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烟第一次见到王隽是在大部门的会议上。那时她刚转正不久,心情无比雀跃,尽管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但不妨碍她每天上班如同走在云端似的飘飘然。
头部券商投行转正难上加难,她读本科和研究生的时候没少听师兄师姐抱怨过,她自己也去实习过,知道其中艰苦和压力。
那天的会议是各个部门一把手二把手在开交流会,原本她是没资格进去的。恰巧施淮竹临时需要一份资料,恰巧当时几个刚转正的实习生只有她在办公室,她自然而然被找上门。
会议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按照施淮竹的吩咐在这个空挡拿着资料候在门口。
施淮竹拿了资料,翻了翻,跟她确认:“格式、错字、数据都检查过了?”
季烟忙点头:“都检查过了,没问题。”
施淮竹合上文件夹,正要让她回去,忽然会议室的后门打开,下一秒,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我不听理由,我只要结果。”
凌厉的侧脸和眉眼,以及挺拔的身影从眼前匆匆闪过,季烟还没看个明白,王隽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在漫长昏暗的走廊里。
施淮竹说:“那是十一部的王总,本来之前你是要跟他学习的。”
季烟回过神,看着施淮竹,说:“我跟师父学习了很多,受益匪浅。”
“别恭维我,”施淮竹说,“不过那位可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我怕你是吃不消。”
离会议再次开始还有些时间,季烟刚想问是哪种吃不消,施淮竹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夹:“像这种报告放到他那边,那是只能被打回来重做。”
这么严厉?
温琰和施淮竹已经算是要求严苛的了,季烟想不到还有人能比他们二人还要更甚。
回到办公室,坐在工位上忙了会工作,不知怎么的,鼠标点来点去,等季烟反应过来,她已经打开内部网站,鼠标的箭头正落在十一部的各类报告中。
广华证券的投行部有自己的一套数据系统,说是数据系统,在季烟看来更像是一部百科全书,上面的资料应有尽有,还有各个部门的项目汇总,她没事做的时候,会上来看看,吸取一番前辈们的汗水成果。
她打开数据报告,找出作者为王隽的那一部分,挑了几份下载。
看了十来份数据报告之后,她再翻出抽屉中温琰和施淮竹的,以及她自己做的,几个样本放在一起做对比,她总算明白了施淮竹那句话的意思。
她如果在他部门里工作,恐怕不是吃不消这么简单,应该是天天要被甩文件夹,然后再被送上一句——
你看看这像人写的吗?
忙碌的工作没让季烟转正的雀跃有所冷却,但几份数据报告让她一下子从云端摔到了地底。
后来她就这事和江容冶提过一次,江容冶说:“这有什么,这叫好学谦虚,遇到厉害的你知道取其精华好好学习,很有前途啊姐妹。”
季烟问:“你也会这么样吗?”
江容冶说:“会,我每天都被我那个吃错药的上司甩脸皮子,恐怕他这辈子的虚荣感都是在贬低我获得的,每次他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我都在想等老娘哪天坐上你的位置,一定加倍奉还。”
季烟听得有些心惊胆颤:“要不要换个工作?这都是精神压榨了。”
江容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还没把他干翻,我不能走。再说了,他不做人归不做人,在他那边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这次短暂的谈话之后,季烟工作繁忙之余,一有时间就翻出王隽的各类资料学习。
一段时间后,等她再次提交施淮竹要的报告,竟然听到施淮竹说:“你最近大有进步啊。”
努力得到了肯定,季烟心里高兴,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只恭维地说:“还是师父教得好。”
第二次见到王隽,是帮忙温琰送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
温琰说:“今天王总在办公室,你把这份文件送过去给他签名。”
季烟照做。
六部在32楼,十一部在35楼,季烟抱着资料搭乘电梯到35楼。
她对他这个人的印象留在上一次冷漠的模样,她一边往十一部走一边想着,等会见到了,要怎么跟他打招呼,要怎么顺利地完成温琰交待的任务。
一路遇到了不少同期的同事,季烟一一打招呼,心里还是忐忑着,到了王隽所在的办公室,她深呼吸了两口,抬手正要叩门,门从里面率先一步被打开。
那人看到她,问:“有什么事吗?”
