考虑清楚,他根本一无所有。”
爱你
桑恬离去的动作在听他提到季屿川后止了。
几步远, 她漆着情绪骤变的眸子,唇角挽笑,定定地看他:
“你想说什么?你有?”
洗手间走廊格外阴凉,冬日晚风吹扫墙壁, 无缘由地渗入一阵冷寂。
冷寂的尽头, 女生笑意不达眼底。
杨廷霁滚了下喉结,按住破碎的思绪, 开口: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恬恬, 不用这么防着我,我们毕竟”
桑恬微凉的视线里, 杨廷霁咬了口舌尖, 相爱两个字,此时太过不合时宜。
“我们毕竟认识很久, 我比很多人都了解你,多少也算你半个哥哥。我知道你一旦喜欢就会十足认真,所以不希望你被不牢靠的东西迷了眼。”
“现实生活没有那么多恋爱脑, 男生远比女生理智得多, 如果一个人放弃一切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他的目的更需要被斟酌。”
“尤其是在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
一无所有。已经是第二次提到。
她和他相见才短短两分钟,这个词出现频率是不是有些太高?
桑恬冷笑看他, 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想说的, 无非就是家境。
在他的衡量体系中, 他唯一能够胜过季屿川的东西。
“你有更多的选择, 但是他没有,所以他展现得非常爱你, 愿意不顾一切。”杨廷霁笃声道。
人际关系和亲密关系不过一场巨大的价值交换。
只有筹码均衡,关系的天平才会稳定。
有钱的人会有数不尽的性-资源向他倾斜。即便财富的持有者已经年过花甲。
而没法在财富和颜值上再加码的人,只能靠付出更多的情绪价值,才能勉强将天平稳住。
向对方造出一种被深爱的错觉。
他怕桑恬被这种错觉套牢。
“但是恬恬,装深情没有成本,那些真心虚无缥缈,你要留心。”
真心虚无缥缈。
桑恬品咂了下这句话,忍无可忍:“说完了?”
杨廷霁愣了下,没想到桑恬会道出这句话,依她的脾气要发火早就炸了。没炸应该是往心里去了。杨廷霁微点了下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斟酌着还想开口,但桑恬已经没耐心再听了。
“停吧。”桑恬挥挥手,打断他,“你能站在这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无非是因为,你觉得你在家事上比季屿川更有优势。”
“你家里有自己的公司,你不愁生计,生来就是利益既得者。但是刨去这些呢,杨廷霁,把你放在和他一样的起点,你真的有资格说别人一无所有吗?”
“还有,把这副为我好的嘴脸收一收。”
“很恶心。”
她说完,也没兴趣欣赏杨廷霁绷不住发青的脸色,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走廊很静,趁得矮根鞋叩在瓷砖上的声音笃笃。
分手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桑恬觉得杨廷霁很可悲。
笃定亲密关系是价值交换的人,永远也不会感受到真正的爱。
过度的量化只会让人患得患失。
焦虑如果我的身材不好了,腰上涨了肉,那么我的身材分值是否就要下降了。
担忧如果我赚得不够多,我是不是就无法匹配上优质的对象。
相应的,如果我的总体价值下降,那么我的恋人对我态度不好是不是就是理所应当。
爱在他们的眼里脱离了人本身,变成了需要前置条件的物件,战利品。
爱不该是这样的。
走廊转角,立着一道同杨廷霁身量相当的身影。黑色T恤西裤,简单随意,像不需修饰的冷山雪色。
桑恬差一点就撞进他怀里。
下一秒,看清男人立体的五官,她脸上的冷清顷刻瓦解,胳膊顺势挽上男人手臂。
“一直在这等我吗?”
季屿川微微点头,紧绷的下颌向桑恬身后落了一瞬,复又松开。
几步远的地方,杨廷霁脸色铁青。
走廊里只有他们三人。
这个距离,季屿川一定听到了。
听到了他从前的好兄弟揭他的短,当着他女朋友的面讲究他一无所有家境差。
质疑他别有用心,教唆她别选他。
桑恬漂亮的眉目间瞬间笼上阴霾:“别听傻逼胡说。”
季屿川的眸光从杨廷霁身上收回,落到桑恬微微尖蹙的眉宇上,逡巡向下,久未做声。
桑恬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一无所有是多严重的嘲讽。
虽然这对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来说根本毫无道理。
但是她心疼。
她以为季屿川被杨廷霁的话刺痛怔住不动,挽他手臂的动作重了些,带拽似的将人往前拖。
“别气,谁有病才搭理他。”
才拖了半步,身子还没离地。
腰肢忽地被环住,有大掌按上她的后脑勺,季屿川磁沉声线落在耳边。
“不气。”
他有什么好气。
他比桑恬先见到蹲守在洗手间走廊的杨廷霁。
他想说的意思,提炼精简,无非就是讲他配不上桑恬。
这是事实。
世俗不是口中轻飘飘一句绕不过的大山那么简单。
他曾经在高考毕业的暑假感受到它的具像化。
是他在自习室里听说桑恬调色盘里的随便一块颜料就顶上他两个学年的学费时感受到的鸿沟。
是他在某些压抑地梦里忽然见到她,清晰烙在心底几个字——痴心妄想。
所以他更加珍惜。
哪怕只是须臾,哪怕在她心头驻足片刻。
“宝宝,我很开心。”
桑恬听见他说。
即使被叫宝宝的瞬间还是会耳热,但她抵着舌尖忍过这阵酥麻,环上他肩膀抚慰似的拍了拍。
开心什么,开心她替他说话?
