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项翛年皱着眉眯起了双眼,意识到晃着她眼了,立马又调整好蜡烛的位置。
感受到了他们的细心,项翛年由衷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谢谢。”
“不用不用。”
“说起来,顺顺呢?好像没看见它啊,到哪里去了?别不是吓到藏在哪里了?”
项翛年:“!”
知道顺顺在哪里的常陆院馨和埴之冢光邦:“……”
“咳,那个什么……年年酱你还有别的地方痛吗?背上有没有?”
话题的转移,急促又生硬。
在场除项翛年、常陆院馨和埴之冢光邦之外,剩下不明真相的人,看着中心,奇异地陷入一致反应的三人,从这奇怪的氛围中,好像估摸出了什么来。
但身后,埴之冢光邦的动作太快,饶是伤者本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刚才项翛年摔倒时,肩膀上被打了好几个结的吊带,其中的一个,已经有了松动的痕迹,再加上顺顺的重量,和它应激时挣扎的幅度,本来遮的刚刚好的裙子,往下滑落了一点。
于是。
没来得及脱身的项翛年,一个不留神,就被面前的男公.关部众人,看到了,在她背后斑驳交错的疤痕。
匆匆一眼,尽管看不真切,但项翛年背上,从松落的裙子中,露出的冰山一角,也足够让他们窥见,那斑驳交错着的,附在她背上的,象征她沉痛过往的陈年旧事。
啊。
要遭。
项翛年的第一反应,是把自己的伤疤藏起来。
顾不得提起松垮的吊带,项翛年立马调整姿势,面对众人,让他们看不到自己的背后,她不住缩着身子,往身后的窗户靠去。
然而。
项翛年身后的玻璃窗户,在这黑暗的环境里,尤其是光源都集中到她身上的情况下,如一面毫无杂质的明镜。
清澈又透亮。
把项翛年想要掩盖的伤疤,映得清清楚楚,也看得众人,触目惊心。
直面冲击的埴之冢光邦,因为太过震惊,锢在项翛年肩膀上的手,力道一松,所以项翛年很轻松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掌下空荡荡,埴之冢光邦的手,下意识追向项翛年,但在看见项翛年前所未有的防备和警惕时,顿住,无措的手指张了张,收了回去。
窗边的少女,紧紧拽着自己胸前的布料,好像抓的越紧就越有安全感,那块布料已经被抓得皱巴巴的,但在场没人在意这一点。
他们的视线,紧紧凝聚在缩在窗边的项翛年身上。
因为刚才的一番逃动,原本在床上和春绯玩闹的半湿发,现在更是凌乱地炸开。
几缕乌黑的发丝,粘在她苍白的颊边,本就显小的脸蛋,又增添了几分年幼,黝黑的眸子里,噙满了惊惶,长长的睫毛也跟着众人的心跳,轻颤而悸动着。
娇小又脆弱。
因为屋子里所有的光线,都聚焦在项翛年的身上,在这幽暗的环境里,她浑身萦绕着一层隐隐的光圈,宛如折翼的天使,坠落在人间。
倒映在众人眼中,是空灵的破碎感。
项翛年如同小兽蜷缩着舔舐伤口的可怜模样,众人看得明明白白。
一开始的怔然过去,众人在对项翛年产生怜爱之余,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紧绷着身体,生怕产生一点点响动,就惊扰到眼前的小兽。
也生怕他们的一个疏忽,就让这可怜的小兽跑走了。
在各方小心翼翼维护的寂静中,只听得见彼此略微错乱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逐渐把以前隐隐约约察觉到的不对劲的细节,联系了起来:
所以,第一次建议她换泳装的时候,她才那么抗拒,不惜“污蔑”自己“没用”,谎称自己下不了水、紫外线过敏;
所以,部团活动时,甚至万圣节换装时,即使是女性之间不需要避讳换衣服的情况,她也从来不和春绯“赤坦相见”;
所以,在海边,或者说所有需要穿泳装的场所,她从来都穿着宽大的短袖,好像在遮挡着什么一样;
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他们忽略的种种,在这一刻,清晰地涌入他们的大脑。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良久。
常陆院馨滚动干涩的喉结,斟酌着,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出声:
“年年,你……还好吗?”
项翛年:“……没事,你们,都看见了?”
“是谁干的?”
埴之冢光邦那双棕色的眼眸里,酝酿着寒冰般的森然冷意,寒意往下的更深层次,是几乎掩藏不住的滔天怒意。
好像等项翛年给出一个答案,他就能让那“罪魁祸首”直下地狱,生不如死。
但,为了不吓到项翛年,埴之冢光邦努力压制后,说出来的语调,非常平稳,非常平静,看起来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身后,双手交握的拳头,到底捏得有多紧。
而处在话题中心逃不过去的项翛年,已经开始脑内风暴了:
她怎么说啊!?
这个情况!
她该怎么办呐!
如果他们问起来……该怎么回答他们噢!?
