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城的秋日开始下起了雨,青衣女子打着一把墨色油纸伞走在街上。她一向喜甜,见到那糖葫芦便立即买了一串。
不过今日的糖葫芦有些微酸,但她也依旧一颗不落的吃掉了。
“诶,你听说了没有?三个月前,雍城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位黑衣大侠,劫富济贫,身手了得呐!还设粥棚施粥呢!”
“什么大侠呀!那是钦犯!胆子大得很,一月前,他偷了国玺。据我在宫中当差的小叔说,原本放玺印的匣子里写了一张辱骂皇上的字条。气得皇上派人去抓,只不过找到那人所居之地,早已经人去楼空啦!那国玺被打了个洞,就悬挂在那门口。至今都没能找到人呢!”另一人立刻说道。
路过茶摊前,正听到有人在讨论三月前突然出现的黑衣大侠。只言此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都蒙着,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
但是看身手,当是江湖高手。而江湖之大,本就人才济济,此人如此大胆,也不知是何门派。
朝中管不了江湖事,饶是一国之君,也无可奈何。
路过的林卿又买了一份翠玉豆糕,吃了两口后便朝着家中走去。
东平城如四年前一般没有变过,林卿不会一直闷在家里。时常会出来走一走,买一口自己爱吃的小食。
不过她身边从不带人,走走停停其实也就这一条路。大部分人也识得她是谁。
“呜……白头发的怪物。”一个小男孩边哭边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林卿上前将其扶起,轻轻拍了他身上的灰尘。
“怎么了?”她满脸温和,问道。
“那边有个白头发的怪物,糖葫芦掉了……”小男孩抽泣着说道。林卿将手中的翠玉豆糕递给他,轻声道:“给你。”
“谢,谢谢林姐姐。”小男孩接过那翠玉豆糕。林卿笑了笑,轻抚他的脑袋。
“回家去吧。”
她刚一起身,便听到路过的人随口说了声前方有个白发女子吃饭不给钱还把人家酒楼给砸了,十分猖狂。
那方向好像正是自己回家的方向。她路过那酒楼时,这里已经围满了看戏的人。
那店小二正拉着一个女子,扬言要去报官。
只见那人身着墨青衣袍,腰间是墨蓝色的腰带,腰肢纤细,玲珑有致。满头银丝,并未束发。只是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不过看那装束,不像是没钱的人。
林卿看着那人的身影,觉得异常熟悉。她抬脚,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店小二死死拉着她:“姑娘,你打坏了桌椅,砸了我多少碗?还有那些佳酿!加上那顿饭钱,总共四百两银!一分都不能少!”
“哎呦,四百两呢。”
“啧啧啧,那么多。”
“看她这穿着,四百两银也赔得起吧?”
“这怕是把酒楼给砸了吧,居然要那么多。”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面具下,那秀眉紧蹙着。
“要不你就留下来抵债,要不就让你家人朋友拿钱来!不然我就送你去见官!”
“我没有家人。”白发女子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好像是嗓子坏了。
但是听到这个声音,正要离去的林卿骤然站定。随即迅速上前几步,拉过人便想将她的面具摘下。
白发女子立刻将人推开。语气一冷,道:“姑娘何意?”
“你……”林卿有些不死心,抓着她的手未曾放开。
“那人调戏于我,我自是给他些教训。这钱,我可不给。”白发女子不理会她,又对那店小二说道。
“那不行!你不给钱,那就抓你去见官!”店小二瞬间急了。
“这钱我来给。”林卿开口。
白发女子没有拒绝,觉得若是动手会很麻烦。既然有人愿意帮忙,那先让其帮着呗。
赔了钱,林卿与这白发女子并肩而行。既是替自己解了围,她也不能一直这样冷着。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我叫青鸟,敢问姑娘芳名?”
“林卿。”
“那银两我会尽快还你的。”
“不必还了。只是有一事想求……青鸟姑娘可否摘了面具,让我看看?”青鸟微微一愣,似是有些不解。
“这……我脸上有疤,十分难看。恐会吓坏了林姑娘。”
“无碍。我……我就看一眼。”
青鸟犹豫片刻,也还是将那面具摘下了。
那张脸十分陌生,左脸上还有一道被烫伤的红色伤疤,伤疤凸起,甚是可怖。就那双眼都只是偏棕褐色,并不想元珩那琥珀色的眸子。
林卿一怔,拿着面具的手无力的垂下,面具掉在了地上。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很可笑,人是她亲眼看着下葬的,怎会活着……
大概是太想她了,所以听到这相似的声音才会误认为是她……
青鸟弯腰捡起那张面具,再次戴上。
“林姑娘,你怎么了?”见她双目通红,好像快哭了。青鸟一时有些紧张,心想自己就算丑了些,也不至于把人吓哭吧?