这男人简直不要太好哄。
末了,季屿川松开怀抱,大掌抚上怀里人的头发,轻声问她:“还进去吗?”
桑恬:“进啊,为什么不?”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
他们本来也不是为了找不快来的,是为了缓和关系来的。
魏妮就是缓和关系的突破口。
总有人得知道真相吧,不能让杨廷霁摇身一变做了完美受害者。
两人牵手进了餐厅,风铃被开又阂的门震得叮铃响,餐桌旁的几个人正忙着讨论,没人回头。
桑恬浅笑:“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季屿川牵着她的手,走近了几步,眉宇蹙起。
林一年背对着他们,同徐图和魏妮:“兄弟的女朋友不能翘,这是底线问题。我还是那句话,爱情确实不分先来后到,但是人要懂礼义廉耻”
徐图和魏妮挤弄了好几下眼睛,才堪堪止住他的音量。
林一年回头。
几人的视线一齐凝聚到突然回来的桑恬和季屿川身上,面色都有些青。
本想回来加下魏妮微信的桑恬,在触及到对方刻意躲避着不跟她接触的眼神,明白了再加联系方式已经无益。
看来她强拉着季屿川的自认为示好被看作是示威了。
桑恬扯了扯唇角。
从餐厅出来,桑恬陷入淡淡惆怅。想劝慰却不知道从何开始,抬眸,季屿川将围巾折成双层,绕在她脖子上,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绕着围巾打结,系成厚厚的扣子。
“丑。”
季屿川:“保暖就行。”
京川前两天刚下了场大雪,冷松挂着雪色,地上雪被踩实,变做一层白冰。
从街头至街尾,孤零零地只有他们两人,颇有象征意味。
桑恬踢了一脚雪块,闷道。
“早知道就不应该拉你淌这趟浑水。”
“我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季屿川停住脚步,侧眸,目光定落过去。
“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浑水,如果有,我抱着你淌。”
桑恬一时语噎,想嗤他这话酸溜溜,但却如何都说不出口。最后手上用力将人拽到跟前,头一歪,靠在季屿川肩上。
季屿川被柔软无骨似的身子靠着,手臂回拢她肩头,谨防她掉下去。羊绒围巾颜色干净,裹挟着一股甜香,没待靠近就往他鼻子里钻,势必将人血液都搅得浓稠的架势。
季屿川按住她的腰:“今晚别回去了。”
桑恬的耳朵被半裹在围巾里,听力严重受阻,男人暗哑的声线混进清冽的风里。
她仰头,露出一双含着水的桃花眼:“什么?”