这到底还是原主的遭遇,她没法,也没有资格借用原主受过真切实际伤害的身体,来博取他们的同情……
虽然接收原主这段记忆时,那栩栩如生的记忆,和如同实质鞭在脊背上,那真切却无形的痛楚,真的有吓到项翛年。
此时此刻,被他们发现背上的伤疤时,项翛年莫名有种被人捏住命脉的错觉,所以她就有了接下来惊慌的逃窜动作。
但失措之后,稍微冷静一点下来的她,没法在霎那间,找到一个合理的说法含糊过去。
陷入烦恼快要抓狂的项翛年,脑袋垂得更低了。
整个人也变得阴郁了起来,周身是肉眼可见的黑暗气息。
而在众人眼里看来,窗边的少女,垂着眸,轻声细语,声音飘忽,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了。
“没看见。”
突然的,沉默中出现了一个生硬的声音。
听见这一声斩钉截铁的否定,项翛年倏地抬头,发现刚才说话的,是她从来没想到的,铦之冢崇。
大概是很少说谎,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谎言,铦之冢崇下巴绷得很紧,眉目中透露着生疏,但如果不是项翛年看到他眼里,满是怜意。
怕是就要被骗过去了吧。
再仔细一看,眼眸湿润,那双灰色的眼眸里,竟然逐渐涌上泪花,就像是,不忍心自家崽子收到伤害的,属于——父亲(?)般的泪水。
“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的,铦之冢前辈,真的。”
项翛年无奈,连忙开口劝道,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也不至于要把人弄哭,也算是拒绝了铦之冢崇不惜说瞎话也要费心递过来的台阶。
但人总要面对不是?
然后,项翛年就尽可能用轻松的语言,向这些人,讲述了属于原主的过往。
她……在这个世界借用了原主的身体,马上也要归家了,以后……等原主回来,总要给原主
哪怕是,可耻地利用他们的同情。
“说来也简单,我的生父无故失踪后,生母就不太撑得下去……人总得找个念想、或是把负面的情绪发泄出来,才能活下去不是?其实也不怪我生母,单亲带我,她真的挺难的,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太好,钱也被我生父偷走了,再加上邻里的闲言碎语,她就生病了……然后,就有了我背后的这些……”
但尽管是寥寥数语,轻描淡写,一字一句,落在众人心里,却又沉重无比。
众人都注意到,项翛年称呼自己的母亲为“生母”,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生父”。
试问,如果是浸在蜜罐和爱里的孩子,会这样疏离地称呼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就好像在称呼不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可见,项翛年,他们如今,细心呵护、喜爱着的、疼爱都来不及的小姑娘,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在他们还不认识的地方,受到了她当时那个年纪不应该受到的委屈,也没有得到她那个年纪,应该得到的爱。
一想到这个事实……
而且,那狰狞的伤疤,哪怕现在没事,当初,那个小小的项翛年,肯定很痛吧……
他们又想到小小的项翛年,无力反抗,只能在地上躲闪,但下一秒,那鞭子又似有眼睛地追来,愤怒的,用比上一次更大的力道,挥舞到她身上……
这一联想……
他们就觉得心尖一酸,汩汩的苦水,萦绕在舌尖,想立刻把全世界最好最珍贵的宝物,捧着满满的爱,都呈到项翛年的面前。
项翛年向他们讲述原主经历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把脑袋放在自己腿上的果果,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它的狗头。
手底下毛绒绒又暖呼呼的触感,随着项翛年冰凉的掌心,顺着掌心交错的脉络,一路传输到项翛年的心脏,给她带来无限的力量。
说着最后一句的时候,项翛年把手从果果的脑袋上移开,提起勇气,才敢抬眼去看众人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众人眼里对她的,连一丝丝一毫毫的嫌弃都没有,先前是为她切身地生气,现在又闪着泪花,泪眼汪汪,充满慈爱(?)的,看着自己。
项翛年:“???”
“大家别这样,我不是……”
已经脑补了项翛年有一个悲惨童年的众人,见项翛年话突然停到一半,不解地抽着鼻子望向她。
“……起码在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也给过我,他们的爱,所以,别这样,搞得我好像很可怜一样。”
这项翛年没有说谎。
这是当时她接收原主记忆连同感情时,一起感受到的,原主悲哀自己命运、在痛苦中挣扎的时候,也有一个残存的小小角落,陈列着小时候她父母给她买的零食玩具。
独自一人,怀念着,那童年里,仅存的幸福时光。
况且,她明明没有资格接受他们对原主的怜意。
他人的怜悯什么的,项翛年她不需要,也不想需要。
因为……如果她接受的话,好像自己就真的很可怜一样。
那样的话,她就真的,太可悲了。
“……而且,现在,我不是遇见你们了吗?”
项翛年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沉重,笑着开解众人。
因为遇见了你们,所以,我现在的日子,都是灿烂而光明的。
泪眼婆娑的众人,见项翛年这个明明是受到伤害最深的人,还要来安慰他们,眼里的泪水更是忍不住,哗啦啦的,往下掉。
“诶!你们别哭啊!”
见到这个场景的项翛年,先是一愣,而后是手忙脚乱地递纸巾,一个个分发过去。
因为人数比较多,人与人之间还有距离,为了给他们递纸巾,项翛年不得不从不知何时起就照耀着清冷月光的窗边,走进人间。
窗外,雨,停了。
窗边只余下,一缕,好似欣慰的轻柔月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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