“我没事……”
“那我回家让人拿钱来。等银子到了我再上门拜访。”青鸟抱拳,转身离去。
林卿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心中有些错觉。她的声音只是有些沙哑,而那身影……怎么也如此相像。
六日后,刚沐浴完还未穿戴整齐的温不弃突然收到一封信。上面的字异常醒目。
她直接扔给了一旁的元昔闻,道:“圣主,这个交给你了。”
“什么呀。”元昔闻好奇的接过她手中的信,这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脑门上突然涌上一股热血,有些发晕。
“三千两?!这人吃什么了花那么多钱?败家子!我可没钱!”她连忙摆手,觉得那封信就是烫手山芋,赶紧塞回了温不弃的手中。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下令便是,钱又不是我的还用得着欠我人情?”元昔闻走到温不弃的身边,将衣裳给她穿上。
“想要欠你的人情。”温不弃不紧不慢,话落间,元昔闻已抱着她轻放在了一旁的轮椅上。
“你是圣主,这衍心楼都是你的。权当,是我的聘礼。”凤眸如秋水般看着她。
元昔闻瞬间警惕了起来,立刻道:“不是说不成亲吗?”
温不弃眼带笑意,道:“有吗?”
“有啊!”
“我不记得了。”
“不行,我得回迄北去!”元昔闻放开她,赶紧溜了。
温不弃缓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首喊了一声:“我动不了。”不多时,那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元昔闻又走了回来,推着她离开浴池。
“说好的啊,你要废了我这个圣主的,不会和我成亲的。”
“我没说。”
“你怎么还学元珩耍起无赖来了?”
“我没学她。我也没说。”
“我不管,我要回迄北。”
“那我跟你回迄北。”
“你不要衍心楼了?”
“我把衍心楼搬到迄北去。”
“温不弃,你是不是有病?”
“你不是正给我治着呢?”
元昔闻一时无话,推着她回房的一路上不知道对谁开始骂骂咧咧。
“我记得半月前才给了一千两,这么快就用完了?她是又去赌坊了?迟早会把我们吃穷的!”
“没关系。就当我们养着她好了,吃不穷的。”温不弃淡淡笑着,着重了我们二字。元昔闻没有听出来,心中只想着那三千两。
夜色正浓,林卿正呆呆的坐在那秋千上轻轻晃动着。屋顶上一个黑衣人正盘腿坐在那里,微微歪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林卿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有一个婢女端着什么东西过来,她这才起身。
起身之后,下意识看向那屋顶,此时的屋顶上空无一人。林卿觉得奇怪,好像看到有人在那里。
她揉了揉额头。心想可能是错觉吧,如今的林家已无人会来刺杀了吧。
“小姐,水已备好。”
“嗯。”
沐浴一向都令人放松,她微微闭目,倚靠在一旁。突然听到了一个动静,她立刻睁眼。四周无人,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快速离去。
东平城城东有一位教书先生名为沈安文,此人温文儒雅,很受学生喜欢。不过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
不过前来给他说媒之人都被拒绝了,有的看不上他是个酸秀才,有的看不上他直愣愣的不解风情。好不容易看上了他,他却看不上别人。
不过有一日夜,他突然开了窍似的换上新装,带上一些礼品还有媒婆,前去林家提亲。
程清然派人通知了林司庭。闻言有人带着媒婆上门,本来在账房看账的林司庭匆匆赶回。见到沈安文端坐在堂上,仪表堂堂的模样,突然来了兴致。
“沈先生久等了。”
沈安文起身作揖:“啊,不妨事。我来得突然,还望林老板不要怪罪。”
“不知沈先生今日来,是何意呢?”林司庭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一旁的婢女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是……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庚帖,我打算参加明年的秋闱。我……”
“等等。”林司庭打断了他。
“我看沈先生这架势,莫不是来提亲的?”