她一动,细长的呼吸就尽数喷落在季屿川脖颈上。
男人咽了下嗓子,眸光落在桑恬微张的红唇,音量没提高反而更沉:“我说——”
“今晚和我睡。”
桑恬脸色霎时涨红。
再牙尖嘴利的森林野兽落到圈套里也会手足无措。
桑恬也不例外,除了呜咽,只能求他轻点磨她。
只不过偶尔几个得以喘息的空隙,它像濒临干涸的小鱼,终于被人渡了几口水汽。
脑子清醒些,便会意识到今日男人的发狠,大概率是受了刺激。
立在那里说坏话的男人,多少还是给了他不安全感。
他才会在一次次的撞击里想要找到自己的位置,试图挨得她更近一些。
桑恬心底泛起阵阵酥麻,她拢上他肩膀,吻到他耳边。
想叫他的名字,告诉他他是个傻瓜。
但声音出口时,既软又破碎。
细微的一丝婉转被男人捕捉到后,几乎上了瘾。
一角弯月,莹润的光亮渗过纱帘,朦胧光亮落在男人山峦似绷紧又不断起伏的肩头。
第三次,季屿川明显已经得了章法,却任由帆被不断涌入的风灌满,鼓胀得几乎要在渺渺海中断线,却仍然打断女生已经逐渐绷紧的脚尖,任凭她呜咽,也不让她得逞。
他不知餍足地索取,将船开到最大码度,海面上大开大合,海波被摇出一浪又一浪。
他才舍得提出要求,“宝宝,叫我的名字。”
桑恬脑子空白,呜咽着在他耳边“季屿川。”
季屿川一声低哑地闷哼,海帆被风僵持在半空,持续了半分种,断线似的落地。
桑恬呼吸也几乎断线,她蜷着手指,半点不想动弹。
直到有人骤然倾身,强势地将自己修长的五指塞进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耳边划过轻吻,温柔缱绻地力道,眷恋,却生怕将她扰到。
他说,“我爱你。”
徘徊逡巡脑海一天的问题,在此刻欢愉之后,得到深入浅出的答案。
是啊,哪里有那么复杂。
爱合该是,做自己,就会有人来爱你。
牵挂
黑色加长宾利绕过喷泉, 花园,最后缓慢平稳地在黑色高门栅栏前减速。
豪车内,吴叔顺着一尘不染的后视镜,窥向后座沉稳刚毅的侧影。
后座的男人正闭目养神, 车停, 桑俊毅似有感应的适时睁眼。
眸光落处,桑家老宅, 桑璟从门里钻出来, 怀里抱着一把伞匆匆推开院门,忙得甚至忘了向车边瞥一眼。
桑俊毅眯眸:“周六, 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去?”
看似随口的一问。吴叔跟在他身边数年, 自然懂他的意思,桑俊毅常年在外打拼, 在家时间少,这一对儿女,却像命一样。
遂笑着轻松道, “少爷和小姐, 都到了恋爱的年纪喽。”
桑俊毅若有所思:“哦?”
“恬恬跟杨家那小子谈着呢, 小璟也谈了?”
吴叔扶着方向盘,笑道:“好像是高中同学,少爷可上心。”
“小小年纪不以学业为重。”
吴叔听出桑俊毅语气中的严厉, 一时也不好做声。教育孩子方面,桑俊毅一向是个严父。
早在桑恬和桑璟上初中时, 就有人建议将孩子送到国际高中, 之后升学海外名校。
但桑俊毅忧心孩子世界观不成熟时就要进入大染缸, 最后还是将人放在身边盯着。
末了,豪车开进院子, 桑俊毅发了第二条疑问。
“恬恬跟杨家那小子怎么样?”
一句话解了吴叔方才的欲言又止:“小姐和那个男生分手了,现在和一个新的同学在谈。”
桑俊毅收回视线,交叠的西裤长腿前倾,眉间难掩严肃:“分手了?杨家那小子的问题?”
吴叔不好直说,父亲的拳拳护女心放之天下皆准,只能打了个哈哈过去:“还真不知道他们年轻人的事,倒是小姐跟新的这个男生相处得还不错。”
“跟小姐又是大学同学又是高中同学。”
桑俊毅淡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吴叔嗅见车厢中未道出口的淡淡忧心,心思却在别的地方,视线落在后视镜倒影中,男人五十岁左右的光景,双鬓不经细看,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陪伴他十几年的老司机眼底漫出几虚忧虑。
犹豫了半晌还是道:“胡医生那边上午就来电话,找不到您甚至找到了秘书和我这了。您看,是不是得安排日程去做个病理了?”
桑俊毅没用他拉开车门,顾自下车,沉道,“老吴,我心里有数。”
吴叔心里着急却不好多说,攥着从车前门抽下来的伞,展开,欲言又止地跟上-
办公室。
季屿川轻手轻脚地关上小卧室的门。桑恬昨晚被他折腾狠了,直到天明他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到最后,连咬他的力气都没有
正准备将昨晚弄乱的文件整理一番,手机就在口袋里微震。
季屿川顿了一瞬,按了接通键,果不其然听见一道激动的人声:“Chuan。”
“Hello,是我,Raymond,还记得吗?”
季屿川目光不自觉飘向卧室门,压低了些声,唯恐吵到里面熟睡的人。
他起身转到玻璃窗前,压低声,“当然,Raymond,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你好吗?”
“最近在中国的会要结束了,我还借你们学校的光,在b市和京川都玩了一阵子你们的熏鱼,嚎吃!”