季烟镇定地指了指文件夹,说:“有份文件需要王总签字。”
那人伸出手,说:“请交给我吧。”
季烟没急着给,而是说:“这是我们部门温总让我送过来的,我待会还得回去交差。”
那人还想说什么,里面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让她进来。”
那人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然后走了。
季烟站在门口懵了会,在察觉王隽冷漠的视线投向门口的时候,她急忙上前递上文件夹。
王隽翻开文件夹,快速地一页页翻过去,翻到最后一页确认没问题了,他在末页的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合上还给她。
季烟看着蓝色的文件夹封面,视线再往前,是指节分明的手,很是修长,也很是过分出众。稍作几分犹豫,她双手接过文件夹,随后看向他,说:“谢谢王总。”
王隽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移向电脑屏幕。
是个很明显的逐客令,季烟充分领悟,即刻退出他的办公室并轻声帮他合上门。
帮忙送文件签名这事她没少做过,之前做实习生的时候,虽然做的都是一些很基础的工作,但跟各个部门各个职位打交道的并不在少数,像王隽这类公事公办的态度她遇到过不少。
她想,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手头的项目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多看你一眼。
这次之后,季烟又被温琰叫过去帮忙送需要签字的文件。
有时是其他部门的,有时是十一部的。
每一回王隽的态度都无一例外,很冷漠,连话都很少,最多只是一个点头,一个眼神示意。
很寻常的一个工作往来,不知为何,季烟却注意起了王隽这个人。
他能力出众,但比能力更令人瞩目的是他的外表。
当一个人的业务能力出列拔萃到了一个地步,那么其他一些优越的外在条件便是更加稀有的存在。
大家知道他优秀,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但比起有目共睹的优秀能力,大家似乎更惦记他的外在。
至少在广华证券投行部,王隽就是同事之间一个闲暇之余谈论最多的存在。
下午茶的时间,聊起感情,聊起八卦,聊起最俗套的男女之情,总避不开王隽这个人。
季烟听到最多的一个词是禁欲。
因为有人说,从没见过王隽和异性有什么亲密往来。
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连几个部门的一把手都曾调侃过他生活单调无趣。
季烟听多了,却想,能在这么混乱的金融圈做到‘独善其身’,那可真是不容易。
她开始更加注意王隽这个人。
不在外面做项目,在办公室做些文员之类的工作时,她有事没事就喜欢往35楼跑,表面是去找同事,心里期冀更多的是能见到那个人。
只是这样的期冀鲜少有实现的时候,王隽很少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外面见客户。
后来她再想起来,觉得缘分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她千方百计找着机会要见到他,偏偏见不到,可偶尔在电梯、在楼梯、在大厦门口等地,她又一次次遇到他。
虽然只是匆匆一个照面,可在她看来,那一瞬犹如心安。
周末有时候她和江容冶见面,有意无意提起几次。
江容冶没想那么多,只是很理性地在和她分析:“其实你遇到每个人的机会都是一样的,你之所以会觉得遇到那个人特殊是因为,你关注他。因为格外关注,所以你才会觉得每次遇见都是奇迹。”
奇迹。
原来她遇到他的那种心情,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季烟若有所思。
江容冶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她无比镇定,早就提前想好了说辞:“是个很优秀的前辈姐姐,是我想成为的人。”
江容冶有些失望:“你们公司那么多人,你就没看得上的人吗?”