沈安文清了清嗓子,然后更是坐直了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犹豫道:“是。我此前在街上见过林大小姐一面,自此一见倾心。想……想要求娶她。我现在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不过明年的秋闱,我有信心能够……”
“等等……”林司庭再次打断了他。
“我们林家不想与朝廷有任何关系,沈先生还是算了吧。”
“啊,可……可是……”
“哎呦林老板,这沈先生也是才华横溢,人品出众。这相貌堂堂的,你家大小姐也是花容月貌。二者正配得很呢。”那媒婆开口道。
“相配倒是相配。但是我也说过,我林家不想与朝廷有任何来往。沈先生有鸿鹄之志,我也不能阻挡你的青云路不是吗?所以,着实也是可惜了。”
“不!若林老板实在为难,那我不去秋闱也成。若能在东平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心中确实心悦林大小姐,还望林老板能够成全。”沈安文似乎急了,立刻说道。
听他说愿意放弃仕途,别说是程清然与林司庭,就连一旁的媒婆都十分惊愕。
“沈先生莫要冲动行事。当今圣上一向喜爱像你等这般的才子,若是入朝为官,定会重用。”
“不是冲动。来之前我也早已想好,若林大小姐答应下嫁。那我入朝为官,她必定也会跟随,但帝都举目无亲,想必大小姐会想念家人。我若留在东平城当个教书先生,那无论如何,大小姐都能随时见到家人。如此,也免了思乡之情。不瞒您说,我确实对林大小姐心有爱慕。其……其实已有几年了。”生怕林司庭会误会什么,他赶紧一口气说完。
“你倒是……想得明白。”林司庭沉思,看向一眼自家大嫂。似乎想要得到她的意见。
程清然礼貌道:“我让人去告知舍妹。若她愿意,便来同沈先生一见。若是不愿,那沈先生还是请回。”
“多谢。啊,对了。此物还烦请交给大小姐。”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玉面具。
“这是舍妹给的,她同林大小姐有所交集。舍妹特地拜托我,将此物给她。”见林司庭有些疑惑,他马上解释道。
“哦……拿去吧。”林司庭摆了摆手,那婢女便上前接过那张面具,躬身离去。
“令妹是怎么与我妹妹相识的?”
“是这样的。舍妹其实是远房表亲,近些时日才来的东平城。之前,她在街上遇到了麻烦。还是林大小姐帮忙解决的。此事,也要多谢大小姐。”
“原是如此。”林司庭听着,轻轻颔首。
而婢女拿着那张白玉面具匆匆赶来,当听到有人来提亲时,林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过当她看到那张面具,心有疑虑。
“只来了他一人吗?”
“还有一位媒人。”
面具是青鸟的,林卿觉得十分疑惑,她这是什么意思?
林司庭正和沈安文聊着,本就没觉得林卿会来。已准备送客,结果见到一袭青衣的林卿走来。
“嫂嫂。二哥哥。”
沈安文见她来,立刻起身作揖。双眸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曾离开。后来自知失了礼数,赶紧收回视线。
“卿儿,这位便是沈安文沈先生。他是城东的教书先生,今日前来,是想要提亲。”程清然开口道。
“我已许配他人,要让沈先生失望了。”林卿只瞧了他一眼,走到一侧坐下。
“我知道此人。不过她已离世。我对大小姐一见倾心,还望大小姐给一个机会。”
“我已决意此生不嫁,沈先生还是莫要强求。”林卿始终都十分淡漠,一言一行中似是都在赶客。
“但这白玉面具,是谁给你的?”
“哦。这是舍妹给的。说是想约大小姐明日午时,在上回那家酒楼一见。”
房内,林卿手中拿着那张白玉面具看了又看。林司庭端着一碗甜粥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妹妹,我亲手做的。尝尝看吧?”
“想问青鸟的事?”林卿舀起那甜粥,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林司庭笑了笑。
“无非就是在路上遇见了,顺手帮了一把。可能是……还钱吧。”
“这样啊。”林司庭看着林卿吃那甜粥,小心翼翼地问道:“卿儿,我看那沈安文人品极佳,你不如试试看吧?”
见林卿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林司庭立马又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若不喜欢,我去回了便是。”
“二哥哥,今后若再此事就不用告诉我了,我希望今日只最后一次。”
“好好好,那二哥哥下次也不跟他们啰嗦了。”林司庭不愿惹妹妹不悦,只得哄着道。
其实四年之内其实有好些人来提亲。只是都被拒绝了去。后来渐渐的也就无人再来。
这沈安文的确是一位品行极佳的正人君子。都说这人木讷不解风情,但今日看来,其实也是那种不会说话之人。
若林卿乐意,其实沈安文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但她心中却只有元珩,谁都看不上。
林司庭叹气不已,都过去了四年,居然还忘不掉……
堂中,林司庭唉声叹气。
“卿儿忘不掉,不必逼她。”程清然缓缓开口。
“我也是希望她能够开心些,那沈安文我听说过,品行端正,是一良人。”
“在卿儿心中,就算他再好也比不上元珩。二弟,还是算了吧。”
林司庭倒是也想算了,但是越想,还是越不想就那样放弃沈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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