季屿川:“喜欢就好。”
“Chuan,你应该知道我这个电话是做什么。”英式寒暄过后,Raymond切入主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季屿川注视着眼前的玻璃窗,窗外雪色挂满枝头。
京川的冬一晃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听见Raymond提出的各种旁人求之不得的条件。
“你知道Thompson教授今年只有一个名额,特意授意我来问你的想法。如果你愿意,他会争取到MIT的全奖给你。”
“同时这段时间我也争取了你导师,professor林的意见,他愿意帮你申请中国的csc,如果你愿意,两位担保人他会全力负责联系。”
“套磁这方面Thompson也不需要,你只需要提交研究计划和成果概述,CV已经大致有了,只需要占用你一个下午的时间”
“Chuan,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季屿川当然知道。
“无论是你想以后走学术,在美国谋一个教职,还是想做一个star-up,实话说chuan,都很容易。”
MIT的学术环境和国际认可度在学术圈里的地位根本不用人提醒。
他需要付出的,无非是时间成本。
但小卧室的门适时一声轻响,一道纤细的身影半靠在其后,揉揉眼睛,嗓子还闷着:
“你在干嘛呀?”
季屿川注视着她,身型缓慢舒展,冲她招了招手:“稍等Raymond,我五分钟之后给你回电答复,好吗?”
Raymond好似听见曙光,一口应下。
季屿川挂了电话,桑恬刚好垂头走到他身前,毛茸茸的脑袋扎进他怀里。
“谁的电话?”
季屿川抚上人的后脑勺,长臂从后拢上她肩头,轻道:“一个学术界的朋友。”
桑恬:“我打扰你了吗?”怎么不继续聊。
“没有。”季屿川声线平稳,“小事而已,不重要。”
听他的语气,像是说早晨外面下雪了一样简单。
桑恬打了个哈欠,听见男人嗓音微沉,视线垂下去:“拖鞋呢?”
桑恬扁嘴:“出来找你,急了。”
火眼金睛的男人,拖鞋侠。
她回头挥挥手,“这就去穿,你继续。”
季屿川收回手,指尖还有女生脸畔柔软触感,她像个没睡醒的花骨朵。
“早餐在桌上。”
“嗯呐。”
季屿川对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拨通了方才的电话,语调平静缓慢:
“Raymond,抱歉,我还是决定在国内读研读博,感谢您和Thompson的认可,professor那边我会邮件联系说明。”
“辛苦这么久和我沟通了。”
对面,Raymond维持着英国绅士的体面,但是仍能听出深深不解。
千载难逢的机会,砸在任何一个人头上都是要跳脚的程度。
“我理解,但是Chuan,能告知我大概的原因吗?”
“我怕回去不好交代。”
原因?
季屿川的目光微凝,落在坐在木质桌旁安静吃早餐的姑娘身上。
女生柔软的长发从肩头披散下来,滑腻到挂不住锁骨,半遮住冷清的小脸,侧脸微鼓,小口地吹着冒热气的煎蛋。
再开口时,声线里堆了微不可查的暖意。
“Raymond,我有牵挂。”
短暂的沉吟,英国人很快就懂了。“好的。”
季屿川将手机放进口袋,向桑恬走过去。
桑恬刚被煎蛋里的溏心烫了舌头,腮帮酸酸地侧眸看他:“你要吃吗?”
季屿川从善如流地就着她的筷子吃掉她剩下的半个煎蛋,随后手搭上她的肩膀,轻揉了两下之后,索性拦腰将人抱起,调换上下将人放置到他腿上坐着。
桑恬忙着吃饭,没空理他,眉梢动了下瞥他一眼,自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嗤他:
“流氓。”
雪季不止有霜,冬日暖阳摇摇晃晃,打在小姑娘晃晃悠悠的腿上。
男人掌心微热,小腿被他同阳光一道捉住,桑恬皮肤软,被抓了个机灵。
撂下筷子瞪他:“干什么?”
男人声线微哑,幽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别动。”
坐在他腿上还敢瞎晃,不想活了。
桑恬后知后觉,自然明白季屿川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
下意识地耳根酸热,想踹他一脚,但是她被人按在怀里,根本用不上力。
索性逆流而上,五指合拢掐上男人流畅优越的下颌,略带硬触感的胡茬落在她掌心,酥酥麻麻。
“季屿川。”被掐住的男人听见小姑娘略带咬牙的语气,“懂不懂什么叫禁欲。”
“你的清冷男神形象呢?”
季屿川唇棱微勾,拽过桑恬的手,向下,用了点力气,将她柔软细腻的手心隔着一层衬衫,按在自己左胸。
胸膛底下,心脏底下宛若火山迸发过后的热烫泥浆。
锁着每时每刻即将倾泻却始终克制的热浪,以及常年累月蓄着的劲力。
“没有什么男神形象。”男人语气悠闲,平静,“恬恬,关于这方面,我忠于我自己。”
谣言
腻歪了不一会, 桑恬忽然收到黄助的电话。
电话那头,黄助声音急切,让桑恬紧急到工作室一趟。
桑恬撑着身子想从季屿川的腿上起来,后者扶住她的腰, “怎么了?”