季烟一个抱枕丢过去:“我们公司严明禁止内部恋爱,我好不容易进来我才不傻,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季烟没想到,很快她就被自己狠狠打脸了。
那是她刚转正的第一年的部门年会。
过去一年的部门成果不错,恰巧大部分人都结束完项目在办公室,温琰定了酒店大包厢庆祝。按照惯例是先吃东西,然后是瓜分奖金。
巧的是,这次在这家酒店庆祝部门年会的除了他们部门,十一部也在。
大家虽然是不同部门,平时还存在竞争关系,但到了这么一个喜庆的日子,大家很一致地站到一起,推杯换盏,谈笑自如。
季烟处在其中,深受感染,和同事举杯笑谈之际,她的目光有时会越过重重人群,落在远处的王隽身上。
相比其他人的哈哈大笑,他显得会比较平静些,笑容很淡,交谈点头之间都稍显随意,很有种与生俱来的漫不经意。
季烟不敢看他太过频繁,目光是最不容易隐藏的存在,她怕被他看出来,也怕旁人看出来。
她只能减少次数。
后来闹得很晚,大家都喝得有点多,就连一开始不怎么喝酒的王隽都被灌得有些醉。
季烟和几个没喝醉的同事帮忙叫车,送完大部分人,最后是两个部门的老大。
温琰的老婆亲自过来接,施淮竹被一个电话临时叫走,十一部的副总裁临时要回公司一趟,所有人都走了,寒风呼啸而过的酒店门口,只剩下季烟和王隽。
冷静对视数秒,季烟说:“我帮您叫车。”
王隽似乎醉了,对此只是点点头。
等叫到车了,司机问目的地,季烟把目光投向王隽,他坐在后车座,昏暗的车厢内,是他线条分明的下半张脸,以及明显突起的喉结。
他闭着眼,似乎是难受,唇线抿紧,一声不响。
司机还在等答案。
寒风再次呼啸而过,街道空冷而寂静,季烟又看了他一眼,忽然,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把王隽带回家了。
寂静的深夜,独处一室、刚被酒浸泡过的男女,要发生点什么似乎并不足为奇。
事情确实也发生了。
但和烂醉、不清醒不同,两人都格外地清醒,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并不抗拒。
这是两人日后回想起来都很惊讶的一件事。
不知道亲吻了多久,当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碰到她衣角的那一刻。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季烟,终于说了一句:“家里没那个。”
‘那个’指什么,此情此景,并不用多说。
王隽看了看她,目光平静,声音冷静:“小区有24小时便利店?”
“有,”她看着他,说,“下楼左拐。”
他起身,说:“我去买。”
他身上穿的是夏天的衣服,季烟忙说:“外边冷。”
他停步回头看向她。
一个很平静的注视,落在她脸上,却跟是一把火在眼前一样燃烧,她突然泛红了脸。
他说:“谢谢关心。”
不多时,他去盥洗室的脏衣蓝换上西装西裤。
再出来时,他又恢复了那个冷峻不易近人的模样。
他问:“钥匙?”
她站在卧室门口,指了指玄关的位置,说:“在盒子里。”
他走到玄关在盒子中拿到了钥匙,然后换鞋,打开门的那一瞬,他又回了一次头。
季烟觉得,他要说些什么。
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他会就此一去不回头。
他说:“我一会回来,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带的吗?”
预想的答案没有如约而至,相反是个意外的回应,她心里欢喜,那股忐忑也随之不见,她朝他笑了笑:“没有需要的。”
又觉得太过冷漠,她又补了一句:“你看着买。”
门关上,他消失在那扇门,她还是站在卧室门口,像座雕塑。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门传来锁孔旋转的声音,她恍若梦醒,快速跑到门口。
还没握上防盗门的门把,门从外面被推进来。
许是没想到,她会亲自过来开门,王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季烟觉得,丢人,真是实实在在丢到家了。
王隽问:“先进去?”
她侧着身,靠着墙壁站,让出位置。
王隽把东西放在柜子上,换好鞋,转身看着她,说:“我去洗个澡。”
“不是刚洗过吗?”
话刚出口,对上他略带笑意的脸,她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就这么急不可耐?
她干脆不作声。
王隽说:“这身衣服是脏的,我去换掉。”
他从她前边经过,刚才从外面回来的那股寒意还在,从她面前滑过,她转过脸,他已经走到盥洗室门口,然后关上门。
没一会,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季烟想,他很爱干净。
十分钟过去,他再次出来,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季烟拿着他买回来的东西走进卧室,他似乎站了片刻,不多时,也跟着进来。
脚步声很轻,可季烟却清晰地听到了。
脚步声停的时候,她更是听到了一声门锁咬合上的声音。
她转过身,他朝她走来。
未完的事情待续,这一个夜晚,季烟几次从他臂弯处抬头去看窗外的月光。
清冷明月,孤单地挂在远处。
她以前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可这次却是不同的。
相比从前的孤寂清冷,今晚多了几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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