“说是这期「情书」裙子的布料出了些问题。”
“我送你。”季屿川将外套搭在胳膊上, 跟在她身后。
“好。”
t&j工作室,海量的投诉信和电话几乎要将房间淹了。
桑恬进屋的一瞬间, 就有人围上来。
黄助举着电脑服装官方网页, 给桑恬普及突如起来的公关事件。
这期的「情书」主题,别出心裁, 推出了t&j首件毛衣裙。
米白色与暖褐色拼接, 腰间斜扎一条牛皮扣腰带,复古简约的设计, 一经上市就备受欢迎。
但是近日频频有购者反应,毛衣裙穿在身上半天就会过敏,晒出来的照片露出的手臂一角, 已然红肿。
又有消费者反应另一批小礼服有掉色情况, 已经是第二次下水, 却仍然把一洗衣机的衣服都染色了。
不少人怀疑料子色牢度不合格。
桑恬蹙眉,满屏的差评猩红地映在眼底。
她组织着工作室开紧急会议。
匆匆忙忙中突然忆起来送人的季屿川好像还立在门边,她抬眼, 看见男人忧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晚上我来接你。”
桑恬给了他一个应下的眼神。
一直到天黑,桑恬才从工作室出来。
“调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ph值和色牢度不过关。”桑恬眸光倏地下眯起, “之前信任的布料商资金断链, 拿了一批不够格的货糊弄我们, 人已经卷钱跑了,工厂也关门大吉。”
“发了声明, 对已经发售过的衣服进行召回和赔偿。”
“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了,这季应该彻底搞砸了。不过做错了就要立正挨打,负面舆论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后面的话桑恬没说全。
但是季屿川听得出个七七八八。t&j做的是大学生平价礼服,一直靠着在学生圈子里的口碑度才维持购买力。
一个刚起步的牌子猛地迎来当头一棒。如若后期舆论朝向依旧不好,那对品牌将是个致命打击。
能不能再爬起来就是一回事。
季屿川对着一头扎进他怀里的小姑娘,手臂收紧,揉了揉她发顶:“没事,我们静观其变。”
桑恬瓮声瓮气地嗯了声。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进了桑家老宅。
桑恬处理了一天工作事宜,刚想在男人怀里赖一会,就听嘎吱一声门响。
一个冷眸的短发少女推门而出,肩上斜挂着黑色背包,耳垂处一点银光浮动。
她身后,桑璟鞋跟都没来得及提起,踉跄地追着出门:“霈霈,你别多想,我爹肯定是针对我,没有说给你听的意思——”
窝在季屿川怀里的桑恬,站在院子中间。
好巧不巧地,挡住了两人去路。
四目相对。
桑恬认出了酷飒少女就是上次桑璟求之不得的心上人,梅霈也忆起电影院打工时候这两人别别扭扭地进影厅。
桑恬率先开口:“Hi~”
梅霈动作微滞,被桑璟一个箭步拦住了肩膀,少年呈熊抱式从身后而来:“别走,霈霈。”
少女的神情闪过挣扎,正纠结着要不要挣脱,眉角却正好瞥见院落里安静如寂夜般的豪车。
普通人家打工一天的工资,可能还抵不上它起步的油钱。
定了定神,少女冷脸一根根掰开桑璟的手指,掷地有声:“桑璟,我之前就说得很清。”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短暂的相交,罢了。”
“几个瞬间的好不能当饭吃,我不是瞎子,看得出来你父亲的不同意和不满意,桑璟,我们还没有能力为未来担保,所以,梦该醒了。”
她说完,不顾桑璟颓然却不愿放下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只是短暂的相交。
罄钟一样响彻在桑璟脑海,也在其他人心底留下一丝波澜。
桑恬蓦然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好像重了一分。
恍惚之间,桑恬想起杨廷霁在她面前嚣张的发言,她反手握住男人的手掌,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轻勾了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别乱想。”
“我陪他进去,你先回去,好吗?”
季屿川颔首,目送着桑恬扶着颓废的桑璟进了别墅门。
刚要转身离去,身后又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
桑恬去而复返,像是想起什么,趿拉着拖鞋就跑出门,勾住他的手,仰头,眸光定得像两颗明晃晃的定心丸:
“等到这段时间事情都处理完,我们一起过新年。”
季屿川:“好。”-
桑恬扶着桑璟进门,欧式沙发边,桑俊毅翘腿摊开看报纸,听见声响闲落了句。
“回来啦。”
桑璟生着他的气,根本没拿正眼看他,转身摔门回房
桑俊毅意有所指:“男朋友?”
桑恬略一点头,刚想开口问刚才怎么回事,唐歆的电话蓦然闯入。
一接起,对面匆匆说了一串话。
大概意思是,论坛里炸了锅。让桑恬赶紧去看看。
论坛是整个京川大学生吃瓜的聚集地。
桑恬还没注册过账号,一顿操作后,上去首页被顶到最上的一层热帖就是关于自己。
“做大学生小礼服割韭菜翻车,京川韭菜姐,懂得都懂。”
桑恬忍着内心不适点开帖子,谩骂铺天盖地而来。
“这种自家小作坊的牌子不知道是谁在捧,质量差得一批,挂个独立设计的牌子就以为高端了。”
“买了一件不够糟心的。我室友上周穿不仅过敏,还把我们一宿舍的衣服都染色了。”
“仗着家里有资源赚点小钱无可厚非,但是这种质量问题就是拿人当傻子,昧著良心赚钱。”
“世界可真是个草台班子,有没有两把刷子的人都能干服装设计。”
发贴的人为了力争真实,还po上了自己的购买记录截图,底下一片倒喝彩的声音。
质量问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做错了就得立正挨打,桑恬认。
但是越往后看,桑恬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攥得越紧。
“韭菜姐光顾着自己吸金恋爱,也不管管品牌,做成shi了都。”
“好像有瓜,放个耳朵~”
“你们不知道韭菜姐正和计算机学院那个校草恋爱呢吗?”
“韭菜姐上一任是商学院的,是个小富二代,给她花钱又尽力的,听说有一次光是给她品牌砸声势就花了小几十个。都说韭菜姐自己家里就是资本,实际上怎么样谁知道。但是谈恋爱的手腕肯定不差,我看包换着背。就这样这男的还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韭菜姐甩了,转眼就跟季屿川谈上了。”
“现任和前任是一个寝室的好兄弟,杀人诛心,牛逼。”
“卧槽,这不冤大头吗?”
“我记得季屿川好像还做过t&j的模特,还上了一期采访,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有没有搞到一起。”
“贵圈真乱,懂得都懂。”
闲言碎语好像一个偌大的浪潮,漩涡成螺旋似的卷,但凡搭半个边角的东西都逃不过。
任何一点瑕疵都是让风波滋长的养料。
“不知道她图什么,可能图个快活吧。听说这位校草家境一般,可能就等着跟富婆谈恋爱改变阶级呢。”
“悄咪咪说一句,我和季屿川是初中同学,他家境不好是实锤,初中的时候申请贫困补助的同学要上台致谢,就有他。”
“不光是困难的问题,我之前跟他家隔着一条街,打听一下就知道他父母是老赖来着,拖欠人家钱不还,最后不了了之。”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清风霁月的,在校园里一副高冷男神的样子,实际上翘兄弟墙角,天,世界好癫。”
“但是人家还是真有实力,听说美国的教授来邀请都没去,MIT啊,说不读就不读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韭菜姐。”
“傻啊,靠自己哪有当金龟婿轻松。”
“快别感慨了,他不去MIT就得跟咱们竞争保研名额了。”
“我还是建议学校推荐保研人员的时候考虑一下品行,这种拿出来真的很给京川大学掉面子。”
桑恬气得手脚发抖,成坨的狗屎发言里,她窥见唐歆顶着炸毛的猫猫头,到处怼人。
“光顾着放屁听不见人说话?杨廷霁出轨在前,还管得着桑恬跟谁恋爱?多久恋爱?你这么心疼他你给他守灵戴孝啊。”
“自己菜就说自己菜,扯什么保研不保研,名额不名额,大家公平竞争都是实力说话,谁也不欠谁的,装什么呢。”
但是声势的浪潮底下,唐歆的愤怒就好像一滴小水珠。一点浪都没掀起来。
桑恬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人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
欺负人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桑恬深吸一口气,视线定在被众人口诛笔伐的季屿川名字上,狮子一样投入了战场。
“有事情冲我来,别牵连别人。t&j是我的品牌。这次的质量问题和售后服务都已经通过官方方式解决,发帖的这位,我查了您po出的购买订单编号,您购买的是上一期的服装,想趁着这波风头让我把您的单也结了吗?”
“我和谁恋爱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没有义务和任何人解释我跟谁恋爱,更不可能po出什么所谓恋爱时间线来满足各位的好奇心。想吃瓜只有一句,杨廷霁出轨在先,有事找他,我无可奉告。”
“最后,季屿川和这一切无关。各位打着爆料之名对他个人隐私的侵犯以及无端谩骂,在必要时候我会移交给学校和有关部门。造谣是有成本的,他脾气好没空上来理你,我奉陪到底。”
一口气打了三大段的话,桑恬眼冒金星,气也没消下去一点。
成篇的关于季屿川的爆料翻不到头,话说得难听到从家境差到吃软饭。
桑恬心底不断冒出的念头是,绝不能让季屿川看见这些污言秽语。
好在季屿川从来不关注论坛这种东西。
沉吟了一会,桑恬还是不放心,拎起手机给他发了去消息:“你在干嘛呢?”
对面久久没有传来回声。
心疼
整整两个小时, 季屿川都杳无音信。
按照平时他只要到家就会给她发消息让她安心。但是现在,桑恬连续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耳边的电话再次以忙音结尾
桑恬彻底坐不住了,不顾窗外已经挂起星月, 打车直奔季屿川常在的办公室, 输了密码直接进,房间里空无一人, 没有季屿川的身影。
只有被她吵醒的小猫翘着蓬松尾巴, 喵呜两声蹭到她腿边摊开肚皮躺下。
找不到人,桑恬莫名一阵心慌。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 最后给杨廷霁打去了电话。
破败的街道被老旧的路灯映亮。
桑恬循着杨廷霁给的位置, 惶惶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
这一片是老旧的居民楼,住的人都上了年纪, 阳台上依稀能看见晾出的红被单绿马甲,忘记关上的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杨廷霁说,这里是季屿川长大的地方。
父母去世之后, 他就一直跟着外婆, 在这个小地方艰难活着。
日子清贫如洗, 好在祖孙俩互相依偎,算个依靠。
外婆身体不好,季屿川就在上课空余打些闲工, 补贴家用。
一直到他上了大学,外婆身体不济, 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 孤苦无依。
他才刚成年, 就成了一整个家的户主。
杨廷霁说,他有心事的时候会回到那里。
桑恬心疼得一塌糊涂, 杨廷霁从前轻飘飘地一句一无所有,在此刻具像化。
却是能将人压垮的程度。
刚要挂电话,那头传来杨廷霁犹豫的,哑着嗓子的道歉。
“对不起恬恬。”
“我看见了论坛,说得很难听,我正在周旋澄清,一定会把这件事解决,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杨廷霁。”桑恬的声线散在冷风里,不带一丝温度,“你需要道歉的人是季屿川,如果不是为了找他,别说这个电话,话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你说一句。”
京川的夜空飘起雨夹雪,桑恬将冰凉的屏幕夹在耳边,目光渺远,落在街角处升起的一簇簇火焰上。
火焰的另一头,男人半蹲着身,侧脸安静疏离,将手里的金元宝一个一个的递向手边热浪。
离近了,桑恬听见他口中嘟囔有词,道的是他有了非常喜欢的人,外婆不用再惦记他了。
桑恬忍不住泪,扑到男人后背,季屿川愣了一下将人揽进怀里:“你怎么来了?”
满地的火焰,桑恬吸着鼻子:“找你。”
季屿川捧起女生泪水涟涟的脸蛋,眼底难掩着急:“怎么了?”
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找他,还哭成这样。
桑恬没法开口说她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只能一路埋头抱着他,由季屿川把她牵回房里去。
这是桑恬第一次来到季屿川从小生活的地方。
不大不小的房子,两间卧室,墙角因为潮湿而微微卷皮。
季屿川给桑恬烧了热水,哄着她喝了一点,女生情绪才堪堪平稳。
不过还是拽着他不放,想听他多讲一点过去的事情。
季屿川思索了一阵,决定挑一些他觉得温馨的讲给桑恬听。
外婆在世的时候,手腕和腰不好,不能干重活。但是纳的鞋垫织得布艺最是精致漂亮,小区里没有比她手巧的。
他去上学,她就跑到公园里摆摊卖,攒下来的钱给他买了块电子表,当年最时兴的款式,整个班级里的小孩都羡慕了他很久。
外婆是粗人,不会说深刻的话。但是有些东西不说他也知道,她希望自己孙子像那块最时髦的电子表一样,聪慧,标准,一直向前走。
就像她曾经在世的时候总说的话,小时候抱他出门时候路遇老先生给算过命的,我们家屿川前途无量呢。
他捏着桑恬的手腕,笑着道,那时候也没敢想,未来能有这么好。
桑恬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哗哗向外涌,一瞬间,她恨自己之前的行径,完全就是个混蛋。
像她和杨廷霁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有了,家人,陪伴,数不清的爱,无尽的试错成本。
所以总是格外任性,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可季屿川呢,明明什么都没有的人,只是想同她并肩一阵,就需要花掉过去积蓄的所有运气。
处了很久才交心的朋友,等了很久才盼来的进修机会。
因为她的存在,只是因为想跟她在一起,就通通灰飞烟灭。
甚至藏在深处的家世,还要作为过错翻出来被人嘲讽。
但是男人在他面前道的,不过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什么最重要。
她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哭什么?”季屿川捧着桑恬的脸,小心翼翼地拭她眼尾的泪花,“都过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桑恬环上季屿川的脖子,抽噎得说不出一整句的话,“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对你好。我们一起往前走,日子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她哭得脖子和脸蛋都通红发热,埋在他肩颈里头,没看见季屿川神情温柔,抚着她头发轻道了句“傻瓜。”
在久到她不记得的曾经,有个小姑娘说过同样的话。
外婆是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去世的。
只是在出门买菜的路上摔了一跤,就再也没站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他已经收到了高考成绩,抚着京川大学录取通知
依譁
书合眼的外婆,真的觉得她的小孙子前途无量。
那之后很久,他都过得浑浑噩噩。
不敢回那个孤零零只有他的家,不敢每日清晨睁眼面对空荡荡的厨房。
这地球少了谁都会转,更何况只是一个老到掉牙的老太太。
日子平静无波,一切好像都在徐徐展开,除了他快撑不住了。
他也是在那段时间学会的抽烟。
粗粝的烟草过肺,烟雾弥漫起来的短暂失神,是他能逃离世界的微末窗口。
做助教看晚自习的间隙,他总会到顶楼阳台短暂喘息。
浓重的月色将天台的边缘模糊成一条线,只要再踏出一步就不用在现实的深渊里周旋。
但是身子向前一步,他瞥见的不是深渊,是抱臂坐在台阶看月色融融的姑娘。
四周静默,天台只有风声,谁也没说话。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默契地如同陪伴。
夜夜如此。
有时候季屿川甚至都要怀疑,夜色浓重,她到底有没有看见这里有人。
直到顶楼一次大火,高中生随地乱扔的烟头差点引爆了整栋楼层的天然气。
火警声地动山摇。坐在台阶上静看月光的女生第一次跳起身,牵住他持烟的手。
“别抽了,快走,坐电梯有风险,我们走楼梯下去。”
消防通道的楼梯层层叠叠,唯一的一点光源是银白色的薄薄月光。
可能是见他久不出声,也或许是自己忐忑害怕。
或许是身后浓烟滚滚,呛得人眼睛酸痛,感觉路永远走不到头。
桑恬一把抓住他垂在一侧的手,笃定道:
“我们一起往前走。”
“很快,马上就好起来了。”
马上就会好起来。
女生柔若无骨的手,在某个艰难时候,撑在他人生一隅,让他窥见些来自逃生通道的光亮。
有人身体力行,给他演示过,路会越走越宽。
别怕。
季屿川抚摸着怀里抽泣的柔软脑袋,脑海里涌出数日前女生的疑问,在哪一个瞬间喜欢上她。
答案呼之欲出。
季屿川视线下垂,是拼命往自己怀里钻,想同他贴紧找到存在感的桑恬。他有意消除她情绪波动后的惶然,抬着她的下巴,同她视线平齐,微勾唇角:
“恬恬打算怎么对我好?”
“嗯?”
男人呼吸炙热,贴着耳畔燎到唇边,吻却没落下,指尖动作轻轻,勾着她哭得凌乱的碎发别在耳边。
桑恬抽噎得停顿了下,脸蛋哭得绯红,闪着水色的眸光顿在季屿川唇上,才后知后觉到季屿川在暗示些什么。
随后不假思索,义无反顾地搂住他脖子吻他。
没什么能比水色相融更让人有幸福的实感。
桑恬第一次尝试这样的位置。
为了防止她掉下来,男人大掌掐在她腰侧。
仿佛一朵绽放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晃个没完不说,中心支出的花蕊颤颤巍巍。
只被轻轻一碰就忍不住瑟缩。
位置上,男人似乎身处劣势,但是桑恬心里明镜一样,局势还是由他来掌握。
从频率,乃至视觉。
季屿川一览无余。
桑恬受不住,手臂环抱,想学沙漠里的鸵鸟,将自己藏起来。
但是男人怎么可能允许,手才刚抬起来,腕子就被人拉下。
男人的声线哑得不能再哑:“宝宝,别遮。”
桑恬往往没办法,想要嗔怪却没力气,只能神色迷离地看他。
季屿川最受不了她这个眼神,光是看着,他就快爆了
一夜的荒唐到桑恬筋疲力竭才到尾声。
小姑娘累到手脚发软,勾着季屿川一半的手臂,嘟嘟囔囔地合上眼。
季屿川得以抽身,拿过自己的手机。
他不是傻子,桑恬莫名哭着找来,一副心疼至极又势必要对他负责的架势。见到面之后又百般缠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看手机。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手机屏幕亮起,论坛炸锅的事情自然瞒不住。
满屏的污言秽语,季屿川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心疼地摸了两下怀里人的头。
但是一条陌生的短信,却让他目光久久停滞。
“如果有空,我们坐下聊一聊。”
落款是,桑俊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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